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与高丽往来人员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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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北宋、高丽、辽的三角关系

十世纪中叶至十二世纪初是北宋、高丽、辽三国并存的时代。“高丽在朝鲜半岛上奉行北进政策,一心想恢复高句丽昔日盛况,实现太祖王建的夙愿;辽在东北蠢蠢欲动,想进攻中原和朝鲜半岛;北宋则在中原费尽心机,欲非统一中国不可。”[3]同一时期,东北亚三大政权为达到各自目的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较量,出现了北宋、高丽、辽复杂而微妙的三角政治关系。三国之中高丽最弱,高丽的外交政策不仅须视宋、辽的外交政策而定,而且还要充分考虑宋、辽两国间的关系。北宋力图“联丽制辽”,对高丽采取了优待和联合的策略;辽则凭借其自身强大的军事实力,以外交手段或直接以武力迫使高丽称臣纳贡。在这种情况下,高丽根据形势的变化不断调整外交策略,在北宋与辽之间以求自保。“高丽在事大外交的名义下,实质上追求的是实利外交,亦是善于适应既成事实而随机应变的适应外交。”[4]

一 宋初三十年(962—994)

宋初三十年指宋太祖建隆三年(962,高丽光宗十三年)到宋太宗淳化五年(994,高丽成宗十三年)。五代十国废墟上建立的北宋王朝,雄心勃勃地以汉、唐正统的合法继承者自居,试图把高丽完全纳入传统的封贡关系中,但由于缺少强势军事实力的支撑,宋不像汉、唐那样对东亚地区有足够的控制力和影响力,所以宋、丽结成的朝贡关系并不稳定。宋太祖建隆三年十二月,高丽遣广评侍郎李兴祐等入宋献方物,次年(963)春宋太祖遣使册封光宗王昭(949—975)为高丽国王。宋太祖降制曰:

古先哲后,奄宅中区,曷尝不可同文轨于万方,覃声教于四海?顾予凉德,猥被鸿名,爰至宾王,宜优锡命。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太师、玄菟州都督、充大义军使、高丽国王昭,……可加食邑七千户,仍赐推诚顺化保义功臣。[5]

同年(963)十二月高丽行宋年号,标志着宋丽封贡关系正式确立。对高丽而言,出于自身安全的考虑需要来自宋廷的认可与册封;对宋而言,与高丽建立封贡关系是明确其宗主国地位的基本方式。自此双方聘使不绝,封贡关系一直持续到宋太宗淳化五年(994)高丽断绝与宋的官方往来为止。这一时期宋方使节大都为册命使,高丽则以朝贡使为主,这表明宋与高丽仍保持着传统意义上的宗主国与藩属国的关系。

太平兴国三年(978)宋太宗决定征伐北汉,派张洎出使高丽通告北伐并加封高丽王。此举一方面有拉拢高丽之意,另一方面也有向高丽炫耀和展示大国之威的意思。“对宋而言此次北伐确实具有摧枯拉朽的必胜之势,而这个必胜之势之变成现实,关键在于‘围城打援’,即挫败契丹的援军。”[6]第一次北伐的结果喜忧参半,北汉虽被灭亡,但宋却未成功收复幽蓟之地。太平兴国四年(979),也就是北伐失利后,宋又遣王僎出使高丽加封高丽王,“四年,复遣供奉官、阁门祗候王僎使其国”[7]。宋这样做的用意十分明显,一是担心伐辽失利会影响高丽对宋的归附之心,二是以此来掩饰伐辽失利的尴尬,毕竟此时的宋还有以天朝上国自居的心态。

宋太宗雍熙三年(986,高丽成宗五年),宋为收复幽蓟之地发动第二次对辽战争。高丽与辽接壤,是辽背后一股重要的牵制力量,故宋遣监察御史韩国华赍诏至高丽,要求高丽出兵。《高丽史》卷3记载:

宋将伐契丹收复燕蓟,以我与契丹接壤,数为所侵,遣监察御史韩国华赍诏来谕曰:“……惟王久慕华风,素怀明略,效忠纯之节,抚礼仪之邦,而接彼犬戎,……可申戒师徒,迭相掎角,协比邻国,同力荡平……”[8]

