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轩然大波
白塔无塔,并非凡塔,七层宝塔,踪迹难寻,皇室祖地,神居山上,唯余残基。
神居山隐于皇宫后山之中,独属于皇室,其他人绝对禁足。神居山前小山脚下,有小殿名绝巅,能够进入其中的都是帝国元老。何谓元老?帝国军、政、财、宣、文(包括科、教、法)五大领域的一号人物,几位封疆大吏,以及皇室成员。
暮色深沉,数辆马车星夜入宫,巅峰殿内灯火通明。
巅峰殿议无小事,受邀的元老早就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但是在进入巅峰殿后还是大吃一惊,因为在那里等着的不光有皇帝陛下,还有天池王穆朗!
他怎么回京了?
斯臧坐在圆桌的上首,手里拿着一沓厚厚的纸,看纸张的质地和纹饰,是便于长期保存的良山纸,因为用料考究工艺特殊造价昂贵产量有限,一般都只配千年不褪的鄞州墨,用作记录重要的档案。
“这么厚?好在天池王亲自来了,便直接口述吧。”在没有外人的时候,斯臧很随和。
穆朗摊摊手:“诸君都知道,老夫只是个闲散王爷,眼下东疆就只老夫一个拿得出手的闲人,所以被派到京城来分说清楚。”这便是身份特殊之处,在元老会议上,斯臧依然自称朕,穆朗自称老夫,其他人可不敢这么放肆。
月下谈听了此话,腹诽道什么叫闲人交涉?还真符合东疆一惯的倨傲态度。
其他人大概也是这么想的,穆朗全不在意,将赫莉抵达东疆后捉拿内鬼、部署进攻、遭遇刺杀三件事分说清楚。东疆三王的权利其实是非常之大的,可以在东疆范围内随意调动东疆军,然而此次赫莉的计划是要渡江作战,且规模甚大,为保万无一失,需要调度中央军填补后防空白,如此一来,便必须要得到军事处的批准,也可以理解为必须要斯臧和塔戎一块点头。穆朗便是为此而来,至于为何劳他大驾,就如他所说,只剩他一个拿得出手的闲人。如此大规模的出兵当然不是只跟皇帝请示便好,还要拟定详细的作战计划交由军事处的审批,人与人的关系都是相对的,东疆鄙视京城,京城也慢待东疆,回京交涉之人必须德高望重,哪怕是耶与哈齐都不够分量!换句话说,仅限东疆三王。可是大战在即,锻铁自然是脱不开身的,陈麟更早先一步前往鹿州,所幸交战重点是在南部,天池往一般都只管自己国土周围的一亩三分地,也就是北部战区,再加上现在多出来一个赫莉,穆朗就能抽出时间亲自来京。先前说穆朗跟白塔已经浑然一体,如此便是明证,一个从属国的国王竟敢如此草率的前往别国京城。
“好了,说说各位的看法吧。”斯臧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乐开了花!本来他还担心自己的宝贝闺女在东疆挨欺负,现在看来脸穆朗都搬动了,自己这些担心完全就是多余的。再细琢磨一下这作战计划,激进而详细,大量依据推断,很有赫莉的风格,却让人难免心生困惑。这正是召开此次元老会议的初衷,随着面具女身份的公开,赫莉的诸多灵异经历也已经对诸位元老解密了,他们自然知道赫莉何来的勇气制定出一份如此大胆的作战计划,可是下面人不知道,军事处不知道,百姓也不知道,斯臧想打这场仗,他要让这些元老们帮他把路修好。
元老会议上依然有尊卑之分,身份最高的塔芮和塔戎当然最先发言,既然讨论的是军事,那么也就该塔戎先说,只是他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一定要等大家都说完了再说。于是塔芮想了想:“军事的事情臣弟并不擅长,打仗的事只说一句,政通人和,边疆沉寂,民众渴望一场胜利,也必须是一场胜利,必须慎重。刺杀的事嘛,臣弟同意安心公主的看法,立贺该灭不该绝,当全活一二。考虑到大战在即,立贺在士兵中的威望还是很高的,依臣之间,先将刺杀一事封锁,战后再行定夺。此战若败,拿立贺顶包,若是胜了,捷报会掩盖下一切不和谐的声音。”顾全大局,分析全面,有理有据,不得不承认,这是个老练的权力者。
