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丑章句上
3·1 公孙丑问曰①:“夫子当路于齐,管仲、晏子之功,可复许乎②?”孟子曰:“子诚齐人也,知管仲、晏子而已矣。或问乎曾西曰③:‘吾子与子路孰贤④?’曾西蹵然曰⑤:‘吾先子之所畏也⑥。’曰:‘然则吾子与管仲孰贤?’曾西艴然不悦⑦,曰:‘尔何曾比予于管仲⑧?管仲得君如彼其专也,行乎国政如彼其久也,功烈如彼其卑也,尔何曾比予于是!’”曰⑨:“管仲,曾西之所不为也,而子为我愿之乎⑩?”曰:“管仲以其君霸,晏子以其君显。管仲、晏子,犹不足为与?”曰:“以齐王,由反手也⑪。”曰:“若是,则弟子之惑滋甚。且以文王之德,百年而后崩,犹未洽于天下⑫;武王、周公继之,然后大行。今言王若易然,则文王不足法与?”曰:“文王何可当也!由汤至于武丁,贤圣之君六七作⑬。天下归殷久矣,久则难变也。武丁朝诸侯⑭、有天下,犹运之掌也。纣之去武丁未久也⑮,其故家遗俗,流风善政,犹有存者;又有微子、微仲、王子比干、箕子、胶鬲,皆贤人也⑯,相与辅相之。故久而后失之也。尺地莫非其有也,一民莫非其臣也,然而文王犹方百里起,是以难也。齐人有言曰:‘虽有智慧,不如乘势;虽有镃基,不如待时⑰。’今时则易然也。夏后、殷、周之盛,地未有过千里者也,而齐有其地矣;鸡鸣狗吠相闻,而达乎四境,而齐有其民矣。地不改辟矣,民不改聚矣⑱,行仁政而王,莫之能御也。且王者之不作,未有疏于此时者也;民之憔悴于虐政,未有甚于此时者也。饥者易为食,渴者易为饮⑲。孔子曰:‘德之流行,速于置邮而传命⑳。’当今之时,万乘之国行仁政,民之悦之,犹解倒悬也。故事半古之人,功必倍之,惟此时为然。”
【注释】
① 公孙丑:孟子的学生。公孙是复姓。
② 当路:占据重要职位,主持政事。管仲(公元前?——前645年)春秋著名政治家,为齐桓公相国,当政40年,改革政治,富国强兵,使齐桓公成为春秋第一霸主。其思想反映在《管子》一书中。晏子(公元前?——前500年)名婴,历仕齐灵公、庄公、景公,主张以礼治国、省刑薄赋。他是春秋著名政治家,其思想言行反映在《晏子春秋》一书中。许:兴起。
③ 曾西:曾申,字子西,曾参的儿子。赵岐《孟子章句》以为是曾参的孙子。
④ 吾子:亲密而尊敬的称呼,略相当“先生”“您”。子路:孔子学生。
⑤ 蹵(cù)然:不安的样子。
⑥ 先子:已逝世的父亲,指曾参。曾参也是孔子学生,但比子路年纪小得多。
⑦ 艴(bò,或音fú)然:脸上忽然变色。
⑧ 曾:竟然、却,语气副词。
⑨ 此“曰”字主语仍为孟子。再出一“曰”字,表示说话另起一层意思(中间有停顿)。参看俞樾《古书疑义举例》。
⑩ 为:认为。
⑪ 王(wàng):指实行用仁义统一天下的王道。管仲实行的是以武力联合诸侯的霸道。由:通“犹”,好像。
⑫ 文王:周文王姬昌。他实行仁政,又传说活了一百岁,但一直臣属殷商。崩:帝王去世叫崩。洽:融洽,引申为完成。
⑬ 汤:殷商开国君主。武丁:殷商第二十代国君,他任用傅说,修政行德,复兴殷道,当政近六十年,称殷高宗。作:兴起。商汤以后出现的贤明君主有太甲、太戊、祖乙、盘庚、武丁。连汤共六位。
⑭ 朝:使动用法。
⑮ 去:距离。由武丁至纣,中间经历七代国君,大多在位时间不久,共一百一十年。
⑯ 微子:纣的庶兄微子启,纣无道,他劝谏不听便出走,商朝灭亡后他成了宋国的开国君主。微仲:微子启的弟弟,名衍。王子比干:纣的叔父,因强谏纣王,被剖心而死。箕子:纣的族叔,名胥馀,他谏纣不听,被降为奴,佯狂被囚。武王灭纣后,他陈述《洪范》九畴,然后到朝鲜立国。胶鬲(gé):纣王贤臣,《国语·晋语》及《吕氏春秋》曾记载他的故事。
⑰ 镃(zī)基:农具,似今之锄头。时:农时,耕种季节。
⑱ 改:更,重新。
⑲ 为:相当介词“于”,对于。《经传释词》卷二:“为,犹于也。”
⑳ 置邮:驿站。命:政令。
【今译】
