第3章 姐姐
水花和铁链声传来，赫莉从皮草堆里抬起头来，看向几十米开外被十几根铁链吊在水里艰难挣扎的武者小贼。
为防她逃走或是伤人，塔洛采取了最保险的办法，赫莉也拦不住，重要的事情上塔洛从不妥协，于是赫莉就赌气来水牢里来陪着她。女孩单纯而美好的心就是这样，单凭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和同样瘦弱的身驱，赫莉就对那个素昧平生的武者小贼升起了好感和信任感，会为她心疼，就算实际上什么也改变不了也得坐在水牢里陪她一起受苦，流一场泪。
顺便说一下，那一堆皮草是塔洛差人送进来的。
因为仅剩下一个脖子能动，武者小贼惊慌之中到处乱看，并且很快注意到了岸上那团浅色的东西，没有办法，水牢阴暗，就算隔着几十米那些皮草也太明显了。
武者小贼本来都急哭了，目光交错之后，她立马破涕为笑，盯着赫莉满脸傻笑：“妈妈！”
你叫谁妈呢？！酝酿了一夜的失落一扫而空，赫莉团起自己盖着的大氅狠狠地朝武者小贼扔过去。
你以为那件大氅会砖头一样飞出几十米精准地糊到武者小贼脸上？那你太高看我们的病秧子公主了。那件大氅盖着用还好，作为武器对于赫莉来说就太过沉重了，形状也有问题，它只是短暂的脱手，然后落下来把赫莉扣在了里面。
“妈妈你好笨呐！”武者小贼欢快的声音适时传来，赫莉闷在里面都听得清清楚楚，不过这次她并没有再次暴起，而是就这么冷静冷静才掀开大氅，尽量摆出一个友善的笑脸：“我是你姐姐，不是你妈妈。”赫莉是比看起来小的，而这个武者小贼看起来跟她同岁，所以其实应该是赫莉管她叫姐姐。所有小姑娘都喜欢自称老娘，赫莉也是，她受过的教育不允许她说出这么粗鲁的话，那她就自称姐姐。
武者小贼脸上的惊喜迅速褪去，她在书场里听过，手足相残的事情从来不少，姐姐并没有妈妈靠得住。她想了想，怯生生的问：“我被西南王抓住了？”她还知道她进的是西南王府，一般来说偷地瓜是犯不上去王府的，她是为了看那幅画，那幅她原本认为是妈妈，现在看来原来是姐姐的画。
“是啊，我是西南王的妹妹，安心公主赫莉，你是武者，不遵俗世法度，可以直接叫我赫莉姐。”赫莉友善的回答，这个武者小贼看起来呆呆傻傻的，完全不用哥哥那么大费周章嘛！她现在要做的就是示好，让这对方信任自己，然后就什么都好了，说不定还能收获一个朋友，从小到大，她只有六岁之前有过朋友。
武者小贼却没有收到这份善意，她的表情更加失落，甚至带上了恐慌：“那我吃药了？快给我解药！我只有四个时辰！”
赫莉自然知道她说得是什么，买命药。武者，个人实力强悍，一个凡人的政权是无法安心利用他们的，所以武者归顺白塔之后，首先要做的就是吃下一粒买命药，之后一天三次服用解药，断了一次神仙难救！白塔的买命药，武者的卖命药。就是昨天赫莉从塔洛手里要来的那颗，现在仍被她藏在贴身的盒子项链里。
“不要紧张，我没给你吃。”赫莉赶紧出言安慰。
哪知不说还好，这一句话出来，武者小贼哇就哭出来，仰着头嚎啕大哭的那种。剩下不管赫莉再说什么，她都听不到了。
赫莉被她哭得心烦，捂住耳朵盯着她，终于，她大概是哭累了，停下来傻傻的看着天。
“喂！没给你吃，你还哭什么啊？”赫莉扔出了心中的问题。
武者小贼抽抽搭搭：“给我吃嘛，我还不想死。”
“吃不吃药跟死不死有什么关系？你吃了才生不如死啊。”赫莉一直觉得这买命药太残酷了，才死死压着不给她吃。
“买命药！吃了才有命在，不吃就是死啊。”武者小贼非常笃定。
“谁告诉你的？”赫莉非常疑惑。
