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中庸》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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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编 《大学》解读

第一章 汉唐注疏

一 汉郑玄注,唐孔颖达疏

陆曰:“郑云:‘《大学》者,以其记博学,可以为政也。’”

孔颖达疏:正义曰:案郑《目录》云:“名曰《大学》者,以其记博学,可以为政也。此于《别录》属《通论》。”此《大学》之篇,论学成之事,能治其国,章明其德于天下,却本明德所由,先从诚意为始。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郑玄注:“明明德”,谓显明其至德也。止,犹自处也。得,谓得事之宜也。

孔颖达疏:“大学”至“道矣”。正义曰:此经大学之道,在于明明德,在于亲民,在止于至善。积德而行,则近于道也。“在明明德”者,言大学之道,在于章明己之光明之德。谓身有明德,而更章显之,此其一也。“在亲民”者,言大学之道,在于亲爱于民,是其二也。“在止于至善”者,言大学之道,在止处于至善之行,此其三也。言大学之道,在于此三事矣。“知止而后有定”者,更覆说“止于至善”之事。既知“止于至善”,而后心能有定,不有差贰也。“定而后能静”者,心定无欲,故能静不躁求也。“静而后能安”者,以静故情性安和也。“安而后能虑”者,情既安和,能思虑于事也。“虑而后能得”者,既能思虑,然后于事得宜也。“物有本末,事有终始”者,若于事得宜,而天下万物有本有末,经营百事有终有始也。“知所先后”者,既能如此,天下百事万物,皆识知其先后也。“则近道矣”者,若能行此诸事,则附近于大道矣。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

郑玄注:知,谓知善恶吉凶之所终始也。

孔颖达疏:“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前章言大学之道在明德、亲民、止善,覆说止善之事既毕,故此经明明德之理。“先治其国”者,此以积学能为明德盛极之事,以渐到。今本其初,故言欲章明己之明德,使遍于天下者,先须能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也。“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言若欲齐家,先须修身也。“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言若欲修身,必先正其心也。“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者,总包万虑谓之为心,情所意念谓之意。若欲正其心使无倾邪,必须先至诚,在于忆念也。若能诚实其意,则心不倾邪也。“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者,言欲精诚其己意,先须招致其所知之事,言初始必须学习,然后乃能有所知晓其成败,故云“先致其知”也。

致知在格物。

郑玄注:格,来也。物,犹事也。其知于善深则来善物,其知于恶深则来恶物,言事缘人所好来也。

孔颖达疏:“致知在格物”,此经明初以致知,积渐而大至明德。前经从盛以本初,此经从初以至盛,上下相结也。“致知在格物”者,言若能学习招致所知。格,来也。己有所知,则能在于来物。若知善深则来善物,知恶深则来恶物。言善事随人行善而来应之,恶事随人行恶亦来应之。言善恶之来缘人所好也。

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

郑玄注:壹是,专行是也。

孔颖达疏:“物格而后知至”者,物既来,则知其善恶所至。善事来,则知其至于善;若恶事来,则知其至于恶。既能知至,则行善不行恶也。“知至而后意诚”,既能知至,则意念精诚也。“意诚而后心正”者,意能精诚,故能心正也。“国治而后天下平”者,则上“明明德于天下”,是以自天子至庶人皆然也。“壹是皆以修身为本”者,言上从天子,下至庶人,贵贱虽异,所行此者专一,以修身为本。上言诚意、正心、齐家、治国,今此独云“修身为本”者,细别虽异,其大略皆是修身也。“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本乱,谓身不修也。末治,谓国家治也。言己身既不修,而望家国治者否矣。否,不也。言不有此事也。“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者,此覆说“本乱而末治否矣”之事也。譬若与人交接,应须敦厚以加于人。今所厚之处,乃以轻薄,谓以轻薄待彼人也。“其所薄者厚”,谓己既与彼轻薄,欲望所薄之处以厚重报己,未有此事也。言己以厚施人,人亦厚以报己也。若己轻薄施人,人亦轻薄报己,言事厚之与薄皆以身为本也。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者,本,谓身也。既以身为本,若能自知其身,是“知本”也,是知之至极也。

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故君子必慎其独也。小人闲居为不善,无所不至,见君子而后厌然,揜其不善,而著其善。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然,则何益矣?此谓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

