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关键词的输入背景
在明确中国现代文学的概念之后,针对“影响中国现代文学的三个关键词”这样一个研究领域,我们还必须了解新学语(关键词)的输入背景、概念界定以及关键词研究的类型。
首先就其输入背景或必要性而言,1905年王国维发表《论新学语之输入》,该文首先指出“新学语”(西方与日本传入的汉字新语、思想文化新名词)的输入是当时的一种趋势:“近年文学上有一最著之现象,则新语之输入是已”“十年以前,西洋学术之输入,限于形而下学之方面,故虽有新字新语,于文学上尚未有显著之影响也。数年以来,形上之学渐入于中国,而又有一日本焉,为之中间之驿骑,于是日本所造译西语之汉文,以混混之势,而侵入我国之文学界。”
其次,王国维也不讳言当时翻译新学语的错讹。他以大名鼎鼎的翻译家严复为例,指出其翻译错讹、遗失之难免。他说:“侯官严氏,今日以创造学语名者也。严氏造语之工者固多,而其不当者亦复不少”,其最显著的翻译不当的例子,如把Evolution翻译为“天演”,把Sympathy翻译为“善相感”,但是“天演之于进化,善相感之于同情,其对Evolution与Sympathy之本义,孰得孰失,孰明孰昧,凡稍有外国语之知识者,宁俟终朝而决哉”!他进而指出严复对西洋之新名,“往往喜以不适当之古语表之”,例如严复译“Space(空间)”为“宇”、“Time(时间)”为“宙”,其错讹在于“夫谓Infinite Space(无限之空间)、Infinite Time(无限之时间)曰宇曰宙可矣,至于一孔之隙,一弹指之间,何莫非空间时间乎?空间时间之概念,足以该宇宙;而宇宙之概念,不足以该空间时间。以宇宙表Space Time,是举其部分而遗其全体(自概念上论)也。以外类此者,不可胜举。夫以严氏之博雅而犹若是,况在他人也哉”!
再次,王国维虽然认识到翻译的混乱现状与错讹情况,但依然大力标举新学语之输入。他申明了几点理由与意义:其一,语言与思想之关系密切,不可分割:“夫言语者,代表国民之思想者也,思想之精粗广狭,视言语之精粗广狭以为准,观其言语,而其国民之思想可知矣……我国人之特质,实际的也,通俗的也;西洋人之特质,思辨的也,科学的也,长于抽象而精于分类,对世界一切有形无形之事物,无往而不用综括(Generalization)及分析(Specification)之二法,故言语之多,自然之理也。吾国人之所长,宁在于实践之方面,而于理论之方面,则以具体的知识为满足,至分类之事,则除迫于实际之需要外,殆不欲穷究之也。”“言语者,思想之代表也,故新思想之输入,即新言语输入之意味也。”其二,鉴于国人的思维现状和学术现状必须借用新学语,“在自然之世界中,名生于实,而在吾人概念之世界中,实反依名而存故也。事物之无名者,实不便于吾人之思索,故我国学术而欲进步乎,则虽在闭关独立之时代犹不得不造新名,况西洋之学术骎骎而入中国,则言语之不足用,固自然之势也”。其三,鉴于中国人的翻译现状和日本人的创造新语成就,提倡借鉴新学语:“今之译者(指译日本书籍者言),其有解日文之能力者,十无一二焉;其有国文之素养者,十无三四焉;其能兼通西文、深知一学之真意者,以余见闻之狭,殆未见其人也。彼等之著译,但以罔一时之利耳;传知识之思想,彼等先天中所未有也,故其所作,皆粗漏庞杂,估屈而不可读。”正因为这种混乱劣质的翻译惨况,王国维大声疾呼利用日本人翻译的汉字新学语,“且日人之定名,亦非苟焉而已,经专门数十家之考究,数十年之改正,以有今日者也。窃谓节取日人之译语,有数便焉:因袭之易,不如创造之难,一也;两国学术有交通之便,无扦格之虞,二也。……有此二便而无二难,又何嫌何疑而不用哉”?“日人所定之语,虽有未精确者;而创造之新语,卒无以加于彼,则其不用之也谓何?要之,处今日而讲学,已有不能不增新语之势;而人既造之,我沿用之,其势无便于此者矣。”
应该说王国维所言的“新学语”,作为西方传入的思想文化、文学概念或新名词,其中的一部分,一直以来对我国思想、文化、文学界的影响甚巨。这些词语、术语,现在一般被称之为关键词,诸如“民主”“科学”“启蒙”“自由”“个性”“民族”“革命”“进化”“世界”“社会主义”“人文主义”之类的词语,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