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剑侠传(第九卷)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第7章 救仙童 误投玄牝阵 援道侣 同返幻波池

话说龙飞见三女追来,惊魂皆战,不顾命地朝前飞驰。英琼、英男一受父执重托,一受妖人日前欺侮,全都愤激,立意除此一害。彼此又是至交姊妹,敌忾同仇,疾恶之心尤甚,不问青红皂白,只管穷追。上官红自然也随同追赶。追来追去,不觉追上回路,到了庐山五老峰上空,天光已到了半夜,月照中天,碧空如洗。眼看龙飞在前,即将追近,忽由五老峰上飞起一片暗红色的妖光,将龙飞接了下去。

英琼、英男、上官红也已飞近,见峰腰磐石上坐着一个奇形怪状的丑胖妖妇,龙飞正在大声疾呼:“师姊留意,贱婢法宝厉害!”妖妇方答:“无碍。”同时前见红光已将男女二妖人一齐护住。妖妇手持一支红光闪闪的小叉,似想发出。不料三女来势神速无比,竟未容她施为,连神雷带飞剑、法宝同时下击。龙飞早就觉出不妙,因为连受重创,元气已伤,又知再逃仍无活路,本心只想乃姊飞龙师太近将元神凝炼,无异生人,神通越大,如往求助,不求免死,只求舍却肉身,在她妖法护庇之下保住元神遁走,便是万幸。不料妖妇仍是当年狂傲骄敌的心性,不容分说,反用妖光将他一起护住,连想单逃都不能够。正急得乱叫,数十百丈金光、电火,连同红、紫、银三道剑光以及青霞、火钻同时压到身上。休说妖妇,便是天仙,也难禁受,当时全成粉碎,连残魂一齐消灭。

三女方在快意,忽听身后崖洞中有鬼哭之声,心中奇怪。英琼凑近前,便听鬼声哭喊道:“外面可是李英琼、余英男二位道友么?”英琼一听,语声颇熟。又见崖脚是片整石,并无洞穴,知道人被妖法禁制。只想不起被困的人是谁。英琼便问:“你是何人?怎会知我二人名姓?”随听壁中答道:“我二人现为妖法所困,不能脱身,肉体已在日前兵解。因不听金蝉、石生他们之劝,意欲转世,不料途遇司空湛门下男女妖徒,将我二人摄来此地,欲与妖妇合谋,用我二人生魂祭炼法宝。妖徒因寻隐僻所在祭炼妖法,出山物色地方去了。多亏三位道友飞来,将妖妇杀死。我们以前也非无名之辈,此时一败涂地,无颜自解。只请三位道友念在玄门一派,用贵派太乙神雷,朝着正面离地三丈的崖壁上打去,再用李道友佛家定珠朝残魂一照,邪法自解,那时再说详情吧。”

英琼性急,越听那语声越似以前听过,偏生想不起来。及听说起人已兵解,并与金、石诸人相识,正要下手解救,又听出另一人是个女子口音,却甚耳生。方想他们是何人?忽听英男手指壁间笑问道:“你二人怎的不说名姓?我们知你们是好人坏人?”说完,仍不听回答。英琼方要开口,吃英男摇手示意,便即住口。英琼方用传声问故,上官红站在旁边错会了意,以为内中被困的是左道妖魂,又听对方口气可疑,暗忖:“此人既遇七矮师叔,如是好人,决不会容他兵解,又被妖徒寻来,不加闻问。”同时瞥见空中似有红云一闪不见。李、余二女只顾查听对方,不曾留意,便把乙木仙遁暗中准备,以防万一。

随又听壁中女子微微叹息了一声,说道:“英男贤妹,我的声音你也听不出来么?”英男笑道:“我早听出你那同伴口音,便料有你在内,不然我也不问。想当初,你虽强迫收我为徒,并非恶意。尤其贱婢孙凌波对我凌虐,你并不袒护她,只有帮我骂她。虽因心志不投,背你逃走,受尽苦楚,但我并不恨你,何必藏头缩尾?如以为只要出困,便可脱身,除非我三人肯放你们逃走,否则仍是无望,何不实话实说?”女的叹道:“说来话长,一言难尽。擒我二人的对头,乃是一男一女,均得司空湛真传,淫凶狠毒,几无人理,隐形飞遁,更是神速。乃师前年为大方真人所败,自知不了,逃往海外隐藏。二妖徒不曾跟去,并向乃师夸口,欲炼邪法报仇。仇敌来去如电,说回就回。我对你不敢再说师徒情分,只请你念在当初我虽强迫你拜师,终是好意,请念昔年香火之情,先将我二人放出,再谈详情,以免万一仇敌赶回,措手不及。”

英琼闻言,忽想起男的正是在峨眉强迫自己随他同行,后在莽苍山遇见仇人,把自己放在古庙内的赤城子。听女的口气,必是阴素棠无疑。暗忖:“这两人以前也是昆仑派有名剑仙,只为一时失足,误入歧途。二人法力颇高,怎会落到这般光景?按他们以前行为虽然可恨,自己和英男总算因祸得福。”闻言心肠早软,笑说:“男妹,他二人既受邪法禁制,必多苦痛,放出再问,也是一样。”

英男刚一点头,猛瞥见红影一闪,忽听壁内惊呼:“二位道友救我!”声才入耳,离地三丈的崖壁突现一洞,一片粉红色的妖光裹着阴、赤二人的生魂电也似急飞起。同时红光中现出男女二妖人,一个摄了生魂向上急飞,一个手指一片同色妖光朝三女当头罩下。事也真巧,李、余二女均想先破邪法,救出二人生魂,再问经过,手中太乙神雷正往外发,双方正好撞上。接连两声震天价的大霹雳,雷火、金光四下里横飞中,二女两道飞剑也已出手。妖人似知不妙,慌不迭纵起妖遁,向上斜飞。二女看出妖遁神速,阴、赤二人生魂又被另一女妖人摄了先飞,惟恐妖人隐形逃走,不易追上,方在着急,一同追去,忽听上官红笑说:“妖人决逃不掉,二位师叔放心。”

上官红说时,一片青霞中杂无数巨木影子,忽由上下四外突然出现,齐向中心压到。二妖人已经先后离地,飞起数十丈高下。女的带了生魂在前,闻得雷声,失惊回顾,当空青霞神木忽现。男的看出对方飞剑、神雷厉害,果不虚传,差一点没受重伤。方想一面飞逃,一面示意妖女,令其隐形同遁,等把生魂摄走,再打复仇主意。猛觉青霞照眼,看出是乙木仙遁,知已入伏,喊声:“不好!”想逃无及,连女的一齐被困住。上官红正想施展全力,用乙木神雷将二妖人打死,忽听英男疾呼:“红侄,且慢,不可伤那生魂。”上官红笑答:“遵命。”把手一指,青霞连闪几闪,便将阴、赤二人身外红云荡向一旁消灭。再把手一招,二人生魂便脱出重围,向三女面前飞来,口中疾呼:“妖邪诡计多端,留神遁走。”