弟子公孙丑问孟子说:“您如果在齐国当权,管仲、晏婴的功业可以再度兴起来吗?”孟子说:“您真是个齐国人,只晓得管仲、晏婴罢了。曾经有人问曾西:‘您和子路相比,谁强?’曾西不安地说:‘子路是我祖父(曾参)所敬畏的人。’那人又问:‘那么,您和管仲相比,谁强?’曾西不高兴说:‘您为什么竟拿我跟管仲相比呢?管仲得到国君齐桓公的信赖是那样专一,行使国家政事是那样长久,而功绩却那样低下。您为什么竟拿我跟他相比呢?’管仲是曾西不愿做的人,您以为我愿意学他吗?”公孙丑说:“管仲辅助桓公,称霸天下;晏子辅助景公,名扬诸侯。管子、晏子还不值得学习吗?”孟子说:“凭着齐国的条件,要实行王道统一天下,像翻转手掌一样容易。”公孙丑说:“若是这样说,我就更加疑惑了。凭着周文王那样的德行,而且活了将近一百岁,还没有使王道通行;武王、周公继承他的事业,然后才大大地推行了王道。现在您把实行王道说得很容易,那么,文王就不值得效法了吗?”孟子说:“文王谁能够比得上呢?商朝从汤到武丁,有六七位贤明的君主出现,天下归服商朝已经很久了,时间一久便很难变更。武丁使诸侯来朝,把天下治理好,就像在手掌上转动东西一样。纣王距离武丁的年代并不很久,过去的老臣世家,优良风俗,仁爱政教,有些还保存着。又有微子、微仲、王子比干、箕子、胶鬲,这都是贤德的人。他们共同来辅助纣王,所以商纣经历相当长的时间才失掉天下。当时天下没有一尺土地不是纣王的土地,没有一个百姓不是纣王的臣民,然而文王还能凭借仅仅纵横百里的土地兴起,这是很困难的。齐国人有句俗话:‘纵使有智慧,不如利用形势;纵使有锄头,不如等待农时。’现在要推行王政就容易了。在夏、商、周最兴盛的年代里,任何国家的土地也没有超过纵横千里的,现在齐国却有这么广阔的土地;而且鸡鸣狗叫的声音可以互相听见,从首都一直到四方的边境,齐国有这么多的百姓。国土不必再开辟,百姓不必再招聚,只要实行仁政,就可以统一天下,没有人能够阻止。而且实行王道的贤君没有出现,历史间隔从来没有这样长久;老百姓被暴虐的政治所折磨,历史上也从来没有这样厉害。饥饿的人易满足食物,口渴的人易满足饮料。孔子说过:‘德政的流行,比驿站传达命令还要迅速。’现在,凭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实行仁政,老百姓高兴的程度,正好像倒挂着的人被解救下来一般。所以,只要干古人一半的事,便可取得超过古人一倍的功效。现在就是这种时代。”
3·2 公孙丑问曰:“夫子加齐之卿相①,得行道焉,虽由此霸王,不异矣②。如此则动心否乎③?”孟子曰:“否。我四十不动心。”曰:“若是,则夫子过孟贲远矣④。”曰:“是不难。告子先我不动心⑤。”曰:“不动心有道乎?”曰:“有。北宫黝之养勇也,不肤挠,不目逃⑥。思以一毫挫于人,若挞之于市朝⑦。不受于褐宽博⑧,亦不受于万乘之君。视刺万乘之君,若刺褐夫。无严诸侯⑨。恶声至,必反之。孟施舍之所养勇也⑩,曰:‘视不胜犹胜也⑪。量敌而后进,虑胜而后会,是畏三军者也⑫。舍岂能为必胜哉?能无惧而已矣。’孟施舍似曾子,北宫黝似子夏⑬。夫二子之勇,未知其孰贤,然而孟施舍守约也⑭。昔者曾子谓子襄曰⑮:‘子好勇乎?吾尝闻大勇于夫子矣: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⑯。’孟施舍之守气,又不如曾子之守约也⑰。”曰:“敢问夫子之不动心,与告子之不动心,可得闻与?”“告子曰:‘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气。’不得于心,勿求于气,可;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可⑱。夫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夫志,至焉;气,次焉。故曰:持其志,无暴其气⑲。”“既曰‘志,至焉;气,次焉’,又曰‘持其志,无暴其气’者,何也?”曰:“志壹则动气,气壹则动志也;今夫蹶者趋者,是气也,而反动其心⑳。”
【注释】
① 加:处于,担任。
② 霸王(wàng):实行霸业或王道。异:奇怪,使人感到奇怪。
③ 动心:指思想因面临大事而戒惧活动。
④ 孟贲(bēn):古代著名勇士,秦武王时人,他能把活牛的角拔下来。
⑤ 告子:人名,年龄比墨子小,比孟子大。本书有《告子》篇,《墨子·公孟》也提到过他。
⑥ 北宫黝(yǒu):齐国勇士。肤挠(nào):肌肤被刺而退却。挠,退却。
⑦ 挞(tà):用鞭子抽打。市朝:市场、朝廷,指大庭广众之中。
⑧ 褐:粗布(古代为粗麻布)。宽博:地位低下者所穿的一种形制宽大的衣服。
⑨ 严:畏惧。