高丽从本国安全考虑,对宋伐辽一事表现得十分冷淡,只是观望战争形势。原因有如下几点:第一,从地缘上看高丽与辽境土相接,若发兵与宋西会,一旦失败将会给高丽带来严重后果;第二,高丽对辽的军事实力有着较为清醒的认识,并非像宋那样盲目乐观,在高丽看来当时宋军的实力还未强大到足以灭辽的程度;第三,辽灭掉渤海后一直怀有进攻高丽、扩张领土的野心,高丽自知实力难与之抗衡,所以一贯采取十分警惕的防范策略;第四,高丽正在积极开拓鸭绿江流域,与女真的关系紧张,如果贸然渡江击辽,侧后方可能会受到女真的威胁。所以高丽王一直“迁延不发兵”,这主要是基于对现实威胁的考量。但韩国华“谕以威德”,提醒他们须遵守作为臣子的节操,感念朝廷的威严与恩德,否则朝廷军队东下,罪责难逃。此种状况下高丽王无言以对,只能口头许诺“发兵西会”,但此次口头上的宋丽军事联盟并非是两厢情愿的产物。与此同时,辽大概得知了宋与高丽的动向,特意“遣厥烈来[高丽]请和”[9],目的就是阻止宋丽联盟、避免两面作战。

第二次北伐的结果以宋的惨败告终,高丽虽先前许诺出兵,但并无实际行动。值得注意的是,事后宋不仅没有责备高丽,反而于端拱元年(988)、淳化元年(990)、淳化四年(993)连续三次颇具戏剧性地加封高丽王。“此时宋对高丽王的册封,不再是出于结盟目的,而只是为了维护名分上的宗藩关系,册封已沦为宋朝维护天朝上国脸面的遮羞布。”[10]两次北伐失利使宋丧失了进攻的主动权,逐步陷入消极防御、被动挨打的局面。“宋不得不暂时放弃武力收复燕云之地的打算,对辽采取守内虚外的政策”[11],北宋与辽遂形成南北对峙的局面。宋辽战争结束后,辽迅速把矛头转向高丽,淳化四年(993)辽大举进攻高丽并大获全胜。翌年春双方通过谈判协定以鸭绿江为界,辽实现了迫使高丽臣服的意图,辽统和十二年(994)高丽“始行契丹统和年号”[12]。同年(994)六月,高丽“遣元郁如宋乞师,以报前年之役,宋以北鄙甫宁,不宜轻动,但优礼遣还”[13]。面对辽的强压,高丽在无宋援助的情况下不得不选择奉辽为宗主国,并断绝了与宋的关系。辽于统和十三年(995)完成了对高丽国王的册封,辽、丽敌对状态暂时结束。

北伐失败后,宋朝在政治上、军事上都开始收缩,对高丽的政策由原来的积极争取,转变为用一种怀柔的外交策略定位两国之间的关系。从高丽方面看,在遭到辽的第一次入侵后便积极要求与宋联盟,并把与宋保持紧密联系作为维持其政治地位的制衡力量。但辽为避免宋和高丽结成同盟而陷于两面作战的困境,总是单独对一方采取行动,孤立另一方,使得宋丽同盟之路十分坎坷。

二 澶渊之盟前后三十年(999—1030)

澶渊之盟前后三十年,指从宋真宗咸平二年(999)高丽遣使入宋,到宋仁宗天圣八年(1030)宋丽官方断交。辽实现了迫使高丽臣服的意图后,很快对宋发动了新一轮的进攻。辽统和十七年(999)九月辽侵入宋境,宋辽双方互有胜负,十二月辽撤回北方。宋辽大战爆发之际,高丽于宋咸平二年(999)冬十月秘密“遣吏部侍郎朱仁绍如宋,帝特召见,仁绍自陈国人思慕华风,为契丹劫持之状”[14]。在宋辽关系如此特殊而敏感的时期,高丽不惜获罪于辽而遣使入宋,目的就是希望促成宋丽联盟。高丽不甘被辽控制,利用辽攻宋的短暂时期加强战备,在鸭绿江东筑六城,同时再次遣使赴宋。咸平六年(1003)高丽派户部侍郎李宣古来,言“晋割幽蓟以属契丹,遂有路趋玄菟,屡来攻伐,求取不已,乞王师屯境上为之牵制”[15],再次显示了强烈的结盟意愿。但时局瞬息万变,对于高丽的结盟意愿,宋还未来得及有所回应,就再次遭到辽的入侵。