上官红原本细心,见妖人被困青霞之中,四外神木宝光正在疾飞电漩,往上压去,晃眼神雷便要爆炸,正在施为,猛想起妖人邪法颇高,怎会身困阵内,毫无抵御?忽又听英琼一声清叱,一道紫虹往上一绞,只听接连两声惨号怒吼,两条红影突往左侧地底穿去。女的一个稍微落后,吃英男飞剑拦腰一绞,扬手一片金光雷火,震成粉碎。只男的被英琼斩断双脚,受伤逃去。

原来这男女二妖人,一名金泰,一名温如花。自从妖师隐逃海外,便与许飞娘等妖人勾结,专与正教中人为难。这日行经苗岭,缺少两个生魂。阴、赤二人晦运当头,认出前面遁光眼熟,心想:“此去转世,如无人相助,好些不便。”又自恃身带法宝,尚能运用,不但未逃,反倒迎上前去,意欲看清来人,相机求助。谁知自投罗网,刚一对面,认出来人竟是司空湛的妖徒金泰、温如花,知道二人淫凶狠毒,翻脸无情,心中着慌,只得硬着头皮上前答话。刚说得一半,发现女的目射凶光,嘴皮微动,觉出不妙。正在戒备欲逃,一片妖云已当头罩下,虽有法宝防身,但是原身已失,功力太差,勉强能够自保;对方邪法又高,对于搜摄鬼魂,又具专长。不多一会,法宝被人夺去好几件,元神也被擒去。妖人初意,将二人生魂炼那妖幡。因缺少一个帮手,知道妖妇飞龙师太元神新炼成形,正好合谋。又因阴、赤二人尚有飞剑不曾夺去,为防逃遁,便将二人生魂带往五老峰,禁闭洞内,交与妖妇防守,自去寻觅设坛之处。等把地方找到,归途遇见小南极四十七岛两个旁门散仙,也是一男一女。得知南海双童和金钟岛主一音大师叶缤师徒两下里夹攻,四十七岛妖人十九伤亡。这两人本是夫妇,不知叶缤手下留情,有意放走,妄想逃往中土,寻人报仇。行至五老峰附近,撞见二妖人,又被将生魂摄去。

二妖人正想和妖妇飞龙师太商议,多炼一面妖幡,遥闻杀声震天。连忙飞往查看,瞥见妖妇飞龙师太尸横就地,崖上立着三个少女。隐身往探,听出是峨眉门下,又惊又怕。忙使邪法分途下手,想将阴、赤二人元神先行摄走,就便暗算仇敌。先因师言峨眉三英最是难斗,上来还留有退步。不料上官红预有戒备,早将乙木仙遁暗中埋伏,原防崖中妖魂逃走,恰好用上。二妖人最是机警狡诈,见势不妙,假装被困,各幻出一个化身,暗中紧附阴、赤二人之后,随同遁出。本心先前只是骤出不意,自己精于地遁,逃时还想暗放冷箭,报仇出气。不料所摄两散仙的生魂本非弱者,看出仇敌势败,意欲乘机遁走,出时突然猛力强挣,哀声呼喊求救。英琼先听英男一说,早就心动,闻言警觉,立把定珠慧光放出,恰将妖人隐形法破去。两散仙也便挣脱邪法禁制。英琼又扬手一神雷,英男飞剑一绞,二妖人一死一伤,穿地逃走。两散仙也是孽重,英琼不曾想到另外还有他两个生魂,吃佛家慧光一照,本身邪法全破,仅比寻常游魂强不多少。又因对方也是峨眉门下,慌不迭乘机逃去。等三女想起,打算喊回盘问来历,助其转世,已经逃远不见。

阴、赤二人脱险以后,即向三女下拜,说起兵解经过。三女觉对方也是前辈剑仙,落得这般光景,又对自己如此卑躬屈膝,自称从此悔悟,改邪归正,越动怜悯。一面还礼,问其意欲如何。阴素棠凄然答道:“我二人本意想往人间,选一积善人家投生。此时想起良机难遇,一个不巧,再遇这类妖邪,仍难免祸。最好求贤师徒深恩成全,助我二人转劫重生,感恩不尽。”三女俱都心慈,对方一经归正,早有同情。二英回忆昔年,也颇有知己之感,英琼首先应诺,英男、上官红自无话说。行时,因见残月犹挂林梢,空山无人,到处泉响松涛,五老峰一带景甚幽静。上官红笑说:“此时离天明尚早,何处寻访人家?此山夜景清幽,我们闲游到天明,再计较如何?”李、余二女闻言笑诺。随即行法,把残尸去尽,步行下峰。遥望鄱阳湖波光云影,上下同清,斜月光中,宛如大片水晶琉璃,上面放着两三个翠螺,景更清丽。

阴素棠偶说含鄱口望湖,风景更好。英琼性急,便同飞往。到了含鄱口,众人再改步行。快要到达,阴素棠忽然悄说:“我们速隐身形。”三女依言,随她手指处隐形飞降。一看,前面崖后立着两幢红影,正是先前受伤逃走的妖人同了妖女生魂,面前倒着两个少男少女死尸,正在行法,一边争论:意似想要借体重生,为防原死人的生魂突然回转,并被外人看破,正商议行法,隐避行迹。余英男见男女妖魂已经飞起,等待女尸抢扑上去。男的因双足已断,说女的只剩元神,不必忙此一时,将其拦住,意欲抢先。余英男猛想起阴、赤二人正在寻找庐舍,正好学样,恐妖魂附体,便有顾忌,又防逃走,一时心急手快,也没和英琼说,飞剑、神雷一齐发动。二妖人已成惊弓之鸟,本就胆寒,女的又是元神,逃遁较易,剑光雷火一现,首先遁走,英男飞剑没有追上。只男妖人私心太重,为防仇敌追来,意欲抢先,不料众人由后掩来。等到他闻得雷声想逃,已被神雷击中,飞剑又拦腰一绞,当时伏诛。元神刚待飞走,英琼、上官红的飞剑同时夹攻,电掣飞来,当下将妖魂围住,只一绞便已消灭。