⑩ 孟施舍:人名。
⑪ 视……犹……:看成一样。
⑫ 会:交锋。三军:指敌人的强大兵力。古代大国有三军(上军、中军、下军)。
⑬ 曾子:曾参。子夏:卜商,字子夏。他们都是孔子的学生。这句的意思是:北宫黝注重对付别人,就像子夏笃信圣人;孟施舍注重自己,就像曾子注重自身修养。
⑭ 约:简明扼要。
⑮ 子襄:曾子的弟子。
⑯ 缩:直,不曲。惴(z huì):害怕,此处做使动用法。
⑰ 气:指一股勇气。朱熹注:“言孟施舍虽似曾子,然其所守乃一身之气,又不如曾子之反身循理,所守尤得其要也。”
⑱ 可:可以,对。孟子认为,“心”是本,“气”与“言”是末,应求本,不应求末。
⑲ 持:坚守。暴:乱。
⑳ 壹:专一。蹶(jué):跌倒。趋:快步走。蹶者趋者,并列关系;或理解为主谓关系,意为“跌倒的人便是快步走的人”。
“敢问夫子恶乎长①?”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②。”“敢问何谓浩然之气?”曰:“难言也。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③,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④。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⑤。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⑥。我故曰告子未尝知义,以其外之也⑦。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⑧。无若宋人然。宋人有闵其苗之不长而揠之者⑨,芒芒然归⑩,谓其人曰:‘今日病矣,予助苗长矣。’其子趋而往视之,苗则槁矣。天下之不助苗长者寡矣。以为无益而舍之者,不耘苗者也⑪。助之长者,揠苗者也,非徒无益,而又害之。”“何谓知言?”曰:“诐辞知其所蔽⑫,淫辞知其所陷⑬,邪辞知其所离,遁辞知其所穷⑭。生于其心,害于其政;发于其政,害于其事。圣人复起,必从吾言矣。”
【注释】
① 恶(wū):何。
② 浩然:像广阔的水面一样盛大的样子。
③ 直:正直、正当。害:伤害。
④ 馁(něi):饥饿,引申为困乏无力。
⑤ 袭:偷袭,侥幸取得。
⑥ 慊(qiǎn):快意,安心。
⑦ 外之:把义看作外在的东西。外,意动用法。之,指义。
⑧ 正:通“止”。
⑨ 闵:忧,担心。揠(yà):拔。
⑩ 芒芒:疲倦的样子。或说,无知的样子。
⑪ 耘(yún):为禾苗除草。
⑫ 诐(bì)辞:偏颇(片面)的言辞。蔽:掩盖。
⑬ 淫:过分。陷:陷溺,失足。
⑭ 遁:逃遁,躲闪。
“宰我、子贡,善为说辞;冉牛、闵子、颜渊,善言德行①。孔子兼之,曰:‘我于辞命,则不能也。’然则夫子既圣矣乎?”曰:“恶②!是何言也!昔者子贡问于孔子,曰:‘夫子圣矣乎?’孔子曰:‘圣则吾不能,我学不厌而教不倦也。’子贡曰:‘学不厌,智也;教不倦,仁也。仁且智,夫子既圣矣。’夫圣,孔子不居。——是何言也!”“昔者窃闻之:子夏、子游、子张,皆有圣人之一体;冉牛、闵子、颜渊,则具体而微③。敢问所安?”曰:“姑舍是。”曰:“伯夷、伊尹何如④?”曰:“不同道。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则进,乱则退:伯夷也。‘何事非君?何使非民⑤?’治亦进,乱亦进:伊尹也。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孔子也。皆古圣人也。吾未能有行焉,乃所愿⑥,则学孔子也。”“伯夷、伊尹于孔子,若是班乎⑦?”曰:“否。自有生民以来,未有孔子也。”曰:“然则有同与?”曰:“有,得百里之地而君之,皆能以朝诸侯,有天下。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⑧,皆不为也。是则同。”曰:“敢问其所以异?”曰:“宰我、子贡、有若,智足以知圣人;污不至阿其所好⑨。宰我曰:‘以予观于夫子,贤于尧、舜远矣。’子贡曰:‘见其礼而知其政,闻其乐而知其德。由百世之后,等百世之王,莫之能违也⑩。自生民以来,未有夫子也。’有若曰:‘岂惟民哉!麒麟之于走兽,凤凰之于飞鸟,泰山之于丘垤,河海之于行潦,类也⑪。圣人之于民,亦类也。出于其类,拔乎其萃⑫。自生民以来,未有盛于孔子也。’”
