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宁元年(1102)壬午
八月左右,诏宰臣置局议乐,设“讲议司礼乐房”。时议乐人甚众,除讲议司礼乐房详定官张商英、参详官陈旸、检讨文字官刘诜、吴良辅外,还有赵知幾、刘炜、任宗尧、马贲、徐申、朱维等。
《宋史》卷一二八《乐志三》:“崇宁元年,诏宰臣置僚属,讲议大政。以大乐之制讹缪残阙,太常乐器弊坏,琴、瑟制度,参差不同,箫、篴之属,乐工自备。每大合乐,声韵淆杂,而皆失之太高。筝、筑、阮,秦、晋之乐也,乃列于琴、瑟之间。熊罴案,梁、隋之制也,乃设于宫架之外。笙不用匏,舞不象成,曲不协谱。乐工率农夫市贾,遇祭祀朝会,则追呼于阡陌、闾阎之中。教习无成,瞢不知音。议乐之臣,以乐经散亡,无所据依。秦、汉之后,诸儒自相非议,不足取法。乃博求知音之士,而魏汉津之名达于上焉。”
刘昺《大晟乐论·第三篇》:“逮崇宁初,上以英明浚哲之姿,慨然远览,将稽帝王之制,而自成一代之治。乃诏宰臣置司命属,讲议大政。顾惟大乐之制,讹谬残阙甚矣。大(太)常以乐器敝坏,遂择诸家可用者。琴瑟制度,参差不同,箫篴之属,乐工自备。每大合乐,声韵淆杂,而皆失之太高。筝、[筑]、阮,秦、晋之乐也,乃列于琴瑟之间;□□(熊罴案),梁、隋之制也,乃设于宫架之外。笙不用匏,舞不象成,曲不协谱。乐工率农夫、市贾,遇祭祀朝会,则追呼于阡陌、闾阎之中,教习无素,懵不知音。议乐之臣,以《乐经》散亡,无所据依。秦、汉之后,诸儒自相非议,不足取法。乃博求异人,而以汉津之名达于上焉。”(《宋朝事实》卷一四,《长编纪事本末》卷一三五)
《文献通考》卷一三〇《乐考三·历代乐制》:“徽宗崇宁元年,诏置讲议局,以大乐之制讹谬残缺,太常乐器弊坏,琴、瑟制度,参差不同。箫、篴之属,乐工自备。每大合乐,声韵淆杂,而皆失之太高。筝、筑、阮,秦、晋之乐也,乃列于琴、瑟之间。熊罴按,梁、隋之制也,乃设于宫架之外。笙不用匏,舞不成象,曲不叶谱。乐工率农夫市贾,遇祭祀朝会,则追呼于阡陌闾阎之中。教习无素,瞢不知音。议乐之臣,以乐经散亡,无所依据。秦汉之后,诸儒自相非议,不足取法。乃博求知音之士,而蜀人魏汉津上言……”
按:《宋史》、《文献通考》云云,乃录自刘昺《大晟乐论·第三篇》。“大政”云云,乃指“如宗室、冗官、国用、商旅、盐泽、赋调及尹牧事,皆政之大者”(详上),但“礼乐”一项,或在“七大事”的某一类之中。考《政和五礼新仪》卷首《御笔指挥》:“崇宁二年九月十六日,奉手诏:……夫隆礼作乐,实内治外修之先务。……宜令讲议司官,详求历代礼乐沿革,酌今之宜,修为典训。”(《宋史·乐志三》、《长编纪事本末》卷一三二同)知“详求历代礼乐沿革”乃“讲议司”范围之事。
《宋史》卷四三二《陈旸传》:“既上(《乐书》),迁太常丞,进驾部员外郎,为讲议司参详礼乐官。魏汉津议乐,用京房二变、四清。旸曰:‘五声、十二律,乐之正也。二变、四清,乐之蠧也。二变以变宫为君,四清以黄钟清为君。事以时作,固可变也,而君不可变。太簇、大吕、夹钟,或可分也,而黄钟不可分。岂古人所谓尊无二上之旨哉?'”