“说书先生啊。”武者小贼越说越伤心，眼看着又要哭出来，就可见她也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也不想吃。
赫莉恍然大悟：“说书的还说姐姐不如妈，妈妈在你就安心，姐姐我在你就怕了？”
武者小贼两个大眼睛里都蓄满了眼泪，就等着飙出来，可是听了赫莉的话，她还是愣住了，因为她刚才确实这么想过来着，这个姐姐会读心术吗？
“水很凉吧？”赫莉走到岸边，坐了下来。
武者小贼下意识的点点头，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姐姐身体弱，最怕一个冷，喝了凉水就肚子疼，沾了凉水就感冒，感冒你知道吧？”
武者小贼愣愣的盯着她，点了点头，她最近就感冒来着，不感冒就不会软脚，就不会连续两次失手被狗追，就不会想到来王府找“妈妈”安慰一下自己，就不会被抓了，感冒很恐怖的！
“姐姐自己有这毛病就当你也是，看你泡在水里姐姐心疼，可是姐姐一个人拉不动这些锁链，所以。”赫莉扑通一声跳进水里！
人生第一次她体验到了什么叫冰寒刺骨，是真的往骨头里钻啊！一下水脚就已经被冻抽筋了啊，她有心直接回头上岸，可是估摸了一下距离，还是狠下心来咬着牙朝武者小贼游去。贸然孤身接近一个阶下囚状态的武者是件很冒险的事情，哥哥把武者小贼关在最大的水牢里就是为了防止她威胁到自己，可是没来由的她就是觉得这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小女孩不会这么做。穿着衣服游泳很不舒服，再加上抽筋，她呛了两口水，如果再不接触到那些锁链，她就真的要被淹死了。
武者小贼此时已经傻眼了，可能这就是心有灵犀，她也没来由的信这个姐姐，姐姐刚才说了什么她都信，那姐姐现在是有多难受啊？她呆愣愣地看着赫莉从水里钻出来，发现她嘴唇都冻紫了，乌黑的长发贴在脸上，剧烈的颤抖下，水珠连成串往水里滑。
赫莉拼命地咳了两声，就转过头来，双手端起武者小贼的脸，盯着她，用自己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尽量的传递善意，她的声音也发着颤：“姐姐很聪明的，你冻着没人管，姐姐进来了他们就会很害怕，姐姐就这么抱着你不松开，他们就会把我们拉上去。说书的没有说过高高在上的皇室会这么干吧？你给姐姐记住，我是皇室，你是武者，我们之间的故事我们自己写，轮不到说书的来讲。”
塔洛不会真的把赫莉撂在这里，从她下水的时候，一排士兵就已经破门而入了，在看到她抓住武者小贼不放后，这些刚跑到岸边还没来得及下水的士兵就赶紧去拉锁链。
两个人被拖到了岸边。
在西南王府，就没有我做不到的事情，赫莉脸上挂着笑容，闭上眼不再有任何动静。
武者小贼被捆得跟茧一样，动弹不得，只能尽力的扭过头，哑着嗓子哭喊：“我记住了！我记住了！姐姐你不要睡啊！你不能睡啊！”
随着武者小贼的哭喊，那一堆皮草飞了过来，落了她们一身。
这个世界从没有什么奇迹。
赫莉没有因为那一番动人的举动便逃过一场重病，空前严重，肺炎和胃肠炎。前者让她昏迷了五天，差点要了她的性命，后者则让她昏迷都昏得不消停。
武者小贼也没有因为赫莉的一席话就融化了心里的坚冰，她依然怕人，不是怕官府，而是怕所有人。