【注释】
① 宰我:即宰予。子贡:姓端木,名赐。冉牛:姓冉,名耕,字伯牛。闵子:姓闵,名损,字子骞。颜渊:姓颜,名回,字子渊。五人皆孔子学生。
② 恶(wū):叹词,表惊诧不安。
③ 子游:姓言,名偃,字子游。子张:姓颛孙,名师,字子张。两人皆孔子学生。一体:一个肢体,比喻某一部分。具体:具备整体特点。
④ 伯夷:古孤竹国君长子,与其弟叔齐,互让君位,投奔西伯姬昌(即周文王)。武王伐纣,两人拉住马劝阻。武王统一天下后,两人耻食周粟,饿死在首阳山。伊尹:商汤的宰相,辅佐汤平定天下;汤死后,又辅佐太甲治理天下。
⑤ 这两句话是伊尹说的。参看本书《万章下》第1章。伊尹曾五次辅佐夏桀,又辅佐商汤。
⑥ 乃:至于。
⑦ 班:同等,并列。
⑧ 辜(gū):罪。
⑨ 有若:孔子学生,外貌与孔子相似。污(wū):低下。阿:偏袒。
⑩ 等:评定其等级,衡量。
⑪ 垤(dié):小土堆。潦(lǎo):雨水,积水。
⑫ 萃(cuì):聚集,聚集的群体。
【今译】
公孙丑问孟子说:“老师假若做了齐国的卿相,能够实现自己的主张,凭这个开创霸业或王业,那是不会使人觉得奇怪的。如果这样,您是不是因戒惧而动心呢?”孟子说:“不。我到四十岁就不再动心了。”公孙丑说:“如果这样,老师超过古代勇士孟贲很远了。”孟子说:“这个不难,告子不动心比我还早呢。”公孙丑说:“不动心有什么方法吗?”孟子说:“有。北宫黝培养勇气,即使肌肤被刺,也不退缩;眼睛被戳,也不眨一眨。他认为受人家一丝毫挫折,就好像在大庭广众中挨鞭打一样。他既不能忍受穿粗布衣服的人的侮辱,也不能忍受大国君主的侮辱;把刺杀大国君主看成刺杀穿粗布衣服的人一样;对各国诸侯毫不畏惧,挨了责骂一定回击。孟施舍也培养勇气。他说:‘我把不能战胜跟能够战胜看成一样。如果先估量敌人的力量才前进,先考虑胜败才交锋,就一定会害怕敌人强大的军队。我哪能一定打胜仗呢?能够不畏惧罢了。’孟施舍培养勇气像曾子,北宫黝培养勇气像子夏。这两个人的勇气,我也不知道谁强谁弱,但是孟施舍的方法简明扼要。从前曾子对子襄说:‘你喜好勇武吗?我曾经从孔夫子那里听到过关于大勇的理论:反躬自问,自己理亏,对方即使是卑贱的人,我也不去恐吓他;反躬自问,自己有理,对方即使有千军万马,我也勇往直前。孟施舍虽能保持一股无所畏惧的锐气,却赶不上曾子的方法更简明扼要。”公孙丑说:“我大胆地问问,您的不动心和告子的不动心,可以讲给我听听吗?”孟子说:“告子曾经讲过:‘假如言语上说不通,便不必从思想上探求;假若思想上想不通,便不必从气上探求。’思想上想不通,便不去从气上探求,是对的;言语上说不通,便不从思想上探求,是不对的。因为思想是气的主帅,气是充满体内的力量。思想是最重要的,气是次要的。所以我说:既要坚定把握自己的思想,也不要扰乱自己的气。”公孙丑说:“您既说:‘思想是最重要的,气是次要的。’您又说:‘既要坚定把握自己的思想,也不要扰乱自己的气。’这是什么道理呢?”孟子说:“思想若专注在某一方面,气自然跟着变动。气若专注在某一方面,也一定会影响到思想,使思想变动。譬如跌倒和快步走,这只是气的表现;但也反过来影响到思想,使思想震动。”
公孙丑问道:“请问老师擅长什么?”孟子说:“我善于理解别人的言辞,我善于培养我的浩然之气。”公孙丑又问:“请问什么叫作浩然之气呢?”孟子说:“这就难说得明白了。那种气,最伟大、最刚强,用正当的方法去培养它,不加伤害,就会充满天地之间。那种气,与正义和大道相配合;缺乏道义,就没有力量了。那种气,是积聚正义行为所产生的,不是偶然干点正义行为便侥幸取得的。只要做了问心有愧的事,那种气就会疲萎了。所以我说,告子不曾懂得义,因为他把义看成心外之物。我们一定要培养气,不要停止,时时刻刻记住它,但也不能违背事理帮助它生长。不要学宋国人那样。宋国有一个担心禾苗不长而去把它拔高的人,他十分疲倦地回家,对家里人说:‘今天累坏了!我帮助禾苗生长了!’他的儿子赶快跑去一看,禾苗都枯槁了。其实天下不帮助禾苗生长的人是很少的。认为培养气没有益处而放弃不干的人,就是不锄草的懒汉;违背事理帮助它生长的人,就是拔苗助长的人。这种行为不仅没有益处,反而伤害了它。”公孙丑问:“怎样才算善于了解别人的言辞呢?”孟子答道:“片面的言辞,我知道它掩盖的地方;过分的言辞,我知道它陷溺的地方;偏邪的言辞,我知道它离开了正道的地方;躲闪的言辞,我知道它理屈的地方。这四种言辞一旦从思想中产生,必然会危害政治;如果体现到政治中,必然会危害国家的各种事务。即使圣人再出现,也一定会赞成我的话。”