郑玄注:谦,读为慊,慊之言厌也。厌,读为黡,黡,闭藏貌也。

孔颖达疏:“所谓诚其意”者,自此以下,至“此谓知本”,广明诚意之事。此一节明诚意之本,先须慎其独也。“毋自欺也”,言欲精诚其意,无自欺诳于身,言于身必须诚实也。“如恶恶臭”者,谓臭秽之气,谓见此恶事人嫌恶之,如人嫌臭秽之气,心实嫌之,口不可道矣。“如好好色”者,谓见此善事而爱好之,如以人好色,心实好之,口不可道矣。言诚其意者,见彼好事、恶事,当须实好、恶之,不言而自见,不可外貌诈作好、恶,而内心实不好、恶也。皆须诚实矣。“此之谓自谦”者,谦,读如慊,慊然安静之貌。心虽好、恶而口不言,应自然安静也。“见君子而后厌然,揜其不善,而著其善”者,谓小人独居,无所不为,见君子而后乃厌然闭藏其不善之事,宣著所行善事也。“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然,则何益矣”者,言小人为恶,外人视之,昭然明察矣,如见肺肝然。“则何益矣”者,言小人为恶,外人视之,昭然明察矣,如见肺肝,虽暂时揜藏,言何益矣。“此谓诚于中形于外”者,言此小人既怀诚实恶事于中心,必形见于外,不可揜藏。注“谦读为慊”。正义曰:以经义之理,言作谦退之字。既无谦退之事,故读为慊,慊,不满之貌,故又读为厌,厌,自安静也。云“厌读为黡”,黡为黑色,如为闭藏貌也。

曾子曰:“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富润屋,德润身,心广体胖,故君子必诚其意。

郑玄注:严乎,言可畏敬也。胖,犹大也。三者,言有实于内,显见于外。

孔颖达疏:“曾子曰:十目所视”者,此经明君子修身,外人所视,不可不诚其意。作《记》之人,引曾子之言以证之。“十目所视,十手所指”者,言所指、视者众也。十目,谓十人之目,十手,谓十人之手也。“其严乎”者,既视者及指者皆众,其所畏敬,可严惮乎。“富润屋,德润身”者,此言二句为喻也。言家若富,则能润其屋,有金玉又华饰见于外也。“德润身”者,谓德能霑润其身,使身有光荣见于外也。“心广体胖”者,言内心宽广,则外体胖大,言为之于中,必形见于外也。“故君子必诚其意”者,以有内见于外,必须精诚其意,在内心不可虚也。

《诗》云:“瞻彼淇澳,菉竹猗猗。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喧兮。有斐君子,终不可諠兮。”“如切如磋”者,道学也。“如琢如磨”者,自修也。“瑟兮僩兮”者,恂慄也。“赫兮喧兮”者,威仪也。“有斐君子,终不可諠兮”者,道盛德至善,民之不能忘也。

郑玄注:此“心广体胖”之诗也。澳,隈崖也。“菉竹猗猗”,喻美盛。斐,有文章貌也。諠,忘也。道犹言也。恂,字或作“峻”,读如严峻之“峻”,言其容貌严栗也。民不能忘,以其意诚而德著也。

孔颖达疏:“《诗》云:瞻彼淇澳”者,此一经广明诚意之事,故引《诗》言学问自新、颜色威仪之事,以证诚意之道也。“瞻彼淇澳,菉竹猗猗”者,此《诗·卫风·淇澳》之篇,卫人美武公之德也。澳,隈也。菉,王刍也。竹,萹竹也。视彼淇水之隈曲之内,生此菉之与竹,猗猗然而茂盛,以淇水浸润故也。言视彼卫朝之内,上有武公之身,道德茂盛,亦蒙康叔之馀烈故也。引之者,证诚意之道。“有斐君子”者,有斐然文章之君子,学问之益矣。“如切如磋”者,如骨之切,如象之磋,又能自修也。“如琢如磨”者,如玉之琢,如石之磨也。“瑟兮僩兮,赫兮喧兮。有斐君子,终不可諠兮”者,又瑟然颜色矜庄,僩然性行宽大,赫然颜色盛美,喧然威仪宣美,斐然文章之君子,民皆爱念之,终久不可忘也。諠,忘也。自此以上,《诗》之本文也。自此以下,记者引《尔雅》而释之。“如切如磋者,道学也”者,论道其学矣。“如琢如磨者,自修也”者,谓自修饰矣,言初习谓之学,重习谓之修,亦谓《诗》本文互而相通也。“瑟兮僩兮者,恂慄也”者,恂,读为“峻”,言颜色严峻战慄也。“道盛德至善,民之不能忘也”,谓善称也。“有斐君子,终不可諠兮”,论道武王盛德至极美善,人之爱念不能忘也。

《诗》云:“於戏前王不忘!”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此以没世不忘也。

郑玄注:圣人既有亲贤之德,其政又有乐利于民。君子小人,各有以思之。

孔颖达疏:“《诗》云:於戏前王不忘”者,此一经广明诚意之事。此《周颂·烈文》之篇也,美武王之诗。於戏,犹言呜呼矣。以文王、武王意诚于天下,故诗人叹美之云:此前世之王,其德不可忘也。“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者,言后世贵重之,言君子皆美此前王能贤其贤人而亲其族亲也。“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者,言后世卑贱小人,美此前王能爱乐其所乐,谓民之所乐者,前王亦爱乐之。“利其利”者,能利益其人之所利,民为利者,前王亦利益之。言前王施为政教,下顺人情,不夺人之所乐、利之事,故云“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也。“此以没世不忘也”,由前王意能精诚,垂于后世,故君子小人皆所美念。以此之故,终没于世,其德不忘也。