尔尼山·格罗洛接着道:“贤政王殿下不谈军事,臣也不谈军事。不战则一切照旧,战则国库充盈,全无后顾之忧。至于说此战之后,会不会进一步推进强军计划,特别是大量更新火器,拖陛下洪福,钱不是问题。”
斯臧笑道:“要战便明说,你们两个还真叫不敢稍有逾越。这样,月卿先等等,朕看着还有个情况差不多的,让他先说完。”
文部管理的事情过于驳杂,共有九位主事者,其中科技部五首席,文教部一人,律法部三人,这九位都只能算半个元老,此次被请来的是古严宣首席,古家的三位长寿者之一。
古严宣笑道:“陛下即如此说,臣不敢再划水了。好在这份作战计划臣还是能插上嘴的,如果臣所料不错,这份计划应该是公主殿下为主策划的,因为它采用的是一种全新的战争模式,尤其是鹿州登陆作战,这些新东西大概只有殿下敢直接投入战场,还是唱主角。这些新式装备在各大试验场的情况臣是有跟进的,这份作战计划完全可行。贤政王殿下说战则必胜,依臣之见,有如此先进的作战思路,加上公主殿下那堪称灵异的能力,大获全胜的概率比之前那些都要大。”这便是科学家的底气,塔芮跟格罗洛之所以不说,是因为他们知道军事领域分量最大的两个人意见是相左的,这时候最好别乱说。而古严宣之所以这么说,很简单,他能位列元老之列,但是古家的老大并不是他,古重霄可是一心想战的,他得把意思带到。对,他就是帮军界分量第三大的人把话带到。
月下谈开口:“臣掌宣传,从来都是诸位决定好要做什么,臣再制定相应的宣传方式。臣的说法跟尔尼山大公差不多,不战就无事发生,若是战嘛?臣之浅见,安心公主殿下横空出世,现在风头正盛,此战若是大获全胜,当然幸甚至哉,于民众眼里,便是新一代军神崛起也说不定,可是如果此战败了,恐怕非议会非常之大。臣建议,战果未定,先隐瞒安心公主殿下在此次作战部署中的地位,待到战争结束再做定夺。至于说东疆出现叛徒一事?东疆从来是以忠勇示人,出现叛徒影响非常不好,臣建议不予公开。还有立贺一事,臣以为贤政王殿下所言已经十分妥帖,臣只想补充一点,战胜后不宜大肆屠杀军界要员,不如伪造成一次事故,廊里坊间的传闻总好过证据确凿的贵族内斗。”
斯臧撇了撇嘴:“很有月卿的风格,你执掌白塔舆情以来,朕的闲话也多了不少啊。”
月下谈自然能听出他是在调侃,在巅峰殿里本就可以随意一些。
“好了,同样传朕闲话不少的家伙,你该说话了。”
“臣弟传的都是真事。”塔戎禁不住掩嘴。
“你放屁!”斯臧大怒。
“卢良城的楚馆,明宗山上的姑娘,大化湖船家的女儿,从臣弟嘴里出来的,哪一件不是臣弟亲眼所见,甚至还亲口尝了的?”塔戎继续不着调。
“我让你放点能闻的屁!呸!再不着调朕就把你赶到宗祠跪到天亮!”
“是皇兄你自己非要提的。说回正事吧,自古军国大事,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前往两江十二郡作战,白塔从没有占过什么地利,人和,诸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们有,两两相抵,就看天时。刚才几句不着调的话也不是全然没用,因为市井上那些虚假的传言,臣弟这千真万确的就淡了。十二郡、清浊两江隔断,想要捕获战机从来难如登天。今有安心公主,天赋神通,可于纷繁情报中甄别出孰真孰假,进而请战,战则必胜。好了,天时我们有了。”
连同斯臧在内,圆桌周围之人无不侧目,心想这出名厌战的大将军今日怎么变了?