塔洛与她进行了一次触膝长谈，知道了她的身世。很俗套的剧情，她的记忆开始于一个温暖的小山村，在那里她有一个妈妈，还有一段朦朦胧胧的快乐时光，那时候她实在太小了，只剩下碎片一样的记忆。后来村子毁于战火，凶恶的兵杀了村子里的所有人，除了她。妈妈临死前告诉她跑，她就跑，跑得很快，所有的箭都追不上她，她一路跑到海，没有路了才停下。这样的经历已经足够在她的心里留下阴影了，更何况她当时那么小，能活下来全靠各种各样的小动物，这些生灵养活了她，也顺便把对人的恐惧深深的刻进了她小小的脑瓜里，根深蒂固。就在刚才的谈话中，塔洛起码从她的举止里找到了十几种动物的影子，不难想象就算在丛林中，她也算是个吃百家饭长大的苦命孩子。在充分的了解后，塔洛松开了她满身的锁链，她也确实没有跑，而是像个受惊的小鹿一样赖在赫莉的床边一声不吭，按时吃饭，睡眠很少，对所有靠近赫莉的人表现出敌意，但是鉴于她在呲牙之前都是先钻到床底下的，所以其他人也就无视了她，剩下的时间她就抓着赫莉的手掉眼泪。
赫莉终于是醒了，一睁眼就看见一面镜子横在自己面前，镜子里的自己做着一个她从来不会做的表情——眼睛瞪的大大的，眼角勉强向下弯一点，嘴角夸张的翘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没错，就是傻笑，神经病一样的傻笑。
“赫莉姐，你醒了？”武者小贼兴奋地叫起来。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们羸弱的公主殿下会无数次昏倒，然后见到这样一个夸张到有些惊悚的傻笑，和这咋咋呼呼的一句话。而现在，她显然还没适应，她本就是个习惯安静的人，又在病中，被武者小贼这么一吓，成功又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武者小贼乖乖的坐在她床边，局促地搓着手，热切的看着她。
赫莉第二次一句话没说就昏了过去。武者的世界从来都是高能的，注意我的描述，坐在床边，看着赫莉的脸，头扭了将近一百八十度，还能低下去。
这其实是怪塔洛的。在得知过于兴奋的武者小贼成功给赫莉吓过去之后，塔洛毫不留情的训了她一顿，因为实在弄不走她，他就只能让她老老实实的坐在赫莉的床头不要动。武者小贼现在简直就是一张白纸啊，说不动就不动，可她还是担心，于是就偷偷转过头来看赫莉。
因为连番的惊吓，赫莉的病又重了，多在床上躺了三天，又多在屋子里恢复了几天。
西南王府已经收了十天的海鲜，西海之滨的贩子们已经过了十天衣食无忧的日子，而京城的人已经把无论塔洛还是赫莉都骂化了。
我们的大公主终于踏上了回京的车，车里带着一个土包子一样的塔姑莉。
对，我们的武者小贼终于有名字了，就叫塔姑莉。按照她的记忆，自己确实有个名字，叫什么什么姑·莉什么什么什么的，不要好奇一个小山村里怎么会有这么个听着就很洋气的名字的，首先骢阳界没有洋气这个词，其次，因为是从武者时代直接倒退到封建时代的，白塔国内的文化很复杂，狗剩子和玛丽苏住隔壁完全有可能，九大家族里还有个尔尼山家呢，这哪里像个姓嘛。反正赫莉想了想，既然你就记住两个字，那就叫这两个字吧，反正自己跟她投缘，正准备帮她向父皇和母后认个干爹妈，那就把白塔的国姓再加到前面吧，这倒也符合白塔皇室的规矩，这个我们马上就会详细说，总之塔姑莉这个在本书相当主要，也在骢阳界相当重要的名字就这么被草率的定下来了。
话到了这里，有必要多交代一些背景了。