《康诰》曰“克明德”,《大甲》曰“顾諟天之明命”,《帝典》曰“克明峻德”,皆自明也。

郑玄注:皆自明明德也。克,能也。顾,念也。諟,犹正也。《帝典》,《尧典》,亦《尚书》篇名也。峻,大也。諟,或为“题”。

孔颖达疏:“《康诰》曰:克明德”者,此一经广明意诚则能明己之德。周公封康叔而作《康诰》,戒康叔能明用有德。此《记》之意,言周公戒康叔以自明其德,与《尚书》异也。“《大甲》曰:顾諟天之明命”者,顾,念也。諟,正也。伊尹戒大甲云:尔为君,当顾念奉正天之显明之命,不邪僻也。“《帝典》曰:克明峻德”者,《帝典》,谓《尧典》之篇。峻,大也。《尚书》之意,言尧能明用贤峻之德,此《记》之意,言尧能自明大德也。“皆自明也”,此经所云《康诰》、《大甲》、《帝典》等之文,皆是人君自明其德也,故云“皆自明也”。注“皆自明明德也”。正义曰:明明德必先诚其意,此经诚意之章,由初诚意也,故人先能明己之明德也。

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康诰》曰:“作新民。”《诗》曰:“周虽旧邦,其命惟新。”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

郑玄注:盘铭,刻戒于盘也。极,犹尽也。君子日新其德,常尽心力不有馀也。

孔颖达疏:“汤之《盘铭》”,此一经广明诚意之事。“汤之《盘铭》”者,汤沐浴之盘,而刻铭为戒。必于沐浴之者,戒之甚也。“苟日新”者,此《盘铭》辞也。非唯洗沐自新。苟,诚也。诚使道德日益新也。“日日新”者,言非唯一日之新,当使日日益新。“又日新”者,言非唯日日益新,又须恒常日新,皆是丁宁之辞也。此谓精诚其意,修德无已也。“《康诰》曰:作新民”者,成王既伐管叔、蔡叔,以殷馀民封康叔,《诰》言殷人化纣恶俗,使之变改为新人。此《记》之意,自念其德为新民也。“《诗》曰:周虽旧邦,其命惟新”者,此《大雅·文王》之篇。其诗之本意,言周虽旧是诸侯之邦,其受天之命,唯为天子而更新也。此《记》之意,其所施教命,唯能念德而自新也。“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者,极,尽也。言君子欲日新其德,无处不用其心尽力也。言自新之道,唯在尽其心力,更无馀行也。

《诗》云:“邦畿千里,惟民所止。”《诗》云:“缗蛮黄鸟,止于丘隅。”子曰:“于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鸟乎?”

郑玄注:于止,于鸟之所止也。就而观之,知其所止,知鸟择岑蔚安闲而止处之耳。言人亦当择礼义乐土而自止处也。《论语》曰:“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知?”

孔颖达疏:“《诗》云:邦畿千里,惟民所止”,此一经广明诚意之事,言诚意在于所止,故上云:“《大学》之道在于至善。”此《商颂·玄鸟》之篇,言殷之邦畿方千里,为人所居止。此《记》断章,喻其民人而择所止,言人君贤则来也。“《诗》云:缗蛮黄鸟,止于丘隅”者,此《诗·小雅·缗蛮》之篇,刺幽王之诗。言缗蛮然,微小之黄鸟,止在于岑蔚丘隅之处,得其所止,以言微小之臣依托大臣,亦得其所也。“子曰:于止,知其所止”者,孔子见其《诗》文而论之,云是观于鸟之所止,则人亦知其所止。鸟之知在岑蔚安闲之处,则知人亦择礼义乐土之处而居止也。“可以人而不如鸟乎”者,岂可以人不择止处,不如鸟乎?言不可不如鸟也。故《论语》云“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知”是也。

《诗》云:“穆穆文王,於缉熙敬止。”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

郑玄注:缉熙,光明也。此美文王之德光明,敬其所以自止处。

孔颖达疏:“《诗》云:穆穆文王,於缉熙敬止”者,此《大雅·文王》之篇,美文王之诗。缉熙,谓光明也。止,辞也。《诗》之本意,云文王见此光明之人,则恭敬之。此《记》之意,“於缉熙”,言呜呼文王之德缉熙光明,又能敬其所止,以自居处也。

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无情者不得尽其辞,大畏民志。

郑玄注:情,犹实也。无实者多虚诞之辞。圣人之听讼,与人同耳。必使民无实者不敢尽其辞,大畏其心志,使诚其意不敢讼。

孔颖达疏:“子曰”至“利也”。正义曰:此一经广明诚意之事,言圣人不惟自诚己意,亦服民使诚意也。孔子称断狱,犹如常人无以异也,言吾与常人同也。“必也使无讼乎”者,必也使无理之人不敢争讼也。“无情者不得尽其辞”者,情,犹实也。言无实情虚诞之人,无道理者,不得尽竭其虚伪之辞也。“大畏民志”者,大能畏胁民人之志,言人有虚诞之志者,皆畏惧不敢讼,言民亦诚实其意也。“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是夫子之辞。“无情者不得尽其辞,大畏民志”,是记者释夫子“无讼”之事。然能“使无讼”,则是异于人也,而云“吾犹人”者,谓听讼之时,备两造,吾听与人无殊,故云“吾犹人也”。但能用意精诚,求其情伪,所以“使无讼”也。