《九朝编年备要》卷二七:“蜀人魏汉津者,年九十余,献乐议曰(略)。上从之。大乐房参详陈旸曰:‘五声十二律,乐之正也。二变、四清,乐之蠧也。二变以变宫为君,四清以黄钟清为君。事以时作,固可变也,而君不可变。太簇、大吕、夹钟,或可分也,而黄钟不可分。岂古人所谓尊无二上之旨哉?’论多不合,遂迁旸为鸿胪少卿。”
《长编纪事本末》卷一三二:“(崇宁元年)九月己丑,少府监丞强浚明为主客员外郎、讲议司参详官,太常丞陈旸为驾部员外郎、讲议司参详官。”
《长编拾补》卷二三:“《编年备要》云:魏汉津献乐议,上从之。礼乐房参详陈旸曰:‘五声十二律,乐之正也;二变、四清,乐之蠹也。二变以变宫为君,四清以黄钟为君。事以时作,固可变也,而君不可变;太簇、大吕、夹钟,或可分也,而黄钟不可分。岂古人所谓尊无二上之旨哉?’论多不合,遂迁旸为鸿胪少卿。”
李复《议乐》:“臣愿诏天下广求天性自能知音者,敦遣令赴议乐所。多方以试之,是诚不谬,共为讲论,庶几其可矣!”(《潏水集》卷一)
按:“讲议司参详礼乐官”、“大乐房参详”、“议乐所”云云,与《宋会要·职官》二二之二五“崇宁初,置局议大乐”(《文献通考·职官考九》同)、《文献通考·乐考三》“崇宁元年,诏置讲议局,以大乐之制讹谬残缺”云云,均提及一个由“讲议司”管辖之下的机构名称。“讲议局”实承太乐局之旧,“议乐所”亦承“详定礼乐所”之旧,而“大乐房”亦为“礼乐房”俗称。今考其正式机构实为“讲议司礼乐房”,因由“中书省提举讲议司”管辖,故全称当为“中书省提举讲议司礼乐房”。
盖议乐“所”或“局”乃属当时中书省讲议司新添,名称初始或未正式确定。但据《长编纪事本末》卷一三二、《长编拾补》卷二〇,知崇宁元年九月己丑之前当有“讲议司礼乐房”的正式名称。考《宋会要·乐》三之二四,则崇宁元年八月左右即已设立“中书省提举讲议司礼乐房”。时议乐人员繁多,可考者如下:
(1)张商英。崇宁元年八月五日丁巳,以翰林学士身份差充讲议司详定官(《长编纪事本末》卷一三二)。据《宋会要·乐》三之二四:“崇宁元年八月十六日,翰林学士张商英言:‘信州司理参军吴良辅善鼓琴,知古乐。臣为太常少卿日尝荐为协按音律官,使改造琴、瑟,教习登歌,旋以冗官罢。今乞还良辅旧职。’从之。”可知张商英差充讲议司详定官,除负责“宗室、冗官、国用、商旅、盐泽、赋调、尹牧七大事”中的重要政事外,还可能实际负责了“礼乐”方面的工作。据《长编》卷四九三、卷五〇四,张商英绍圣四年十一月丙子至元符元年十二月丁丑曾任太常少卿。《宋史·乐志三》:“(元符)二年正月,诏前信州司法参军吴良辅按协音律,改造琴、瑟,教习登歌,以太常少卿张商英荐其知乐故也。”崇宁元年七月,蔡京为相,张商英时为翰林学士当制,颇有溢美之词(《长编纪事本末》卷一三二,《长编拾补》卷二〇)。其推荐吴良辅还旧职“协按音律官”,便在任讲议司详定官期间。
(2)陈旸。崇宁元年八月至二年九月“讲议司礼乐房”的实际负责人,议乐时官职为太常丞、驾部员外郎兼礼乐房参详官(《宋史·陈旸传》, 《长编纪事本末》卷一三二,《长编拾补》卷二三),为礼部尚书赵挺之、吏部尚书何执中所荐(《宋史·乐志三》, 《宋会要·乐》五之一八)。崇宁元年九月己丑起任讲议司参详官(《长编纪事本末》卷一三二,《长编拾补》卷二〇),崇宁二年“上所撰《乐书》二百卷”非议魏汉津(《宋史·乐志三》),其后不久因与魏汉津“论多不合”,正式调离讲议司参详官而为鸿胪少卿(《九朝编年备要》卷二七,《长编拾补》卷二三)。