“浊江万里长,三月之来保守估计被偷渡过几十次,公主殿下说皆是虚张声势,然而梦中之事终究飘渺,抛开不谈的话,现在东疆只有江海军势大变,我军手忙脚乱。”
“浊江防线存在漏洞乃不争之实,三个月来江海有兵士成功渡江留在了沙海这也是不争的事实。然浊江水凶,三大港无事,则江海只剩小规模渡江,化整为零、积少成多一法,这亦不太可能,首先没有任何城池遭到洗劫的消息,沙海本身养不起这么多活人,自带给养的话效率太低,三个月不够。”古严宣道。
“十二郡富饶,浊江西岸除了三大港区外只有黄沙,除非进图扶风,否则毫无意义,进图扶风,就必须借三大港。好了古首席,安心公主离京之前跟古重霄说得那些东西,古重霄早对孤说过了。这确实能证明安心公主此番部署不全是依照梦中所见,孤也没全部推翻不是?”
“天色还早,你随便拖延时间,早朝上,你我要统一。”斯臧好整以暇,塔戎仅仅是在犹豫而已,并没有明确反对已经出乎他的意料了。
“臣弟只是汝南王大将军,军国大事自当以皇兄为尊,你说打,臣弟给你想办法,你说不打,臣弟跑去东疆把安心公主稳定下来,就这么简单。面对着一份如此诱人的作战计划,皇兄依然打开巅峰殿召集元老彻夜详谈,可见皇兄的态度也不甚坚决啊。”
“君王初继位时,血气方刚,好大喜功,积极征战,或打下一片疆土对着满目疮痍心生怜悯,或吃了败仗心灰意冷,总之到了晚年,无不行仁君之道,转求太平安乐。从来都是这样的轮回,朕心非铁石,为何到了晚年依然想着挥师远疆啊?”帝王之忧思从来与百姓不同,斯臧老了就该推行仁政,否则就是不仁,百年君王不仁,所谓斯臧盛世都是鬼话。至于说为何必须仁政,倒也简单,白塔皇室皆长寿,每位皇帝都要做好五十年以上的准备,传位要慎重,继位亦要慎重!白塔尚武,想要服人拿战功说话!新君必须要打仗,先帝就要给他留下家业,给他留下继续征伐的土地。白塔皇帝晚年用兵从来都是大忌,斯臧老了,儿女无力。
“不过一战,要打便打。”终归是兄弟情深,塔戎见不得斯臧如此纠结。他自然知道斯臧所忧为何,也知道斯臧为何一百七十多岁了仍然壮心不已。从来感动来源于悲剧,珍惜来源于困苦,先帝早夭,自己兄弟三人定天下已然不易,能一扫百年阴霾打到远疆更是不易,亲手得土晚年失去,皇兄如何能平?!
“你还打得动吗?”
“当然不是臣弟去打。”
“你我还能活多久?”
巅峰殿里不用拘礼,但是君王说出如此话来,谁还敢安坐?众人连忙跪下,惊慌不已。
“够不够活到赫莉称帝?”
赫莉?称帝?她可是女子啊!众人更是于大惊失色中抬起头来,满心狐疑。
“别做任何讨论,朕不想听,以后自会给你们一个分说,今日听到了就当没听过,将来见了遗诏别质疑便是。好了,朕说要打,都起来,天亮前商量出个所以然来。”先前的斯臧是个慈父,是个浪子,是个抡着皮鞭追人抽的疯子,到了这一刻,方显出帝王的样子来。
月下谈忽然觉得自己先前那话就很蠢了,隐瞒新君功绩?
“臣弟不知道皇兄怎么冒出这么一句话来,还不让讨论。百年都过来了,臣弟信你,只是这仗的打法必须变一变了。这样吧,臣弟去东疆,但是该被隐瞒下来的是臣弟,不是安心公主了。”塔戎强压着心中的震惊,无数次他请皇兄赶紧册立新太子,没想到等来的是赫莉这个丫头,皇太女?他确实想过赫莉会是白塔第一个女将军,没想到啊没想到,她突然要奔着女帝去了?
“不,月卿的意见很好,依然是先隐去赫莉在此次作战中的地位。朕在巅峰殿里而不是朝堂之上说出册立赫莉,正是没有最终定下决心,也不想让此事传出去。弟弟你不用去东疆,诸位也是,不要太骄纵着她,舞台留给她,唱成什么样全看她自己。”
“天池王殿下?”塔芮终于插上了嘴。
“臣不该听这些,也不该议论,全凭皇帝陛下处置吧。”早在刚才斯臧开口说出赫莉称帝时,穆朗便觉得要坏菜,无奈已经得闻天机,再像抽身而去已经晚了!他获得了白塔上下的认可不假,地位亦在之上,唯独这件事!要知道,天池王的传承是不受白塔皇室控制的,同理,他天池王亦应对白塔帝位传承保持敬畏和距离,册立太子、新皇登基之类的他可以来也必须来,但是眼下的情况他不应该知道,更不可以去议论!何况,这赫莉现在就在东疆,而且目测就要在东疆起势!这可真是飞来的横祸!