前面说到，白塔皇室是神明后裔，那么你肯定会想到一个神权帝国，因为神明血缘逐渐稀释而走向没落的故事。笑话，怎么能让你们这么简单的猜中？白塔皇室的血脉从来都没有被稀释过，一万年前武者归隐，白塔皇室还守着祖地那么一亩三分地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你们想到了什么？近亲繁殖的愚昧惨剧？赫莉、塔洛这种体面的后生背后其实有着一皇宫整天傻笑流口水的皇子、公主们和一个精疲力尽的老皇帝？笑话，我们是讲究科学的，白塔皇室严禁近亲繁殖！其奥妙就在于皇室的神明老祖宗，武者时代九尊主神之一，塔神他老人家留下来的血统根本就不是沿着血脉流传的，而是沿着皇位流传的。
赫莉是白塔皇室，塔洛也是，目前为止本书出来个有名有姓的都是白塔皇室的，然而这个称号其实是非常尊贵的，比你理解的地球上的皇室成员还要苛刻一些，只有皇帝的亲生子女会被称为白塔皇室。就以眼下的斯臧为例，先帝塔钊去世得早，只留下三个儿子，所以第一百五十六代白塔皇室只有他们兄弟三个人，至于说他们的表兄弟那都不能算。那年斯臧二十四岁，就推着弥留之际的父亲进入了那个只有皇帝能够进入，且一生只能在继位和退位时候进去两次的密室，对着神秘的镇国之宝韩丘陵石刻宣誓，成为白塔新的帝王。在那之后，他们三个人的后代才开始出现皇室血统，这血统的纯度是不同的，总体来说斯臧的后代明显比两个弟弟的要纯。这体现在两个方面，首先是个体的纯正，也就是成长的速度更快，衰老的时间更短，像赫莉这种“八岁成年”的最纯净后代，只可能出现在皇帝本人的后代里；还有一个就是传承的纯净，斯臧的后代们仍然能生出长寿后代来，他两个弟弟的后代则不能了。在继承皇位之前，斯臧其实还有对龙凤胎，姐姐是个普通人，弟弟却是个血脉很纯净的长寿人，应该是传承乱了一下，千年不遇。即便这样，不光姐姐不能获得白塔皇室身份，弟弟也不能，姐弟二人一出生就被过继了出去，现在姐姐已经死了，弟弟还活跃在边疆，是本书前期一个很重要的人物。
各位可能发现了一个问题，白塔的国姓是“塔”，然而出现过的皇室成员中，赫莉、人煌，甚至是当今皇帝斯臧，名字里并没有这个国姓。这同样与韩丘陵石刻有关，新皇帝进入密室只做两件事，告示先祖承袭皇位，以及背一段韩丘陵石刻。不许全背，特别是往后的那些，不许看，更不许传出去，一般都是老皇帝反正快死了，自己过去看，从他自己最后一任皇后那个字算起，往后数五个字，成不成句，断成什么样，有没有意义，那都不重要。记下了转身告诉儿子，这五个字是留给你皇后的封号，皇帝是个长寿的人，皇后不可以是长寿的，一个皇帝配多个皇后再正常不过了，所以往后记五个，你一辈子最多立五个皇后，都熬死了那就别立了，用不完你得还回来，算到你儿子的五个里，不能浪费了。祖先说了，韩丘陵石刻一共一千出头的字，各个不重复，用完了直接灭国不许挣扎，你得省着点！多说一句，最近的六个字是“何惧斯人显赫”，斯臧、人煌、赫莉的第一个字都在这里面。
这不是巧合，皇后的封号并不是娘家带来的，而是有关国运的，为表重视，每任皇后的第一个孩子，无论男女，都要把这个字放在国姓后面，再加上一个字做名字，也就是说赫莉全名塔赫莉，人煌全名塔人煌。按照皇室礼法，最尊贵的皇室成员应该是单字名，次一档的双字名，再次三字名，他们显然是最尊贵的啊，所以他们就往往把国姓省略了。这名字并无关地位，白塔没有什么长幼的说法，对所有皇室成员都一视同仁，白塔一万多年来，一百五十六代帝王，隐去国姓的只有二十七位。
四天半后，赫莉回到了京城，比运海鲜的车慢了一些，因为他们怕海鲜臭路上，而赫莉显然没有这点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