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彭总对朴一禹说“我希望与金日成尽快见面”

10月8日，毛泽东主席发布命令，将东北边防军改为中国人民志愿军，迅即向朝鲜境内出动，协同朝鲜人民军向侵略者作战；志愿军辖第13兵团及所属第38军、39军、40军、42军及炮兵第1、第2、第8师。须立即准备完毕，待命出动。任命彭德怀同志为志愿军司令员兼政委；志愿军以东北行政区为后方基地，统由东北军区司令员兼政委高岗指挥并保证之。

当时，倪志亮是我国驻朝大使，是解放初期中央任命的耿飚、彭明治、黄镇等一批将军大使之一。他是黄埔生，参加过广州起义，1931年任鄂豫皖红4军11师师长，两年后任红四方面军参谋长。抗战时期任129师参谋长，晋冀豫军区司令员，是我军老资格的将领之一。这一天，他接到毛泽东电示，命他转告金日成，志愿军即将出国援朝，请金日成派人立即前往沈阳与高岗、彭德怀会晤。

早晨，北京的天空灰蒙蒙的，秋风萧瑟，在街道上扫来扫去。

彭德怀的卧车出北京饭店，驶入西长安街，在五棵松右转，向西郊机场奔去。他要立即飞向沈阳赴命。

高岗与他同机，到东北的还有总参作战部的成普、海欧，徐亩元、龚杰和秘书张养吾，毛主席的大儿子毛岸英以及几个苏联顾问。

飞机飞离北京上空，转向东北方向，到秦皇岛时遇到了左侧山区和右侧大海交流的强大气流，飞机在气流的冲击下，不断地颠簸着，一位苏联顾问的铅笔滚落到地板上。

毛岸英立即用俄语提醒苏联朋友说：“达万里希（同志），你的铅笔掉了。”

苏联朋友说了声：“西巴西巴（谢谢）!”把铅笔捡起来了。

这时，张养吾吃惊了，这位中国同志怎么会俄语？他小声问成普，成普神秘兮兮地说：“是毛岸英。”

张养吾不明白：“毛岸英？”

“毛主席的大公子。”

“啊！”

“他从苏联留学回来的，参加过苏联卫国战争。”

“怪不得会说俄语。”

在中央政治局扩大会上，毛主席决定让彭总挂帅出征后，彭总就揣摩着要成立一个军事指挥的班子。还要有几个得力的副手。这个班子要小而精，类似战场统帅部的样子。这个小班子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要包括军事、机要、通信、翻译等人才。像在延安的军委作战班子和在太行山八路军总部作战班子一样，虽然是参谋，但都要经过战争的锻炼，对我军这一套战略战术作战经验要很熟悉，业务要很精通。不能要只是纸上谈兵的家伙。他想到在西北战场跟他多年的“高参”高瑞欣，然后还得从军委作战部抽几个高参，再从东北军区找几个老参谋。在这个小班子下再指挥已在东北边防的13兵团以及以后再调来的其他部队。

在杨凤安未从西北赶来之前，这个班子由成普牵头。后来这个班子逐渐增加，过江与13兵团司令部合并后，指挥部主要处室负责人是：彭总的办公室主任张养吾，副主任成普、杜鉴三、杨凤安；作战处处长丁甘如，副处长杨迪、原星；情报处处长崔醒农、副处长李士奇、江涛；通信处处长崔伦，副处长罗长波、张凯、唐士吉；军务处处长陈乙斋，副处长张耀，机要处处长卫继烈、傅文杰，副处长韩宗佑。这其中，有的是总参作战部的，有的是东北军区司令部的，有的是13兵团司令部的。比如杨迪就是13兵团的。他是湘潭人，抗战时期在延安军委作战局任参谋，解放战争时期到东北战场，任第6纵队作战科长，参加了东北解放战争全过程，组建兵团时，是15兵团司令部作战科长，15兵团与13兵团机关对调后，任13兵团司令部作战科长，13兵团与彭总的小班子合并后，任作战处副处长，分工负责作战业务。他是一个战役战术专家。

作战方案是首长与参谋班子集体智慧的结晶。开始确定跟彭总的小班子时，没有毛岸英。叶子龙让军委办公厅的一位科长去，但这位科长抽不出身来。这时，作战部副部长李涛将军推荐毛岸英跟彭总入朝。毛岸英当时是北京机器厂党总支副书记，新婚不久。毛岸英很乐意去，马上报告毛主席，毛主席很快同意了。彭总却不大同意毛岸英去朝鲜。但毛岸英说自己参加过苏联卫国战争，一定要参加抗美援朝。毛主席也坚决主张他去。这样，毛岸英作为彭总的俄文翻译就进到这个高层小班子里来了。毛岸英是毛主席的儿子，这个情况，只有小班子里的几个人知道，对其他人则秘而不宣。因此，对毛岸英也无须什么特殊照顾，不像现在这么重视家谱。当时，毛岸英也是这样严格要求自己的，仅把自己看作是几十万大军中的一员而已，在志愿军司令部机关像一个普通的干部一样兢兢业业地工作着。他的工作主要是翻译，负责与苏联顾问的联络，但也经常在彭总办公室值班。