英男随对阴、赤二人说起前意。二人早看出地上两人十分俊美,又是修道多年的法体,闻言也颇合意。便对三女道:“这两人必是前逃两生魂的法体,也是旁门中人,因胆怯情虚,又被佛家慧光一照,元气大伤,只能另投人身。借用他们的躯壳无妨,但是这类旁门中人道路不同,身上邪气也还未尽。最好仍请李道友用佛家慧光再照一下,我二人便可回生,永拜大恩了。”英琼笑诺。随将定珠放起,照定死尸头上。阴、赤二人随运玄功,往上一合,当时复体重生,坐了起来,伏地拜倒。三人连忙避谢不迭。一看那两具肉身功力甚厚,又是一男一女,俊美非常,佛光照后,不带一丝邪气。二人因妖人伏诛,只逃得一个元神,试用玄功一收,先失去的法宝均在妖人法宝囊内,妖人死后,由空下坠,落向危崖之内,立连宝囊飞回,还多得了几件法宝。二人欲送三女收用。三女见他们意甚坚诚,只得各分取了一件。

事完,互相劝勉两句,正待分手,阴素棠道:“李道友眉间杀气甚重,虽无大害,也须留神。前两月偶游黄山,云路中突遇沙红燕,同了辛凌霄师妹,说起幻波池诸位道友,仇深恨重,正在约人前往报复。所约人中,内有两个乃是潜伏东海已二百多年的妖人,妖法甚高,不可不防。以我猜想,必在日内往犯。三位道友如无甚事,最好回山待敌,比较稳妥。易道友他们法力虽高,又有圣姑所留五行仙遁,固是无碍,但李道友这粒定珠关系甚大,有此佛门至宝,便老怪丌南公亲来,至多不胜,也不致便遭毒手。不过事情还须善于应付,否则沙红燕乃老怪爱徒、宠姬,如若杀死,老怪纵因道友为后辈,也必不肯甘休。此女虽是左道,近年因受老怪再三告诫,有所收敛,已少为恶,能不伤她最好。辛师妹更是昆仑派同道,与贵派师门颇有渊源,素不为恶,只是受人蛊惑;又以丈夫卫仙客惨死,不知悔改,一意孤行。虽然愚昧无知,处境可怜,也望诸位道友网开一面,免得多树强敌。贫道以前也是正派中人,一朝失足,不可自拔,以致骑虎难下,才有今日。如非贵派诸位道友两次解救,连元神均难保全。此时幸得重生,悔恨无及。尚望诸位道友采纳愚见,仙福无量。”

英琼闻言,想起父亲行时之言,本就心动,听完猛觉心灵上起了一点警兆。忙向二人称谢辞别,同了英男、上官红回山。途中英男想起师命所办的事已经办完,正好移居幻波池,与英琼等同修。因为爱徒楚青琴尚在天目山留守,算计李、向二同门必已回山,意欲回转天目山,带了青琴,就此移往幻波池。和英琼一说,英琼因方才心灵上有了警兆,便令英男师徒随后再去,自带上官红先返幻波池相候,以防万一。其实英琼如不急此一时,随了英男去天目山,携带青琴,便可岔过,不致受那危难。一则定数所限,不能避免;再则英琼如不先遇妖人,发难便缓,个人虽然无事,幻波池仙府却也未必能够保全了。经此一来,英琼虽吃点亏,易静、癞姑却有了准备。并且时机瞬息,好些巧合之处,稍差一些,便成大害。此是后话不提。

英琼、上官红听阴素棠一说,惦念幻波池安危,归心似箭,别了英男,二人一同加急飞行,往幻波池飞去。当地离依还岭云路约三千里,二人飞遁神速,不要多时便飞了一多半。天已过了中午,沿途云白天青,到处山光如黛,晴空万里,天风不寒。二人破空疾驰,飞得甚高。上官红笑说:“今日风日晴美,弟子沿途留神观察,不见丝毫征兆。也许师叔听了阴素棠之言,一时多疑,并无甚事。”英琼方答:“我今日心神不甚宁帖,多半有事。”话未说完,人已飞到巫峡上空。遥望前面一山,高矗云外,只要再飞过去三数百里,便到依还岭对面的宝城山。因飞得高,老远望见隔山依还岭上静悄悄的。英琼心刚一放,只顾朝前观看,互相问答,没有留意到山那面有无异状。等到飞过十来里,依还岭已经在望,二女脚底山甚高大,内中颇有峰峦洞壑之胜。虽与依还岭遥遥相对,相去只有二百来里,因为易、李、癞姑三人自到幻波池一直无暇,仅在空中路过,来往两三次,发现下面景甚奇秀,屡欲往游,未得其便。二女过时,想起前面中部一带,风景似乎更好,这才低头俯视,既然顺路,就空中查看过去。便将遁光降低,向前飞行。先前因飞行太高,只见下面一片苍绿,大小峰峦玩具也似。这一降低,越看出山的好处,只见沿途白石青松,树色泉声到处迎人,应接不暇,虽是走马看花,也觉有趣。英琼暗忖:“此山与依还岭相连,中间只隔着一带危崖大壑,想不到风景这么好,洞壑又多。将来开辟两处,以供门人修道之用,岂不也好?”心念一动,又看出幻波池不似有事情景,相隔又近,瞬息可达,既然无事,便不必忙。于是又把飞行放缓,只顾留意观察,始终没有回看来路山头一带。

正飞行之间,瞥见下面一条白光,白练也似蜿蜒于山半树海之中。定睛一看,原来下面乃是一道广溪,那发源处是一山谷,水由谷中奔腾而来,穿行于丛林绿野之间,沿途分成许多支流,再顺山势往前面绝壑中化为大小瀑布,飞舞而下。记得以前虽也见过,因为飞得太高,水势无此洪大,又当有事之际,没有在意。这时见这山谷两边峰崖对峙,势均灵秀,中宽五六丈,均是水道,不见一点陆地。由高下视,宛如一条缩小的江峡,而景物灵奇,又复过之。一时好奇,想看这条溪峡到底有多长,有无别的奇景。方和上官红同往峡口下降,猛瞥见石口外溪岸旁泊着一条梭形的独木小舟。心想:“这里山高路险,与世隔绝,怎会有船停泊?”