此谓知本。

郑玄注:本,谓“诚其意”也。

孔颖达疏:“此谓知本”者,此从上所谓“诚意”,以下言此“大畏民志”。以上皆是“诚意”之事,意为行本,既精诚其意,是晓知其本,故云“此谓知本”也。

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此谓修身在正其心。

郑玄注:懥,怒貌也,或作懫,或为疐。

孔颖达疏:“所谓修身”者,此覆说前修身正心之事。“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者,懥,谓怒也。身若有所怒,“则不得其正”,言因怒而违于正也。所以然者,若遇忿怒,则违于理,则失于正也。“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者,言因恐惧而违于正也。“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者,此言修身之本,必在正心。若心之不正,身亦不修。若心之不在,视听与食,不觉知也。是心为身本,修身必在于正心也。

所谓齐其家在修其身者,人之其所亲爱而辟焉,之其所贱恶而辟焉,之其所畏敬而辟焉,之其所哀矜而辟焉,之其所敖惰而辟焉。故好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者,天下鲜矣。故谚有之曰:“人莫知其子之恶,莫知其苗之硕。”此谓身不修,不可以齐其家。

郑玄注:之,适也。譬,犹喻也。言适彼而以心度之,曰:吾何以亲爱此人,非以其有德美与?吾何以敖惰此人,非以其志行薄与?反以喻己,则身修与否可自知也。鲜,罕也。人莫知其子之恶,犹爱而不察。硕,大也。

孔颖达疏:“所谓齐其家在修其身”者,此经重明前经齐家、修身之事。“人之其所亲爱而辟焉”者,之,犹适也。此言修身之譬也。设我适彼人,见彼有德,则为我所亲爱,当反自譬喻于我也。以彼有德,故为我所亲爱,则我若自修身有德,必然亦能使众人亲爱于我也。“之其所贱恶而譬焉”者,又言我往之彼,而贱恶彼人者,必是彼人无德故也,亦当回以譬我。我若无德,则人亦贱恶我也。“之其所畏敬而譬焉”者,又我往之彼而畏敬彼人,必是彼人庄严故也,亦回其譬我,我亦当庄敬,则人亦必畏敬我。“之其所哀矜而辟焉”者,又我往之彼,而哀矜彼人,必是彼人有慈善柔弱之德故也,亦回譬我,我有慈善而或柔弱,则亦为人所哀矜也。“之其所敖惰而辟焉”者,又我往之彼,而敖惰彼人,必是彼人邪僻故也,亦回譬我,我若邪僻,则人亦敖惰于我也。“故好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者,天下鲜矣”者,知,识也;鲜,少也。人心多偏,若心爱好之,而多不知其恶。若嫌恶之,而多不知其美。今虽爱好,知彼有恶事;虽憎恶,知彼有美善,天下之内,如此者少矣。“故谚有之曰:人莫知其子之恶,莫知其苗之硕”者,硕,犹大也。言人之爱子其意至甚,子虽有恶不自觉知,犹好而不知其恶也。农夫种田,恒欲其盛,苗唯硕大,犹嫌其恶,以贪心过甚,故不知其苗之硕。若能以己子而方他子,己苗而匹他苗,则好恶可知,皆以己而待他物也。“此谓身不修,不可以齐其家”者,此不知子恶、不知苗硕之人,不修其身,身既不修,不能以己譬人,故不可以齐整其家。

所谓治国必先齐其家者,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无之,故君子不出家而成教于国。孝者,所以事君也;弟者,所以事长也;慈者,所以使众也。《康诰》曰:“如保赤子。”心诚求之,虽不中不远矣。未有学养子而后嫁者也。

郑玄注:养子者,推心为之而中于赤子之嗜欲也。

孔颖达疏:“《康诰》曰:如保赤子”者,此成王命康叔之辞。赤子谓心所爱之子。言治民之时,如保爱赤子,爱之甚也。“心诚求之,虽不中不远矣”者,言爱此赤子,内心精诚,求赤子之嗜欲,虽不能正中其所欲,去其所嗜欲,其不甚远。言近其赤子之嗜欲,为治人之道亦当如此也。“未有学养子而后嫁者也”,言母之养子,自然而爱,中当赤子之嗜欲,非由学习而来,故云“未有学养子而后嫁者”。此皆本心而为之,言皆喻人君也。

一家仁,一国兴仁;一家让,一国兴让;一人贪戾,一国作乱。其机如此。此谓一言偾事,一人定国。

郑玄注:“一家”、“一人”,谓人君也。戾之言利也。机,发动所由也。偾,犹覆败也。《春秋传》曰:“登戾之。”又曰:“郑伯之车偾于济。”戾,或为吝;偾,或为犇。

孔颖达疏:“一家仁,一国兴仁。一家让,一国兴让”者,言人君行善于家,则外人化之,故一家、一国,皆仁让也。“一人贪戾,一国作乱”者,谓人君一人贪戾恶事,则一国学之作乱。“其机如此”者,机,谓关机也。动于近,成与远,善恶之事,亦发于身而及于一国也。“此谓一言偾事,一人定国”者,偾,犹覆败也。谓人君一言覆败其事,谓恶言也。“一人定国”,谓由人君一人能定其国,谓善政也。古有此言,今记者引所为之事以结之。上云“一人贪戾,一国作乱”,是“一言偾事”也。又云一家仁让,则一国仁让,是知“一人定国”也。一家则一人也,皆谓人君,是一人之身,先治一家,乃后治一国。

