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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数字的尽头

文/王元

这个世界又一次被你毁灭,我只能在数字的尽头等着你,告诉你这一切。将π值计算到尽头,那么一个完美的圆就不复存在,支撑世界的结构就将崩塌。但宇宙是震荡的,一个新的宇宙将诞生,你有何办法阻止自己再次毁灭一切?

题记:

它永远是他的星星,

代表着他对于未来

更健康、更干净的

世界的希望。

——路易•艾黎《埃德加•斯诺》

0

下面是一个有些荒诞的故事,你可以选择相信,也可以嗤之以鼻。但你必须选择看完,即使耐着性子,因为所有的答案都放在了最后。你也不要试着直接翻到最后,或者哗啦哗啦翻响书页,相信我,这只会让你得不偿失——要么立刻放弃,要么坚持到底。

言归正传,这不是一个典型的故事,没有所谓的类型标签可以贴上去,如果非要这么做,最合适的应该是爱情和科幻。至于是一个披着爱情外衣的科幻故事,还是披着科幻外衣的爱情故事,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故事的主人公叫罗隐,背景就是你阅读的现在,地点安排在河北省会石家庄。这里不得不多说两句,在所有省会城市里,石家庄可以说当仁不让是最不起眼的一个。但历年来,央视搞得省会城市幸福指数调研,石家庄都意外地名列前茅。可是生活在这个城市的罗隐并不能感同身受和苟同接受,他觉得这只能说明庄里的人们容易满足。这是好听的说法,露骨一点讲,是这里的人们不思进取。

好,人物、时间、地点都有了,集齐三要素,可以召唤剧情了。

一千一百多年前,唐朝有个诗人叫作罗隐,他人不出名诗出名,就像现在一些歌手不红歌红一样。“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他写的;“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他写的;“三千年后知谁在,何必劳君报太平”,他写的。他还写过一首赠诗,赠予对象是一个叫作云英的妓女。在古代,召妓不能说下流,充其量是风流。诗里面有两句写道,“我未成名君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说得很直白,但戳地却很痛。

我们这个故事里的罗隐,年方三十,也没有成名,也没有成婚,是芸芸众生里的一员,是泱泱沧海里的一粟。没有人会绞尽脑汁或心血来潮写他的故事,除了我,因为我就是罗隐。

1

在我23岁那年,我人生的黄金时代,我列过一个清单,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我对未来女朋友的各种标准和要求。那时的我,大学刚毕业,野心勃勃、意气风发,敢于挑战一切权威,敢于路见不平一声吼,认为有一个美满幸福的前程在虔诚地等待着我的莅临。然而,两年之后,我不得不狠下心把大部分条件从上面画掉。又过了两年,只剩下苟延残喘的两条:身材苗条,面容姣好。然而在我30岁生日的时候,野心变成了窝心,意气也不过被证明是意气用事。在现实面前,灰头土脸和形单影只的我坐在公寓的沙发上,吹熄了蛋糕上面那团像调皮小孩摇晃着的脑袋似的火苗,然后默默许下愿望:神啊,赐给我一个女人吧。只要是个女人。

“每个程序员心里都有一个女神。你们的女神都是范冰冰,而我的女神却在我的电脑里。”

林昊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正坐在办公室的转椅上吃着石家庄的特色早餐——鸡蛋灌饼。因为无法抵挡这句话的杀伤力,我噗地一声把嘴里塞满的食物吐出来,被咀嚼得粉身碎骨的胡萝卜丝和土豆丝在黑色的显示器上交相辉映。

林昊上个月才来到我们公司就职。说来也奇怪,林昊跟我原本就像是南极和赤道一样,是两个不同的人,他热情、有活力,喜欢说黄色笑话,跟谁都聊得来。才一个月,他在公司混得比我都开,许多我连名字都叫不上的员工,他已经和人家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了。即使是女员工,他也可以游刃有余地打情骂俏。和他比起来,我这个已经待了将近五年的老员工则相形见绌。但是出乎意料的是,林昊跟我关系很好。这主要体现在,他每天中午都会跟我一起去公司对面的地下小吃城就餐,而且不止一次跟我说公司其他人的坏话。这让我想起初中时光。那时候,除了早恋,学校里另外一种流行就是,跟你的好友并肩站在走廊里,凭栏杆远眺,随意指着操场上一个根本就不认识的人碎叨他的缺点。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比别人聪明。就为这个,我对林昊的好感陡升。

“上大学那会我还坚信爱情是命运的安排。”

“然后呢?”

“然后我就毕业了。”

“那你现在觉得爱情是什么的安排?”

“现在,”我想了想,摇摇头说,“我不相信爱情。”

擦干净屏幕之后,我又抽了一张纸擦嘴,却从中带出来一张纸条。我有些奇怪,从纸抽里抽出纸条还是头一次遇见。我捏过纸条展开,一眼就认出是谁的笔迹了——标准的宋体小四号字。

请停止你现在做的事!

我不由得一惊,把纸条攥进手心,四下张望。

这时,我们连C语言都不懂的主管走进来,准确地说是站在门口,煞有介事地轻敲几下玻璃门,把办公室所有人的目光和注意力吸引过去之后,说:“我们公司推的游戏快要公测了,最近一段时间除了婚丧,其他的假都不准。”

“那例假呢?”林昊捏着嗓子发出怪声。

我们几个都掩嘴偷笑。

“谁?”他怒目圆瞪,目光逡巡一周,声线变得尖厉起来,“有问题提出来,不要私底下搞小动作。今天晚上,全体加班。”

主管走了之后,林昊向我吐了吐舌头,我则攥紧拳头用劲晃动一下,责怪他一个人吃不了,让我们所有人都兜着走。

我打开电脑,主机的嗡嗡声渐次增高,然后随着响声趋于平缓,显示器睁开眼睛,电脑活了过来。我打开浏览器,迅速浏览了一眼昨天发生的新闻,大多是明星的绯闻。谁跟谁好了,谁跟谁散了,谁跟谁暧昧了……我习惯性滑进科技页面,那天最醒目的标题是类脑计算,我大概看了一遍,然后返回上一级,看了一些宇宙观测最新发现之类的新闻——什么超新星爆炸是太阳系形成的第一动力,什么科学家发现一颗异常年轻的“木星表哥”之后便打开工作页面。

整个办公室都响起噼里啪啦敲击键盘的声音。不明白的人突然造访,一定会以为误入网吧。对我们来说,时间就是在无数次地敲击中,咔嗒、咔嗒、一秒秒、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如同故乡一样,离我们远去。又或者,每当我回想起过去,时间一脚就把我从一脸懵懂的小鲜肉踹成了满脸沮丧的怪叔叔,我真担心,几个踉跄,一次跌倒,等我从地上爬起来时就已经行将就木、垂垂老矣。

我害怕就像突然长大一样突然老去,我更加恐惧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的死亡。

这一整天我都精神恍惚,去饮水机接水,杯子满了都毫无察觉。我的情绪被那张纸条所牵制,到底是谁呢?

2

我有时候想,如果我能活到70岁,平均一年365天,那么就有25550天,活一天少一天。想到这里,我拿出手机调出计算器,我的余生还剩下14600天,不禁唏嘘欸乃一声。

好不容易挨到下班,办公室里敲打键盘的声音逐渐变得像悠闲的春雨一般淅淅沥沥起来。我高举双手,伸了伸腰,然后落下双手握紧扶手,脚下用力一蹬,原地转了一个圈。

“一起走吗?”林昊走过来说。

“你先走吧,我还有点儿工作没做完。”

“我看你真是卖给公司了。”林昊说完就走了。

他走之后没多久,办公室其他人也陆续走了。

半个小时之后,整个办公室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去别的部门转了转,确定人都走光了,整个楼层就剩下我一个人。

我一溜小跑打开了公司所有的电脑。公司大部分电脑就没有设置开机密码,剩下一些有开机密码的也早被我破解开。之后,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优盘,插进电脑主机的接口,然后运行里面的程序。

我喜欢听程序运行时的滴答声,节奏感分明,所有的电脑都苏醒了,就像是参加一场私密的舞会,而我,就是这场舞会的DJ。我编织了这个程序,是的,我是说编织,就像小时候我妈妈给我编织的黑色毛衣,织针灵巧地在她手中翻飞,毛线逐渐咬合在一起,一层又一层地堆叠,一层又一层地笼罩,心灵手巧的妈妈不满足于毛衣单纯的保暖,还匠心独运地在前胸编织了漂亮的图案。在编写程序的时候,我总是想起妈妈织毛衣的双手,于是我觉得编织比编写更贴切,让我找到一种触摸的归属感。

一切就绪之后,我走出公司,锁上大门。第二天早上五点,那些电脑就会自动关机,不会有人发现。但是那张纸条开始让我担心,那件事明显指的是我刚才做的事。

晚上回到家里,我才真的活了过来。

我住在标准的一居室,整个客厅几乎被我的电脑所占据。电脑做过多次改良和扩充,我坚信除了我再也没有人能得心应手地操作这台电脑,就像我坚信,除了我再也没有人能如此没有女人缘。想到这点,坚定了我周末去万达的决心。

屋子的陈设非常简单,但是却由于长期缺乏女主人的照料而升腾起一种单身男人惯有的狼藉,就在这片狼藉中,运行着世界上最激动人心的计算。说到我们自己的爱好时,人们总是容易盲目和夸大。客观冷静而毫不煽情的说法是,运行着我的世界里最激动我心的计算:π!