(3)刘诜。崇宁元年八月至三年四月任讲议司礼乐房检讨文字官。《宋史·刘诜传》:“崇宁中,为讲议司检讨官。进军器、大理丞、大晟府典乐。诜通音律,尝上《历代雅乐因革》及《宋制作之旨》,故委以乐事。”郭万桯《宋刘太常》:“崇宁元年,置讲议局,以大乐之制不协,博求知音之士。(刘)诜通音律,为讲议检讨官。”(《明文海》卷四一九)“讲议司检讨官”、“讲议检讨官”云云,全称为“讲议司礼乐房检讨文字官”。刘诜在担任“讲议司礼乐房检讨文字官”期间,撰有《历代雅乐因革》及《宋制作之旨》。《大清一统志》卷三二六:“崇宁初,上《历代雅乐因革》及《宋制作之旨》。”
(4)吴良辅。原为“信州司理参军”,崇宁元年八月十六日,以“善鼓琴,知古乐”而被张商英荐为“协按音律官”(《宋会要·乐》三之二四)。所谓“协按音律官”, 《宋史·乐志三》作“按协音律”,据《玉海》卷一一〇当为协律郎。吴良辅疑被张商英荐为讲议司礼乐房检讨文字官。
(5)赵知幾。《忠肃集》卷下《傅公行状》:“是时蔡京初辅政用事……遣其子鯈与术士协律郎赵知幾等数辈踵至视公。”蔡京“初辅政用事”在崇宁元年七月,赵知幾为“协律郎”当在此时。今据《宋会要·乐》三之二四、《玉海》卷一一〇考知,崇宁元年七月、八月后至二、三年间赵知幾为协律郎。
(6)刘炜。据《文献通考·乐考三》“炜以晓乐律进”、《宋史·刘昺传》“兄炜,通乐律”,刘炜当为此时议乐人员之一。
(7)任宗尧。《宋史·魏汉津传》:“汉津密为京言:‘大晟独得古意什三四尔,他多非古说,异日当以访任宗尧。’宗尧学于汉津者也。”似任宗尧亦参与议乐。
(8)马贲。《宋史·魏汉津传》:“有马贲者,出京之门,在大晟府十三年,方魏、刘、任、田异论时依,违其间。”“任、田异论时”指政和末典乐任宗尧、田为议乐事(《宋史·乐志四》),前推十三年,当在崇宁四年。然此前马贲似即参与议乐。
(9)徐申、朱维参与议乐事详后。
朝臣荐魏汉津之名于徽宗,魏氏献乐议。
《宋史》卷四六二《方技下·魏汉津传》:“魏汉津,本蜀黥卒也。自言师事唐仙人李良,号李八百者,授以鼎乐之法。……崇宁初犹在。朝廷方协考钟律,得召见,献乐议……当时以为迂怪,蔡京独神之。或言汉津本范镇之役,稍窥见其制作,而京托之于李良云。”(《文献通考·乐考四》、《通鉴续编》卷一一、《宋史纪事本末》卷五、《资治通鉴后编》卷九六、《续资治通鉴》卷八八、《长编拾补》卷二三略同)
《家世旧闻》卷下:“先君曰:蔡京既为相,以为异时大臣皆碌碌,乃建白置讲议司及大乐。然京实懵不晓乐,官属亦无能知者。或言有魏汉津知铸鼎作乐之法。汉津,蜀中黥卒也。自言年九十五,得法于仙人李艮,艮盖年八百岁,谓之李八百者是也。数往来京师,京师少年戏之曰:‘汝师八百,汝九百耶?’盖俗狂痴者为九百。惟京见悦其孟浪敢言。汉津谓:‘以秬黍定律,乃常谈不足用,今当以天子指定之。’京益喜。顾以其师李艮,特方士,恐不为天下所信,则凿空为言:‘汉津所传,乃黄帝、后夔法。'……时好事者言:‘京为汉津撰脚色乐。’局官又从而为之说曰:‘昔禹以身为度,即指尺也。’其诬伪牵合如此。汉津乃请上君指三节为三寸,三三为九而成黄钟之律。君指者,中指也。”