尧、舜率天下以仁,而民从之。桀、纣率天下以暴,而民从之。其所令反其所好,而民不从。

郑玄注:言民化君行也。君若好货而禁民淫于财利,不能正也。

孔颖达疏:“其所令反其所好,而民不从”者,令,谓君所号令之事。若各随其行之所好,则人从之。其所好者是恶,所令者是善,则所令之事反其所好,虽欲以令禁人,人不从也。

是故君子有诸己而后求诸人,无诸己而后非诸人。所藏乎身不恕而能喻诸人者,未之有也。故治国在齐其家。

郑玄注:“有于己”,谓有仁让也。“无于己”,谓无贪戾也。

孔颖达疏:“是故君子有诸己而后求诸人”者,诸,于也。谓君子有善行于己,而后可以求于人,使行善行也。谓于己有仁让,而后可求于人之仁让也。“无诸己而后非诸人”者,谓无恶行于己,而后可以非责于人为恶行也。谓无贪利之事于己,而后非责于人也。“所藏乎身不恕而能喻诸人者,未之有也”者,谓所藏积于身既不恕实,而能晓喻于人,使从己者,未之有也。言无善行于身,欲晓喻于人为善行,不可得也。

《诗》云:“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宜其家人”,而后可以教国人。《诗》云:“宜兄宜弟。”“宜兄宜弟”,而后可以教国人。《诗》云:“其仪不忒,正是四国。”其为父子、兄弟足法,而后民法之也。此谓治国在齐其家。

郑玄注:“夭夭”、“蓁蓁”,美盛貌。“之子”者,是子也。

孔颖达疏:“《诗》云:桃之夭夭,其叶臻臻”者,此《周南·桃夭》之篇,论昏姻及时之事。言“桃之夭夭”,少壮其叶蓁蓁茂盛,喻妇人形体少壮、颜色茂盛之时,似“桃之夭夭”也。“之子于归,宜其家人”者,“之子”者,是子也;归,嫁也;宜,可以为夫家之人。引之者,取“宜其家人”之事。“宜其家人,而后可以教国人”者,言人既家得宜,则可以教国人也。“《诗》云:宜兄宜弟”者,此《小雅·蓼萧》之篇,美成王之诗。《诗》之本文,言成王有德,宜为人兄,宜为人弟。此《记》之意,“宜兄宜弟”,谓自与兄弟相善相宜也。既为兄弟相宜,而可兄弟之意,而后可以教国人也。“《诗》云:其仪不忒,正是四国”者,此《曹风·鸤鸠》之篇。忒,差也;正,长也。言在位之君子,威仪不有差忒,可以正长是四方之国,言可法则也。“其为父子兄弟足法,而后民法之也”者,“此谓治国在齐其家”,谓其修身于家,在室家之内,使父子兄弟足可方法,而后民皆法之也。是先齐其家,而后能治其国也。

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者,上老老而民兴孝,上长长而民兴弟,上恤孤而民不倍,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也。

郑玄注:老老、长长,谓尊老敬长也。恤,忧也。“民不倍”,不相倍弃也。絜,犹结也,挈也。矩,法也。君子有挈法之道,谓当执而行之,动作不失之。倍,或作偝。矩,或作巨。

孔颖达疏:“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者,正义曰:自此以下至终篇,覆明上文“平天下在治其国”之事。但欲平天下,先须治国,治国事多,天下理广,非一义可了,故广而明之。言欲平天下,先须修身,然后及物。自近至远,自内至外,故初明“絜矩之道”,次明散财于人之事,次明用善人、远恶人。此皆治国、治天下之纲,故总而详说也。今各随文解之。“上恤孤而民不倍”者,孤弱之人,人所遗弃,是上君长若能忧恤孤弱不遗,则下民学之,不相弃倍此人。“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也”者,絜,犹结也;矩,法也。言君子有执结持矩法之道,动而无失,以此加物,物皆从之也。

所恶于上,毋以使下;所恶于下,毋以事上;所恶于前,毋以先后;所恶于后,毋以从前;所恶于右,毋以交于左;所恶于左,毋以交于右。此之谓“絜矩之道”。

郑玄注:“絜矩之道”,善持其所有,以恕于人耳。治国之要尽于此。

孔颖达疏:“所恶于上,毋以使下”者,此以下皆是“絜矩之道”也。譬诸侯有天子在于上,有不善之事加己,己恶之,则不可回持此恶事,使己下者为之也。“所恶于下,毋以事上”者,言臣下不善事己,己所有恶,则己不可持此恶事,回以事己之君上也。“所恶于前,毋以先后”者,前,谓在己之前,不以善事施己,己所憎恶,则无以持此恶事施于后人也。“所恶于后,毋以从前”者,后,谓在己之后,不以善事施己,己则无以恶事施于前行之人也。“所恶于右,毋以交于左”者,谓与己平敌,或在己右,或在己左,以恶加己,己所憎恶,则无以此恶事施于左人。举此一隅,馀可知也。“此之谓絜矩之道”者,上经云“吾子有絜矩之道也”,其“絜矩”之义未明,故此经申说。能持其所有,以待于人,恕己接物,即“絜矩之道”也。