π,圆周率,圆的周长和直径比,一个无限不循环的数字。毫无神秘可言,小学三年级的孩子都能说出来3.141592654。

说起来可笑,让我的生活中唯一有精神寄托的事物竟然是一个无理数。

我将当天计算出来的数据存储在移动硬盘里,然后上传到云端,最后进行最为保险的一道程序:笔录。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电子产品有了一种敏感的怀疑,大概是因为两年前的一次系统崩溃,导致一切从零开始。那是我有史以来经历过最灵异的一次事件,毫无征兆地,电脑瘫痪了,所有的数据都灰飞烟灭。我深知电脑系统和安全的脆弱,因此特别小心地呵护着,一般的游戏娱乐都在另外一台笔记本上进行,为此我特地装了两趟网线,一趟电信,一趟长城。

我还从京东上买了一根英雄牌钢笔,但是转遍小区周围几家便利店也没有买到墨水,只好坐公交车去裕华路的北国超市。即使在这家石家庄最大的连锁超市里,也只有一个窝藏在角落里的货架上放着为数不多的几瓶墨水。我选择了蓝黑色。是的,是蓝黑,怎么看也不会是白金。墨水是鸵鸟牌的,上面蒙了一层尘土。显而易见,在这家超市里,在这个城市里,它都是时代的弃儿。

那天之后,我就像记日记一样抄写π值。两年时间,从未间断。有时候,我会觉得不是我需要做这件事,而是这件事需要被我做。如同一见钟情的恋爱。

两年期间,我用坏七根钢笔,榨干数十瓶墨水,换来“著作等身”。

我抄完当天任务之后,还不到晚上十二点,对于我来说,时间还早,我准备再去干点什么。当然,我抄写是按照时间来计算,而非数列的长度,我一般每天抄写四个小时。我不知道把每天计算的数列抄写下来需要花多少时间,但至少需要几个星期。

问题是干点什么呢,追的漫画断更了,追的游戏通关了,追的神剧还没有更新,追的女孩——还没有从天上掉下来。在这个点,我又没有几个可以聊天谈心的异性朋友。为什么是异性朋友呢?我被这个想法给绊了一下,随即释然,大晚上跟同性说话多少有些怪异和取向不明。但是,即使是白天,我也没有几个可以敞开唠嗑的异性朋友。异性,异性。我不知道这样的生活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直到有一天,她出现了。

3

那天,闹钟把我叫醒,我赶忙起床,匆匆洗了一把脸,连牙都没顾上刷,拉开门像一阵风似的刮出去,不小心撞倒对门的老奶奶。老奶奶躺在地上哼哼唧唧地说要我负责。我当时就傻了。傻了不是担心被这个老奶奶讹上,而是,我三十岁的愿望实现了。但我怎么也没想到,第一个要我负责的女人竟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太太。所幸我们认识,我陪老奶奶去社区卫生院做了检查,并无大碍。

老奶奶说:“大周末,你火急火燎干什么。”

啊,我这才发现今天是周六。

告别老奶奶,我回到家里。

周末对我的意义就是,我有两个整天的时间可以抄写π值。

但是今天我却做了其他选择。

我来到万达广场的时候已经是人山人海,这多少让我获得一些安慰。事实就是如此,当你受伤时任何好言相劝都无济于事,最行之有效的办法是你发现别人跟你一样受伤了。就像抱怨自己工资低薄然后发现很多人还不如自己,顿时就会由怨天尤人变得豁然开朗。我看着那些跟我一样找不到对象没人要的男男女女,顿时一扫连年来的阴霾,情不自禁变得乐不可支起来,一种找到组织的归属感油然而生。

这让我不再忸怩,大方地领取了报名单,把自己的信息写上去。在爱好那一栏,我填上了计算和背诵π值。后来觉得在外人看来不免有些做作的嫌疑,便假装填写错又要了一张单子,这次我填写的爱好是看电影和旅游。看电影我是名副其实,旅游就有点虚与委蛇,除了上大学的时候班里组织去过一次抱犊寨,毕业之后没有踏入过任何一个可以称为景点的地方。最远去的地方就是邢台清河老家,一般的活动范围都是从租房到单位的两点一线,很少游弋到线段之外的地方。有一次我去赵县出差,本来想去赵沟桥看看,结果收门票就没去,顺道去了免费的百灵禅寺。据说那个寺庙很灵,但我没有许下任何愿望。在我年轻时候听过这样一句话,任何美好的愿望都会开花结果,而我的却从未发芽。

填好单子,我开始留意前来相亲的女孩,大多数都还算是看得过去,但也仅限于看得过去,并没有遇见让我可以豁出去心动的女孩。我走马观花转了一圈,便意兴阑珊。就在我后悔今天来到这里而不是在家里抄写π值的时候,我看见了她。

那一瞬间,我就理解了白居易在写“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时的心情。鉴于唐玄宗当时的遭遇,白居易应该不是拍马屁,所以那句诗并没有阿谀奉承讨好之嫌,完全是有感而发。

她在人群中那一个回眸,让人群一下子溃散消失了。我看见她的时候,周围的环境就像被晃了焦点的照片一样变得模糊。只有她是清晰的。

就当我被她所吸引之时,我左边的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我下意识往左边扭头,却没有人,等我回过头,发现林昊站在我面前正淫淫地笑着。我偏着头,绕过林昊的脑袋去寻望,却发现人群早已将她的身影吞掉。

“看什么呢?”林昊也转过头。

“没什么。你不是说不来吗?”我问道。

“我是来楼上看电影的,闲着没事就过来逛逛。心想着能不能碰见你,结果还真让我逮了个正着。怎么样,有心仪的没有?”

“没有。”我赶紧说,好像害怕让林昊知道我刚才已经被谁拨弄了心弦。

“我想也是。相亲这种事就是这样,你看上的,看不上你,看上你的,你往往又看不上。而且,但凡是有点姿色的,早就被那些饥渴的男人瓜分了。走,跟我一块去喝酒去,我请客。”

“你自己去吧,我还有点事。”

“你能有什么事?走吧。”

我向来是个没主见的人,又不擅长拒绝别人,这就造成我经常委屈自己去做一些不愿意的事。如果是以前,我肯定会架不住林昊要挟般的邀请一起去吃饭,但今天,我一定要留下来。

“我真的有事。”我说得很坚决。

“说得跟真的似的,你这样就没意思了啊。”林昊说。

“本来就是真的。”

林昊脸上有些挂不住,拿手指了指我,欲言又止,转身走了。那一刻,我又很后悔我拒绝了林昊,但我根本没有追上去的勇气。我就是这样,害怕选择,而且,每次都注定会后悔自己所做的选择。我痛恨自己的性格弱点,但无计可施。选择前的彳亍和选择后的无奈首尾相连构成一个恶性循环,而我就包裹在其中。

林昊走之后,我赶紧四处去寻找那个女孩,可她就像凭空消失一样,我转遍整个商场每一家店铺,最后还在各个楼层的女厕所滞留片刻,仍然一无所获。

我就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奔走,突然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

“34号,罗隐先生。”

声音通过话筒和音响传遍全场,而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恭喜你获得本次相亲大会的特等奖,iPhone6一台。请到后台联系工作人员领取奖品。”

简直不敢相信,我从小到大还从未如此走运过。在公司的数次年会上,我最好的成绩就是一个16G的优盘。拿到奖品的那一刻我还如在梦中,不敢相信这么好的运气就像鸟屎一样落在我的头上。我把奖品放进背包里,再次去找那个女孩。期间不时有异性来跟我进行搭讪,但正如林昊所说,看上我的我都看不上。而现在的情况是,当她被我看进眼里那一刻,就蛮横地盘踞进我的心里。那一刻,我又懂得了早就过气的歌手井冈山曾经红极一时的歌曲里那句“我说我的眼里只有你”。就像没有失过恋的人不会懂得心被击碎的悲伤情歌,没有恋过爱的人也不会明白那种心被击中的愉悦感觉。

直到到最后,我也没有找到这个女孩。

回到家里,我躺在床上,努力在脑海中复原着见到那个女孩时的每一帧。

等我想起背包里面还有一部iPhone6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我一个仰卧起坐正好可以伸手够到放在脚边的背包。我打开包,从里面拿出奖品。或许是当时精神有些恍惚没有注意到,此刻我发现这个盒子有些轻。我拆除最外面的一层包装纸,露出了里面的iPhone手机盒。但当我打开盒子的时候,我不由得惊呆了。

里面根本不是一部手机,而是一张纸条。

恶作剧?!我就说我根本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等等,又一张纸条。我不禁屏住呼吸,慢慢打开,上面的字迹跃入眼帘,仍然是标准的宋体小四号字:

停止你现在做的事!