按:正史所述魏汉津本末,所谓“崇宁初”实指“崇宁元年”。考刘昺《大晟乐论·第三篇》:“逮崇宁初……而以汉津之名达于上焉。”(《宋朝事实》卷一四,《长编纪事本末》卷一三五)《宋史·乐志三》:“崇宁元年……而魏汉津之名达于上焉。”(《文献通考·乐考三》同)据《铁围山丛谈》卷三:“刘尚书(赓),法家也。崇宁间为大司寇,一日来诣东府见鲁公。公时在便坐,与魏先生汉津对,因延刘尚书弛公裳,即燕坐焉。刘公立不肯就位,责鲁公曰:‘司空仆射,实百僚之仪表也。奈何与黥卒坐对。赓切不取,愿退。’鲁公大笑,亟揖汉津曰:‘先生可归矣。’自是刘公不敢与汉津并见。汉津铸九鼎,作大晟,上甚礼听之。”据《宋会要·职官》五之一三:“(崇宁元年八月四日)尚书刑部侍郎刘赓为详定官。”《长编纪事本末》卷一三二:“(崇宁元年)八月丁巳,尚书右仆射蔡京言:‘奉手诏提举讲议司……刑部侍郎刘赓……欲乞差充详定官。'”时刘赓为讲议司详定官,而魏汉津已为蔡京座上客。可见,朝臣荐魏汉津之名于徽宗并魏氏献乐议,均在崇宁元年八月左右。
至于荐举魏汉津者,诸史载为大司乐刘昺(《宋史·刘昺传》, 《通鉴续编》卷一一,《御批续资治通鉴纲目》卷九,《资治通鉴后编》卷九六,《续资治通鉴》卷八八,《长编拾补》卷二三)。乃非。考刘昺擢大司乐在崇宁二年底(详下),而魏汉津在崇宁元年八月即已至京师言乐,时间上颇难吻合。又据《宋史·乐志三》,陈旸上《乐书》非议魏汉津乐在崇宁二年,则此时魏汉津乐议已形成影响,可见崇宁元年魏汉津已上乐议。刘昺此时官职为秘书省正字、校书郎(《宋史·刘昺传》),无由荐举魏汉津。此其一。又刘昺《大晟乐论》:“乃诏宰臣置僚属,令讲议大政。……乃博求异人,而以汉津之名达于上焉。”并未言及自己引荐魏汉津事。又《宋史·魏汉津传》:“颁其《乐书》天下。而京之客刘昺主乐事,论太、少之说为非,将议改作。”连刘昺也以“太、少之说为非”,视为“迂怪”,其引荐魏汉津的可能性不大,此其二。其实,魏汉津献乐议的引荐者不是刘昺,而是蔡京本人。《宋史·魏汉津传》:“当时以为迂怪,蔡京独神之。”《宋史纪事本末》卷五:“(崇宁元年)蔡京复荐之,乃得召见,献乐议,曰:‘声有太有少……万物可得而理。’当时以为迂怪。蔡京独神之。”按:蔡京崇宁元年七月甲午提举讲议司,其荐举魏汉津当在崇宁元年八月左右。又《铁围山丛谈》崇宁元年八月魏汉津为蔡京座上客与讲议司详定官刘赓事,及《家世旧闻》“惟京见悦其孟浪敢言”、“京益喜”云云,益可考定“引蜀方士魏汉津见帝”者乃蔡京而非刘昺。
魏汉津所献乐议,当与“指律”有关。“局官”或附会“四六之数”或“三八之数”,乃非魏氏本说。
《宋史》卷四六二《方技下·魏汉津传》:“崇宁初犹在。朝廷方协考钟律,得召见,献乐议,言得黄帝、夏禹声为律身为度之说,谓:‘人主禀赋与众异,请以帝指三节三寸为度,定黄钟之律。而中指之径围,则度、量、权、衡所自出也。’又云:‘声有太有少,太者清声,阳也,天道也。少者浊声,阴也,地道也。中声在其间,人道也。合三才之道,备阴阳奇偶,然后四序可得而调,万物可得而理。’当时以为迂怪,蔡京独神之。”