景德元年(1004)辽大举南下,次年与宋媾和。宋真宗畏敌,以岁输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的代价与辽签订了澶渊之盟,并约定宋辽两国为“兄弟之好”、“平等之邦”。澶渊之盟以盟约形式确定了宋辽两国以白沟为界,燕山要区成为辽统治地区的一部分,辽成为实质上的赢家。盟约签订后,宋辽之间维持了八十余年的和平,对东亚国际局势产生了重大影响。姚从吾先生高度评价了澶渊之盟的历史价值,“助成了东亚区域内东北草原文化与中原农业文化的彼此交流混合,契丹人很自然地归入中原汉、唐文化的主流,广义的中华民族实奠基于这个辽宋对峙的时期”[16]。但就澶渊之盟对宋辽关系的影响而言,并非全部都是积极的,其中有关“岁币”的约定以及双方领土的分歧,又为这种“友好”关系的发展埋下了隐患。“可以说,澶渊之盟给宋辽关系带来的影响是平等与不平等并存、友好与不友好并存、和谐与争斗并存。”[17]澶渊之盟后,高丽即遣使向辽致贺。“以中原汉族王朝为中心的东亚国际秩序开始发生动摇,被视为夷狄的辽王朝,终于取得了与素以华夏正统自居的宋王朝对等的国际地位。”[18]辽统和二十五年(1007),辽圣宗遣使册封高丽王,“春二月,契丹遣耶律延贵来加册王为守义保邦推诚奉圣功臣、开府仪同三司、守尚书令兼政事令、上柱国食邑七千户,食实封七百户”[19]。高丽密切关注宋辽双方的较量,并将筹码投向实力更强的一边,有力地表明高丽外交乃是一种动态的实利外交。

虽然高丽并未成为辽对宋战争中的绊脚石,但高丽秘密结宋的做法仍招致了辽的极度不满。为进一步加强对高丽的控制,统和二十八年(1010)辽再次征伐高丽,并且在问罪书中质问高丽为何东结构于女真,西往来于宋国。伐丽前辽故技重施,特意向宋告知,宋朝此时紧守澶渊之盟,不愿介入其间。

这次辽对高丽的征伐断断续续近十年,高丽一面采取战和兼备的策略,一面积极寻求外援,一直为结宋抗辽而努力。宋大中祥符七年(1014,高丽显宗五年),“八月甲子,遣内使舍人尹徵古如宋,献金线织成龙凤鞍幞、绣龙凤鞍幞各二,良马二十二匹,仍请归附如旧,宋帝诏登州置馆于海次以待之”[20]。次年(1015)十一月,高丽又“遣民官侍郎郭元如宋献方物,仍告契丹连岁来侵”,并明确请求宋对高丽进行军事援助,“借以圣威,示其睿略,或至倾危之际,预垂救急之恩”[21]。然宋婉言拒绝,宋帝诏曰:“朕位居司牧,志存安民,虽分域以有殊,惟推诚而无间,念卿本道固深,轸于怀思,眷彼邻封,亦久从于盟好,所期辑睦,用泰黎蒸。”[22]可见,宋对辽丽战争的态度是务实的,不愿贸然介入。宋对辽作战屡遭败绩,在失去东亚军事强国地位的同时,宋亦对自身的实力有了初步清醒的认识,不再像宋初那样抱有堪比汉唐的雄心壮志。为求自保,宋对高丽与辽的纠葛避而远之,对高丽采取了不干涉的策略。大中祥符九年(1016),高丽自行恢复行用宋年号,此举既可以向宋廷表明高丽欲与辽决裂的决心,又试图在舆论上将宋朝拉向自己一边。此后,自高丽显宗八年(1017)至显宗十三年(1022),高丽每年都遣使至宋献方物,尽管如此,宋仍表现冷淡,并未对高丽做出进一步回应。