《诗》云:“乐只君子,民之父母。”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此之谓“民之父母”。

郑玄注:言治民之道无他,取于己而已。

孔颖达疏:“《诗》云:乐只君子,民之父母”,此记者引之,又申明“絜矩之道”。若能以己化民,从民所欲,则可谓民之父母。此《小雅·南山有台》之篇,美成王之诗也。只,辞也。言能以己化民,从民所欲,则可为民父母矣。“民之所好好之”者,谓善政恩惠,是民之愿好,己亦好之,以施于民,若发仓廪、赐贫穷、赈乏绝是也。“民之所恶恶之”者,谓苛政重赋,是人之所恶,己亦恶之而不行也。

《诗》云:“节彼南山,维石岩岩。赫赫师尹,民具尔瞻。”有国者不可以不慎,辟则为天下僇矣。

郑玄注:岩岩,喻师尹之高严也。师尹,天子之大臣,为政者也。言民皆视其所行而则之,可不慎其德乎?邪辟失道,则有大刑。

孔颖达疏:“《诗》云:节彼南山”者,上经说恕己待民,此经明己须戒慎也。“《诗》云:节彼南山,维石岩岩”,此《小雅·节南山》之篇,刺幽王之诗。言幽王所任大臣,非其贤人也。节然高峻者,是彼南山,维积累其石,岩岩然高大,喻幽王大臣师尹之尊严。“赫赫师尹,民具尔瞻”者,赫赫,显盛貌。是太师与人为则者。具,俱也。尔,汝也。在下之民,俱于汝而瞻视之,言皆视师尹而为法。此《记》之意,以喻人君在上,民皆则之,不可不慎。“有国者不可以不慎”者,有国,谓天子、诸侯。言民皆视上所行而则之,不可不慎其德乎,宜慎之也。“辟则为天下僇矣”者,僇,谓刑僇也。君若邪辟,则为天下之民共所诛讨,若桀、纣是也。

《诗》云:“殷之未丧师,克配上帝。仪监于殷,峻命不易。”道得众则得国,失众则失国。是故君子先慎乎德。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财,有财此有用。德者本也,财者末也。外本内末,争民施夺。是故财聚则民散,财散则民聚。是故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货悖而入者,亦悖而出。

郑玄注:师,众也。克,能也。峻,大也。言殷王帝乙以上,未失其民之时,德亦有能配天者,谓天享其祭祀也。及纣为恶,而民怨神怒,以失天下。监视殷时之事,天之大命,得之诚不易也。道,犹言也。用,谓国用也。施夺,施其劫夺之情也。悖,犹逆也。言君有逆命,则民有逆辞也。上贪于利,则下人侵畔。《老子》曰:“多藏必厚亡。”

孔颖达疏:“《诗》云:殷之未丧师,克配上帝”,此一经明治国之道在贵德贱财。此《大雅·文王》之篇,美文王之诗,因以戒成王也。克,能也;师,众也。言殷自纣父帝乙之前,未丧师众之时,所行政教,皆能配上天而行也。“仪监于殷,峻命不易”者,仪,宜也;监,视也。今成王宜监视于殷之存亡。峻,大也。奉此天之大命,诚为不易,言其难也。“道得众则得国,失众则失国”者,道,犹言也。《诗》所云者,言帝乙以上“得众则得国”,言殷纣“失众则失国”也。“有德此有人”者,有德之人,人之所附从,故“有德此有人”也。“有人此有土”者,有人则境土宽大,故“有土”也。“有土此有财”,言有土则生植万物,故“有财”也。“有财此有用”者,为国用有财丰,以此而有供国用也。“德者本也,财者末也”者,德能致财,财由德有,故德为本,财为末也。“外本内末,争民施夺”者,外,疏也;内,亲也;施夺,谓施其劫夺之情也。君若亲财而疏德,则争利之人皆施劫夺之情也。“是故财聚则民散,财散则民聚”者,事不两兴,财由民立。君若重财而轻民,则民散也。若散财而赒恤于民,则民咸归聚也。“是故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者,悖,逆也。若人君政教之言悖逆人心而出行者,则民悖逆君上而入以报答也,谓拒违君命也。“货悖而入者,亦悖而出”者,若人君厚敛财货,悖逆民心而入积聚者,不能久如财,人畔于上,财亦悖逆君心而散出也。言众畔亲离,财散非君有也。