4

跟上次一样,只是这回语气重了一些。

第二天我蹲在马桶上的时候再次想到这张纸条上的警告。我坚信自己一切都做得天衣无缝,不会有人发现。而且,我根本停不下来。

到公司楼下,我买了鸡蛋灌饼,边走边吃。因为公德心作祟,我从来不在电梯里吃饭,所以基本上都是爬楼梯。我们公司在10层,不算高,但是爬上去却能把那种平日不锻炼的人轻轻松松就累成狗。我在公司这几年天天爬倒是习惯了,而且在爬的过程中不影响进食。

除非是马上就要迟到,而电梯超重,一般是没有人爬楼梯的。这让我觉得,楼梯就像是一条专门为我搭建的通道。

我在楼梯口吃完鸡蛋灌饼,把塑料袋扔进垃圾桶,用手背抹了抹嘴,然后用这只手的食指打卡。打卡机的“谢谢”声提示我打卡成功,然而我却并没有在打卡机的屏幕上看见我的名字。我又试了几次,仍然提示成功,但每次更新上来的名字都是别人的。我正纳闷,突然听见一阵笑声,循声望去,见是林昊。

“打卡机坏了。”我说道。

林昊走过来,拿起鼠标向下拉动垂直滚动条,我发现自己的名字占据了屏幕的一大半。不过我并不责怪林昊开了我的玩笑,相反,我为他没把昨天的事往心里去而感到释然。

我们说说笑笑结伴走进办公室。

周一是每个上班族一礼拜一次的噩梦,而周一的例会则是噩梦中的噩梦。

会议上,我们的主管在强调下个月公测游戏的重要性,我则百无聊赖地拿笔在会议簿上默写π值。

“大家都知道公司此次拿出了多大的投资来做这款游戏,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是我们公司抢占市场最为关键的一役,而且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一役。”

“虽然我是新人,但据我了解,投资好像不到一亿吧。”

“我说的是战役的役。”主管冲着林昊喊道,后者却无所谓地看了我一眼。我赶紧闪躲他的目光,害怕引火上身,让主管误以为我们是同谋。这个林昊,说话从不过脑。

中午吃饭,我照例跟林昊一起。

我们坐下之后,林昊大声吆喝着:“两大碗板面,加鸡蛋加豆皮,一碗不放辣椒,一碗多放辣椒。”

我不能吃辣椒,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吃饭我就告诉林昊的。跟我相反,林昊非常喜欢吃辣椒。用他的话说是:“无辣不欢。”

“少吃点辣椒吧,对胃不好。”我说。

“这个,这个,”他拿箸头指指点点,“我们天天吃的东西,有几样是对胃好的。”

林昊说完点了一根烟。中午时候小吃城里摩肩接踵,等待板面端上来的时间足够他抽完一根。

板面上来,林昊夹了一根辣椒给我,“你尝尝,特别的香!”

我咬了一口辣椒尖,就忍不住呸呸地吐出来,整个舌头都麻了。

林昊见状笑得前仰后合,然后故意气我一般,夹着两根辣椒一起放进嘴里,对着我满足地咀嚼着。我知道不能吃辣椒就意味着要错过很多美食,但我也只能咽咽口水。

林昊就着一碗大份板面把我们的主管数落得体无完肤。我虽然非常认同他的观点,可是我却不敢像他那样肆无忌惮地去表示出对一个人的好恶。我只是说,谁有谁的难处,等你到那个位置就懂了。

林昊却不管这一套,仍然在咄咄咄,嘴巴像机关枪一样说个不停,而他吐出的每个字都是射向主管的子弹。

这时,我的电话突然响了,我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果断挂掉。

“谁啊?”

“卖保险的。”

我刚说完,电话又响了。我正准备挂,林昊就作势制止我,“又是他?”我点点头。

他从我手中拿走电话,接通之后说:“你好。是的,对对对,我需要啊,我非常需要。行,明天就签合同。什么,你不是卖保险套的吗?哦,对不起,我搞错了。”

挂了电话,我也忍不住笑了。我真羡慕他可以活得这么潇洒。这个林昊,总是那么搞笑。

“这个人太烦了,天天骚扰我。”

“你为什么不把他加入黑名单。”

“我觉得人都应该有自知之明。”

“不如说你不会拒绝别人。跟你讨论一个问题。”林昊拿筷子指着我碗里的鸡蛋说,“你是不是每次吃板面的时候都是最后才吃鸡蛋?”

“嗯。”我说,“是这样。可能是从小养成的习惯,把好东西都留在最后面。”

“我就跟你不一样,我会先吃鸡蛋。你知道吗,越小的事往往越能反映出一个人的性格品质。我知道你从不随地乱丢垃圾,这就说明你一定不会是个太坏的人,或者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人。你会被那些我们不以为然的事情所困扰,诸如在电梯里吃韭菜馅的包子,上厕所不冲水,拿手指抠鼻屎还抹在办公桌底下。你会认为这些都不对,并且坚决不做。但是我告诉你,这没什么不对。一件事,所有的人都在做,那么这件事就是对的。比如吃回扣。别人都吃你不吃,没人说你贤良,你只会被人嫌弃。罗隐,我觉得你活得太严肃了。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说得对。”我看着突然认真起来的林昊无可反驳地说道。

“你这么活不累吗?”

“从来都是事情改变人,不是人改变事情。”

“未来掌握在自己手里,路怎么走,你自己选择。”

我一惊,接着说道:“世界不应该是这样的,做人不该是这样的。”

“做人不该是这样,做程序员更不该是这样。”

“你也喜欢《无间道》啊?”

“我不喜欢啊。”

“那你怎么会背里面的台词。”

“对于电影台词,我过目不忘。Why so serious?”

“我也有过目不忘的东西。”

“什么?”

“π?”

“苹果派还是香蕉派?”

“数字π。圆周率。我可以背地比吕超还多还快。”

“那是谁?”

“他是目前无差错背诵圆周率的吉尼斯纪录保持者,用24小时零4分钟,不间断无差错地背诵圆周率至小数点后67890位。”

“我看不出来,背这玩意有什么意义?”

“对我来说,计算和背诵本身就是意义。人总得找点可以值得做一辈子的事去干才会活得有价值吧。”

“π是个无理数吧。”

“对,还是个超越数。”

“那我不懂,但我知道π是个无限不循环的数列。你根本无法计算到尽头。”

“何止是尽头,不管我计算多少,对于π来说都只是沧海一粟,比这个比例还要更小,即使用质子和宇宙来对比也不过分。因为宇宙总是有边界的,而π没有。但是我不会因此停止,这应该就叫作热爱吧。”

“你怎么定义热爱?”

“我觉得热爱就是你知道做一件事不会有结果,还是会坚持不懈持之以恒地做下去。热爱就是你知道写一篇小说不会发表,但是会以饱满的情绪写好每一个修辞。热爱就是你知道你喜欢的女孩不会爱上你,可是若干年后你娶妻生子,你会把心分成两半,一半因为责任留给你的妻子,另一半用此一生来思念她。”

“《大鼻子情圣》。我说过对电影台词过目不忘。”

“这就是我理解的热爱。”

“这不是热爱,而是盲目。想要别人听你说话,拍拍他肩膀是不够的,必须给他震撼,这样人家才会仔细听你。”看我一愣,他解释道,“《七宗罪》里的台词。我说这个是想告诉你,你要自己去证明,你所做的事情意义何在。”

我若有所思,然后他趁机夹走我碗里的鸡蛋,若无其事地大快朵颐起来。

“晚上有事吗?”林昊一边吃着我的鸡蛋一边问我。

“没有。”

“我请你去洪顺曲艺社听相声吧,你需要放松一下神经。”

林昊又点了一根烟。我跟他一起吃了一个月的午饭,知道他每次都会在饭前饭后各抽一根烟。我不会抽烟,上大学的时候宿舍六个人有四个人抽烟,我曾经跟他们学过一阵,但功夫没到家。其实我很羡慕那些抽烟的人,从烟盒里取烟的动作,打火机点火时清脆的咔嗒一声,抽第一口时的深入和浅出,销魂时闭上的眼睛。晚上困的时候,抽一根烟应该会非常解乏。我几次想尝试,但最终都搁浅在计划阶段。

坐在洪顺曲艺社的大厅里,我却对台上的各种灌口和捧逗都提不起兴趣,自从那天跟她打了一个照面,再也没能忘记,我脑海中反复播放的都是她那一个回眸。旁边的人却乐得前仰后合,有不停拍自己大腿的,也有不停拍自己女伴大腿的。这就让我有些厌烦。林昊见我兴致不高,问我:“怎么了,不好看吗?”

“一般般吧,没什么感觉。”

我本来是随口无心一说,却不想惹恼了一旁的看客,他戗了我一句,“你说一般你来啊!”

被他这么一说,我别过头,假装没有听见。林昊却不干,跟他说:“我们说话碍你屁事。”

那人跟林昊杠上了,说:“我就看不得这种自己不行还瞎说话的人。”

林昊说:“你说谁不行?”

他指着我说:“就说他,怎么的?”

我看林昊有点激动,担心这么戗下去非打起来不可。没想到林昊突然转向我:“说相声不就是背段子吗,罗隐,把你的看家本领拿出来?”

“看家本领?”那人听了之后用讥笑道。

我急忙拿眼神询问林昊,我有什么看家本领呢,我自己怎么都不知道。林昊显然意会了,说:“3.1415——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我明白了林昊的所指,似乎这也是我唯一能拿来跟别人比较的特长。我非常忌讳跟别人发生冲突,然而那天我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噌的一声站起来,接着背道:“9265358979323846264338327950288419716939937510582097494459230784640628620899862803482534211706798214808651328……”

“他瞎念叨什么呢?”那人问林昊。

“不懂了吧,背π呢,你可以拿出手机搜一下,看看他背的对不对?”