刘昺《大晟乐论·第三篇》:“逮崇宁初……乃诏宰臣置司命属,讲议大政。……乃博求异人,而以汉津之名达于上焉。高世之举,适契圣心,乃请以圣上君(中)指,三节为三寸,三三为九,而黄钟之律成为(焉)。汉津得之于师曰:‘人君代天理物,其所禀质(赋),必与众异。然春秋未及,则其寸不足;春秋既壮,则其寸有余。惟三八之数,为人正,得太簇之律。今请指之年,适与时应,天其兴之乎!’前此以黍定律,迁就其数,旷岁月而不能决。今得指法,裁而为管,大(尺)律之定,曾不崇朝。其声中正平和,清不至高,浊不至下,焦急之声,一朝顿革,闻者无不欢欣。调唱和气,油然而生焉。”(《宋朝事实》卷一四,《长编纪事本末》卷一三五)
蔡絛《国史后补》:“初,汉津献说,请帝三指之三寸,三合而为九,为黄钟之律。又以中指之径围为容盛,度、量、权、衡皆自是而出。又谓:‘有太声、有少声。太者,清声,阳也,天道也;少者,浊声,阴也,地道也;中声,其间,人道也。合三才之道,备阴阳之奇偶,然后四序可得而调,万物可得而理。’当时以为迂怪。”(《文献通考·乐考三》引)
按:以上除“三八之数”云云外,其余当为魏汉津“指律”原说。《路史》卷八:“至崇宁之初,魏汉津制指尺。”载在“崇宁初”。《宋史纪事本末》卷五:“(崇宁元年)蔡京复荐之,乃得召见,献乐议,曰:‘声有太有少……万物可得而理。’当时以为迂怪。蔡京独神之。”则明确云“崇宁元年”。
《文献通考》卷一三〇《乐考三·历代乐制》:“徽宗崇宁元年,诏置讲议局……乃博求知音之士,而蜀人魏汉津上言:‘臣闻黄帝以三寸之器名为《咸池》,其乐曰《大卷》,三三而九,乃为黄钟之律。禹效黄帝之法,以声为律,以身为度,用左手中指三节三寸,谓之君指,裁为宫声之管。又用第四指三节三寸,谓之臣指,裁为商声之管。又用第五指【三节】三寸,谓之物指,裁为羽声之管。第二指为民为角,大指为事为徵。民与事,君臣治之,以物养之,故不用为裁管之法。得三指合之为九寸,则黄钟之律定矣。黄钟定,余律从而生焉。臣今欲请帝中指、第四指、第五指各三节,先铸九鼎,次铸帝座大钟,次铸四韵清声钟,次铸二十四气钟。然后均弦裁管,为一代之乐。’诏可。”
按:此乃崇宁三年正月二十九日中书门下省、尚书省送到魏汉津《札子》的内容,详见《宋会要·乐》五之一八、一九,《玉海》卷八、卷一〇五,《宋史·乐志三》。所谓“次铸四韵清声钟,次铸二十四气钟”,实为崇宁二年刘昺改窜后的“中声、正声”理论(详下),而非魏汉津“太声、少声”理论。《文献通考·乐考三》误将其系于“徽宗崇宁元年”。
《文献通考》卷一三一《乐考四·历代制造律吕》:“徽宗崇宁三年正月,方士魏汉津言:‘禹以声为律,以身为度,用左手中指三节三寸,谓之君指,裁为宫声之管。又用第四指三节三寸,谓之臣指,裁为商声之管。又用第五指三节三寸,谓之物指,裁为羽声之管。第二指为民为角,大指为事为徵。民与事,君臣治之,以物养之,故不用为裁管之法。得三指合之为九寸,即黄钟之律定矣。黄钟定,余律从而生焉。又中指之径围,乃容盛也,则度、量、权、衡皆自是出而合矣。’又曰:‘有太声,有少声。太者,清声,阳也,天道也。少者,浊声,阴也,地道也。中声,人道也。宜用第三指为法。先铸九鼎,诸钟均弦裁管,为一代乐。’从之。”