英琼方要开口,上官红忽将身形隐起,悄说:“师叔你看,那三小孩多好!”英琼目光到处,三个幼童年均十二三岁,正由对岸草树中飞纵出来,手上各拿着一些花果,急匆匆往独木舟上一纵,朝天看了一看,各持竹竿双桨,驾舟往溪峡中如飞驶去,不时偏头回看,面上各带惊慌之色。二女也早落地,见幼童共是两女一男。内中一女生相奇丑,身材又极矮胖。而且身上到处浮肿,东一块西一块,坟起寸许高下。肤色也是红白紫黑相间,闹了个五颜六色,更加丑怪。下余二童,却是粉妆玉琢,美秀入骨。又都穿着一身树叶兽皮织成的短裙披肩,臂腿一齐裸露在外,各赤着雪白的双足,每人腰背间均插有两三件奇怪兵器,大都土花斑驳,似新出土不久,刃尖却有金光外映,一望而知不是常物。船用独木制成,三童操舟之术极精,转眼便已穿进峡口。

二女见了觉着奇怪,本要追去,因三童纵出之处似有光气上升,知道下面藏有宝物,以为幼童既往峡中,不怕寻他不到,先未追踪。赶往树林中一看,见草地里倒着一株大树,似是连根拔起,下陷深穴,宝光隐隐,映着晴日,幻为异彩。英琼见穴甚深,没有下去。试行法一招,一圈旁有五孔的金花突然飞起。忙用分光捉影之法收下一看,竟是一枚上刻五孔和十二元辰的金钱,背面还刻有不少风云水火符箓,都是密层层叠在上面。虽然不明用法,但已看出是件异宝,不期而得,心中大喜。再将遁光往下一照,见这地穴深达三丈,离地丈许以下,便成六角井形,整齐如削。旁边放着一条长藤,好似幼童用以上下。穴底还有一个陶罐,也用法力收了上来。只见罐大尺许,形式奇古,通体无口。拿在手上一摇,内有水声,不知何用。料非常物,便交上官红收好。穴中已空无所有,重又向峡中追去。

二女飞到谷口,见相隔二里的转角上,独木舟和幼童影子一闪。等到赶去,就这晃眼之间,连人带船一齐不见。那地方两崖上挂着好几道瀑布,都是白练高悬,由上直下,喷珠溅玉,声若雷轰,激得水烟溟濛,涌起数十丈寒雾。定睛四顾,前途哪有木舟影迹。方想这船怎会隐逃这么快?忽听上官红喊道:“在这里了!”随说,便纵遁光往左边瀑布中穿去。同时接连好几支竹箭由水中迎面射来,又听幼童喝骂之声。这类寻常兵器,原奈何英琼不得,还未近身,便吃遁光消灭。紧跟着,上官红已将男女三幼童擒了出来。

原来瀑布里面,乃是一座极大的水洞,离转角处甚近。幼童事前发现空中飞来遁光与破空之声,疑是对头寻来,慌不迭驾舟入谷飞逃。本还以为峡口外有仙法禁制,外人不能走进,心方略定。丑女忽然想起,当日禁法应失灵效,船到转角,觉着可虑,便连人带船,一齐藏入水洞之中,往外查看。忽然有人说话,跟着现出一个美貌少女,凌波而立,正在张望。幼童一时情急,便将平日防身竹箭隔水射了出去。不料人未射中,猛觉身上一紧,另一少女突然现出,连人带船一齐制住,押了出去。俊美的两个童男女以为身落毒手,正急得破口大骂。丑女忽然大喝:“三弟、姊姊住口!这不是那妖人,莫不是救我们的师父吧?”男童已急得粉脸通红,闻言怒答:“仙人不是说你师父和你此时长得差不多,好点也有限么?怎会比姊姊还好看?又说谷口今日禁制失效,妖妇必要寻来。他们人多,必是她的同党。反正我们须听仙人的话,宁遭残杀,决不拜她为师。”丑女急道:“三弟说得不对,莫非会飞的就是妖妇?也许是师父派来的呢。等问明情由,再骂不晚。”另一少女似是长姊,本随男童同骂,自听丑女一说,便住了口。略一寻思,便朝二女问道:“你们从哪里来的?我们三人均有师父,决不再拜别人为师。如杀我们,又和你们无仇无怨,再说仙人也不饶你们,还是放了我们得好。”

说时,英琼已看出这三个男女幼童全部根骨深厚,灵秀美慧,竟不在上官红以下,任其喝骂争论,只是查看。闻言笑道:“我们决不伤你们,只问你们姓名、来历,怎会在此居住?有无师长、父母?至于强收你们做徒弟,决无此事。就你们肯,我还不一定收呢。”随命上官红撤去禁法,听其回答。

长女方要开口,丑女忙抢向前拦道:“姊姊、三弟,等我来说。”随对英琼道:“我名竺笙。他们是我姊姊竺生和三弟竺声。我三人乃同胞孪生,因是生相丑怪,身包厚皮,被父母弃往深山之中。为大鸟抓到本山竹林以内,本要抓吃,幸遇仙人将怪鸟杀死救下。托一女仙抚养,指竹为姓,起名音同字不同。到七岁上,女仙出山不归,断了食粮。我们仗着力大身轻,本山鸟兽山粮又多,苦候了四五年。”

“这日往采黄精,我姊姊、三弟无意中吃了两个奇怪草果,回来人便晕倒,只气未断。我误认为毒果,将带回的十几个一齐丢掉。哪知过了三日,他二人身上厚皮脱光,越长越好。只我没吃那果,如今还是丑怪。再往原处寻找,一枚也看不见了。”

“这日正在后悔,前救我们的仙人忽然飞来。我们小时见过,女仙又曾说他法力甚高,再来时便拜他为师,或求接引。仙人先是不允,说还未到时候。后经苦求,方说我们师父在依还岭幻波池内,早晚自会寻来。并说峡外山顶石洞里面,隐藏着一个妖妇,不久出世,如见我们,必要强收为徒,千万不可答应。峡中设有禁制,外人不能走进。但是峡外古松之下,藏有东西,应为我三人所有。必须在今日午后,用他灵符前往发掘。东西到手,禁法便失灵效。不久妖妇也必醒转,来寻我们晦气。我们师长此时如不寻来,必为所擒,不依她,便难保命。令我们到时务要小心,得手速回。只要挨到仙缘遇合,拜师之后,至多受场虚惊,成仙却有指望。我因不曾见过师父,恐怕惜认,向其请问,他说师父和我现在一样貌丑。”

“仙人去后,偶往峡外采取山粮,也是三弟胆大,知道妖妇此时睡在洞中,和死人一样,想将她杀死,免得害人。于是我们同去,十几里的山路,一会赶到,见近顶危崖之下,果有一洞。先未见人,等到走进,忽有白光一闪,当中山路上坐着一个怪女人。三弟连放好几箭,挨着妖妇便化成灰。我们看出不妙,正要退走,妖妇忽然醒转,用一片黑烟将我三人困住,立逼拜师。我们先未答应,吃了不少的苦,在洞中被困好几天。妖妇本是一个骨头架子,不知怎的越长越胖,也未见吃东西,渐渐长得和好人一样。跟着,来了好些同党。我知不能脱身,乘她睡时,打手势商量:等她醒来,答应拜师,说我们喜欢吃荤,家中留有腌肉、衣服,必须取来,请放我们回山一行。妖妇居然应允,我还在喜欢。到了路上,才看出每人身后均有一蓬黑烟随定,妖妇并还看破我们心意,老远鬼叫,说她已用仙法遥制,想逃必死。我们虽然害怕,无计可施,想回原住洞中,在墙上画字,留给仙人师父观看,好救我们。哪知刚进峡口,一道青光闪过,黑烟尽散,遥闻妖妇怒骂之声,也未理她,由此不敢再出峡外。”

