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学新论—— 水经注研究之三》序
《郦学新论》中收入了论文19篇,以及《水经注军事年表》和《历代郦学家治郦传略》两种资料性的文献。论文多数都是最近二三年内发表过的,收入本书时,我曾作过少量修改。
《二集》出版还不久,但是国内外学者的鼓励和鞭策,已经不断来到。其中有的是国内外的老一辈知名学者,使我深受感动。我不拟再像《二集》序言中一样,把他们的来信或书刊上发表的评介逐一摘录,只是对于有些评介和来信中需要说明的问题,在这《三集》序言中顺便交代一下。
这次收入《三集》的第一篇论文《郦学概论》,原是我国著名刊物《文史哲》的约稿,我因为该刊是一种综合性的学术刊物,读者面甚广,所以不宜写郦学研究中的一个小题目,考虑之下,就写了这篇或许能适应较多读者的《郦学概论》。却想不到此文发表后不久,就有一位署名为加士的先生,在1987年12月23日的《人民日报·海外版》上以《郦道元水经注的研究》为题,撰文评介。全文第一句说:“陈桥驿最近在《文史哲》(1987年第5期)杂志上撰文《郦学概论》,对历代《水经注》的研究作了一个回顾和总结。”尽管加士先生的全文是把拙作内容作了一个摘要的介绍,但他的第一句话却是我实在不敢接受的。“回顾”或许可以说,但“总结”则是断乎担当不起的。今年,我又收到《文史哲》主编丁冠之先生4月21日的信,信上说:“杨向奎先生有几次提到您在《文史哲》上发表的文章,有一次信中说,像陈先生那样的文章,没有多年的积累是写不出来的,《文史哲》几年有一篇这样的文章就不错了。”杨先生是海内外知名的老一辈学者,但是我除了多年来拜读他的大作和长期慕名以外,一直等到1983年复旦大学举行博士研究生论文答辩,我忝为答辩委员,才和他相处了两天。此后,他经常鼓励我。在史念海先生的《河山集三集》(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卷首,有他的一篇序言,这篇序言中,也专门写了一段,对我历来的学术研究倍加奖掖,但我不知道杨先生给丁先生的信中对拙作《郦学概论》的称赞,有没有如加士先生所说的“回顾和总结”的意思。因为要对我国历代的郦学研究作出总结,实在兹事体大,至少在目前,是我力所不及的。历来的郦学家中,也有人对郦学研究作过总结,这就是前“中央大学”中文系主任,已故著名郦学家汪辟疆先生。他于1940年在重庆《时事新报》副刊《学灯》第60、70两期连载发表的名著《明清两代整理水经注之总成绩》,当然是郦学史上的一篇千古文章。所以台北“中华书局”在影印《杨熊合撰水经注疏》时,特将此文冠于卷首,“中华书局”编辑部并且还为此文做出说明:“是知辟疆先生固因杨熊书而发为雄文,杨熊书实亦因辟疆先生之文而愈显光芒,可谓相得益彰者矣。”以汪先生的宏知饱学,其所总结,还限于明清二代,则拙作《郦学概论》,不过是篇一万多字的介绍性文章,绝不可能对历代的《水经注》研究做出总结,这是我必须说明的。另一方面,在汪先生的雄文的启发下,我确实也有这样的心愿,希望能继汪先生之后,把清以后的郦学研究作一个总结。当然,这绝不是轻而易举的事,首先必须把这段时期中的主要郦学家以及他们的著作,包括他们的治郦过程和郦学思想等等,作非常细致的研究,然后再进行横向的比较,最后综合各家短长得失,做出总结。这样的研究,是需要下一番很大的工夫的。几年以来,我正在从事一些准备工作,收入《二集》的《熊会贞郦学思想的发展》和《胡适与水经注》,这次收入《三集》的《王国维与水经注》和《郑德坤与水经注》等文,都是为了这个目的。这项工作的难度很大,因为既然是总结,则文章不免要评论是非,褒贬得失,都是必须慎重斟酌,不能轻易下笔的。在这方面,我仍然希望学术界的帮助和指教。
今年,我又接到国际知名的老一辈地理学家,年已八旬的日本天皇科学奖章获得者、广岛大学名誉教授米仓二郎先生于7月28日寄发的一封用英文书写的长信。信中,他除了盛赞我的《水经注》研究以外,还告诉了我有关日本著名郦学家、他的老师小川琢治先生和他的同窗森鹿三先生治郦的许多掌故。他的信中最后说:
我认为郦道元是中世纪世界上最伟大的地理学家,这个时期,在欧洲历史上正是人们所说的黑暗时代,是不可能出现什么地理学家的,所以这个时代的世界地理学家,非郦道元莫属。我希望您务必用英文写一篇关于郦道元的论文,在地理学刊物上发表。
米仓先生是我所尊敬的老一辈日本地理学家。我在日本讲学时,曾经访问广岛大学,与他讨论了许多地理学的问题。他的高足堤正信副教授,曾在我的研究室在我的指导下进修中国历史地理和历史聚落地理。而米仓先生本人,我也于1986年邀请他到我的研究室作短期讲学。因此,对于他提出的建议,我当然是乐于接受的。事实上,早在米仓先生提出这个建议的前两年,我已经应国际地理联合会(IGU)的刊物《地理学思想史》(History of Geographical Thought)的约稿,用英文撰写了《郦道元生平考》(“A Study of the Life of Li Daoyuan”)一稿,此文已得到该刊主编弗里曼教授(Prof.T.W.Freeman)1987年4月28日的来信,决定在今年该刊第十二卷刊出,而此稿的中文本,即发表于今年《地理学报》第三期,现在收入《三集》的《郦道元生平考》。我当然要把这些文章寄给米仓先生,但是因为《地理学思想史》的约稿在前,而米仓先生的建议在后,对于米仓先生所提出的“郦道元是中世纪世界上最伟大的地理学家”这个论点,我已无法再补写到拙稿中去,米仓先生或许会对此感到失望。不过《三集》所收的另一篇拙作《郦道元和水经注以及在地学史上的地位》一文,我列举了七条用以说明郦道元在地学史上的无与伦比的地位的论据,自从米仓先生来信以后,我又重新推敲了这七条内容,我觉得,就凭这七条,米仓先生的论点也就有了足够的依据了。当然,米仓先生是否就此满意,只好再听他的意见了。
陈桥驿
1988年8月于杭州大学历史地理研究室
原载《郦学新论——水经注研究之三》,山西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