我一口气背到五千位,如果不是剧场保安强行把我和林昊驱逐出去,我肯定还会背下去。

我和林昊走在夜色笼罩的中山路上,兴奋地大喊大叫,引来路人纷纷驻足旁观。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这么酣畅。我从没有参加过体育运动,如果啦啦队不算的话,但是此刻,我突然体会到那种在一场焦灼的足球比赛中破门并为球队取得决胜一分时的感觉。就在刚才的战役中,我当了一回关键先生。

我们又找了一个小饭店,两个人干掉一瓶牛二。这是我喝得最多也最尽兴的一次。我平时白酒最多二两,那天可以说是超常发挥。喝酒真的是跟心情有关,心里有事,沾酒就醉,心里痛快,千杯不倒。喝完之后,意识处于模糊边缘,但身体很舒服,胃里一点不闹,只是脚下有些飘。我踩着云朵一般去柜台结了账,回来发现林昊已经不见了。我以为他是在饭店门口等我,但我走出去却哪儿也找不到他。

第二天上班,我问林昊他昨天怎么跑了,他却给出了不一样的版本,或者说完全相反的剧情,是他去结账,回来我不见了。

他说得那么煞有介事和不容置疑,很快我就相信昨天落跑的是我。事实上,对于昨晚发生的一切,都被那场前所未有的牛饮给模糊了。

我们没有继续较真,因为这时候主管走进来,宣布游戏今天公测。

5

每天上班就跟打仗一样,噼里啪啦的打字声就像是一颗颗子弹炸响。办公室里没有人再说闲话,人们忙碌地只剩下喘气的功夫,即使爱开玩笑搞怪的林昊也变得沉默老实。以往,我们办公室的桶装水一天要换两桶,而那段日子,两天都喝不了一桶。人们根本顾不上喝水,连上厕所都是跑步前进。不仅如此,每天晚上还要有三五个同事值班。这时候,别人纷纷找到了正点的理由,只有我毫无准备和首当其冲地被选中,别人可能一个礼拜才值一次,而我几乎每天晚上都在公司盯着。

我原本以为晚上上班,白天下班可以睡半天,然后下午还能自由活动,抄抄π值,或者看场电影,但是我小看了人类数万年来所形成的生物钟。上夜班回来,我几乎是往床上一躺,后脑勺还没有触礁枕头,就凌空睡着。而当闹钟在第三次第四次叫醒我的时候,我只能挤出来刷牙洗脸吃饭的时间。白天睡得很死,没有梦,夜里的工作就像是做梦。因此,上夜班就是一天24小时都没有清醒的片刻。每当我照镜子时都怀疑自己是从乔治•A•罗梅罗的电影里跑出来的群众演员。

工作虽然忙,但并不乱,直到一个同事得了阑尾炎。他当时就从椅子上摔下来,蜷缩着腿在地上打滚,疼得死去活来。我们剩下几个人均摊了他的工作,这让本来就喘不过气的加班岁月又蒙上了一层无助的阴翳。

在大脑高速而机械运转的同时,我突然想起高中时候自诩文艺男青年的同桌,他经常会写一些小品文之类的找语文老师看,老师也非常器重他。我记得他曾经在语文课本的扉页上写过一句话:忙,会把心亡了。我当时觉得这句话说得太好了,一度惊其为天人,后来才知道是他摘抄的。我觉得,再这样下去,我就会亡了。

“大家这个月辛苦了,今天的努力加班,会换来明天的加薪,等忙过这段时间,我向老总申请放个长假。”

我并不在乎那个在半空中悬浮的长假能否坐实,只是这些天没日没夜的加班使得我没时间手抄π值,由于办公室一直有人,我也不能利用公司的电脑进行计算,只能用家里那台重组过的电脑慢慢计算,进度落下不少。其实也谈不上进度,因为π本身就是个无理数,这意味着不管我做了多少计算,都可以说是刚刚开始而已。但若以我有限的生命来计量,我余下的一万四千多天,每一天的计算都显得至关重要。

好不容易,盼星星盼月亮盼来这个月来唯一一天没有加班的日子。

我刚回家,就听见笃笃笃的敲门声,我透过猫眼看见是那个连日来对我围追堵截的保险业务员。他正在用右手用力地捶打着门,左手的小拇指勾在鼻孔里灵活地探寻着,抠出一块鼻屎随手抹在门框上。君子慎其独也,一个人不管伪装得多么高明和高尚,在独处的时候总是会暴露出低俗和低微。我对老祖宗流传下来的东西深信不疑,因为这些道理都经过了时间的淘洗。如果你听过很多道理,依然过不好这一生,只能说明,你只是听过,并没有践行。活该你过不好,道理是无辜的。

“罗先生,我知道你在家,我看见你回来了。”

我打开门,往外站了一步,并没有把他让进家的打算。

“你跟踪我?”

“不,我只不过是蹲守在这里守株待兔。啊不,我的意思是——。”

“你不用解释了。我说过我对你们公司的保险没有兴趣。”

“这我知道。”

“那你还来烦我。”事不过三,这个道理也是经过实践检验的真知卓见。

“我换了一家公司,也许你会对这家公司的保险业务感兴趣,有一个非常适合你们这种程序员的险种。”

“哦?”这的确勾起了我的兴趣,我至今还没听说过专门针对程序员开发的险种。

“我第一个就想到了你,够意思吧。我们知道你们这种大龄青年不容易找到老婆,所以这个险种的内容就是可以根据年龄给自己的婚姻上一份保险。举个例子来说,假如你买了四十岁——这是一个底限的险,如果你那一年还没结婚的话,就可以得到相应的赔偿。”

“这个倒是有点意思,但有漏洞啊,如果我四十岁故意不结婚,岂不就可以骗险了吗?”

“你会买了车险之后,把自己的座驾故意撞到墙上吗?你会买了意外险之后,从二层楼上跳下来吗?当然,我们公司也会对买险的顾客进行严格的考察和筛选。目前来说,这个险种只对程序员开放。”

“好吧,我知道了,”我用之前的理由拒绝他,“但我暂时不需要。等我需要的时候会联系你的。”

“这是我新公司的地址,上面有我的电话,你想投保了,随时给我打电话。”

他还想再洗脑几句,我及时下了逐客令。这个人,我是领教过他的口水和口才的。这正是跟我截然相反的对立面,他一天说的话大概比我一个月说的都多,他一个礼拜见的陌生人大概比我一年见的都多。

我关上门,记录最新冒出来的数字,门又被敲响了。

我有些生气,拉开门就说:“你有完没完——”

话说了一半赶紧收缰,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清秀的女孩。

我完全看呆了,看呆了并不是这个女孩多么出众和完美,也不是这个女孩完全符合我在二十三岁时列的那个标准清单。而是她——而是她——而是她!

她就是那天我有过一面之缘让我魂牵梦萦的女孩!

她留着一头乌黑的直发,弯着眉眼笑意盈盈地望着我,看上去那么柔顺乖巧。黑发把她的脸盘反衬得非常白皙,不大的脸上五官错落有致,下巴有些婴儿肥,消减了她几分古典的气质,平添了许多可爱。美好的女孩就像三个月大婴儿一样让人忍不住想去抚摸和拥抱。我幻想过无数次跟她邂逅的场景和方式,自己该怎么做,如何言谈,一步步获取她的芳心。但当她从梦想照进现实,我却完全不知所措。

我怔怔地望着她和她手里端着的那盘饺子。

“对不起,我以为是刚才那个卖保险的。”我赶紧解释道。

“没事。我是新搬来的邻居,住你对面。这是我自己包的饺子,尝尝吧。”

“对面那个奶奶搬家了吗?”

“搬家?楼层管理员跟我说她上个礼拜去世了。”

“啊。”我略有些惊讶,前一阵子我还鲁莽地把她撞倒,难道说是后遗症,我不敢多想。不过细想起来,我虽然在这里住了快五年了,但是熟悉的面孔却并不多,而所谓的熟悉也只是建立在见面打招呼的基础上,大多数人只是看着眼熟。

“怎么了?”

“哦,没事。真遗憾。”女孩打断我的思路。

“那个,饺子要趁热吃。”女孩把手里的盘子又往上举了举,几乎要送到我的嘴边。水蒸气裹挟着食物散发出的清香往鼻孔里突围。

我接过来,“谢谢你,好久都没吃过饺子。”

“你喜欢就好。那我就不打扰了。”

女孩说完就要转身,我叫住她:“等等。”

“怎么了?”

“没什么。再见。”我本来想问她的名字,但是看她回头,我的双唇就像是拉上了拉链,根本张不开。我一只手端着饺子,另一只手摸到脑后,抱歉而自嘲地笑笑。

女孩见状粲然一笑,然后举起右手,轻轻摇晃两下,“拜拜。”

我也举起右手,模仿女孩的样子摆动了两下。

我看着她灵动的背影,懊恼自己应该问问她的名字。

她突然停下来,转过身,笑着对我说:“我叫丁柔,你可以叫我小柔。”

我只是嘿嘿地傻笑。

“你呢?”

“什么?”

“你叫什么?”