《康诰》曰:“惟命不于常。”道善则得之,不善则失之矣。

郑玄注:于,于也。天命不于常,言不专祐一家也。

孔颖达疏:“《康诰》曰:惟命不于常”者,谓天之命,不于是常住在一家也。“道善则得之,不善则失之矣”,《书》之本意,言道为善则得之,不善则失之,是不常在一家也。

《楚书》曰:“楚国无以为宝,惟善以为宝。”

郑玄注:《楚书》,楚昭王时书也。言以善人为宝。时谓观射父、昭奚恤也。

孔颖达疏:“舅犯曰:亡人无以为宝,仁亲以为宝”者,此舅犯劝重耳之辞。于时重耳逃亡在翟,秦穆公欲纳之反国,而劝重耳不受秦命,对秦使云:奔亡之人,无以货财为宝,唯亲爱仁道以为宝也。

舅犯曰:“亡人无以为宝,仁亲以为宝。”

郑玄注:舅犯,晋文公之舅狐偃也。亡人,谓文公也,时辟骊姬之谗,亡在翟。而献公薨,秦穆公使子显吊,因劝之复国,舅犯为之对此辞也。仁亲,犹言亲爱仁道也。明不因丧规利也。

孔颖达疏:正义曰:“舅犯,晋文公之舅狐偃”者,《左传》文也。云“时避骊姬之谗,亡在翟而献公薨。秦穆公使子显吊之,因劝之复国。舅犯为之对此辞也”,《檀弓》篇文。

《秦誓》曰:“若有一介臣,断断兮,无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焉。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彦圣,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寔能容之,以能保我子孙黎民,尚亦有利哉!人之有技,媢嫉以恶之。人之彦圣,而违之俾不通,寔不能容,以不能保我子孙黎民,亦曰殆哉!”

郑玄注:《秦誓》,《尚书》篇名也。秦穆公伐郑,为晋所败于殽,还誓其群臣,而作此篇也。断断,诚一之貌也。他技,异端之技也。有技,才艺之技也。“若己有之”,“不啻若自其口出”,皆乐人有善之甚也。美士为“彦”。黎,众也。尚,庶几也。媢,妒也。违,犹戾也。俾,使也。佛戾贤人所为,使功不通于君也。殆,危也。彦,或作“盘”。

孔颖达疏:“《秦誓》曰”者,此一经明君臣进贤诎恶之事。《秦誓》,《尚书》篇名。秦穆公伐郑,为晋败于殽,还归誓群臣而作此篇,是秦穆公悔过自誓之辞。记者引之,以明好贤去恶也。“若有一介臣,断断兮”者,此秦穆公誓辞云,群臣若有一耿介之臣,断断然诚实专一谨悫。兮是语辞。《古文尚书》“兮”为“猗”。言有一介之臣,其心断断、猗猗然专一,与此本异。“无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焉”者,言此专一之臣,无他奇异之技,惟其心休休然宽容,形貌似有包容,如此之人,我当任用也。“人之有技,若己有之”者,谓见人有技艺,欲得亲爱之,如己自有也。“人之彦圣,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者,谓见人有才彦美通圣,其心中爱乐,不啻如自其口出。心爱此彦圣之美,多于口说,言其爱乐之甚也。“实能容之,以能保我子孙黎民,尚亦有利哉”者,实,是也。若能好贤如此,是能有所包容,则我国家得安,保我后世子孙。黎,众也。尚,庶几也。非直子孙安,其下众人皆庶几亦望有利益哉也。“人之有技,媢疾以恶之”者,上明进贤之善,此论蔽贤之恶也。媢,妒也。见人有技艺,则掩藏媢妒,疾以憎恶之也。“人之彦圣,而违之俾不通”者,见他人之彦圣,而违戾抑退之。俾,使也,使其善功不通达于君。《尚书》“通”为“达”字也。“实不能容,以不能保我子孙黎民,亦曰殆哉”者,若此蔽贤之人,是不能容纳,家国将亡,不能保我子孙。非唯如此,众人亦曰殆危哉。

唯仁人放流之,迸诸四夷,不与同中国。此谓唯仁人,为能爱人,能恶人。

郑玄注:放去恶人媢嫉之类者,独仁人能之,如舜放四罪而天下咸服。

孔颖达疏:“唯仁人放流之,迸诸四夷,不与同中国”者,言唯仁人之君,能放流此蔽善之人,使迸远在四夷,不与同在中国。若舜流四凶,而天下咸服是也。“此谓唯仁人,为能爱人,能恶人”者,既放此蔽贤之人远在四夷,是仁人能爱善人,恶不善之人。

见贤而不能举,举而不能先,命也。见不善而不能退,退而不能远,过也。

郑玄注:命,读为“慢”,声之误也。举贤而不能使君以先己,是轻慢于举人也。

孔颖达疏:“见贤而不能举,举而不能先,命也”者,此谓凡庸小人,见此贤人而不能举进于君。假设举之,又不能使在其己之先,是为慢也。谓轻慢于举人也。“见不善而不能退,退而不能远,过也”者,此谓小人见不善之人而不能抑退之。假令抑退之,而不能使远退之。过者,言是愆过之人也。

