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玛德琳娜的秘密

第一节

玛德琳娜的秘密

准备：细砂糖100克，低筋面粉100克，无盐黄油100克，鸡蛋2个，柠檬半个，泡打粉3克，柠檬马鞭草几片。

做法：

●将细砂糖与磨下的柠檬皮掺在一起，放置1小时，等香味溢出后倒入蛋液，用搅拌器充分搅拌至糖融化。

●将低筋面粉和泡打粉一起过筛后倒入蛋液，一边转动搅拌盆，一边用搅拌器搅拌，直到面糊光滑无颗粒。

●加入热融并且已经放凉的黄油，和切碎的柠檬马鞭草，再次充分搅拌，尽量将面糊搅拌得光滑细腻。

●包上一层保鲜膜，放入冰箱至少冷藏1小时。

●在贝壳模具内壁涂上一层薄薄的泥状黄油（分量外），并撒上一层过筛的高筋面粉（分量外）。

●将冷藏后的面糊装进裱花袋，挤入模具，至模具9成满。

●将模具放入烤箱，190度烘烤15分钟左右。出炉后趁热脱模，放在冷却网上冷却。

优雅的贝壳形状，性感隆起的小肚子——这是玛德琳娜成功的标志。同时，新鲜出炉的玛德琳娜，吃起来外面干爽酥脆，里面松软，湿润，细腻，清甜，而且，柠檬的香味渗透到了蛋糕的每一个分子……

看到这里，我不禁松了一口气。玛德琳娜是家常易做的小糕点，对我来说并不陌生，不像玫瑰果果酱那样古灵精怪。只是一直没有做出过像样的玛德琳娜，贝壳的线条不够清晰，中部没有明显的隆起。

玛德琳娜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法国的波旁王朝，距今将近三百年了。不过，它之所以能成为法国最有名的饼干，很大程度上依仗了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普鲁斯特几乎记不得以前的事了，可是有一年冬天，因为天气很冷，他母亲给他送来一杯热茶和一块“又矮又胖名叫小玛德莱娜的，用扇贝壳那样的点心模子做的”小点心。他一吃到泡过茶水的小玛德莱娜，记忆的闸门顿时打开……

从此以后，只要是与玛德琳娜有关的故事，总是会喋喋不休地提及普鲁斯特、红茶、回忆往事、似水年华等等。可以说，没有普鲁斯特，没有《追忆似水年华》，至今为止，玛德琳娜还只不过是法国一种家庭风味十足的普通小点心而已。

我很快在厨房里找齐了配方里的食材。糖，面粉，鸡蛋，黄油以及泡打粉，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只待手段高明的糕点师施行魔法。至于增香用的柠檬，十二像树就有售卖。又在薰依的香草园里，找到了难得一见的柠檬马鞭草。

然而，直到从厨柜里找出一个九联的蛋糕模具，我才真正松了口气。完美的贝壳形状，大小适中，线条流畅清晰，而材质，不是常见的硅胶，铝锡，不锈钢之类，竟是古雅的紫铜材质。我抚摸着这个模具爱不释手，这是我做梦都想得到的宝贝啊。

做法也并不繁琐。很快地，一盘焦香扑鼻的玛德琳新鲜出炉，每一块都有清晰完整的贝壳线条，还有——高高隆起的小肚子！完美得就像杂志上广告图片的翻版。

怎么会这么容易，我又惊又喜。之前做过多次，试过各种配方，每个配方都跟姑姑的大同小异。看来问题不在配方，而是，模具！

泡好红茶后，我拿起一块玛德琳娜塞进口里。果然跟姑姑描述的一样：表皮焦黄酥脆，内瓤松软湿润，细腻轻甜，还带有一股浓浓的柠檬香气。

只是一壶红茶快要喝完，玛德琳也吃下去几块，一个下午即将过去，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没有小仙女飞过来跟我对话，没有蒲公英把我带到魔域幻境，甚至连记忆的闸门都没有打开。