“今日算计老松下面藏珍该当出世,只得硬着头皮,乘妖妇此时打坐未完之际,前往掘取。刚一到手,便听破空之声。因为妖妇同党全都会飞,也是这等声音的多,心中害怕,刚藏入洞,你们便寻了来。我看你们不像妖妇说话凶横,也许是好人。反正我们听仙人的话,宁死不从,话已言明。你们如非妖党,请给我们想个法子脱难;如是妖党,只好由你们杀害。可是仙人决不饶你们。随你们便吧。”

英琼笑问仙人名姓,丑女答说:“仙人是个手持青竹的少年。”英琼再问相貌,知是枯竹老仙,不禁心动,便将癞姑相貌说出,问:“你三人所等师父,可像此人?”三幼童闻言,惊喜交集,同声笑问:“我师父正是这样。你怎知道?可能带我们寻她仙?”英琼随说自己是癞姑师妹,以及在幻波池同修之事。竺氏姊弟大喜道:“原来你是李仙师,我们三人本该拜在三位仙师门下,早说幻波池,也不敢无礼了。”说时早同跪拜,求告起来。英琼看出三童都是极好根骨,又问知自己和易静、癞姑各收一人为徒。枯竹老人并还留有一片竹叶为信,竺生已经取出。上写:“三人仙根仙骨,福缘甚厚,务望器重,多加传授,不消数年,必有成就。”暗忖:“这三人只竺笙奇丑,偏又拜在癞姑门下。”方在暗笑,竺笙见英琼对她注视,笑道:“李师叔嫌我丑怪么?他二人未吃异果以前,比我更丑。听仙人说,这身上厚皮,早晚脱掉,和姊姊长得一样,就不讨嫌了。”英琼见她姊弟三人资禀差不多,竺笙却更灵慧机警,天真可爱,偏生得这等丑相,本代可惜,闻言越喜。再一细看,果然身材相貌均和乃姊差不多,只为紧附头脸身上的厚皮所掩,变成丑怪神气。闻言知能医好,越发喜欢,拉她手笑道:“我怎会嫌你?只有爱你。这是你们师姊上官红,见完礼一同走吧。”

竺氏姊弟和上官红正在礼叙,英琼猛觉心灵上又起了警兆。暗忖:“今日心神为何两次不宁?仍以早回为是。”竺氏姊弟所居在尽头处山洞之内,还想去取衣服。英琼笑说:“幻波池有不少仙衣,你们的既非珍物,不必去取。”随驾遁光,带了竺氏姊弟同往峡外飞去,准备一出峡口,直飞依还岭。到了峡外,竺声忽说:“师父,我还有一件法宝没取到手呢。”英琼只当还有藏珍未取,随同下降,仍是先前树穴。竺声探头一看,惊呼:“法宝被妖妇偷去了!”英琼一问,才知所说正是那枚六角金钱,不由好笑,告以前事。并说:“等与你易师伯看过,知道用法,仍还与你。”竺声笑说:“此宝甚难收服,师父拿去最好。如被妖妇偷去,就可惜了。”

英琼知他得了枯竹老人指点,正待要问,眼前似有一片极淡的红光微微一闪,因在说话,青天白日,别无他异,自恃法力,也未在意。正要起飞,忽听身后冷笑一声,随听竺氏姊弟同声大喊:“妖妇来了!”同时一蓬粉红色的烟丝已朝众人当头撒下。妖妇隐身前来,动作绝快,骤出不意,几为所算。总算英琼近来功力大进,身藏至宝有好几件,均能随心运用。定珠更具极大威力,闻声一团慧光祥霞先已飞出,恰好敌住。粉色邪烟也便收去。就这样,竺氏姊弟已中邪法,昏迷欲倒,幸被佛家慧光一照,方始复原。

英琼百忙中瞥见一个面容妖艳,肩挂葫芦,腰佩宝剑的妖妇,一闪即隐。当时天旋地转,四望昏沉,到处茫茫,一片灰色暗影,和在越城岭陷身妖阵情景差不多。方才的天光云影,树色泉声,以及大小峰峦,全都失踪。心中大怒,忙将青灵髓取出,先将竺氏姊弟护住。跟着太乙神雷往外打去,想将邪法震破。哪知往常出手便千百丈的金光神雷,这次竟会无甚光焰,只现出百点酒杯大小的红火,略闪即隐;雷声也甚闷哑,毫不洪烈。阴沉沉的天幕愈来愈低,随着连珠神雷,快要低压到头上。敌人却不见影迹。情知邪法厉害,不比寻常,惟恐一时疏忽,误伤三小姊弟,便命上官红施展乙木仙遁,将其护住。收回青灵髓,仗着几件仙剑、至宝向前开路,能除妖妇更好,否则依还岭便在对面,易静、癞姑定必警觉,里应外合,也将妖妇除去。

英琼主意打定,上官红已放起一片青霞,将三小姊弟护住,想请英琼也藏身在乙木仙遁之内。英琼因为天性疾恶,又因先前连起警兆,断定妖妇是强敌大仇,留必为患,不肯与上官红联合,只命上官红暂守勿攻,见机行事。自己身剑合一,再将定珠和别样法宝纷纷放出,朝前猛冲。正喝妖妇现形纳命,偶一回头,上官红连护身青霞一齐不见。微一疏神,猛又觉出神思昏昏,身上有了倦意。再看环身飞舞的那些宝光,除定珠外,也渐渐减色起来。知道不妙,忙照师父传授,运用玄功,镇定心神。总算功力精纯,转眼灵智恢复,那几件与身心相连之宝重放光明,尤其那团慧光祥霞分外晶莹。可是四外的暗影也越来越浓,吃宝光逼住,宛如在雾海之中浮沉着数十百丈一团精光宝焰,闪起千重霞影,顿成奇观。英琼才放了心,恨极妖妇,立以全力朝前猛冲。