公孙丑说:“宰我、子贡很善于辞令,冉牛、闵子、颜渊善于阐述道德品行。孔子兼有这两种长处,但是他还说:‘我对于辞令,就不擅长。’那么,老师您已经是圣人了吗?”孟子说:“啊!这是什么话?从前子贡问孔子说:‘老师已经是圣人了吗?’孔子说:‘圣人,我做不到;我不过学习不知厌倦,教人不辞疲劳罢了。’子贡便说:‘学习不知厌倦,这是智;教人不辞疲劳,这是仁。又仁又智,老师已经是圣人了。’圣人,连孔子都不敢自居。你这是什么话呢!”公孙丑说:“从前我曾听说过,子夏、子游、子张都各有孔子的一部分长处;冉牛、闵子、颜渊大体接近孔子,却不如他那样博大精深。请问老师,您属于哪一类?”孟子说:“暂且放弃谈这个。”公孙丑又问:“伯夷和伊尹怎么样?”孟子说:“道路不相同。不是他理想的君主,他不去服侍;不是他理想的百姓,他不去使唤;天下太平就进取,天下昏乱就隐退:伯夷是这样的人。宣称,‘什么君主不能服侍?什么百姓不可使唤?’天下太平要进取,天下不太平也要进取,伊尹是这样的人。应该做官就做官,应该辞职就辞职,应该长久干就长久干,应该马上走就马上走,孔子是这样的人。他们都是古代的圣人,我都没能做到;至于我所希望的,是学习孔子。”公孙丑问:“伯夷、伊尹和孔子是同等的吗?”孟子说:“不!从有人类以来,没有谁比得上孔子的。”公孙丑又问:“那么,他们有相同的地方吗?”孟子说:“有。如果得到纵横百里的土地,让他们做君主,他们都能够使诸侯来朝拜,统一天下。如果叫他们做一件不合道义的事情,杀一个没有罪的人,即使能得到天下,他们都是不会做的。这就是他们相同的地方。”公孙丑说:“请问,他们不同的地方又在哪里呢?”孟子说:“宰我、子贡、有若三人,他们的聪明才智足以了解圣人,最低也不会偏袒他们所喜好的人。宰我说:‘以我来看老师,比尧舜都强多了。’子贡说:‘看到一国的礼制,就知道它的政治;听到一国的音乐,就知道它的道德。从百代以后去评价百代君主的等级,没有谁能背离孔子之道。从有人类以来,没有谁能和他老人家相比。’有若说:‘难道只有人有高下的不同吗?麒麟对于走兽,凤凰对于飞鸟,泰山对于土堆,河海对于小溪沟,都是同类。圣人对于百姓,也是同类。但前者远远超出他那同类,大大高出他的那个群体。从有人类以来,没有人比孔子伟大。”
3·3 孟子曰:“以力假人者霸①,霸必有大国。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②。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诗》云:‘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③此之谓也。”
【注释】
① 假:借助,假借。人:通“仁”。
② 赡(s hàn):足。
③ 思:助词,无义。
【今译】
孟子说:“倚仗武力并且假借仁爱的人,可以称霸,称霸一定要凭借大国。依靠道德并实行仁政的人,可以实现王道,行王道不一定凭借大国。商汤就仅凭纵横七十里的土地,文王仅凭纵横百里的土地。倚仗武力使人服从的,人家不会真心归服,只是因为人家实力不够罢了。依靠道德使人佩服的,人家才会心悦诚服,像七十多位贤人归服孔子一样。《诗经·大雅·文王有声》说:‘从东到西,从南到北,无不心悦诚服。’正是说的这个意思。”
3·4 孟子曰:“仁则荣,不仁则辱①。今恶辱而居不仁②,是犹恶湿而居下也。如恶之,莫如贵德而尊士,贤者在位,能者在职。国家闲暇,及是时明其政刑,虽大国必畏之矣。《诗》云:‘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今此下民,或敢侮予。’③孔子曰:‘为此诗者,其知道乎?能治其国家,谁敢侮之?’今国家闲暇,及是时,般乐怠敖④,是自求祸也。祸福无不自己求之者。《诗》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⑤《太甲》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⑥此之谓也。”