哪个环节出错了吗？我把配方里的每句话重新咂摸一遍。

……柠檬的香味渗透到了每一个蛋糕分子……我突然想起配方里的这句话，后面似乎还跟着一行小字，因为我一时兴奋，顾不得将它读完。

我马上打开博客，找到配方仔细阅读，果然还有一行被我遗漏的小字：

找到院子里最高大最古老的一棵树。坐在树上，配上红茶享用。

最高大最古老的一棵树！一定是屋后那棵大槐树了。

那密码一定在树上啰！还以为你的悬疑剧情有多高明，简直弱爆了！

哈甜，拜托！你看那些故弄玄虚的断案剧看太多了！现实就是——简单粗暴的犯罪动机，弱智低级的犯罪手法，再配上全靠监控探头和DNA检测破案的警察！

再说，姑姑这样安排自有她的一番道理。

晚饭后，我磨好柠檬皮，和砂糖掺在一起，直到砂糖浸透柠檬的香气。再用这些柠檬糖拌好面糊，密封后放进冰箱，准备冷藏过夜。长时间的低温静置，能使面糊里的各种食材得到充分的融合，一加一大于二的秘诀就在这里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尝试着往树上爬去。

那棵百年老槐树身粗壮，三个成人手拉手也未必能将它完全围住。树身倾斜着向上，又扭曲成一个夸张的大S，使得向上的攀爬变得容易。老槐的虬枝横斜，枝桠密集，完全可以摆下一张小桌板，上面摆上糕点和茶具。再有浓密树叶绿伞一样掩映成荫，炎夏生凉，形成咖啡厅的天然屋顶。

我果然在厨房的角落里找到一块折叠的小桌板，大小正好可以塞进一个大的旅行背包。顺利地将折叠小桌板背上槐树，又挑了一个枝桠平行密集的位置，打开桌板摆好。我才发现，就在桌板的旁边，恰好有几条树枝高低并行，组成一个巧妙的天然坐椅。

接下来的工作就容易得多了。将一盒新烤的玛德琳，一盒洗干净的草莓，装着红茶的热水瓶，水杯，一块方形的蕾丝桌布，甚至一个带靠背的坐垫装进包背。

很快地，桌板上就摆上了糕点，水果，水杯里倒满冒着热气的红茶。我坐在放着舒适坐垫的树椅上，无比惬意。

趣灵村依山而建，凯莉花园位于趣灵村的最高处，大槐树又生长在凯莉花园地势最高的西北角，因而坐在树上的我，从另一个方向俯看到整个村庄。除了村子被蔷薇和绿植包围的美景，远处的大片田地，绿野，树林，我甚至可以看到村民们在田地里耕作的身影。薰依带着女孩们在菜地里摆弄香草，戴维坐在屋前做些木工活。梅青婆婆的门外又聚集了一堆的小朋友，耐心等待着正在木火烤箱里的红豆果蹦跳着膨大成型。长生帮奶奶将桌椅搬到阳光下，她准备用祖传的技艺编织手工蕾丝。那是一个非常复杂而且费力的过程：把丝线绕在一只只拇指大小的小梭上面，按照下面的图案不停地编、结、绕……一个普通的图案需要几十只甚至近百只小梭，需要一个熟练的女工花上一个月或更长的时间才能完成。复杂一些的图案则需要几百只小梭，花费的时间更是可观。因为编织的手法因人而异，一件蕾丝作品一般都是由一个人独立完成，所以每一款蕾丝都是独一无二的。独一无二，我心想，没有比独一无二更难能可贵的了。