也是妖妇该死,分明已看出敌人法宝威力神妙,虽因经历尚浅,初次遇到这等玄阴六戊邪阵,不知破法,但想要伤人已是万难。恰巧又来了两个妖党。妖妇本在主持阵法,颠倒五行,想将敌人引入阵中心玄牝门内迷倒。因和同党相见,只顾谈说咒骂,不料敌人已被引近旗门前面。妖妇如果被英琼看出形影,便难活命。因那同党中的一个正是沙红燕,知道李英琼厉害,忙喊:“敌人持有佛门至宝,不可大意!”说时英琼已被引到妖妇所居山洞前面的玄牝旗门之下,因为初上来神雷无功,又见上官红失踪,差一点神志昏迷,有些胆怯,不求有功,先求无过,专一自保,虽有制胜之宝,竟未敢轻举妄动,只把燧人钻持在手内,相机待发。正往前冲,猛觉慧光照处,前面现出一个无底黑洞,无数黑影乱箭一般飞舞,环射上来,吃定珠慧光一照,全都消散。英琼还不知主要旗门已被定珠无意中所破,见前面黑洞洞的,心中一惊,待要后退。妖妇却着了慌,忙使邪法,企图补救。就这倒转阵势之际,那旁上官红已看出破绽,竟然带了三小姊弟逃出阵去。妖妇还要追赶,吃沙红燕拦住,悄说:“阵法虽然神妙,但困敌人不住。心身相连的奇珍与神雷不同,此阵早晚必破,岂不可惜?转不如将阵收去,我们三人合力,先与敌人较量,能胜更好,如不能胜,索性等各位道友前来,再图大举。”说时,三妖人忘了妖阵中枢已破,声形已不能掩。

英琼恨极妖妇,早就跃跃欲试。闻声扬手一燧人钻,朝那发声之处打去。此宝乃前古奇珍,发时一道两头尖的红光,长只丈许,前锋尖上射出五彩精芒和大股火星,宛如连珠霹雳,爆炸如雨。更能随着主人心意追杀仇敌,一个抵挡不住,不死必伤。

妖妇名叫宝城仙主屠媚,昔年和幻波池圣姑寻仇斗法,结下深仇。不久走火坐僵,藏在本山近顶崖洞之内,隐迹多年,本无人知。新近沙红燕偶往东海寻一隐藏多年的妖人屠霸,才知妖妇乃屠霸之妹,以及她走火坐僵经过,意图勾结,与幻波池诸人为仇。特意赶回黑伽山,把丌南公所炼固形丸偷了两粒送去。妖妇本就梦想幻波池的灵丹藏珍,难得有此倾心结纳助她复体的死党,自是喜极,双方十分投契。沙红燕知她服完灵丹尚须四十九日始能复原,所居宝城山正对依还岭,惟恐事机不密,被仇敌看破,约定复原后再见一面,和辛凌霄分头约人,以图一举成功。

当日因新约到一个能手,要在三日之后才可赶到,特来商议。妖妇最是骄横,自恃炼就好些厉害邪法妖阵,本想建功。没想到敌人这等厉害,初次出手,便遭挫折,自觉脸上无光,仍想再用邪法一试,不肯就收。微一迟疑,燧人钻已当头打到,本就难逃一死。英琼先被邪法颠倒,颇生疑虑,没想到成功如此容易。瞥见燧人钻上雷火强烈,一片霹雳声中,烟雾纷纷消散,对面现出男女三妖人,沙红燕也在其内。忽然醒悟,有了破阵之望,忙把法宝、神雷一齐打出,慧光正冲旗门而过,千百条黑影闪得一闪,全数消灭,清光大来,重见天日。同时妖妇已被燧人钻所伤,负痛欲逃,吃英琼紫郢剑电掣般追上,只一绞,形神皆灭。

沙红燕及另一妖人比较见机,又各持有防身法宝,等红光一现,早各放出一片碧光将身护住,另放飞剑、法剑迎敌。英琼因不见上官红和三小姊弟踪迹,急怒交加,上来便使全力,双方在当地恶斗起来。另一妖人也是老怪丌南公的爱徒,名叫伍常山,生得扁头大肚,身材矮胖,一双鱼眼凶光闪闪。周身碧光笼罩,更擅玄功变化,隐现无常。手指三道钩形妖光,满空飞舞,光甚强烈。威力极大的紫郢仙剑竟奈何他不得;别的宝光、神雷打将过去,妖人更似不曾在意,打得周身碧光乱爆,宛如银雨横飞。不时身形一晃不见,忽化作一只两三亩大碧光环绕的怪手,朝下抓来。英琼如非定珠护身,几为所伤,连元神也可能被摄去。

沙红燕也是一个劲敌,又偷了丌南公两件法宝,比起那年初遇难斗得多。沙红燕因所约党羽未来,本不想就动手,因为妖妇疏忽,枉有好些邪法,一件也未用上,便遭惨杀,不由激怒。先想同党神通变化,或者能将仇敌元神抓去。及见英琼持有定珠,邪法、异宝无奈她何。正在愤恨,忽听有人笑骂道:“无耻妖妇,哪里弄来这些山精海怪?既敢上门现眼,便该到我幻波池走一遭,只在这里乌烟瘴气做甚?”英琼听出是癞姑口音,心方一喜,话还未听说完。伍常山一听有人发话,声音似在沙红燕前面,知来了敌人,自恃玄功,暗忖:“莫非这个敌人也有定珠防身?好歹抓死他一个再说。”便幻化一只大手,朝发话之处抓去。初意敌人仗着隐形嘲骂,自己所炼仙人掌势急如电,只要在百丈方圆以内,不论敌人隐形如何神妙,也是难逃毒手。不料撞在钉子上面,一下抓空,敌人语声又在左近发出。似这样时东时西,时前时后,一下也未抓中。

癞姑近来法力越高,又精地遁之法,特意引敌分神,给他吃苦。仗着隐形地遁,挑逗戏弄,激令发火。等话说完,妖人方在愤怒,又在妖人耳旁骂道:“你有鬼手,我有神手。本来不想打你,是你自己惹出来的,不能怪我。且先让你挨一巴掌,试试味道如何?”妖人忽见面前人影一晃,猛伸怪手一把未抓中,吧的一声巨震,后心上早挨了一下重的。此是癞姑师祖心如神尼独门传授的伏魔金刚掌,近年功力更高,多厉害的防身妖光也必受伤。妖人以为人在前面,没料到动作这等神速,这一下打得心胆皆震,元气大伤。不由急怒交加,猛施全力,双手齐挥,朝发话处抓去。不料就这一转身抓敌之际,左脸上又着了一掌,打得两太阳穴金星乱冒,护身碧光全无用处。急痛昏迷中,就势乱抓,一把居然将敌人抓中,心中大喜,觉着是条手臂。正想下毒手将敌人抓裂雪恨,猛又觉出轻飘飘无甚分量,也未挣扎。低头一看,所抓乃是先前被燧人钻炸断的妖妇一条臂膀,而敌人早已不知去向。妖人不由怒火上攻,随将轻易不用的一件法宝取将出来,正待施为,忽听敌人大喝:“师妹快走!这扁头大肚子的丑怪物,被我两巴掌打昏了心,竟把他师父那座落神坊偷了出来。如为我们破去,老怪物必定恼羞成怒,上门讨厌。方才玉清大师和青囊仙子送来好些仙果,易师姊正等你回去吃呢,懒得斗怪玩了。”妖人只见前面人影一晃,现出一个奇丑无比的癞女尼,拉了先斗敌人,招回空中法宝、飞剑,一同往幻波池逃去。