【注释】
① 仁:指行仁政。此章对诸侯帝王而言。
② 恶(wù):厌恶。居:居住,处在。
③ 原诗写一只母鸟辛苦筑巢育子,却受到鸱(猫头鹰)的欺侮。《诗序》和《尚书·金滕》都认为是周公旦感伤时局所作。迨(dài):及,赶上。彻:取。桑土:即桑杜,桑树根的皮。土,通“杜”,树根。如果是燕子一类的鸟,“土”也可做泥土讲。
④ 般(pán)乐:快乐。怠:懈怠,懒惰。敖:通“遨”,游玩。
⑤ 永:长久。言:语中助词,无义;或说,为第一称代词。命:天命。
⑥ 《太甲》:《尚书》篇名。原篇已失。孟子所引的这几句,收入伪古文尚书《太甲中》。孽:灾祸。违:逃避。活:《礼记·缁衣》引作“不可逭”,“逭(huàn)”也是逃跑的意思。
【今译】
孟子说:“实行仁政,就会荣耀;不实行仁政,就会屈辱。如果厌恶屈辱却又甘愿处在不仁的境地,这就好像厌恶潮湿却住在低洼的地方。假若真的厌恶屈辱,就不如推崇道德,尊敬士人,使有德行的人当官,有才能的人任职。国家太平无事,抓住这个时候修明政事、刑法,即使强大的邻国也一定会畏惧了。《诗经·豳风·鸱》说:‘趁着天没起乌云没下雨,采些桑树根和泥土,修补大门和窗户。这些下面的人们,有人敢把我欺侮。’孔子说:‘做这首诗的人懂得大道呀!能够治好他的国家,谁敢欺侮他呢?’如果国家太平无事,却只顾追求享乐,怠惰游玩,这等于自我祸害。祸害或幸福无不是自己找来的。《诗经·大雅·文王》说:‘永远要与天命相配,自己寻求更多的幸福。’《尚书·太甲》说:‘天降下灾害,还可以躲掉;自己造下罪孽,那就活不了。’说的正是这个意思。”
3·5 孟子曰:“尊贤使能,俊杰在位,则天下之士皆悦而愿立于其朝矣①。市,廛而不征,法而不廛,则天下之商皆悦而愿藏于其市矣②。关,讥而不征③,则天下之旅皆悦而愿出于其路矣。耕者助而不税④,则天下之农皆悦而愿耕于其野矣。廛,无夫、里之布⑤,则天下之民皆悦而愿为之氓矣⑥。信能行此五者,则邻国之民仰之若父母矣⑦。率其子弟,攻其父母,自生民以来未有能济者也⑧。如此,则无敌于天下。无敌于天下者,天吏也⑨。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注释】
① 士:以知识与特殊技能谋生的一个阶层。有文士、学士、武士、术士等。
② 廛(c hán):本指一户人家的地宅,引申为市场中储藏堆积货物的场地。征:征税。法而不廛:指货物储放久了便依法征购,使它不长久积压。
③ 讥:盘查,稽查,防止非法行为。
④ 助:指助耕公田,以劳役代赋税。孟子主张实行井田制,纵横一里的土地按“井”字形分为九百亩,中间一百亩为公田,四周八百亩为私田分给八个农户,农户先耕种公田以代赋税。
⑤ 廛:此指每户的地宅。布:钱财。夫:成年男子,有劳力的人。夫布:本指不能服劳役的人,便缴纳钱财抵偿。里布:本指荒芜了田地的农户,要缴纳赋税。无夫里之布:这里是指每户人家,不必在助耕公田之外另出赋税。
⑥ 氓(méng):百姓,特指从外地搬迁来的老百姓。
⑦ 仰:仰望、仰慕。
⑧ 子弟:比喻百姓。父母:比喻君主。生民:指人类产生。
⑨ 天吏:上天派下的治理百姓的人。《说文》:“吏,治人者也。”
【今译】
孟子说:“尊重贤德的人,使用有能力的人,让杰出的人物都有官位,那么,天下的士子都会高兴,愿意到他的朝廷任职了。在市场上,划出场地储藏货物,却不征税;依法征购,不让它长久积压。那么,天下的商人都会高兴,愿意把货物存放在那里的市场上。关卡,只稽查而不征税,那么,天下的旅客都会高兴,愿意从那里的道路经过。对耕田的人,实行井田制,只助耕公田,不再征税,那么,天下的农夫都会高兴,愿意在那里的田野上种庄稼。人们居住的地方,没有额外的劳役和地税,那么,天下的百姓都会高兴,愿意到那里做百姓。真能实行这五项,那么邻近国家的百姓都会像对待爹娘一样仰慕他了。假若有人要率领子弟,攻打百姓们像对待爹娘一样仰慕的国君,从有人类以来没有能够成功的。像这样,就会天下无敌。天下无敌的人就叫作‘天吏’。能够做到这样却不能实行王道,从来不曾有过。”