我爬得越高，眼前的风景便越迷人……

第二节

玛德琳娜的香气吸引着树上的小鸟，叽叽喳喳地吵闹不休。一只长尾巴的喜鹊终于按耐不住，忽地一声飞上了我的小桌板。我将一块玛德琳撕成小块，喜鹊欣喜地啄食起来，丝毫没有怕人的怯态。更多的小鸟闻讯飞来，落在桌板上，我的身上。有一只甚至落在我的头上，轻轻啄拔我的头发，痒得我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树上很好玩吗。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树下响起。我低头一看，是阿木。

快上来啊，我请你喝茶。我向阿木用力地招手，这个时候我太需要与人分享。

阿木犹豫了一会，正要迈开长腿转身离开，却又纠结地停住了……最后还是决定攀爬上树。很快他就出现在我的小餐桌前，熟门熟路地，在我对面的树枝上一屁股坐下。我才发现，那里也是一张天然树椅。

你常来这里吗？女人敏锐的第六感告诉我，他一定是这个树上咖啡厅的常客。

阿木点点头。有了上次和我的接触，他已经能跟我分享一些秘密了。

好香啊！阿木盯着那盘玛德琳娜叹道。

我赶紧塞给他一块玛德琳娜，又倒上一杯红茶。尝尝我做的玛德琳娜。我说。

他先咬一口糕点，若有所思地慢慢咀嚼，然后猛地一下子把整块糕点塞进嘴里。是的，是凯莉的味道，你怎么做到的！他的眼里闪着光。

凯莉的味道！那是怎样的味道？

就是……很香的味道！他又拿起一块玛德琳娜。

别忘了，凯莉是我亲姑姑。我面露得色。

她以前，最喜欢坐在这里喝茶，有时一坐就是一下午。看风景，逗鸟，发呆，就像你现在这样。一样的位置，一样的桌板，一样的——玛德琳娜——取了个女人名字的奇怪糕点。当时村子里没有人能接受她这样的举止，都说她古怪。毛栗子凯莉，村子的人都这么叫她。

你也叫过我毛栗子，你忘了？

你还叫过我“臭小孩”呢，你忘了？阿木反击道。

那么，欢迎你加入毛栗子俱乐部！

还是叫“一筐毛栗子”吧！

我们相视而笑。

我想起初见阿木时说的那句话：毛栗子！那是什么？好吃吗？

能跟我说说维多利亚马车的事吗？上次你来送草莓的时候，赶的就是那辆马车吧！

那是栗野。

栗野？

我的马，它叫栗野。凯莉起的名字。它拉的欧式马车，也跟凯莉有关。

是了，这明显是姑姑的行事风格，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戴维跟你提过我的过去，就是那个奇怪的……

离乡燥郁症？

他说过我是怎么回的趣灵村吗？

我想了想，说，你跟同事打架，还把他打伤，为此丢了工作，戴维他们就到城里把你劝回家，和他们一起经营农场。

其实他没说到重点。阿木一脸懊恼。我和同事打架的时候，戴维碰巧赶到了。和他一起来的，除了两个同村的小伙子，还有就是，凯莉。

戴维和那两个小伙子跑过来，想把我们拉开，同事的朋友以为他们是来帮我的，也一哄而上，和我们混战了起来。凯莉急得在一旁叫喊，别打了，别打了……没有用，她就爬上最近的一棵大树——爬树她在行啊，趣灵村哪一棵树她没有爬过！说到这里，阿木不禁笑了，但很快又收敛了笑容，皱紧眉头。

她爬上树，在树上大喊：阿木，别打了，再打，我就从树上跳下去。

大家打得眼红，根本没人在意。她喊了几声之后，发现没有奏效，真的从那棵足有两层楼高的树上跳了下去……她可真是个毛栗子啊！我们都被吓傻了，全都停了手，赶忙把她送去医院。

好在我们在警察赶来之前及时散开，不然，事情就不只是丢份工作那么简单了。

凯莉腿上打着厚厚的石膏，在医院的病床上躺了足足半个月。我不停地对她说对不起，对不起。她却只是笑着——那么痛她还能笑着！毛栗子凯莉……疯子。阿木把脸埋进宽大的手掌，呼吸沉重。