高丽显宗九年(1018),高丽击退辽军,丽辽战争逐渐停止。显宗十一年(1020)双方达成停战协议,结束了长达十年的战争状态。宋乾兴元年(1022),高丽停用宋“天禧”年号改用契丹“太平”年号。宋天圣八年(1030),高丽王遣御事民官侍郎元颖等奉表入宋,“贡金器、银罽刀剑、鞍勒马、香油、人参、细布、铜器、硫黄、青鼠皮等物”,之后再度断绝对宋朝贡,“其后绝不通中国者四十三年”[23]

在宋丽断交的四十余年间,宋丽双方都曾为打破僵局做过努力,但因各种原因,通使一事一再被搁置。宋庆历元年(1041)辽屯兵宋边境,以武力相要挟,求取关南地。宋枢密院副使富弼根据与辽交涉经验,上《河北守御十三策》,在守御十三策第四条中回顾了淳化至天圣间(990—1032)宋朝四次拒绝高丽之请,以致为辽所用的历史,并提出“联丽制辽”之策。富弼指出:“朝廷若能许高丽进贡,正遂其志,则必反为我用矣,契丹何能使之耶?臣熟知高丽虽事契丹而契丹惮之……朝廷若得高丽,不必俟契丹动而求助,臣料契丹必疑高丽为后患。卒未尽而南,只此以为中国大利也。”[24]富弼第一次提出了完整而系统的“联丽制辽”蓝图,但书上未及一月,富弼便被排挤出朝廷,其建议也未被采纳。宋庆历六年(1046)九月,宋枢密院奏请派人到登州与知州刘涣秘密商议,想通过高丽客商捎带消息,秘密侦察沟通两国外交关系的渠道。

与宋一样,高丽也为宋丽复交开始采取行动。高丽靖宗十二年(1046)五月,靖宗薨,文宗(1046—1083)即位。文宗王徽是高丽著名的英主贤王,他十分崇慕宋朝的先进文化,甚至祈愿来世能生在中国。1058年,文宗欲在耽罗及灵岩伐木造大船以通宋,然遭大臣极力反对。《高丽史》卷8记载:

王欲于耽罗及灵岩伐材造大船,将通于宋,内史门下省上言:“国家结好北朝,边无警急,民乐其生,以此保邦上策也。昔庚戌之岁,契丹问罪书云东结构于女真,西往来于宋国,是欲何谋?又尚书柳参奉使之日,东京留守问南朝通使之事,似有嫌猜,若泄此事,必生衅隙。且耽罗地瘠民贫,惟以海产乘水道经纪谋生,往年秋伐材过海,新创佛寺劳弊已多,今又重困,恐生他变。况我国文物礼乐兴行已久,商舶络绎,珍宝日至,其于中国实无所资,如非永绝契丹,不宜通使宋朝。”从之。[25]

慑于辽的威胁,高丽对与宋复交一事十分谨慎。宋丽外交关系中断后,民间贸易成为两国交流的主要渠道,宋丽关系以非官方的方式得以延续,为日后两国复交奠定了基础。

三 北宋后期五十年(1071—1127)

北宋后期五十年,指从宋神宗熙宁四年(1071)高丽遣使入宋恢复外交,到宋钦宗靖康二年(1127)北宋灭亡。这一时期由于宋在内政和外交方面均陷入困境,因此不得不开始调整对外战略,宋再次把高丽纳入宋的整体防御战略构想之中。宋积极打造新一轮的“联丽制辽”方案,对待高丽采取了招徕与厚待的策略。如设立亭馆接待高丽来使,提高接待规格,保护高丽使臣的经济利益,厚赐高丽国王等。这次“联丽制辽”战略是伴随神宗年间的熙宁变法而出现的,是熙宁变法对外政策的重要组成部分,但这也注定了这一外交策略多舛的命运。