伍常山所用法宝,形似一座黄金牌坊,共有五个门楼。出手向空一掷,立时高达数十丈,在五彩云烟环绕之中,由门内发射出狂风烈火,迅雷飞叉,夹着轰轰隆隆雷电之声,怒涛一般,朝前涌去,声势猛恶,无与伦比。所过之处,休说是人,便是整座山岳也被化成劫灰,端的厉害非常。丌南公因为此宝威力太大,曾下严令:非遇强敌,不许妄用;便用,也不许骤然发挥全力,更不许在离地十丈以内施威。妖人发出时,原意敌人必用法宝、飞剑抵挡一阵,自己也欲擒先纵,等到风火云雷、太白金刀将敌人前后罩住,再施全力报仇雪恨。不料敌人早用传声暗告英琼,故意诱敌,逃得又是那么快法。想起两掌之仇,怒吼一声,把手一指,那矗立半空的一排五座牌楼声威更盛,百十丈风火云雷排山倒海一般朝前追去,二百来里的空路,一晃相继飞到。

英琼回顾,见风火牌楼在前,妖人在后,光焰万道,照得满天通红,宛如一座大火山,横空直驰过来,更有无数金刀火叉朝前猛射,霹雳之声仿佛连天都要震塌,声势猛恶,从所未见。前面越过危崖,便是依还岭,猛想起仙山景物本就灵秀,又经自己师徒数人匠心布置,得有今日,也费了不少心力,雷火如此猛烈,惟恐损坏仙境。心想:“红发老祖和幻波池五遁,那么厉害惊险的场面,均仗定珠之力化险为夷,怕他何来?”一时情急,方欲回身一试,不料癞姑早已想到,低喝:“琼妹,怎不知轻重利害?伯父行时之言,已将应验,稍失机宜,幻波池全山齐化劫灰,岂可大意?来时已有准备,还不快走!”说时,二人越过依还岭前绝壑,英琼正待前飞,猛瞥见身后突冒起一片灰白色光华,一闪即隐。随听神雕鸣声起自白光之处,心疑另有妖党潜伏岭上,也许神雕被困在内。正想回看,无奈手被癞姑拉紧,不得脱身,忙喊:“二姊稍停!”癞姑答道:“这是你那几个孽徒大胆惹事,好在暂时无碍,还有解救。我们回洞见了师姊,再出迎敌,或守或攻均可。事已至此,由他们去吧。”

伍常山见二女飞遁神速,暗骂:“贱婢,你的巢穴就在前面,就算你能逃我手,也必将你幻波池化为劫灰。”又恐功力不如乃师,驾驶不住,违背师训,回山受责。反正不易追上,索性把稳前进,准备飞临幻波池上空,再下毒手。这一缓势,双方相隔便差了好几十里。

英琼、癞姑二人已到幻波池,妖人追离依还岭尚有二三十里。因在牌坊之后,前面风火云雷又甚强烈,岭上烟光隐现甚快,并未看出。晃眼追近,又是一片五色轻烟突然涌现,贴着全山地面,也是一闪即隐。伍常山素来骄横,一毫不以为意。

沙红燕却深知敌人与幻波池禁制的厉害,见伍常山不照预计行事,所约帮手一个未到,便先下手,已觉冒失。又见敌人不战而逃,尽情戏侮,途中不时回顾,分明是诱敌。但知伍常山一向刚愎自用,轻不出山,蒙他相助,又把师父交他掌管的落神坊私带出来,实是绝大情面。那么自负的人,平生极少遇见敌手,却被一个无名小癞尼打了两掌,自难怪其气愤。又想:“此宝威力大得出奇,崩山坏岳,易如反掌,差一点的法宝、飞剑稍微接触,便被金刀雷火化尽。即使幻波池禁制神妙,不易攻进,先将依还岭震成粉碎,稍出恶气,当能如愿。”因此不曾拦阻。追时暗中留意,先前烟光虽未看出,那五色彩烟却被瞥见。沙红燕认出此是昔年五台派之宝太乙五烟罗,还有三套佛教中的修罗刀,均被媖姆得去,重新炼过,威力越发神妙。这些异宝均是左道克星,轩辕法王的大弟子五淫尊者便被此二宝所杀。专能抵御邪法异宝,一任多厉害的风雷水火,全能挡住。自己和伍常山均怕修罗刀,必须留意,免为所伤。忙喝:“敌人已用太乙五烟罗护住全山,师兄且慢,看清虚实,下手不晚。那修罗刀想必也在敌人手内,留神被她暗算。”

伍常山虽非妖魂炼成,也曾费多年苦功,练就身外化身,又深知修罗刀的厉害,闻言又惊又怒,答说:“师妹不必多虑,我自有道理。”说时,风火牌楼已经飞过绝壑,到了依还岭上空。伍常山虽然恨极敌人,仍守丌南公之戒,始终未将牌楼降低。那五烟罗紧附地上,薄薄一层淡烟,在未接触发生妙用以前,直看不出一点影迹。当空雷火刀叉虽极猛烈,离地数十丈,自然不觉。伍常山又只是闻名,不曾见过。见幻波池就在面前,敌人已早飞落,并无异状。心想沙红燕言之过甚,把手一指,大蓬风火云雷连同金刀飞叉,排山倒海一般往下激射。满拟这等猛恶的威势,敌人纵有法宝防护,也难抵御。哪知数十百丈雷火金刀暴雨一般射向地上,竟似被甚东西挡住。池中灵泉依旧滚滚翻花,齐向中心飞射,化为一根水柱飞瀑,直落数百丈。伍常山因敌人降时,好似胆怯匆忙,隐蔽灵泉上面的树幕,并未放落复原,隔水下望,池底五座高大洞门经过主人仙法兴建之后,比起以前沙红燕三人幻波池所见,还要壮丽得多。只被烟网隔住,下面且不说,池周围的草树也没有伤到一根,水波也未被那雷火冲动。