网络盛传联合国军司令麦克阿瑟侦悉毛岸英在大榆洞后，派敢死队刺杀毛岸英的离奇故事，不仅是对毛岸英烈士的不尊重，也是对当年历史的任意演义消费。麦克阿瑟对26万志愿军过江尚且不知晓，如何晓得毛岸英在大榆洞？

飞机战胜强大的气流，平稳后，彭总从窗户口往下瞭望，辽西一带的山区像一个个小动物趴在大地上，有时候拥挤在一起，有时候疏散开。他一边看，一边琢磨，到沈阳要马上把指挥作战班子建立起来，这架机器要马上转动起来，马上与金日成取得联系，马上搞清朝鲜北部山区的地形地貌，确定初战方案，与高岗一起部署东北后方基地的一系列工作。他还想把在西北一直跟随他的王政柱调来。王政柱从红军时期就在红军总部做作战参谋，抗战时跟着他在太行山，解放战争时期跟着他在西北，特点是钻研作战业务，作风严谨，人很内向，老实可靠。1943年3月7日，王政柱要到延安学习，同行的有其爱人罗捷（八路军总部机要员），还有朱总的马夫汪秀田，牵着朱总从井冈山带出来的一头骡子（朱总百团大战前回延安时，把骡子留在了太行山）。当时延安中央的经费十分困难。他和杨立三部长商量八路军再困难，也要帮助中央渡过难关。他和杨立三用小米饭和土豆丝给他们饯行，委托王政柱用军用米袋装了一袋黄金，带到延安交给毛泽东主席。王政柱连罗捷和汪秀田都瞒着，把黄金裹在衣服里，在敌后路过三道封锁线，越走天越热，他不能脱衣服，硬是把黄金带到了延安，交给了叶参谋长，由叶参座转交给了毛主席。解放战争后期，王政柱任军委作战局副局长兼中央书记处延安枣园作战室主任，后又跟着他解放大西北，是一个“活地图”“活字典”。他告诉张养吾，要给干部部徐立清讲一下，让王政柱到前方来。

飞机向下盘旋，落到了沈阳。

一个小车队停在飞机一侧。然后由东北军区作战部干部带领，各进各车，只听一台台车“咔咔”地关车门声，车队一溜烟驶出去。

沈阳市和平街1号一幢日式小楼。

小楼的二层是一个铺有红色木地板的套间，很陈旧，走上去“嘎吱吱”响。

衔命而来匆匆走马上任的彭总住在里屋。他的小班子成员成普、张养吾、毛岸英等在外屋打了一溜儿地铺。彭总在里屋运筹帷幄，有事就出来给大家商量，大家与他议论一番，工作十分方便。

沈阳的气温要比北京低5摄氏度，顿时感觉很清爽。

张养吾秘书急步上楼，走到里屋，对彭总说：“朴一禹来了。”

彭总好像正在深思什么，受惊似的“哼”了一声。

说话间，朴一禹已行色匆忙地跟了上来。

他瘦高的个子，看去十分精明强干，是朝鲜劳动党中央常委、内务相次帅。抗日战争时期，他在太行山的辽县、武乡、涉县一带参加抗战，彭总与他比较熟悉。

他一进屋，双手抱住彭总的手就说：“彭总呀，你好！”

彭总说：“朴一禹同志，你好。”

“彭总，我受金日成同志的派遣，”朴一禹神情激动地说，“来欢迎彭总来了。”

彭总问：“你们接到毛泽东主席的电报了吗？”

“接到了，金日成同志委托我向你传达他的要求，朝鲜党、朝鲜人民希望彭总尽快率兵入朝。”

彭总目光炯炯地瞅着朴内务相，一边点头，一边说：“我们的心情是一样的，朴一禹同志。可是，你知道，我刚刚受命两天，对美军的部队编组、作战特点、武器装备，美军指挥官的性格特点，以及现在敌我的态势，包括朝鲜的地形特点，道路桥梁，等等，都很不了解。作为指挥员，这是大忌。你来得正好，快把你们掌握的情况给我介绍一下。”

朴一禹焦急地说：“昨天美军已经越过了三八线。”