按:考此实为崇宁元年魏汉津初进的“太声、少声”理论,比勘刘昺《大晟乐书·乐论第三篇》、《宋史·魏汉津传》、《宋史·乐志四》,知《文献通考·乐考四》又误将其系于“徽宗崇宁三年正月”。
《宋朝事实》卷一四:“崇宁四年九月,蔡京用魏汉津铸九鼎,作大晟乐。时汉津取身为度之义,以帝年二十四,当四六之数,取帝中指以为黄钟之寸,而生度、量、权、衡以作乐。汉津本剩员兵士,为范镇虞候,见其制作,略取之。而京又使刘昺缘饰之。【原注】:‘以上见杨氏《编年》。'”
《长编纪事本末》卷一三五:“杨氏《编年》:‘崇宁四年九月,蔡京用魏汉津铸九鼎,作大晟乐。时汉津取身为度之义,以帝年二十四,当四六之之(数),取帝中指以为黄钟之寸,而生度、量、权、衡以作乐。汉津本剩员兵士,为范镇虞候,见其制作,略取之。而京又使刘昺缘饰之。'【原注】:‘汉津,范镇虞候,惟《编年》云尔当考。'”
按:二史载魏汉津进“指律”在崇宁四年九月,乃误。又言以“帝年二十四”时魏汉津进“指律”之说,铸九鼎。《宋史·徽宗本纪一》:“元丰五年(1082)十月丁巳生于宫中。”则二十四岁正为“崇宁四年(1105)九月”。他书亦载。《东都事略》卷一〇:“时蔡京用魏汉律铸鼎作乐,汉律取《尚书》身为度之义。以上年二十四,当四六之数,取上中指以为黄钟之寸,而生度、量、权、衡以作乐,而京为缘饰之。”《九朝编年备要》卷二七:“(崇宁四年)八月,作大晟乐。初,蔡京用魏汉津,铸鼎作乐。取《尚书》身为度之义,以上年二十四,当四六之数,取上中指为黄钟之寸,而生度、量、权、衡以作乐。京为缘饰之。”均言以“帝年二十四”时“当四六之数”铸九鼎,其实有误。
“以帝年二十四,当四六之数”云云,他书则作“三八之数”。刘昺《大晟乐书·乐论第三篇》:“汉津得之于师曰:‘人君代天理物,其所禀质(赋),必与众异。然春秋未及,则其寸不足;春秋既壮,则其寸有余。惟三八之数,为人正,得太簇之律。今请指之年,适与时应,天其兴之乎!'”(《宋朝事实》卷一四,《长编纪事本末》卷一三五)《家世旧闻》卷下:“因迁就为说曰:‘请指之岁,上适年二十四,得三八之数,是为大(太)簇人统,过是,则寸余□不可用矣。'”但以进书之年在“崇宁元年(1102)”,则徽宗才二十一岁。惟有《齐东野语》卷一五:“宣和间,妄人方士魏汉津唱为皇帝、夏禹以声为律身为度之说,不以累黍,而用帝指凡中指之中寸三,次指之中寸三,小指之中寸三,合而为九,为黄钟律。又云:‘中指之径围为容盛,则度、量、权、衡皆自此出焉。’或难之曰:‘上春秋富,手指后或不同,奈何?’复为之说曰:‘请指之岁,上适年二十四,得三八之数,是为太簇。人统过是则寸有余,不可用矣。’其敢为欺诞也如此。然终于不可用而止。此事前所未有,于理亦不可诬。小人欺罔取媚,而世主大臣方甘心受侮而不悟,可发识者一笑也。”则时间又误为“宣和间(1119—1125)”,其时徽宗已三十八至四十四岁,均不合所谓“三八之数”。