“哦,罗隐。”

“那我可以叫你小罗吗?哈哈。”

她的笑就像是美杜莎的眼睛,我只看了一眼就被石化。她房间的门关上很长时间之后,我才慢慢走回屋里。

饺子很好吃。

有多久没吃过真正的带有热腾腾蒸汽和香喷喷气味的食物了,我已经想不起来。时间这东西很奇妙,有的事情过去很久了,想起来却觉得近在眼前;有的事情明明才刚发生,却觉得像远古洪荒一样遥远。而关于跟丁柔的邂逅,我却觉得既熟悉又陌生,这个场景似乎一直深埋在脑海中,等待着有一天启动,被投影在现实世界。对,与其说一见钟情,不如说是一见如故。只不过是萍水相逢一面,我回想起来,两个人已经像是有过无数次默契的交谈以及亲密的接触。

原来这就是爱情,爱情就是让你生理上冲动心理上崩溃,根本不是书里电影里所说的那种麻酥酥的触电,而是被闪电劈中,我们老家有一种说法,被雷劈是龙从天庭下来抓人。而她就像是壁画上婀娜飘摇的仙女,下凡到我枯燥的人间,一下子,就把我的心抓住了。

6

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辗转反侧。根本无法睡着,我翻了几个身,索性坐起来。房间寂静,我突然听见一声轻轻的笑声,吓了一跳,才发现这笑声来自我自己的嘴巴。身体总是比意识更加懂得我们的心理。这一笑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我开始笑个不停,有时候勾勾嘴角,有时候咧嘴大笑,完全不受控制,如同中了病毒。

我完全没有想到自己都三十岁了,怎么还跟一个懵懂的初中生一样,遇见心仪对象就这样得意忘形。爱情能够让人年轻,而暗恋则让人变得神经。

左右睡不着,我索性下床打开灯,接着抄录π值。

突然,房间里回荡起敲门声。声音因为夜的宁静而被衬托地有些刺耳而剧烈,让我感到悚然。我看了看手机,已经夜里两点。

我趿拉上没解鞋带的帆布鞋,战战兢兢地走到门后。我搬到这里这么多年,从未有朋友夜里来访。其实,大部分朋友白天也很少来我家,一年到头也不待一次客。我透过猫眼却看见黑黢黢的一片。

这时手机铃声突然炸响,我吓得几乎要瘫坐在地上。我拿手机一看是林昊来电,心里顿时踏实下来。

“喂,我在你家门外呢。我都听见你手机响了,麻利儿的,赶紧给我开门啊。”

我这才缓过劲来。我打开门,看见林昊正在用打火机点烟。

“刚才敲门没听见啊?”

“我睡着了。”我随口撒了一个慌。

“撒谎,”林昊仿佛看穿我一样,说,“刚才从你门缝里我都看见灯光了。你睡觉不关灯啊。”

“这么晚了你没睡?”我赶紧找话题敷衍过去。

“你不也没睡呢。”林昊说完在屋子里走动起来,参观那台被我改装过的电脑。“真不赖啊,这是你自己弄的?”

我点点头,说:“你别抽烟了,对身体不好。”

“我看你不是为我健康着想,是怕烟灰飘进主机里吧。”林昊再次看穿了我的把戏,这也难怪,我从来都不是一个说谎的高手。“你放心,”林昊变魔术一般,手里多了一个可乐罐,“我把烟灰弹这里面。”

“你就用这个计算圆周率?这也太简陋了吧,我看网上都是用巨型机。”

“机器当然越高级越好,但算法才是最关键的。而且,”我打算告诉他我偷偷使用公司电脑计算的事,但我知道,我一说出口肯定会后悔。

“而且什么啊,你倒是说啊。我最看不惯你磨磨唧唧的样。”

“我也痛恨自己这点,但是没办法,老毛病,不好改。”

“那你到底是说还是不说,你要是为难就算了,我可不会勉强你。”

我把心一横,告诉了他,我以为他会就此批评我几句,没想到他非但没有对我这种行为做出任何谴责,反而还鼓励我说:“公司那几台哪儿够啊。我之前看过一则新闻,是搜索地外文明的一个程序,招募了许多志愿者,在用户的个人计算机上下载了这个程序,就可以在屏幕保护模式下或以后台模式运行,利用多余的处理器资源,不影响用户正常使用。你也号召全世界人民都下载你这个程序,帮你一起计算。”

“关键是,我没有号召力啊。”

“那你计算机知识这么牛,可以种点木马撒出去。我告诉你一个方法一准管用。”林昊一脸轻浮地凑过来说了想法,然后得意地笑着,“怎么样?”

“这——”我不好意思地笑笑。

“怎么了,你笑屁啊!不可行吗?”

“理论上倒是可行,但是我——”

“你要是觉得为难,我还有一个办法。”林昊凑到我耳边轻声说,“你可以把程序嫁接到我们公司新推的游戏里。这个用户群也很强大,而且玩游戏的人电脑装备一般都比较好。你别晃头啊,这不可行吗?”

“这可不行,”我连忙说,“要是公司知道我这么干一定会开除我,说不定还得让我赔偿一笔。”

“不是不影响用户正常使用吗?那谁会察觉。没人察觉,公司又怎么会知道。”

“不行,不行。我不能这么做。君子慎其独也。”我果断地拒绝他。

“无毒不丈夫。”

不等他继续游说,我率先抛出问题,“这么晚了,你找我做什么?”

“啊,我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史无前例地失眠了,想到你家住得不远就过来转转,结果发现你屋子开着灯,就上来找你。啊,”他打了一个哈欠,“现在有点困了,我得回去了。”

“哎,等一下。”我叫住他,“你知不知道对于还不熟的女生送什么礼物好?”

“那看你的目的了。如果你只是想从不太熟发展成朋友,送什么都可以,除了钻戒。如果你想要发展成伴侣,送什么都不行,除了钻戒。”

“开什么玩笑,我们才刚见过两次,你就让我送钻戒?”

“看来你是后者啊。”林昊诡笑道,“才见两次就想着结婚了,那女人得多优秀啊,千万别让我认识,否则我保不齐会跟你抢啊。”

“到底送什么,你给点建议啊。这方面我一点经验都没有。”

“如果你想要跟她结婚,那就送钻戒。”他说得很用力,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那肯定会把人吓跑。”

“如果是真爱,就算她这次跑了,那么她迟早还会回来。如果不是真爱,就算她跟你结婚,那么她迟早还是会跑。”

“不行,不行。那可不行。”

“这已经是你今天晚上第二次说这种没骨气的话了。什么行,什么不行。现在社会,有能力就是行,不行也行。如果你想循序渐进,那么什么都别送。在确定她对你产生好感之前,你送的任何礼物都会适得其反,只会引起她的反感。”

7

不出所料,主管所说的长假再次证明只是空口言,只是他安慰我们这些看不到明天的程序员的一块骨头。你走,骨头也走,始终无法吃到口里。时间久了,就不是在追骨头,而是惯性保持。就好像我们一直在说的梦想,开始的时候那是一道光,指引着我们向前,给我们希望,其实到了后面,你会发现,梦想成了你身后的影子,真正照亮你的光,永远是最实际的生活问题。

我喜欢编程是喜欢那种细腻而且完美的感觉,人无完人,不管一个人多么完美都会犯错,而程序不会,一经编写成功,它就会朝着最初预设的目的发展。比如我所写的计算π的程序,每一个数字都是在轨道上,成千上万个数字,似乎看起来一个错别没什么,其实不然,一个都不能错。游戏也是一样,但要比计算π值复杂太多。所以,制作游戏,难免出错。尤其是在那样高强度的状态之下。我们公司发布的新游戏,出现了一个致命的bug,用户可以利用那个bug无限刷经验值,而经验值可以兑换人民币。发现这个漏洞的时候,游戏里已经有数个身价上亿的富翁。毕竟在虚拟世界里,这不过是一个数字。

仍然不出所料,我们整个团队被要求重新加班,随之而来的还有扣奖金和一顿饱骂。连平日里敢于出头和冒刺的林昊都沉默不语,他大概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所以说,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完全看得开的人,那取决于发生的事情伤害他到什么程度。

“我仿佛看见了上帝。”林昊说。

我看看表,已经夜里十点了,公司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上帝说什么?”

“上帝说,这不是人干的活啊。”

“你先回家吧。我来盯一个通宵。”

“没关系,我陪你,反正回家就我一个人,在这里,还能跟你唠唠嗑。对了,你后来给那个女孩买什么礼物了?”

“什么也没有。后来一直没有见到她。”

“这不由得我多说你两句,好女孩就像雨后彩虹,不是天天都会出现,而且出现的时间并不长。你不能给自己留后路。”

后路。这正是我所担心的。我担心一切用力过猛,都会换来得不偿失,所以才循序渐进,所以才踽踽独行。可是年轻的人啊,如果一直想着后路,就无法前行。

一些情绪开始在我心里发酵。

这时,办公室的电话响了。

我已经伸出手了,林昊却劝我别接,“这么晚了,一定打错了。”

我想也是,连来电都没看。

没一会,我的手机响了,却是主管。

“主管。”我小声说。

“这货半夜不睡,给你打骚扰电话干吗?莫非,你们,呵呵。”

“瞎想什么呢。”我指责林昊接通了电话。

“喂,让你们加班你们又跑了是不是?”

“没有啊。”

“没有?我打办公室电话为什么没人听?”

“我——”

林昊跟我对口型说,“去厕所了。”

“我刚去厕所了。”

“我告诉你,今天晚上必须给我把漏洞补上,否则,否则我扣你工资。还有,一会挂掉电话,用座机给我打回来,我要确认一下。”

“一晚上时间肯定不够啊。”

“最多两个晚上。”

“无耻。”林昊在一旁说。

“什么?”主管显然捕捉到什么。

“没什么,我说必须。”

我拿手指在嘴边比划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林昊却不服气,从椅子上坐起来,双手握拳用力一举,这时,他站起和坐定的身高差把耳机线的长度消耗殆尽,销魂的女声再次荡漾开来。电话那头的主管听得一清二楚。

“我收回刚才扣你工资的说法,”主管说,“我还要给你额外多发几个月工资,我要开除你。”

“等等,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我——”

“如果今晚能够修补上漏洞,就一笔勾销。”说完,电话挂掉。

“都是你,”我说,“看,现在怎么办?”