彭总问：“现在推进到什么位置？”

“已经接近平壤了。”

“啊？”彭总不胜惊讶。

“美军是机械化部队，推进很快……”朴一禹满脸忧虑地说，“我们已安排外国驻平壤的使馆一律撤出，同时，金日成首相也准备撤至德川……”

“撤至德川？”彭总问。

朴内务相点点下颌：“是的，就是这里。”

彭总站起来，快步走到地图前。朴一禹给他指指德川的位置，彭总严肃地缓缓地点头无语。德川是进入北部狼林大山的一个山口。

“对美军占领平壤后，我们估计有两种可能”，朴一禹注视着嘟噜着脸听着的彭总说：“一种可能美军占领后，要作一下休整，看看苏联、中国的态度。如果苏联、中国在三八线以北公开军事介入，他们可能转入防御。一种可能是占领后，未等苏联、中国军事介入，一鼓作气，迅速向北推进，占领全朝鲜……”

彭德怀听到这里马上问：“你们估计，哪种可能性大？”

“我们估计是第一种。”

“第一种谁知道符合不符合麦克阿瑟的性格，”彭德怀在原地踱了几步，心想，不知道恩来带着师哲到莫斯科同斯大林谈得怎么样，苏联会不会出动空军支援我军行动。退一步说，他们不出动陆军，只出空军也好呀。那样就可以不让美军完全掌握制空权呀！如果苏联连空军也不出动，洗手，那仗就难打了。我军行动会遭到美军的空军制压，不仅损失要大，恐怕不能按我们的意图迅速实行机动，娘卖的，那就惨了！想到这里，他问朴一禹，“你们向苏联提出出兵要求了没有？”

朴一禹说：“提出了。”

“有答复吗？”

朴一禹摇摇头。

“啊，是这样。”

彭总心想，越是令人牵肠挂肚的事，越是悬悬乎乎的。

他表情沉重地凝视着对方。

“我们还在继续要求苏方出兵。”朴一禹补充说。

“……”彭总只是注视着对方不言语，心想：“斯大林有斯大林的主意。”

良久，他突然问：“你知道美军师、军的防御情况吗？”

“据了解”，朴一禹回答说：“一个美国步兵师，要负责防御正面10至12公里，纵深有5至7公里。在这个区域里建三条防线。第一道纵深2至2.5公里。在第一道防线挖三条战壕，间距600米。第二道防线是团的二梯队。第三道防线是师的二梯队。炮兵在团、师两梯队之间占领阵地。”

“他们两个梯队是……”

“前面两个营，或团，或师，后边一个营，或团，或师。他们的进攻程序，一般是接近防御地带后即进行战斗侦察，空中照相，由空军侦察员传给后面的指挥员研究。然后，炮火准备。步兵进攻有坦克、空军炮火协同。美国人把打胜仗都寄托在先进技术上，到拼刺刀就不行了。美国参战是匆忙的，没有准备时间。他们的步兵进行白刃战也不行，受不住的。”

彭总高深莫测地静静地听着，说：“根据你们同美军、李承晚部队的打仗经验，你说说志愿军介入后，应该怎么打这场仗？”

朴次相说：“彭总是军事家，我……”

“什么军事家，你谈谈你们同他们是怎么打的？”

朴次相说：“现代进攻战是可以在各种情况下进行的。从我军同美军、伪军的战争看，对防御之敌发动进攻，绝不能贸然进行，必须做好准备以及组织各种兵种协同。主攻方向要集中优势兵力，力量三比一，弱敌也可二比一。”

“炮火呢？”彭总十分专注地瞅着对方。

“炮火是五比一，弱敌也可三比一。坦克是二比一。空军是二比一，或三比一……”

“二比一，三比一”，彭总自言自语地沉吟着，神情有些黯淡。

他在琢磨，还不知道斯大林是什么意见呢？红军到延安共产国际就说给装备援助，结果始终也没有见影子。一会儿说到迪化取，一会儿说到外蒙边界取。反正是见不到影子。倒是给了蒋介石装备。据说是邓文仪找的斯大林。解放战争时期也未见到给什么援助。现在苏联与美国在全世界在东方玩战略平衡，斯大林会出动空军呀？二比一，三比一，到头来，可能是零比几！

朴一禹注视着彭总，继续说：“进攻中各兵种行动原则应该对敌人防御纵深有统一的整体的压制。首先是空军的压制，炮兵对敌人的压制。这是在我战术行动地带，即敌人防御前沿到纵深5至6公里地区。对敌前沿散兵壕、敌指挥所要有系统地破坏。然后，坦克部队要迅速投入战斗，扩大突破口，接着步兵投入缺口，深入敌人纵深。”