好人之所恶,恶人之所好,是谓拂人之性,灾必逮夫身。

郑玄注:拂,犹佹也。逮,及也。

孔颖达疏:“好人之所恶”者,人,谓君子,君子所恶者,凶恶之事。今乃爱好凶恶,是好人之所恶也。“恶人之所好”者,君子所好仁义善道。今乃恶此仁义善道,是“恶人之所好”也。“是谓拂人之性”者,若如此者,是谓拂戾善人之性。“灾必逮夫身”者,逮,及也。如此,灾必及夫身矣。

是故君子有大道,必忠信以得之,骄泰以失之。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

郑玄注:道行所由。是不务禄不肖,而勉民以农也。

孔颖达疏:“是故君子有大道”者,大道,谓所由行孝悌仁义之大道也。“必忠信以得之,骄泰以失之”者,言此孝悌仁义,必由行忠信以得之,由身骄泰以失之也。“生财有大道”者,此一经明人君当先行仁义,爱省国用,以丰足财物。上文“大道”,谓孝悌仁义之道,此言人君生殖其财,有大道之理,则下之所云者是也。“生之者众”者,谓为农桑多也。“食之者寡”者,谓减省无用之费也。“为之者疾”者,谓百姓急营农桑事业也。“用之者舒”者,谓君上缓于营造费用也。“则财恒足矣”者,言人君能如此,则国用恒足。

仁者以财发身,不仁者以身发财。

郑玄注:发,起也。言仁人有财,则务于施与,以起身成其令名。不仁之人,有身贪与聚敛,以起财务成富。

孔颖达疏:“仁者以财发身”者,谓仁德之君,以财散施发起身之令名也。“不仁者以身发财”者,言不仁之人,唯在吝啬,务于积聚,劳役其身,发起其财。此在治家、治国天下之科,皆谓人君也。

未有上好仁而下不好义者也,未有好义其事不终者也,未有府库财非其财者也。

郑玄注:言君行仁道,则其臣必义。以义举事无不成者。其为诚然,如己府库之时为己有也。

孔颖达疏:“未有上好仁而下不好义者也”,言在上人君好以仁道接下,其下感君仁恩,无有不爱好于义,使事皆得其宜也。“未有好义其事不终者也”,言臣下悉皆好义,百事尽能终成,故云“未有好义其事不终者”,言皆能终成也。“未有府库财非其财者也”,又为人君作譬也。君若行仁,民必报义,义必终事。譬如人君有府库之财,必还为所用也,故云“未有府库财非其财者也”。

孟献子曰:“畜马乘,不察于鸡豚。伐冰之家,不畜牛羊。百乘之家,不畜聚敛之臣。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

郑玄注:孟献子,鲁大夫仲孙蔑也。“畜马乘”,谓以士初试为大夫也。“伐冰之家”,卿大夫以上,丧祭用冰。“百乘之家”,有采地者也。鸡豚、牛羊,民之所畜养以为财利者也。国家利义不利财,盗臣损财耳,聚敛之臣乃损义。《论语》曰:“季氏富于周公,而求也为之聚敛,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

孔颖达疏:“孟献子曰:畜马乘,不察于鸡豚”者,此一经明治国家不可务于积财,若务于积财,即是小人之行,非君上之道。言察于鸡豚之所利,为畜养马乘。士初试为大夫,不窥察于鸡豚之小利。“伐冰之家,不畜牛羊”者,谓卿大夫丧祭用冰,从固阴之处伐击其冰,以供丧祭,故云“伐冰”也。谓卿大夫为伐冰之家,不畜牛羊为财利,以食禄不与人争利也。“百乘之家,不畜聚敛之臣”者,百乘,谓卿大夫有采地者也。以地方百里,故云“百乘之家”。言卿大夫之家,不畜聚敛之臣,使赋税什一之外征求采邑之物也,故《论语》云“百乘之家”是也。“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者,覆解“不畜聚敛之臣”之本意。若其有聚敛之臣,宁可有盗窃之臣,以盗臣但害财,聚敛之臣则害义也。“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者,言若能如上所谓,是国家之利,但以义事为国家利也。

长国家而务财用者,必自小人矣。

郑玄注:言务聚财为己用者,必忘义,是小人所为也。

孔颖达疏:“长国家而务财用者,必自小人矣”者,言为人君长于国家而务积聚财以为己用者,必自为小人之行也。

彼为善之,小人之使为国家,灾害并至。虽有善者,亦无如之何矣?

郑玄注:彼,君也。君将欲以仁义善其政,而使小人治其国家之事,患难猥至,虽云有善,不能救之,以其恶之已著也。

孔颖达疏:“彼为善之”,彼,谓君也。君欲为仁义之道,善其政教之语辞,故云“彼为善之”。“小人之使为国家,灾害并至”者,言君欲为善,反令小人使为治国家之事,毒害于下,故灾害患难,则并皆来至。“虽有善者,亦无如之何矣”者,既使小人治国,其君虽有善政之亦无能奈此患难之何。言不能止之,以其恶之已著故也。

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

(阮元《十三经注疏·礼记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