她说，我从小就相信，自己长了一对隐形的翅膀。只要站在有风的高处向下一跳，那对翅膀就会打开，带着我像小鸟一样飞到天上，自由自在地，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我果然跳了，翅膀却没有打开。我不是什么小鸟可以飞向远方，反而直线坠落，就跟秋天里被北风吹落树枝的柿子没有两样……以后再爬树的时候，我可得要小心了！

就在我掉下去的那一瞬，笼罩在城市上空的雾霾突然散开，我看到栗野拉着一辆维多利亚时期的马车在草地上奔跑。马车被漆上了古典的墨绿色，里面装满了粉色的玫瑰花——好美的玫瑰花啊，那是经过一个寒冬的酝酿，绽放出来的自然菁华，花瓣上还流淌着精灵的眼泪。从未见栗野那么开心过，一双大眼睛闪着光，深栗色的鬃毛在风中飞扬……

她也想飞……我爱的女人都想飞……阿木像是在自言自语，是不是，她也以为自己长了一对隐形的翅膀，只要站在高处有风的地方向下一跳，那对翅膀就会打开，带着她像小鸟一样，自由自在地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她“也”想飞？你说的是谁？我一头雾水。

哦，没什么，阿木像是回过神来，忙说，她一定是想栗野了。除了玛格丽特，栗野是她最要好的动物朋友——村子里有灵性的动物都是她的好朋友。我找来工匠，比照着网络上搜索到的维多利亚时期的马车图片，对家里那辆拉货的马车进行了改装。还按她描述的那样，漆上古典墨绿色，车厢边缘用金粉画出藤蔓缠绕的玫瑰图案。她在欧洲生活过，喜欢浪漫有情调事物。我准备给她一个惊喜。至于玫瑰花——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时正值初春，玫瑰丛新叶嫩绿，花蕾零星，离开花还早。可就在她出院的前一天，全村粉红的玫瑰花竟像约好了似的，一下子全开了！

凯莉出院那天，我赶着栗野，载着满车粉色的玫瑰去接她。她果然欢喜得不得了，忘了自己刚刚拆掉石膏的伤腿，坐在墨绿色的马车上，手舞足蹈的，高兴得像个孩子。

从那以后，只要去镇上或者更远一些的地方，她都会叫我用马车送她。马车跑得比汽车慢多了，甚至跑不过那些改装过的载客三轮车。但她宁愿多花些时间在路上，也要坐马车。

这就是我的黄金南瓜车！她说。阿木，我的蜥蜴随从兼白鹅车夫，快扭头看看我的水晶鞋！我忍不住笑了——自从腿伤痊愈之后，她越来越喜欢赤着脚奔跑。

我的王子又在哪里呢？

第三节

我最后一次送她，就是把她送到镇上的长途汽车站。我们说好了，她回来的时候，我一定赶着马车去接她。可是……

我不死心，总觉得有一天她会回来。每次到镇上送完货，我就会把马车停在车站广场，等她。那是个很小的汽车站，每天从城里开过来的大巴车，只有下午五点的那一趟。没想到，六年过去了，我没接到凯莉，却接到了你。