熙宁元年(1068)宋神宗即位,被搁置了二十余年的“联丽制辽”方案重新启动。宋神宗励精图治,起用王安石实行变法,在对待高丽的问题上采取了积极主动的方针。加上此时辽因内部争斗走向衰落,“联丽制辽”方案逐渐提上日程。同年(1068)宋神宗令福建转运使罗拯派人赴高丽商议复交,罗拯委托商人黄慎赴高丽,向高丽文宗表明宋欲复交之意。《高丽史》卷8记载:

(文宗二十二年)秋七月辛巳宋人黄慎来见,言皇帝召江淮、两浙、荆湖南北路都大制置发运使罗拯曰:高丽古称君子之国,……暨后阻绝久矣,今闻其国主贤王也,可遣人谕之,于是拯奏遣慎等来传天子之意。王悦,馆待优厚。[26]

罗拯派遣商人黄慎对高丽做复交的试探,宋熙宁二年(1069)黄慎返回,同时带回了高丽礼宾省的回牒。高丽表示愿意通使,但提出恢复宋丽关系的原则是保持丽辽关系现状不变,继续向辽称臣纳贡,在此前提下发展与宋的友好关系。宋恐信息不准确,命罗拯再次派黄慎前往高丽报信,“宋湖南、荆湖、两浙发运使罗拯复遣黄慎来”[27]。高丽在获悉宋的复交意向后,于文宗二十五年(1071,宋熙宁四年)三月庚寅,“遣民官侍郎金悌奉表礼物如宋”[28]。宋神宗对金悌一行款待甚优、赐物丰厚,金悌返回高丽时带回宋神宗敕书竟达五通之多,足见此次宋复交的诚意。宋丽复交后,辽即生事端,不但挑起宋辽边界之争,而且通过东京留守向高丽提议勘査鸭绿江以东疆界。尽管如此,也未能影响宋丽已经复交的事实。

为进一步联络高丽,宋神宗于元丰元年(1078)正月命安焘、林希出使高丽,出使前宋下令在明州造两艘巨舰,一曰“凌虚致远安济神舟”,一曰“灵飞顺济神舟”,作为出使高丽专用。同年(1078)五月庚子,高丽文宗遣工部尚书文晃、户部尚书崔思训迎安焘一行于安兴亭,六月安焘抵达礼成江,文宗命兵部尚书卢旦为筵伴至西效亭,又遣中枢院使、刑部尚书金悌为筵伴入顺天馆,以知中枢院事、户部尚书金良鉴及礼部侍郎李梁臣为馆伴,且命太子至顺天馆接待,款待甚殷。安焘出使高丽是宋丽外交的大事,因为从淳化四年(993)刘式、陈靖出使高丽以来,八十余年间宋朝再未遣使高丽。宋经过熙宁年间的改革,外交上再度展现实力与活力,试图联合高丽突破辽的压制,安焘出使就是宋这种策略下的产物。

元丰八年(1085)神宗去世,哲宗(1085—1100)即位,宋对高丽的积极态度有所下降。整个哲宗时期,宋没有派使臣出使高丽,这与宋国内政治的演变有关。哲宗时期新旧党争激烈,最终演变为权力之争,宋与高丽的外交事宜降为次要目标。相反,高丽于哲宗时期却频频来朝,除了朝贡贸易为其带来经济利益外,双方文化交流也发展迅猛。

宋元符三年(1100)哲宗崩,徽宗(1100—1126)即位。徽宗继承了神宗时对高丽的政策,一改哲宗时期只来不往的做法,宋崇宁二年(1103)诏“户部侍郎刘逵、给事中吴拭往使”[29]。高丽得到宋的特殊眷顾,从睿宗六年(1111)至睿宗十三年(1118)共派出五批使臣至宋,宋朝在这期间也提高了高丽使团的接待规格,升其为国信使,礼在夏国之上。