彭总听后，摇摇头，踱开去，心想，人民军有苏联援助的飞机和坦克，志愿军没有呀。如果像他说的那样，我这个前线司令官倒是好当了，手中有强大的炮兵，有足够的空军，还有必要的坦克部队，战斗开始炮火准备，空军先轰炸破坏，然后坦克开路，步兵冲锋，哎呀，这个仗就好打了。可是，我们这几个军，都还是单一兵种嘛，主要是步兵嘛。打仗仍然是以步兵为主嘛。如果我能用炮火破坏了敌人的防御系统，使敌人的火力点失去作用，如果我用空军掩护……那样当然好了。可是……现在装备还差得远呢。想到这里，他不仅大摇其头。这本来就不是一场与美军势均力敌的战争，是不对称的战争，是敌人有现代化兵器，而我没有现代化兵器，是敌强我弱的情况下进行的战争嘛。否则的话，也许就没有必要进行这场战争了，也许我彭德怀就不会担任司令官了，也许我会还在西北搞经济建设了。

朴一禹说：“7月，人民军进展很顺利，我们一般战术是坦克从正面发起进攻，我们步兵从侧翼包抄，一直插到美军阵地的后方，切断美军的退路。这个战术很奏效。”

彭总注意地听着，感觉人民军的穿插和切断敌军后路的战术很好。

朴一禹说：“我们人民军穿上老百姓的衣服混在难民中，渗透到美军的防线后面，从那里发动攻击。”

彭总的眼睛闪出亮光，说：“这个办法好。不仅要人民军混到老百姓中去，还要把人民群众组织起来，打击敌人，在敌后开展游击战争。像我们在抗日战争时期一样。这种游击战，你是熟悉的。那时候你在中国。”

朴一禹说：“是的，彭总，我曾经是你的战士。”

“好吧，你刚才介绍的战术，我看不错，战术灵活，也有效。不过，你们好，有雅克飞机，T 34坦克，大炮，我们入朝后有没有飞机，还说不清楚。不知道斯大林同志怎么考虑这场战争的。你们有这方面的信息没有？”

朴一禹摇摇头，回答：“没有。”

彭总截住自己的思路，说：“你介绍的情况很重要。回去告诉金首相，我军10天后出动。”

“太好了，我们盼着13兵团早日过江。”

“你们希望我军过江后如何行动？”

“金首相希望13兵团过江后迅速占领咸兴、新安州一线。”彭总再次走到地图前，朴一禹用手一指：“这里。”

“这里？”彭总询问地扭头目视对方。

“这里是大块山区。可以在这里构筑防线，组织防御。与平壤的美军形成对峙。阻止美军北进……”

彭总问：“现在美军和南朝鲜部队进到哪里？”

朴一禹说：“南朝鲜部队已经到达元山一带了。”

他给彭总指指东海岸元山的小圆点。

“已经到达元山了！”彭总惊讶地说。

彭德怀久久地注视着咸兴、新安州一线地区。他感到金日成同志的建议是个好建议，有眼光，符合毛泽东同志关于我军入朝后，先在元山、平壤以北大块山区建立一块根据地，以使我军先站住脚的指示精神。一旦我军能站稳脚跟，就是取得了第一步的胜利。就可以赢得进一步准备战争的时间，就可以待我军装备好、空中和地上都对敌人有了压倒优势后，再配合朝鲜人民军发动反攻，战胜美帝国主义。先求自保，次图胜敌，能自保而全胜也。

“这个主意不错，我们两国的想法可以说是不谋而合嘛。”他的脸上浮出了笑意，对朴一禹不住地点头，“你回去告诉金日成同志，我很赞成他的建议。我认为我军占领这块山区”，他的手指在平壤北部地区，画了一个圆圈，说：“具有战略意义。这个设想很有远见……”

彭总沉吟一会儿，然后说：“据情报说，麦克阿瑟指挥阿尔蒙德的第10军团在仁川登陆后，没有让阿尔蒙德东进，直取元山，又让第10军团上船，绕过釜山，向元山一带航行，用去了几个星期的时间，这是为什么？一禹同志？他为什么不让第10军团和沃克的第8军团会合直接北上呢？你们怎么分析？”

朴一禹说：“我们分析，麦克阿瑟是想开辟东部战线。”

彭总点点头，说：“我希望尽快与金日成同志见面，交流情况，然后，志愿军与朝鲜人民军要统一指挥，协同作战。我准备先过江，见金日成同志。”

“好”，朴一禹激动地握住彭总的手说：“我马上回去转告金首相。总之，千言万语，希望彭总尽早率兵入朝。”

彭总说：“老实说，我的心情比你还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