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走西迁路:我的求是精神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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牯岭听训:拉开高校西迁的序幕

一直以为庐山只是一个避暑胜地,其实我们许多避暑胜地都留下了朝廷政要的足迹,成为他们挥斥方遒的政治舞台,以至国家民族的风云激荡都与之息息相关。对于近现代中国历史,庐山尤其。

1861年《中英天津条约》订立后,九江沦为租借地,商人、传教士接踵而至。其最盛名者为英国传教士李德立,1889年后通过行贿获得庐山东谷西谷4500余亩山地的永久租借权,并在此大兴土木建别墅。这里本是一片荒山野乡,海拔1116米,名为牯牛岭,李德立为其取了一个清凉的名字——Cooling(牯岭)。随即,各国牧师传教士纷纷效仿,以致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洋人在庐山共建别墅518幢,外加教堂和学堂。1927年1月6日,九江英租界被大批中国民众冲击;3月15日,武汉国民政府正式收回九江英租界,李德立的“永久租借权”亦随之废止。此后十数年里,牯岭成为蒋介石国民政府的“夏都”。

1937年6月23日,国民党中央政治委员会主席汪精卫和国民政府行政院院长蒋介石联名向全国各大学校长、教授及社会领袖发出请柬,邀请前来庐山出席“谈话会”,共商国是。国立浙江大学校长竺可桢和他的四位同事,郑宗海(晓沧)、庄泽宣、张其昀(晓峰)、费巩(香曾),均收到了汪、蒋联名请柬:“谨詹于七月十五日至二十三日茗叙候教,汪兆铭、蒋中正敬订。地点牯岭图书馆”,并附秘书长张群函以明原委:“敬启者,庐山夏日,景候清嘉,嘤鸣之求,非伊朝夕。先生积学盛名,世所共仰。汪蒋两公,拟因暑季,畅接光华,奉约高从,一游牯岭,聆珠玉之谈吐,比金石之攻错,幸纡游山之驾,藉闻匡世之言,扫径以俟,欣伫若何。汪蒋两公,另具请柬,尚祈惠詧,谨因笺启,附申悃忱,敬颂夏祺。张群谨启。六月二十三日。”参《国立浙江大学日刊》第225号。谈话会自7月15日至8月15日,计划分三期进行,被邀者计200余人。但从当年留下的庐山第一期谈话会158人参会人员名单中,浙大代表似只有竺可桢和庄泽宣。

适值“七七”卢沟桥事变突发,一时国内形势骤紧。把家人安顿在莫干山后,竺可桢于7月12日从杭州出发赴南昌,15日抵牯岭,7月16日,即以特邀代表身份出席庐山座谈会第一次抗日谈话会。这次大会设在时庐山图书馆(今庐山抗战博物馆)三楼一间会议室。庐山图书馆是当时庐山新建的三大建筑之一,另两座分别是两侧的大礼堂(今庐山会议旧址)和传习学舍(时国民党军官训练团,今庐山大厦),均于1935—1936年间建成。对于庐山寸土寸金来讲,这三座建筑委实体量庞大,规模宏伟。今天来博物馆和庐山会议旧址参观的人络绎不绝,即使山高路长也毫不能阻挡他们的脚步。

我们的庐山之行安排在重走西迁路回程的最后一站,记得是8月1日午后经九江从庐山北入口开车上的山,绕了400多道弯终于来到熙熙攘攘的牯岭大街。可惜第二天却碰上“每月第一个周二”,庐山会址和抗战博物馆闭馆,也是巧了。按国际惯例,博物馆、纪念馆闭馆日大多安排在周一。

庐山谈话会场几按原样布置,前方主席台靛青色墙面上高悬孙中山像和国民党旗,蒋中正、汪兆铭等政要席台则设在会场中央一侧。桌上都铺着靛青色桌布,席签也摆放得整整齐齐。匆匆巡视一圈,却没发现竺可桢和他浙大同事的名字。此次会议,各界158人莅临,其中80人为特邀代表。想必当时会场济济,群情激奋,当不致如此尊仰有序,一团祥和静谧,有没有桌签,桌椅是否齐整,发言是否都按部就班,该都不是事儿。

7月17日,“竺可桢”们出席第二次抗日谈话会。会上,蒋介石发表抗战宣言:“如果战端一开,那就是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蒋介石《对卢沟桥事件之严正声明》,参见《陈布雷自述》第305页,北京:华文出版社,2013年1月版。几乎宣告了全面对日抗战的开始。

7月19日,北大校长蒋梦麟、中央大学校长罗志希(家伦)、清华校长梅贻琦(月涵)等七位国立大学校长再次坐到一起,交换战时处置意见。而早在16下午的教育组会议上,大学校长与教授们已一致议决:如战事发生,学校不停办。

如战事发生,学校不停办。这简简单单的十个字,成为其后8年里包括国立浙江大学在内的全国各大中学校师生,克服千难万险,历尽千辛万苦,翻越千山万水,举校内迁,弦歌不辍,在西南、西北和长江中上游,在祖国大后方坚持办学、庚续教育的至高信条。

7月24日,竺可桢回杭,27日,即在校中主持浙大临时校务会议,报告庐山会议经过,讨论应付时局问题。及29日北平失守,30日南开被炸,并8月19日亲见中央大学遭袭,日寇亡我文化、毁我教育的行径昭然若揭,终于让竺可桢放弃了犹疑与观望。为保留学术种子,为传承文化基因,为“学校不停办”,一个月后,浙大一年级新生被移去西天目禅源寺;三个月后,作为浙大校长的竺可桢毅然率校西迁,踏上了他和他的同事们始料未及的文军万里长征。

于是,重走西迁路,成了今天许多浙大人的功课和梦想。我们对此起意甚久,只为以这样一种方式遥寄前人,礼敬他们那一个为国家“增学校,延师儒”而“黉舍相望,弦歌之声洋洋”《国立浙江大学黔省校舍记》,《竺可桢全集》第2卷第625页,上海:上海科学教育出版社,2004年7月版。的风华绝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