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生命的舟楫载着禹锡在时间的河床中顺流直下——暂时他还没有遭遇后来一再遭遇的逆流而上的险境。转眼间,他已是一个总角少年了。
禹锡的出生似乎给刘绪带来了官运。他开始有了实职,再也不用在幕府中被人吆来喝去了。后来,朝廷又让他以盐铁副使、殿中侍御史的身份到埇桥(今安徽宿县南)去主管转运业务。这个差事官阶不高,却是世人眼中不容易得到的肥缺。刘绪一向为官清廉,并不想借这个机会中饱私囊,但他却很感激朝廷推恩于自己,因而也就不计较给家庭生活带来的极大不便,欢天喜地地到远离嘉兴的埇桥去上任了。
由于刘绪常年宦居外地,少年时代的禹锡很少能得到父亲的耳提面命,这是他一直感到遗憾的。但他的少年时代也始终沐浴在温暖而又灿烂的阳光下,因为他比别的孩子更充分地享有母爱。
禹锡的母亲卢氏出身于范阳士族,门第比刘家要显赫得多。这是禹锡长大后才渐渐明白的。原来,唐高宗时,太原王、范阳卢、荥阳郑、清河博陵二崔以及陇西赵郡二李,是有名的望族。他们把自己的门第看得很高很重,耻于和其他姓氏通婚。随着科举制度带来的世、庶族势力的消长变化,到禹锡的母亲待字闺中时,门阀意识与门第观念已受到重创,于是,禹锡的母亲也就不以下嫁到刘家为耻了。
不过,在红烛高照的新婚之夜,揭开蒙在新娘子头上的红巾,露出那大家闺秀所特有的端庄雅丽的容颜时,刘绪是多少有些喜出望外、飘然若仙的。
也许因为四十岁左右才生下禹锡的缘故,卢氏对禹锡分外疼爱。这之前,她可能也生育过,却不幸夭折了。她唯恐禹锡再有什么闪失,因而,禹锡的饮食起居,她都亲自照料,而不许家中的佣人插手。
“梦得,把这碗莲羹趁热喝了吧!”
“梦得,外面起风了,快披上棉袄!”
“梦得,前面路上有道沟坎,千万小心!”
童年时的禹锡,耳边总是回荡着母亲充满爱怜之情的叮咛。
但卢氏并不打算让禹锡的童年时光在嬉戏和溺爱中度过。她知道,刘家光宗耀祖的希望都寄托在这根独苗身上。刘绪离家赴任时,曾对她深深一揖,说道:“咱家已经几辈子没有出过成就一番大事业的人物了。孩儿看样子资质不错,如果好好培养,也许能成大器。我人在官场,身不由己,培养孩儿的事,就有劳夫人多多费心了!”
卢氏连忙欠身还礼。这以后,她脑海里一直浮现着丈夫郑重拜托的神情,不敢稍稍放松对禹锡学业的督促。望着母亲脸上日渐增多的皱纹,早慧且早熟的禹锡多少回暗暗发誓:“我长大后,一定要金榜题名,光大门楣。”——他知道,在这每一条皱纹中,都满贮着爱怜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