考魏汉津初献乐议,实为“太声、少声”理论,时人附会“四六之数”或“三八之数”,实非魏汉律“欺诞”,乃“(蔡)京为缘饰之”、“局官又从而为之说”所致。“局官”云云,原指“讲议司礼乐房详定官、参详官、检讨文字官”之类,但因讲议司礼乐房参详官陈旸反对魏汉津乐议,故不可能参与改窜,“局官”当指刘炜等人(详下)。此为崇宁元年第一次改窜魏汉津“指律”之说。到崇宁二年九月以后,刘昺以魏汉津“太、少之说为非”,又改窜为“中、正之说”(详下),此为第二次改窜。魏汉津所献“指律”因多次遭众人改窜,原说已难详考。
魏汉津著《乐书》二篇,叙述“指法”,书成于皇祐间。
《宋史》卷一二八《乐志三》:“崇宁元年,诏宰臣置僚属,讲议大政……乃博求知音之士,而魏汉津之名达于上焉。汉津至是年九十余矣,本剩员兵士,自云居西蜀,师事唐仙人李良,授鼎乐之法。皇祐中,汉津与房庶以善乐被荐。既至,黍律已成。阮逸始非其说,汉津不得伸其所学。后逸之乐不用,乃退与汉津议指尺,作《书》二篇,叙述指法。汉津尝陈于太常,乐工惮改作,皆不主其说。或谓汉津旧尝执役于范镇,见其制作,略取之。蔡京神其说,而托于李良。”
《宋史》卷四六二《方技下·魏汉津传》:“……皇祐中,与房庶俱以善乐荐。时阮逸方定黍律,不获用。”
刘昺《大晟乐论·第三篇》:“皇祐中,(魏)汉津与房庶以善乐被荐,既至,黍律已成。阮逸始非其说,汉津不得伸其所学。后逸之乐不用,乃退与汉津议指尺,作《书》二篇,叙述指法,其书行于世。汉津尝陈其说于太常,乐工惮改作,皆不主其说。”(《宋朝事实》卷一四,《长编纪事本末》卷一三五)
《蜀中广记》卷九一:“魏汉津《乐指法》二篇:……皇祐中,(魏汉津)同房庶被荐。既至,黍律已成,为阮逸所非。后(阮)逸乐不用,(房)庶与汉津议指尺,作《书》二篇,叙述指法。汉津尝陈于太常,皆不主其说。”
按:关于魏汉津皇祐五年之后讨论“指尺”之事,《宋史·乐志三》、《大晟乐论·第三篇》所述皆谓阮逸,独《蜀中广记》谓“(房)庶与汉津议指尺”,当为节录诸史时,有所误解所致;又云其书名为《乐指法》,虽为揣测之辞,亦相差不远。其书流传于世,后又自陈于太常,不获用而退。
如果魏汉津“指律”理论皇祐间(1049—1053)成书之说成立,则其时徽宗尚未出生,魏汉津何能预先知其作乐事。又“崇宁四年九月”乐已成而置府建官,何得此时魏汉津方进“指律”之乐论?可见,“以帝年二十四”云云,盖为附会而加,必非魏汉津原书语。对此,宋人亦有怀疑。《家世旧闻》卷下:“久之,或献疑曰:‘上春秋富,手指后或不同,则奈何?’汉津亦语塞。然乐亦垂成,所费巨万,因迁就为说曰:‘请指之岁,上适年二十四,得三八之数,是为大(太)簇人统,过是,则寸余□不可用矣。’其敢为欺诞,盖无所不至。然初谓汉津皇祐中尝陈指尺,是时仁庙已近四十,则三八之说,不攻自破矣。乐成,实崇宁丙戌秋也。”在陆游看来,不仅刘昺《大晟乐书·乐论第三篇》所述“汉津得之于师曰:‘人君代天理物,其所禀质(赋),必与众异。然春秋未及,则其寸不足;春秋既壮,则其寸有余。惟三八之数,为人正,得太簇之律。今请指之年,适与时应,天其兴之乎’”,这种属于魏汉津乐议原书的内容属于伪造,即便是“皇祐中,(魏)汉津与房庶以善乐被荐,既至,黍律已成。阮逸始非其说,汉津不得伸其所学。后逸之乐不用,乃退与汉津议指尺,作书二篇,叙述指法,其书行于世。