我第一眼就认出了你——你身上有一种东西，跟凯莉很像。

薰依也说过这样的话。可我不觉得自己长得像姑姑。

这不奇怪，一个人最难看清楚的，就是自己。这一点我和薰依更有发言权。而且，外表相像并不是真的像，外表不像反倒是真像——

等等，这让我想起一句话：有时候，完美并不完美，不完美却是另一种完美。谁说的来着？人性之美足以弥补那一点点的缺憾……

是凯莉吧！奇怪的人，说奇怪的话，奇怪的是，我都喜欢。

阿木难得说了这么许多的话，似乎有些渴了，端起面前的那杯红茶一饮而尽。

果然是能让人回忆的魔法小点心。我感叹道。

什么魔法，什么小点心？阿木一脸困惑。

玛德琳娜！普鲁斯特吃过一块蘸着红茶的玛德琳娜，“记忆的闸门顿时打开”，这才有了闻名于世的《追忆似水年华》。

你觉得它，也给我施了魔法？

当然。魔法一直存在，还有那些会施法的人。你可以称她们为魔女，或者，女巫。你一定不会相信吧。

恰恰相反，我相信。阿木竟丝毫没有犹豫。

这次轮到我奇怪了。我以为你又要说我是毛栗子。疯了疯了，清甜彻底疯了。要不就是，清甜，你都多大了，还这么幼稚。

我放在草莓篮子里的那张纸条，上面的话还记得吗？

你说呢！过目成诵的本领，目前还没有人能与我一较高下。

“虽然时光流逝，但黎明却始终不会到来，这就是明天的特性。让人目眩的光芒，犹如黑暗，唯有我们觉醒之际，天空才会破晓。破晓的，不仅是黎明。太阳，只是一颗晨星而已”。

果然一字不差。不过，你能背诵，却未必懂得其中深意。

这倒是真的。我是文学专业的学生，自许“研究”过一些名家作品，其实，那不过是在不断重复，转述，罗列别人的思想。如果作者的眼前还是一团迷雾，自然不可能有一家之言，见解独到，也没有能力点燃灯火为别人照亮，指引出路。结果，无论做什么都成了无用。

这是《瓦尔登湖》的结语。你一定以为我读完了整本书吧。就算是，也是暂时的。这本书我一辈子都读不完。里面的每一句话都饱含智慧，而我每一次阅读，都能得到不同的感悟。它打开一扇门，让我走进他的心里。也让我相信你所说的，魔法，女巫，奇幻世界……

我们所能看到的眼前的一切，未必就是真实，就是唯一。就像树就是树，山就是山。在它们的背后隐藏着太多的可能性。我们都受过良好的教育，学习和思考使我们狭窄的眼界变得开阔，有限的智慧变得深邃。也许未必人人能因此收获名利，但能给予我们更为重要的东西：自由想象和创造的能力，感受美和幸福的能力，获取真相的能力。

有时候，我觉得人并不比动物强多少，那就是人性的弱点。他们太容易自以为是。明明见识浅薄，却总觉得自己才是唯一正确的一方，非要对别人指指点点。这样的人即使身处高位，影响力非凡，即使是“让人目眩的光芒”，也“犹如黑暗”，将一切美好，一切真相隐藏起来。善良的女巫，以及那些被称为毛栗子的“疯子”，她们才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一种存在。她们已经觉醒，用智慧之眼观世界，用“魔法”为世间增光彩。当这样的“疯子”越来越少，或者越来越多，甚至是全部的时候，“天空才破晓”。

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判道离经却又字字珠玑，每句话都说到我的心坎里。

我满脸崇拜地看着阿木。我只知道女巫，魔法，打破平庸的奇幻世界，却不知道这里面，还隐藏着致深的道理。

有的人生来就是一只大鹏，能飞越高山和海洋。有的人生来就是一只小鸟能飞向远方。而有的人，生来是只毛毛虫，必须经过痛苦的蜕变，才能长出翅膀。阿木临走前，给我留下一句话。

我继续坐在树椅上，从一个全新的视角，俯看这个山峦环抱的美丽村落。偶尔透过枝叶的间隙，看到湛蓝的天空。树叶反射着阳光就象金子在跳跃。微风送来院子里蔷薇的香语细细，和远处田地里庄稼的朴实憧憬。喜鹊们又飞落在我周围嘀嘀咕咕，旁若无人地踱步。我有些明白过来，姑姑为什么喜欢坐来这里发呆，而不是坐在宽敞的阳台，或者坐在舒适的橡木餐桌边，只需要一扭头，就能看到满院子的怡人春色。