徽宗中期以后女真逐渐崛起,宋政和五年(1115)女真首领完颜阿骨打建国,国号金。金建国后立即举兵攻辽,辽统治危机四伏、节节败退,宋看到辽的衰败之势,欲联金抗辽,于是打算借高丽之手向金转达意图,并希望由高丽携金使同来。睿宗十一年(1116)七月,高丽派谢礼使李资谅到宋,宋徽宗召一行人赐宴并作诗示之。李资谅将还,密谕曰:“闻汝国与女真接壤,后世来朝,可诏谕数人偕来。”李资谅奏曰:“女真人面兽心,夷猿中最丑,不可通上国。”宋宰臣闻之曰:“女真地产珍奇,高丽素与互市,不欲分利于我,故阻之,陛下于高丽爱之如子,今负德如此,可遣一介之使招女真,不必借高丽。”[30]

政和七年(1117),宋以买马为名与女真联络,约共同伐辽。政和十年(1120),宋派赵良嗣使金,双方最后商定:金取辽之中京大定府,宋取辽的燕京析津府,灭辽后宋将过去每年给辽的岁币转给金国,双方还约定不能与辽讲和,史称宋金的“海上盟约”。翌年起,宋金开始联合作战夹攻辽朝。高丽对辽金战争持中立态度,但对宋金联盟颇感忧虑。作为友邦,高丽想提醒宋朝防备金,但又不愿卷入其中,于是睿宗决定用求医的方式向宋朝示意。《宋史》卷487记载:

俣之在位也,求医于朝,诏使二医往,留二年而归,楷语之曰:“闻朝廷将用兵伐辽。辽兄弟之国,存之足为边杆。女真虎狼耳,不可交也。业已然,愿二医归报天子,宜早为备。”归奏其言,已无及矣。[31]

此时宋正沉醉于“联金抗辽”的幻想,根本听不进高丽的提醒。政和七年(1117),金寄书高丽,表示双方结为兄弟以成世世无穷之好。金的意图在于稳住高丽,全力进行对辽战争。高丽对金的阴谋早已识破,所以不予理睬,只是增筑长城三尺以巩固边防。

睿宗十七年(1122)四月高丽睿宗卒,仁宗(1122—1146)即位。宋遣给事中陆允迪、中书舍人傅墨卿入高丽吊慰,言“大观年间所降诏书内,特去权字,以示真王之礼,今此御札,亦示殊恩,但先王为已受辽册命,故避讳耳,今辽命已绝,可以请命朝廷”[32]。可见,宋想重新正式确立对高丽的宗主国地位,但高丽谨慎的态度一如既往,并未贸然请命宋朝,而是选择进一步观望。仁宗答曰:“所谓册命,天子所以褒赏诸侯之大典也,今尤制未终,而遽求大典,于义未安,实增惶愧,冀于明年遣使谢恩,并达微诚,惟公等善为敷奏。”[33]高丽以“尤制未终,遽求大典,于义未安”婉言拒绝了宋朝前来请命的建议。

金太宗天会三年(1125),金灭辽后便发兵大举攻宋,宋徽宗匆匆将皇位让给钦宗。危急时刻宋欲结高丽以抗金,靖康元年(1126)七月丁卯宋遣阁门祗候侯章、归中孚等赍诏至高丽,诏以恩义,希望高丽共同伐金以缓解金对宋的军事压力。但高丽仁宗言:

以中国之大而如此,况小国孤立,其将安恃乎……今诏书委曲御示,此实血旧耻报大恩之日也。然以残弊之兵,当新胜之虑,恐非勉强所能及也。[34]

高丽仁宗以内外疲敝为由,拒绝了宋夹攻金的要求,“这既是拒绝助宋攻金,又是对宋害怕金兵不行抗金的批评”[35]。1127年宋全面溃败,金兵攻破开封,掳徽、钦二宗北上,北宋灭亡。宋朝置高丽的警告于不顾,取得燕云之后盲目乐观,终致酿成靖康之祸,但在这一点上高丽较为务实,“于辽、金、宋三方关系激荡之中保持着理性和克制”[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