汉津尝陈其说于太常,乐工惮改作,皆不主其说”,这些见于正史记载的内容也纯属捏造。按:刘昺《大晟乐书·乐论第三篇》“皇祐中,(魏)汉津与房庶以善乐被荐……皆不主其说”云云,《宋朝事实》卷一四、《长编纪事本末》卷一三五、《宋史·乐志三》均载,《宋朝事实》卷一四、《长编纪事本末》卷一三五当摘录自《长编》, 《宋史·乐志三》亦为正史,或录自《长编》原书。今《长编》有关宋徽宗朝史事均已失传,其真实性无从查考。
拙见以为,陆游尽管疑之或有过甚,但“局官”对魏汉津乐议进行改窜或润饰,应在事理之中。今查刘昺《大晟乐论·第三篇》,云:“汉津尝陈其说于太常……而以汉津之名达于上焉。高世之举,适契圣心,乃请以圣上中指三节为三寸,三三为九,而黄钟之律成焉。汉津得之于师曰……”(《宋朝事实》卷一四,《长编纪事本末》卷一三五)即将皇祐间(1049—1053)、崇宁元年、崇宁三年之事合叙于一处,乃出于其改窜魏汉津“指律”以附会“帝年二十四,当四六之数”及“三八之数”的荒谬用心,故本身即有着许多无法解决的矛盾说法。宋人史料多出自此书,故多在系年上混淆不清。《宋史·乐志三》即取《大晟乐论·第三篇》前半部分,而后半部分论“指律”与前半部分相连,《宋史·乐志三》乃将其割裂为二,一为崇宁元年进言,一为崇宁三年进言。《文献通考·乐考三》:“徽宗崇宁元年……乃博求知音之士,而蜀人魏汉津上言:‘……禹效黄帝之法,以声为律,以身为度,用左手中指三节三寸,谓之君指……'”《文献通·乐考四》:“徽宗崇宁三年正月,方士魏汉津言:‘禹以声为律,以身为度,用左手中指三节三寸,谓之君指……'”本为相同内容,但前者系于崇宁元年,后者系于崇宁三年,陷于尴尬的二难境地。《宋会要》、《玉海》为便于叙述,又将其合并,移在崇宁三年。《玉海》卷八、卷一〇五:“崇宁三年正月二十九日,魏汉津言……从之。”《宋会要·乐》五之一八、一九则把崇宁三年正月二十九日作为“中书门下省、尚书省送到魏汉津札子”的时间。《九朝编年备要》为叙述方便,而将三个不同的时间纽合为一。《九朝编年备要》卷二七“甲申崇宁三年春正月铸九鼎”条魏汉津进“指律”原文后,紧接陈旸非议魏汉津乐文字,从而将魏汉津进“指律”、陈旸非议魏汉津乐及“中书门下省、尚书省送到魏汉津札子”三个不同的时间合叙于崇宁三年,此于撰史笔法“联书体”似无可非议,但于史实、事理均不符。《长编拾补》似乎注意到了这一点,于是在“崇宁三年正月甲辰”下按语云:“《编年备要》云:魏汉津献乐议,上从之,礼乐房参详陈旸曰:‘五声十二律……’论多不合,遂迁旸为鸿胪少卿。”(《长编拾补》卷二三)
至于对魏汉津乐议进行改窜或润饰的人是谁,似亦可考见。据《家世旧闻》卷下:“时好事者言:‘京为汉津撰脚色乐。’局官又从而为之说曰:‘昔禹以身为度,即指尺也。’其诬伪牵合如此。”“局官”云云,实指刘炜、赵知幾等人。此当为蔡京一伙第一次改窜魏汉津乐议之事。按魏汉津初献乐议进“指律”之说在崇宁元年,但到崇宁二年九月以后,刘炜、刘昺兄弟以魏汉津“太、少之说为非”,而改窜为“中、正之说”(详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