往事却像泄闸洪水，控制不住的汹涌奔流。那些曾经遇见，相识过的影像鱼一般跃出记忆的图片库，一张张在我眼前浮现，又像泡沫一样爆裂成碎片。善意的，恶意的，挑剔的，虚伪的，热情的，冷漠的，轻蔑的，苛责的……那些从未理解过我的朋友，那些只为了填补空虚，寻求寄托的匆忙爱情，还有数次一败涂地的职场经历……不，并不是每次我都主动放弃。更多的是被排挤，被离间，被出卖。自私的人性在利益面前相互倾轧，我还没能参与其中，就已经失意败走。每次都在同一个地方摔倒，在同一个地方画圆圈，徘徊到最后不过是回到了原点。

老师们总喜欢把孩子调教成听话的小白兔，再给小白兔带上奖励的红花。当小白兔走出校园，却发现外面的世界到处都是捕猎的虎豹狐狼，公开的屠戮，就像默认的一场欺骗。如果没有能力蜕变，长出獠牙，磨利尖爪，对那些不够幸运的优等生来说，生活就会变成一种咒诅。

我想起薰依和戴维，一起回到趣灵村，完全是一种深思熟虑后自愿的选择，他们已经拥有了实现梦想的力量。阿木的离乡燥郁症，决定他离不开家乡，他的根深深扎在趣灵村。而我不过是受挫后迷失目标的逃兵，就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迫切需要找一个安静的角落舔伤口。

无意中，我把眼光停留在阿木刚才倚靠过的一条树枝上，忽然感觉那里似乎有些异样。我凑近仔细察看，竟从扭曲的树皮上，分辨出几个数字：235603。多年前手工雕刻的痕迹，由于时间的慢慢磨蚀，变得与树皮的颜色相近，不留意察看很难辨别出来。是信手拈来的几个数字，还是别有深意？我久久抚摸着这几个数字，想象它的主人当时的心情……

庸常不是件衣服，想脱就可以脱下。它长在你的身体里，非经历一番剥皮挫骨的痛苦不能进益。

第四节

阿木，你知道吗？你说“好香啊”这三字的时候，让我想起一个人……

爸爸，你觉得这盘珊瑚糖红莓怎么样？

嗯，很香！

只是很香而已，就没有别的形容词吗？比如我会说，红色浆果的美丽倾诉，来自山野的美味童话，盛在珊瑚糖果盘中，冷清玉洁，纤尘不染。在纷繁的世间，沉静地优雅。

这个樱桃白巧克力慕斯呢？

很香！

我会说：黑（黑巧克力蛋糕打底）与白的经典配搭，衬托灵动艳丽的色彩，诠释华美与简朴的全新融合。甜蜜中捕捉淡淡的苦涩，丝一般柔软顺滑，缠绕颗颗粒粒饱满的坚实与粗犷。那些是晶莹的美丽宝石吗？还是天地菁华的恩赐？那么清新自然的气息，感人至深。沏壶香茶吧，放松味蕾，静静品尝，甘与酸的多味人生缓慢释放……

呵呵！这就是理工宅男和文科女神的区别！

这盘炭烤羊肉更不用说了，一定是：香！不行，你得这么说：炭火释放出羊肉的鲜味，焦香扑面。肥肉的油腻已经被炭火烤得香酥，瘦肉筋道弹牙，肥瘦相宜，肉嫩汁多。

无论是玫瑰酥饼，薰衣草小汤圆，肉桂苹果金宝，朗姆酒水果蛋糕……甚至乳酪，烤肉，薯片，泡菜，变味豆……到了爸爸的嘴里，都变成两个字：很香！

爸爸和妈妈，一个是咖啡杯，一个是咖啡杯的托盘，天生绝配。在恰当的时间，遇到一个恰当的人，严丝合缝地组合在一起，建立起一个家庭，再生一个孩子，还有比这更幸运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