“一直以来,他们都说你是最优秀的程序员,那是因为我懒。不就是一个小小的bug吗,看我的。”

我完全没有想到,玩世不恭的林昊在计算机方面有如此超强的天赋,只见他的十指飞快地在键盘上翻飞,敲击键盘的清脆响声被夜的寂静无限放大,听起来就像是交响乐。我完全沉醉其中。一直到天光微亮,我们两个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别说哥们没帮你,你那个计算π值的程序,我已经偷偷加载到游戏里了。只要玩游戏的人,他们的电脑都会并联成一份子。我知道你下不了手,坏人就由我来做吧。”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很想抱抱他,也很想,尝试一些所谓坏的事情。

8

我再次见到丁柔,已经是一个月之后。

我看见那只盛放饺子的盘子,还没还给丁柔,这正好是一个接近她的理由。我忙去厨房把盘子刷得比自己的脸还干净,然后又用从来都没用过的毛巾擦拭得光可鉴人才善罢甘休。

我的脸映照在盘子正中。

我拿着盘子敲响了丁柔的门,没人回应。我又敲了几次,仍是如此。

我把耳朵贴在门上,想听听里面是否有动静,为了集中注意力,我甚至闭上眼睛。我努力地捕捉着每一丝细弱的声音,似乎听见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突然,我的肩膀被拍了一下,我不由得叫出声来,与此同时,手中的瓷盘掉在地上,也叫出声来。

我回头发现正是丁柔。

“你在干什么?”

“我,我,”我结巴了几句,“我来还盘子。”然后看着地上盘子四分五裂的尸体说,“我赔给你一个新的。”

“没关系。”丁柔落落大方地说,同时绕过那些碎片走到我身前,把门打开走进去,然后停下来对还愣在门口的我说:“不进来坐坐吗?”

我就像一个木偶一样,而丁柔的话语就像牵在我身上的线。进屋之后,我自告奋勇打扫了破碎的盘子,但我并没有倒进楼道的垃圾桶里,而是打开我家门,扔进屋里,然后再回到丁柔家。这时,丁柔已经冲好了两杯醇香的咖啡。

“小心。”丁柔笑意盈盈地说。

“什么?”我接过杯子说。

“可别把我的杯子摔碎了,我这可是情侣杯。”

“哦。”我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后脑勺,浅浅一笑。突然一种不祥的预感从我的心里升起。情侣杯?我早应该想到这一点,她这么优秀,怎么可能没人追。

“你在这里住了很长时间了吗?”丁柔呷了一口咖啡,开启话题。

“差不多四年。”我心不在焉地回答着。

“那是够久了。”丁柔一本正经地说道,“和你女朋友一起吗?”

“我还没有女朋友。”

“啊,不好意思。我们团有很多漂亮女孩,有机会我给你介绍一个,包你满意。”

“有你漂亮吗?”我说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有些轻薄。

“比我漂亮多了。”丁柔并不在意,继续说道,“饺子好吃吗?”

“很好吃,让我想起我妈做的。”

“我有那么老吗?”丁柔故意皱着眉头说。

“没有没有,我只是在说味道。”我赶紧解释。

“跟你开玩笑的。”

丁柔眯起眼睛笑了笑,就像在课堂上说话被老师抓住时做出的求饶表情。罗隐相信,任何老师在这样的微笑面前都无能为力。

“你刚才说团里,什么团?”

“舞蹈团。我是跳民族舞的。”

“怪不得。”我说。

“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你身材这么好,又有气质。”

“你真会说话。”丁柔笑着说。

我这是怎么了。我以前不这样的,我从没有过这么油腔滑调跟别人搭讪,脸红发热胸闷气短喘不过气那才是我。

“对了,还没问,你做什么工作?”

“我在一家游戏公司,负责后台数据支持。”

“听上去很高端。”

“其实没什么,你如果感兴趣,我可以带你去我们公司看看。”

“好啊好啊。我们团周六晚上在人民会堂有演出,你如果感兴趣——就自己买票去看吧。”

“嗯。”我点点头,同时提醒自己注意措辞,不要再说些过于轻浮的话。我突然想起林昊,他总是能够轻易就跟陌生的女孩聊得热火朝天,而且也会说一些我根本不敢说出口的玩笑。如果他在这,应该会很快就把氛围搞得活泼起来。

“你平时喜欢做什么?”丁柔又问道。

“我喜欢数字。”

“数字?”

“数字能够代表一切。”

“你是说0和1能够用二进制模拟世界吗,赛博空间?”

“不是,我所说的是我们的世界完全可以用数字描述出来。简单来说,其实用一个无理数即可做到。比如π。”

“圆周率?”

“是的,3.141592653589793——”我随口背道。

“238462643383279——”丁柔接着背道。我目瞪口呆地望着丁柔,好一会没反应过来。我不知道是否有人跟她说过,她实在太可爱了。

“继续啊。”丁柔说。

“50288——”

“41971——”

“69399——”

“37510——”

然后我们两个人互相注视着,异口同声道:“58209、74944、59230、78164……”

我感动得要死,恨不得掐住丁柔的腋下把她举在半空中,高呼知己。

“你也会背?”尽管我非常克制,可是声音里仍有些颤抖,强忍着才没有泣不成声。

“哈哈,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听我父母讲,在我小时候,大概才三四月那么大,必须得让人抱着才行,让我躺在床上我就会哭个不停,怎么也哄不好。手舞足蹈,咿咿呀呀。哈哈,你不会笑话我吧?”丁柔说着举起双手凌空乱晃,形象了刚才的讲述,似乎是发现自己有些太过幼稚,停下动作和叙述,讨好又像求饶似的眼光盯着我。

我摇摇头,觉得这目光像是小狗的舌头在舔自己的脸,痒痒的暖暖的,煞是受用。

“有一天,妈妈给我做抚触时发现我非常安静,不哭不闹,而且还非常专注。后来妈妈发现我喜欢的不是抚触,而是做抚触时她说的拍子。就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这样。他们进一步得出的结论是,只要一说数字我就会安静下来,并且像求知若渴的学生一样认真。我爸爸突发奇想,打印了几张π值。每天晚上临睡前,别人家都是讲故事,我呢,就是听我父母读π。是不是很离奇?”

我的眼睛睁到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目不错珠地望着丁柔,从她的眼睛中,我看见自己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就说你不会信啦。”丁柔娇嗔道。

“不,我信。因为我小时候跟你一样。”

“没见过你这么搭讪的。”

“我是说真的。”

“真的?”

“真的。”

丁柔看着我又笑了,说:“我还说只有我是个怪咖。但是我还是不理解,π跟世界有什么关系?”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π就是世界。”

“好吧,你彻底把我弄糊涂了。”

“怎么说呢,你觉得我们的世界是由什么组成的?”

“这是哲学问题吗?还是物理的问题?”

“就说你的直觉。”

“我没你那么高深的认知,在我看来,世界是由物质组成的。”

“下一个问题。人类用什么交流?”

“语言啊。我不明白你想说什么?”丁柔一脸疑惑道。

“语言还有另外一种表达方式,就是数字。所有的语言都可以用从0到9这十个数字的排列组合来进行转换。换句话说,世界上发生的任何一件事情都可以用数字描述。而π,能够描述整个世界。它里面总会有一组数字能够代表你,把你从出生到老死每一个动作都栩栩如生地演绎出来,你的每一次微笑,每一滴泪水都能从中找到对应的数字。你上学时的同桌,追逐过的明星也都在里面。每一根草,每一棵树都在里面。白垩纪一只拖动食物的工蚁和一颗渐变的红巨星也在里面。我们做过或说过的每件事,宇宙中所有无限的可能,都在这个简单的圆中。它能代表一切。”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伸出右手的食指,在空中画了一个圆。

“哈罗德!”

“你也喜欢《疑犯追踪》?”

“What's the point of saving the world——”丁柔说完之后看着我。

“if you can't enjoy it?”我接道。

我们互相看着,然后同时爆出笑声。

“如果真的如你所说,那么岂不是我的未来也在这组数字里?”

“是的,只是我们无法找到。也不是无法找到,而是这里面包含着你的无数种未来,我们无法准确地界定那一个才是实际发生的那个。物理学有一个平行世界的理论,世界每时每刻都会因为我们的选择而进行分解。π的伟大在于,它并没有剔除任何一个选择,让世界呈现出当前的面貌,而是恰恰相反,π包含了所有的选择。不管我们做什么,我们都在这个圆里面。”

我又凌空画了一个圆,这次范围比较大,似乎是想把自己和丁柔都圈进来一样。

“太神奇了。”丁柔双手抱在一起放在胸前说。

我看着丁柔崇拜的目光,恍惚觉得自己所取得的成就不过就是为了博得丁柔的一笑,这太不可思议了,我竟然会对这个见了三次的女孩完全倾心。不过,丁柔简直就像是为我定制的,她符合我对审美的一切要求,而且她还那么可爱。

在我二十岁那年夏天,我曾经列举过自己伴侣的条件,从身高学历性格爱好事无巨细足足列出将近二十条。一年之后,我就把这个条件瘦身到十条左右,到了我濒临三十岁的今天,条件只有一个,只要是女的就行。但是现在突然跳出来一个人,几乎满足了我当年所列的所有条件,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对我也有好感。

我能够从丁柔的动作和眼神中感受到这点。

“这么说,π里面包含了我们的未来?”但是丁柔开口说得却并非我心里所想。

“是无数种未来。我的研究就是找到最可能发生的那个未来。”

“那你找到了吗?”