3·6 孟子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①。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②。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运之掌上。所以谓‘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③。非所以内交于孺子之父母也④,非所以要誉于乡党朋友也⑤,非恶其声而然也。由是观之,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恻隐之心,仁之端也⑥;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人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犹其有四体也。有是四端而自谓不能者,自贼者也⑦。谓其君不能者,贼其君者也。凡有四端于我者,知皆扩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达⑧。苟能充之⑨,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
【注释】
① 忍:狠心、残忍。不忍:即怜悯、同情。孟子认为人类天性善良,富有怜悯心。
② 斯:则,于是。
③ 乍:忽然。孺(rú)子:儿童。怵(c hù)、惕(tì):皆惊恐之义。恻(cè)、隐:皆哀痛之义。
④ 内(nà)交:结下交情。内,通“纳”。
⑤ 要(yāo):求取,博得。乡党:乡里。古代一万二千五百户为乡,五百家为党。
⑥ 端:本字为“耑”,指草木初生的样子,引申为开始。
⑦ 自贼:伤害自己,贬低自己。
⑧ 我:自己。扩:扩大,即推己及人。然:即古“燃”字。
⑨ 苟:如果。
【今译】
孟子说:“每个人都有怜悯别人的心。先王因为有怜悯别人的心,于是实行怜悯人的政治。凭着怜悯心来实施怜悯人的政治,治理天下可以像在手掌上转动小物件一样容易。我说的每个人都有怜悯心的实例如:如果人们突然看到一个小孩将要跌进井里去了,任何人都会有惊骇同情的心理。这并不是为着要和这小孩的爹娘攀结交情,也不是为着要在乡里朋友中博取美誉,也不是厌恶听那小孩的哭声才如此的。从这个事例看来,如果没有同情心,就不是人;如果没有羞耻心,就不是人;如果没有推让心,就不是人;如果没有是非心,也不是人。同情心是仁的开端,羞耻心是义的开端,推让心是礼的开端,是非心是智的开端。人们都有这四种开端,正好比他有四肢一样。有这四种开端却自己认为不行的人,这是自暴自弃的人;认为他的君主不行的人,便是中伤他的君主的人。凡是自己具备四端的人,只要懂得把它们扩大充实起来,便会像火开始燃烧,像泉水开始奔涌。假若能够扩充它,便足以安定天下;假若不扩充它,便连赡养爹娘都不可能。”
3·7 孟子曰:“矢人岂不仁于函人哉①?矢人唯恐不伤人,函人唯恐伤人。巫、匠亦然②。故术不可不慎也。孔子曰:‘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智?’③夫仁,天之尊爵也,人之安宅也④。莫之御而不仁,是不智也。不仁不智,无礼无义,人役也。人役而耻为役,由弓人而耻为弓⑤,矢人而耻为矢也。如耻之,莫如为仁。仁者如射。射者正己而后发,发而不中,不怨胜己者,反求诸己而已矣⑥。”
【注释】
① 矢人:造箭的人。函人:造铠甲的人。《周礼·考工记》:“函人为甲。”
② 巫:巫师。巫用法术与药物给人治病。我国古代医起于巫。相传“巫彭作医”。“医”字古作“毉”。匠:工匠,木匠。此指做棺材的木匠。巫希望治活人,棺材匠唯恐不死人(棺材卖不出)。
③ 引语见《论语·里仁》首章。
④ 爵:爵位,等级。孟子认为人类有天生的美德,包括仁、义、礼、智,其中仁是首位的,是上天赋予的最尊贵的东西,故说“天之尊爵”。宅:住宅,比喻道德归宿。
⑤ 由:通“犹”,好像。
⑥ 诸:“之于”的合音兼词,“之”指代射不中的原因。
【今译】