“瓜田李下?”斯臧扭过头去笑问。
“臣来不及回避。”刚才穆朗就一直在想办法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现在只好尴尬的应对。
“保护好朕的女儿,还不许刻意帮衬或者打压她,更不许成为她的亲信,个中的度,朕信你天池王能把握好。”越是平静越可怕,越是宽容越可怕!
“臣还有机会回到东疆吗?”
“当然,南边打仗,后门你要守好。发生了这种事朕本该再嫁几个公主给你年轻的世子们,让你宽心,可惜了,朕就赫莉这一个年轻闺女,刚刚说什么你都听到了。”
“谢陛下信任!”
次日早朝上,百官跪拜毕,各个奏上事来,斯臧都是兴致缺缺。
“都是好事啊?没什么忧事吗?”在连听了十几件好事,譬如丰收、送万民伞之类的后,斯臧终于主动开口。
陛下问忧事?好像天下承平已久,并没有什么忧愁事可报,至于战报什么的,从来小仗不上朝堂,都在军事处里办妥了。
“这还真是一朝盛世啊,自古太平日久就该思征战了,朕就说说吧。”
十天前御前大会,九天前赫莉离京,昨日传来消息说是天池王回京,今日上朝,确实见那老王爷站在了百官之首。又见又几位元老都面带倦色,显然是熬了一夜,百官自然知道可能是要打仗了,苦于没得到什么确切的消息,只等着斯臧或是诸位元老们先行开口。
“天池王,烦你再给百官说上一遍吧,待会去军事处里还有一遍。”
穆朗便依昨日定下的,把作战计划公布开来,又将其中一切安心公主的痕迹都抹去了。
皇帝及诸位元老都决定了要战,拿到朝堂上再议不过是走个过场,真正重要的是军事处里,中央军及大化湖水师增援,这些可都不是小事。
“恕臣直言!”大会堂上,簪台无光愤然而起。
“不恕,坐下!”塔戎的回复那叫个霸气!
“这不是贤王的态度,大将军王您必须恕!”立贺松枝站起身来帮他撑腰。
巅峰殿元老会上,除了商议作战之事外,还顺手就定了立贺一族的生死。立贺家族内部其实有两支,家主立贺松枝一脉以及受到打压的立贺松涛一脉。按照耶与哈齐的供词,立贺松枝一脉除了个安心公主力保的立贺严塘以外肯定是全完了,只是大战在即先被按了下来,至于说松涛一脉能活多少,有待追查。塔戎是个有城府的人,一个已经被内部处死的“叛臣”跳出来,他还能做到和颜悦色,语气平淡:“终归是少活了几十年,诸位沉不住气孤不怪你们,天池王话说完了,诸位好歹等孤也把话说完嘛。”
“能够傲立骢阳界万年,我白塔自然有超脱凡人的力量,就像在寻常的官吏之外,还有在诸位眼中很神秘的元老会。簪台无光你想说什么孤很清楚,作战计划过于大胆,实证不足对不对?现在孤告诉大家,我军事处有裘德洛情报组、暗影情报组等独特而隐秘的情报组织在,相应的东疆也有,全在皇室的严密监控之下,只是没有对外公开而已。正是这样的情报组织给我们提供了这些没有被提及但是一定准确无误的情报,让东疆的将士们能够做出这样一份飘在天上的作战计划。所以,皇帝陛下,孤,以及众位元老们都通过了这份计划,诸位只需要相信,执行而已。本次军事处大会要议的,也仅仅是调拨中央军去填补东疆后防空白一事。”塔戎当然不能说是安心公主梦里见到了,只编出来这么一个神秘的组织来叫大家定下心来。这理由在我们看来简直会适得其反,一个隐藏在视线之外的情报组织,让群众如何能安心?但是放在有明确武者时代可查,皇室神秘、强大的白塔,这样的理由屡试不爽,还能够起到稳定军心、振奋百姓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