“这需要太多的数据和运算。”

“那么,你看到自己的未来了吗?”

自己的未来,我还从没想过。我摇摇头,并没有向丁柔解释,自己从未计算过自己的未来,而不是没有看到。

丁柔并没因此失望,笑着说:“那祝你研究成功。”

“嗯。”我用力点点头。

“那个,你饿了吗?”

“嗯?”我被丁柔问得一头雾水。

“上次我包的饺子冻了一些在冰箱里,我现在去煮饺子,你留下来一起吃吧。”

9

我偷偷把丁柔家那个打碎的盘子粘合起来,但是不管怎么都缺了一块,不过,人生不正是因为缺憾而完整吗?看着这个破碎的盘子,我决定了,按照林昊所说,我要去买一枚钻戒。我打电话给林昊,说:“你说得对。”

“我说得对的事情多了,你指哪一件?”

“爱一个人,就应该冲到她的面前,许诺她的一生。我还差一点点勇气,你能不能来陪我?”

“陪你?”

“陪我一起去珠宝店买钻戒。”

当林昊和我选中那枚价值我两个月工资的钻戒时,我问他:“我勇敢吗?”

“必须。”

我果断刷了卡,林昊从我手里拿走收据,随手撕碎扔掉。

“如果她拒绝你,就把钻戒扔了。别想着退了。你要断了自己的退路,釜底抽薪。总想着后路,就无法前行。”

“你说得对。我义无反顾。”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人民会堂。”

我和林昊打车来到人民会堂,正好赶上演出开始。他说:“你还没告诉我那妞长什么模样呢?”

“你看吧,最漂亮那个就是她。”

我们进入里面,找座位坐好,等待幕布拉开。

音乐和灯光都已经就绪,我也准备好了,演出一结束,我就会冲上去。

演员一个接一个出场了,林昊一直在说:“是不是那个?是不是这个?”

不是,都不是,丁柔比她们漂亮一千倍一万倍,但是丁柔啊,你怎么还不出场呢。我不知道演出时间多长,但是半个小时过去了,所有演员应该都已经露面了吧。我的心情变得煎熬起来,一直到演出结束。

“她今天可能临时有事没来演出。”我解释道。

“打电话问问啊。”

“我没有她的联系方式。”

“那就上去问问她的同事啊。”

这话提醒了我,我在演员谢幕之后,来到后台,向一个穿着傣族服装的女孩打听丁柔,她却摇摇头,说自己刚来不久,人都不熟。我只好再找其他人问,却被告知,根本没有丁柔这个人。

怎么会这样呢?

一定是哪里出错了。

我去找林昊,发现他也不在了,打他电话,无法接通,又跟上次一样玩消失?

我只好垂头丧气地走出来,走到人民会堂外面的人民广场,我看着人群熙来攘往,觉得极不真实。我从口袋里摸出那个盛放戒指的盒子,打开之后,两个月的工资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纸条,跟之前那两次一样,仍然是让我停止正在做的事情,而且字体是触目惊心的红色。

第二天是周一,我回到公司,发现林昊没有上班,我用公司座机给他打电话,却听见熟悉的电话铃声。我找来找去,那响声从我的裤兜里发出。我打了我自己的电话。我向公司其他人问林昊的事情,就像被告知舞蹈团没有丁柔一样,公司也不存在林昊这个人。

一切都乱了。

那些出现在我身边的人,全都消失了。

林昊,丁柔——我试着想还有没有其他人,想起那个曾经向我兜售保险的人,我拿出钱包,看见里面那张名片。

我战战兢兢地拨了上面的号码,谢天谢地,电话通了,但是却没有人接起,我来不及要去见到他,验证这一切,他是我最后的希望。我不顾周一的例会,从座位上离开,主管叫住我,“你干什么?”

“不干!有事!”

他显然没想到我说这些,措手不及。

“你,你,我扣你工资。”

“你干脆开除我啊。”

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存在。

我循着名片上的地址,找到所在的位置,但这里却不是一家保险机构,而是一家精神病院。我咽了一口唾沫,太阳在头顶上焦躁,我大汗淋漓,我的双腿像是灌铅一样丝毫拔不起来。好不容易,我感到自己能够移动了,却双眼一黑,晕倒在地。

10

我醒来的时候一阵头痛。类似的场景我在很多电影里见过,但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却比电影还要离奇。

我感到浑身乏力,勉强撑着身子坐起来。我快速打量了一下房间,四壁和屋顶都涂成白色,地面却铺着淡青色的大理石地砖,所有的家具只有我屁股底下坐着的一张单人床。我扶着床沿站起来,踉踉跄跄几步走到门口,却发现连门把手都没有。

我拍打着门板,叫道:“有人吗?”

这几步路和拍打门的过程就榨干了我的力气,我精疲力竭地背靠着门板坐在地上,虚弱地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竟然坐着睡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向后摔倒,醒来后发现靠着的门被打开了。我躺在地上,抬头看着一个身穿白大褂的男人。

他看上去好面熟啊。

他弯下腰把我扶起来。四肢乏力的我几乎是被他拽到床上的。

“我打开监视窗口发现没人了,还以为你逃走了,没想到你这么快就醒过来了。”

“我在哪儿,你是谁?”

“先回答你第二个问题吧,你不认识我吗?好好想想。”

“啊,卖保险的?你想干什么?”我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屁股沉重地离不开床。

“你这话问的,我能干什么,当然是帮你治疗啊。”

“治疗?”

“现在回答你第一个问题,这里是城市精神性疾病研究科学院,简称精神病院。不过你不要误会,这跟传统意义上的精神病院不同,这里的病人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精神病患者,比如你。而且恰恰相反,我们这里只是针对那些想法异常的人们开放。简单说吧,我们研究的都是天才。但是天才和疯子本来就是一念之差,如果不是我们及时介入,很多天才就沦落成了疯子。比如——呃,你。”

“这么说,那一切都是我的臆想?”

“是的,一切都不存在。当然,除了我,我接近你是为了观察和研究。”

“丁柔。”我脑海中首先闪过的是她。

“那个女孩?你难道没有发现她完全就是按照你梦中情人的标准定制的?而且最关键的是,她所有的反应都是你想要她做的。”

“还有林昊。”

“林昊?”他看了我一眼,说,“对,还有他。”

不同于其他幻想出的人物,林昊可以说是你的另一个人格。他也是第一个出现在我生活中的幻象,其他所有人都是在他之后才出现。用医生的话说,这样的情况很常见,往往是患者由于长期精神压抑、心里的憋屈得不到伸张。如果说人都有善恶两面,那么林昊就是我邪恶的另一面。我所有想要倾泻的情绪都通过林昊这个人格发泄出来。他跟我正好是两个极端。我闷骚,林昊明骚。你怕事儿,林昊事儿。我不敢表达自己吧,林昊就锋芒毕露。我有贼心没贼胆吧,林昊就做了贼。这些都是对应的。

但比起一切所有,我更加难过的是,丁柔,她不过是我脑海里的一个幻象。

“丁柔。”我根本没听进他那一堆,心里想的只有她。她是假的。她不存在。她只是我脑海中催生的一个虚拟形象。如果丁柔是真实的,她又怎么会钟情于我。像我这样的人就只配躲在黑暗的角落做着永远无法实现的白日大梦。

“还有一点,我劝你不要继续计算π值了,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根本是毫无意义的事。你坚持这么做只是因为你没有别的事可做。”

“丁柔。”

“你听见我说什么没有,π值,不要再计算了,一切都是无用功。”

“丁柔。”

“完了,完了,你没救了。”

“丁柔。”

“好,丁柔,你回家找她去吧,看看她到底在不在。”

“丁柔。”

11

我使劲拍打着丁柔房间的门。我不停地祈祷着,那一刻,任何神明都成了我希望的寄托。不要让我再也看不见她的脸,不要让我再也听不见她的声音,不要让我再也无法拥抱她。我害怕去承认,我对丁柔所有的想念都来自我的想象。

没有人开门。我把手都拍肿了而浑然不知。

丁柔不可能在,她根本就不存在。

我转过身,突然听见里面有声音。

门打开,我吓了一跳,是那个老太太。

她用一种毫无人气的眼神凝视着我,“你找我?”

我回到公寓,翻箱倒柜,想要找到一些东西证明丁柔的存在,那个被我摔碎又粘起来的盘子不见了。它跟丁柔一样,根本就不存在。

我应该放弃这种生活,就像一只听话的狗一样回到公司求情,让他们收留我,我会好好干,不再盗用公司资源,我将兢兢业业克忠职守,我也可以天天加班,一个月只休一天,只要让我工作。我还会继续去参加相亲大会,任何跟我搭讪的女性,我都会认真考虑,同时我也要鼓起勇气去跟女人们推介自己。我是一个程序员,月薪六千,五险一金,我喜欢看电影和旅游,爱踢足球,也爱远足,我的爱情宣言是,给我一个机会,许你一生幸福。

我把移动硬盘扔进马桶里,把云端存储的数据全部删除,最后把那些记录了圆周率的笔记本都抱到浴缸里。我下楼去买了一个打火机,把那些笔记本点燃了。

我看着火烧起来了,而我却感觉不到暖和热。

等着一切都做完,我蹲在地上抱头痛哭起来。

我哭够了,站在厕所的洗手池旁,拧开水龙头,灌满池子后,把脸闷进去。我在水中强睁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清。我渐渐感到肺部快要爆炸,窒息却如同手淫有了一种生理上的快感,高潮快来临。仿佛有人使劲按着我的脖子,让我无法从水中抬头。我双手抓住洗手池的两边,用力去推。我咬牙切齿,我不遗余力。但都无法对抗施压在我身上的外力。我感到自己快要死了。

脖子上的力气突然卸去,我猛地把脑袋从水中拔出来,大口地喘息着。我拿手自上而下抹了一把脸,抬起头,看见镜子中却是林昊。

“你这样就完了吗?”