孟子说:“造箭的人难道比造铠甲的人本性不仁吗?造箭的人只怕箭不能伤人,造铠甲的人却只怕人受伤。做巫医的和做棺材匠的也如此。(巫医唯恐病人不痊愈,棺材匠唯恐棺材销不出去)可见一个人选择谋生职业不可不谨慎。孔子说:‘有仁德风俗的乡里是美好的。选择住处却不与仁德为邻,怎能说聪明呢?’仁是天生的最尊重的爵位,是人最安全的住宅。没有谁能阻挡仁人,你却不愿仁,这是愚蠢。不仁、不智,无礼、无义,这种人是人中的低贱仆役。本是贱役,却以被称为贱役为耻,正好比造弓的人以造弓为耻,造箭的人以造箭为耻一样。如果真以为耻,就不如实行仁德。实行仁德的人如同射箭的人一样,射箭的人总是先端正自己的姿态,然后放箭;如果没有射中,不是埋怨胜过自己的人,而是回头从自身找原因。”
3·8 孟子曰:“子路,人告之以有过则喜。禹闻善言则拜①。大舜有大焉②:善与人同,舍己从人,乐取于人以为善③。自耕稼、陶、渔以至为帝④,无非取于人者。取诸人以为善,是与人为善者也⑤,故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
【注释】
① 禹:夏禹。《尚书·皋陶谟》:“禹拜昌言。”昌言即善言。
② 大舜:虞舜。有大焉:又比他们(子路、夏禹)更伟大。“有”,通“又”。
③ 乐取于人:乐意吸取别人的善德。
④ 舜出身低微,早年从事生产,曾在历山耕田种庄稼,在黄河边制造陶器,在雷泽捕鱼,后来得到尧帝信任,继承帝位。
⑤ 与:帮助,引申为互助、偕同。
【今译】
孟子说:“子路,别人指出他有过错,他便高兴。禹听到有益的话,他就给人作揖。大舜更是伟大,他偕同别人一道行善。他抛弃自己的不是,接受别人的是,非常乐意吸取别人的优点,造就自己的美德。他从种庄稼、做陶器、做渔夫一直到做天子,没有什么优点不是从别人那里吸取来的。吸取别人的优点造就自己的美德,这就是偕同别人一道行善。所以君子最高的德行,就是偕同别人一道行善。”
3·9 孟子曰:“伯夷,非其君不事,非其友不友。不立于恶人之朝①,不与恶人言。立于恶人之朝,与恶人言,如以朝衣朝冠坐于涂炭②。推恶恶之心,思与乡人立,其冠不正,望望然去之,若将浼焉③。是故诸侯虽有善其辞命而至者④,不受也。不受也者,是亦不屑就已⑤。柳下惠⑥,不羞污君,不卑小官,进不隐贤⑦,必以其道。遗佚而不怨,阨穷而不悯⑧,故曰:‘尔为尔,我为我。虽袒裼裸裎于我侧⑨,尔焉能浼我哉!’故由由然与之偕而不自失焉⑩,援而止之而止。援而止之而止者,是亦不屑去已。”孟子曰:“伯夷隘⑪,柳下惠不恭。隘与不恭,君子不由也⑫。”
【注释】
① 立:站立。此句指在朝中做官。
② 朝衣朝冠:朝会时的礼服礼帽。涂:泥土。
③ 推:扩充。恶(wù)恶(è):痛恨坏人坏事。思:认为。以下十七字皆其宾语。望望然:不满意的样子。去:离开。浼(měi):污染。
④ 命:命令,此指任命为官。
⑤ 不屑:不重视,不以为意。就:前往,接近,就职。
⑥ 柳下惠:鲁国大夫。姓展,名获,字禽。居家于大柳树下,谥号“惠”,故称柳下惠。《左传》《国语》及诸子,皆有关于他的记述。
⑦ 进:指进入朝廷做官。隐贤:掩盖自己的才能。
⑧ 遗佚:被遗弃。阨(è)穷:穷困。悯:忧伤。
⑨ 袒(tǎn)、裼(xí)、裸、裎(c héng):都是赤身露体的意义,同义词连用以加强表达效果。
⑩ 由由然:高兴而任其自然的样子。自失:失掉自己的常态。
⑪ 隘(ài):褊狭。不恭:不严肃,随便。
⑫ 由:经由,按某条道路走。
【今译】
孟子说:“伯夷,不值得侍奉的君主,他不去侍奉;不是应结交的朋友,他不结交。不站在坏人的朝廷里,不同坏人说话。站在坏人的朝廷里,同坏人说话,就像穿戴着礼服礼帽坐在泥土或炭灰上。扩充这种厌恶坏人坏事的思想,甚至跟乡邻一块站着,如果那人帽子没戴正,就会不高兴地走开,好像自己会被沾染似的。所以诸侯中虽然有人用好言好语来招聘他,他也不接受。他之所以不接受,是因为自己不屑于去接近他们。柳下惠却不以侍奉坏君为可耻,不以官职小为卑贱;入朝做官,不掩盖自己的才能,按照自己的原则办事;被遗弃,也不怨恨;穷困,也不忧愁。所以他说:‘你是你,我是我,你纵然在我身边赤身露体,怎么能玷污我呢?’所以无论跟什么人都能自然相处,自己不失常态。牵住他的手叫他留下就留下。叫他留下就留下,就是因为他不屑于离开的缘故。”孟子说:“伯夷器量狭隘,柳下惠太不严肃。器量狭隘和不严肃,君子不按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