沙红燕看出敌人戒备严密,弄巧还有厉害埋伏,有如惊弓之鸟,想起前情,未免疑虑,正在低嘱同党,留意敌人暗算。伍常山素来凶暴,见状非但未有戒心,反倒大怒,大喝:“师妹且退一旁,豁出回山受责,我不将幻波池炸成粉碎,誓不为人!”口说着话,手掐法诀,往上一扬,那三十六丈高大的金牌楼,即带着数百丈风火云雷,千万把金刀火叉,朝下压去,一近地面,仍吃阻住。伍常山越发气愤,竟以全力施为,将手连指。一阵雷鸣风吼之声过处,牌楼由合而分,裂成五面,分别向下面五座洞门各发出大股风雷烈焰,朝下猛射。这一来,紧附地面的五色轻烟渐渐由淡而浓,虽将雷火刀叉勉强敌住,似有不支之势。灵泉受了猛烈震动,也已腾涌起来,随着水面烟网起伏如潮。二妖人先还高兴,以为乃师法宝神奇,只要把五烟罗冲破,即使前途难料,将上半灵景毁去,也可稍微泄愤。伍常山一味骄敌恃强,哪知厉害,为想增加威力,竟照师传布成阵势,把牌楼定在地上,朝下猛攻。

又隔一会,沙红燕见那么强烈的雷火,除冲得五色彩烟越发光彩鲜明,不住起伏震荡而外,并不见有别的动静,渐觉不妙。因见伍常山持久无功,怒火重又勾动,不便明劝,拿话笑点道:“敌人虽是几个无名后辈,俱都诡诈多端,又各有两件法宝,仗着幻波池原有五遁禁制,越发骄狂。今日之事,甚是奇怪,如说诱敌,不应隔断入口,又不出斗,其中必有诡计。”伍常山接口怒道:“师妹平日何等自负,怎对峨眉群小如此胆怯?为代师妹报仇,除这落神坊风火牌楼而外,又把师父天罡雷珠带了两粒。再隔一会,如攻不进,拼着闯祸,也要将此山炸成平地,看他如何藏头缩尾?”

随听身后有人骂道:“放你娘的春秋屁!我师父、师伯不屑与你这妖孽一般见识,随便放点烟云,你连草都不能伤一根,还吹什么大气?如若不服,无须各位师长出手,就凭我们几个门人后辈,教你知道厉害!”二妖人闻声回顾,见发话的是一个身材高大,手持两把长剑,貌如猩猿的怪人,不禁大怒,扬手一道钩光朝前飞去,人已不见。跟着,又在侧面现形,仍在嘲骂。等飞钩光过去,又是一闪不见。

沙红燕看出敌人仗着少清隐形飞遁之法,故意挑逗对手怒火,虽料对方志在诱敌,却也有气,正准备冷不防暗下毒手。忽又听左侧又有一人笑骂道:“袁师兄,你怎不出手?这妖妇是丌南公的小老婆,为防老怪拼命,容她多活些日,也还罢了;这丑怪物有多讨厌,还不早点打发他回去?”说时,左侧危崖上又现出一个道装矮子,正在大声喝骂。沙红燕最恨人说她是丌南公的宠姬,不由怒极,立纵遁光追赶。矮子似知敌人厉害,一闪不见。沙红燕心中恨极,立将邪法、异宝一齐施为,扬手大片青光,天幕也似,电掣飞去,晃眼连人带宝追出老远。沙红燕忽听身后哗笑之声,雷声忽止,回头一看,不禁大惊。

原来沙红燕追敌时,伍常山因被袁星讥嘲,激动怒火,见对方隐现无常,连用飞钩不能伤他分毫。以为风火牌楼已经排成阵势,暂时无人主持,不过威力略有强弱,并无大碍。又看出敌人法宝、飞剑不如前遇二敌,怒火头上,一时疏忽,便暗用邪法挡住敌人逃路,等一现形,立下毒手。正施邪法,待要起飞,忽听身后又有人笑骂:“狗妖孽,你的报应到了!”伍常山闻声刚一回顾,一蓬灰白色的光丝已当头撒下,对面又现出另一道装矮子。百忙中看出那是地底阴煞污秽之气炼成的黑眚丝,先前轻敌太甚,没想到敌人会有这类左道中最阴毒的邪法异宝,不禁大惊。想用玄功逃遁,已是无及,全身立被绑紧。情急之下,仍想将身畔天罡雷珠放出,炸断妖丝,索性毁灭全山,与敌一拼。只见妖烟邪雾突然飞涌,面前又现出三面妖幡环绕身外,喊声:“不好!”妖幡上面早飞起一片暗绿色的影子照向身上。

对方正是英琼门下的袁星、米鼍、刘遇安三人,事前受有高明指教,想好下手方法,伍常山一时骄敌心粗,竟受暗算,空有一身邪法,并未用上。那幡本是莽苍山妖尸谷辰多年心血炼成的邪法异宝,事败逃走时,被米、刘二矮偷了三面,又是主幡,最为阴毒厉害。伍常山先吃黑眚丝绑住,如何能敌,当时觉着心神昏迷。自知无幸,怒吼一声,情急拼命,竟在快要昏迷倒地以前,将天罡雷珠由身畔自行飞出。两团酒杯大小的精光刚往上飞,眼看暴长,猛觉疾风压顶,一片白影带着两点金星,突自空中现形飞堕,宛如流星飞射,双爪齐伸,将两珠一齐抓去。伍常山刚看出是一只大白雕,神志已全昏迷,倒于就地。满山五色彩烟,忽然电也似疾,齐往中心掣动,闪得一闪,便将那五座牌楼一齐裹住;又有一片佛光往下一压,立时雷住风停,火散烟消,仍化作尺许高一座小牌坊。被那彩烟裹住,穿波而下,往池底飞降。

当沙红燕回顾时,风火牌楼已被敌人收去,对面崖上站定两矮子和那猿形怪人,手指地上卧倒的伍常山说道:“无耻妖妇,我们因奉师命,不肯伤你同伴,还不将他带走,要放在这里示众么?乖乖带了回去,自行设法解救。否则,此宝乃妖尸谷辰所炼妖幡,我们只能擒人,不能破解。你若不自想法,七日之内,你那同伴就没命了。”沙红燕闻言,自是急怒交加,无如同伴尚在敌人手内,如再逞强,立有性命之忧,空自咬牙切齿,无计可施。微一迟疑,对面三人一雕忽然一闪不见。没奈何,忙赶过去一看,伍常山已是面如死灰,昏迷不醒。周身均是黑眚丝交错缠紧,更有一片暗绿色妖光深嵌入骨,知道危险万分。

沙妖妇又是愧愤,又是急怒,其势不能不先救人。正想带人飞起,寻人解救,忽听西北方遥天空中传来一声长啸,宛如一支响箭破空冲云而来,势甚迅疾,声还未住,一条红影已随啸声飞堕。沙红燕不禁喜出望外,忙喊:“邬道友,你居然先期而至,此仇必报无疑了。”

要知来人是谁,请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