“求求你,放过我吧。”

“看你的样子,真让我失望。跟你同一个人格是我莫大的耻辱,比国耻还深刻还痛心。”

“我到底想要干什么?”我咆哮道,镜中的他却安之若素。

“你的心还没死干净,还算有点野性。重点不是我想干什么,而是你想干什么。”

“我好不容易有一个女孩来爱,好不容易这个女孩不仅聪明善良而且温柔漂亮,好不容易我觉得生活有了曙光。但这光芒不是太阳发出的,而是来自一盏25瓦的白炽灯。好不容易我刚把这盏灯点亮,你就给我卒瓦了。而现在,你还纠缠着我不放!”

我说完,抡起胳膊,一拳打在玻璃上。我并不觉得疼,鲜红的血却沿着玻璃的裂缝奔走,镜中的林昊变得支离破碎,但是阴魂不散。

“打得好,打得好,”他拍着巴掌说,“打醒自己没有?”

“我现在一无所有了。”我喃喃自语。

“谁说的,你还有我。”

我扯开嗓子啊啊地乱吼,双手抓住自己的头发,仿佛是要把自己从地上拔起,直到把头发扯下来也浑然不觉。

“3.141592653589793238462643383279502884197169399375105……”林昊开始念经一样沉吟起来。

“停下来,别背了。”

“82097494459230784640628620899862803482534211706798214808651328……”

“我说停下来。”我把那面镜子从墙上扒拉下来,扔在地上,又用脚去踩得粉碎。

但是适得其反,我并没有因此杀死镜中的林昊,反而给了他许多分身。现在,每一个破碎的镜面上都有一个林昊。

“选择生活,”其中一个林昊说。

“选择工作,”另一个林昊说。

“选择职业,”下一个林昊说。

“选择家庭。”

“选择一个大电视。”

“选择洗衣机,汽车,镭射唱机,电动开罐机。”

“选择健康,低卡里路,低糖。”

“选择固定利率房贷。”

“选择起点,”

“选择朋友,”

“选择运动服和皮箱。”

“选择一套三件套西装。”

“选择DIY,在一个星期天早上,搞不清自己是谁。”

“选择在沙发上看无聊透顶的节目,往口里塞垃圾食物。”

“选择腐朽,可以说是最无耻的事了。”

“选择你的未来,你的生活。”

“但我干嘛要做?我选择不要生活,我选择其他。理由呢?没有理由。”最后这句话所有的林昊异口同声道,屋里环绕着他们的声音,鼓破了我的耳膜。

选择,选择,选择。

我选择,继续计算。

12

“关键是,我没有号召力啊。”

“那你计算机知识这么牛,可以种点木马撒出去。我告诉你一个方法一准管用。”林昊一脸轻浮地凑过来说了想法,然后得意地笑着,“怎么样?”

这个方法,林昊,不,应该是我自己曾经想到的方法,就是把程序隐藏在黄片里,这样全世界所有看黄片的人都能帮我计算。全世界有70多亿人,你无法想象,看黄色视频的人有多少。我尽一切所能找到所有的黄片资源,然后嵌入计算程序,剩下的就是等待。

时间一天天过去,我除了计算一无所有。

回想我这一生,用碌碌无为形容都显得太过仁慈,我生来简直就是一场谋杀。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只知道我必须这么做,我已经没有后路。

时间一天天过去,岁月从我身上滑行而过。

每个人生来都有一个注定的使命。我这样安慰自己,而我的使命就是计算π值,哪怕看起来毫无意义。事实上,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毫无意义的事情,我们所做的每一个选择,都指向了一种未来。

时间一天天过去,黑色的梦和白色落日。

我忘了晨昏,亦分辨不清出真实和梦境,我以为自己醒着,实际是在做梦,我以为是在梦中,实际是在现实,这是一种奇妙的体验。但我并不建议你去尝试,因为你可能会从高楼坠落,就因为你觉得自己是在梦中,而且会飞。

突然有一天,或者说,这一天就在那儿等着我去莅临,计算中的数字起了规律的变化。π值在计算到一定阈值的时候,开始原路返回。也就是说,我找到了数字的尽头。

732312842312832315842315832319742319732314772392310117423456……

667323128423128323696823108823101167423128323128823196823108……

423108823101167323628323696323608823401696323127423127623142……

241326721324721323696104328806323696323826323761101328801324……

801328691328821323821324761101328801328696323821324821323766……

654324711013293277413237913247913238513248513238213248213237……

我突然明白一些事情,无师自通。

我之所以对π值过目不忘,其他数字就不行,不是因为我的记忆力有多厉害,而是因为这些数字本来就存在我的脑海中。如果把π比作洪水,那么我的脑中就筑起了许多大坝,把这些数字禁锢住。而现在,数字源头那座大坝突然垮坝,源源不断地数字就像是数亿立方米的洪水一样以雷霆万钧之势汹涌而出。每一个数字都在我的脑海中咆哮着嘶叫着,吞噬着我认知的堡垒,抢占着我意识的高地。然后,多米诺骨牌效应,所有的大坝都被冲垮了,接二连三地崩溃爆发。

如果每一个数字就是一滴水,那么我脑中存在的数字比地球上所有大洋之水的总和还要多。

我看见了在数字的尽头,站着林昊。

“你终于还是来了。”

“你一直在等我?”

“事实证明,又一次,这个世界又一次被你(我)毁灭。我只能在数字的尽头等着你,告诉你这一切,然后眼睁睁看着你(我)再把世界毁灭一次。你又一次将π值计算到尽头,那么一个完美的圆就不复存在,支撑世界的结构就将崩塌。”

“到底发生了什么?”

“圆周率,π,到了数字尽头,宇宙也面临着重新洗牌。但宇宙并没有就此消失。宇宙是震荡的,又开始了暴涨,这是一个新生的宇宙。你看不到,在一切物质的中心逐渐形成一个超级巨大的恒星,越来越多的星系落入这颗恒星之中,它也因此变得越来越明亮。大量物质穿越辐射、电离、火焰与雷暴的屏障,进入到新生恒星的中心。无可抵御的巨力将物质结构的每一层都彻底撕碎,电力、磁力、引力、核力都不复存在。但是爱还存在。震荡波回荡在数百万秒差距的空间之中,物质的湍流经久不息。怎么,还不明白吗?所有一切都可以用数字表示啊。这已经不是你第一次计算到底,已经多少次了,我也不记得,我是上一次的你。每次有一个你计算成功,那个你就会留在宇宙的尽头,等着另一个你的到来。然后将历史重新演绎一遍。经历过几次之后,我也许是无数个我决定插手这一切,阻止你继续计算,但是却不能直接干涉你。于是我把电脑毁了,于是设计一场又一场的戏,但是我没有想到,会有另一个我的人格出现。我去影响这个宇宙的我。我也被上个宇宙所引导。现在,看你怎么做了,如何去引导另一个正在准备计算到数字尽头的你。”

“我可以循着你安排的轨迹再来一遍吗?”

“当然,但是你也看到了,并没有用。”

“我想到了阻止他,啊,就是我们的方法。还记得那个打碎的瓷盘吗?它真实存在对吗?”

“当然。除了林昊是你幻想的人格,其他都是真实存在。”

“那么,交给我吧。”

我会让一切还按照之前那个宇宙发生,我想一定有一种办法能够维持这种稳定,然后我会让“我”再去寻找那个摔碎又黏在一起的盘子,他将一无所获,然后,我会让他在某种机缘巧合的情况下,比如以下这种:

“我”找遍了房间,没有那个盘子,一切都不存在,不过是我的幻想。“我”去敲丁柔的家门,走出来的却是那个老太太。“我”吓了一跳,几乎摔倒在地,然后,“我”突然发现,在丁柔家门口的地垫下面,有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我”不顾老太太的目光,径自爬过去,从里面找到了一枚碎片。这枚碎片告诉“我”,丁柔是存在的。而“我”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找到她。“我”指的是接下来是说余生。比起计算π值,“我”找到了更好的归宿。

数字有尽头,但是爱没有。

尾声

我,应该说他。

他将拥有他的人生,而且幸福指数爆棚。那些浮世的喧哗都将烟消云散,他们会生一个孩子,男孩或女孩,一家三口有说有笑。孩子会长大,他们会慢慢变老。生活鸡毛蒜皮,一些不尽如意的事情三天两头打扰他们一回,但却没什么过不去的。他的手还拉着手,干枯的嘴唇吻上皴起皱纹的脸。夕阳剪影,影子依偎。这一天落幕,作为一生中的两万分之一。

他最终选择了爱情,而抛弃了宇宙。因为他终于懂得,数字有尽头,但是爱没有!

从出生我们就面临着无穷匮也的选择,甚至出生本身就是选择。其实,我们只需要做好一个选择就行,那就是选择你要度过怎样的人生。这个权利始终握在你的手中。

正如《西雅图夜未眠》里所说,你每天都在做很多看起来毫无意义的决定,但某天你的某个决定就能改变你的一生。也许就是今天,你正在做的这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