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委选举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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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牛川村丑小鸭的变脸

城市化的外延不断伸展,牛川村变为“城中村”,土地渐渐消失,只剩下“留用地”[1],1540位村民受益有限。2005年换届改选,跳出新人,烧起两把大火,前后左右黯然失色,给人一份惊喜。曾经混过,戴上红帽子后居然红起来,照亮众人的眼睛,不再从门缝里看人。

(一)意外触动的心弦

2008年11月2日,入户采访冯日吉,他和蔼地与我交谈一番。从冯日吉家中出来,遇上47岁的汪成土,随行到家。下午,与一位木工聊天时,60岁的曹金日走来,我迎上去与他聊一通。

11月6日晚,大雨滂沱,进入田立坚家中。他45岁,秉性耿直,说话也一样。

2009年3月2日,进入牛川小区,一位男子正在烧水,他姓关,61岁,站着与我聊天。他旁边住着关立邦,53岁,小组长,因女儿要请客,用拖拉机运来餐具,我帮助卸下,话语投缘。

3月27日,在村中搜索“对象”,冯大日站在门口,我迎上去。他40岁,在物业公司上班,问及养老保险,提议将“失地农民最低生活保障”转入“城镇职工养老保险”,他感兴趣,愿意谈点村事。

2010年1月30日,到初生基地找葛本中,无人,转到他家,热情地迎进。我以开场白提振他,主访的97村中他的场面最大,不算带领老百姓致富,也算增加收入。他问来意,我答了解“三农”问题,他没有反感。

1月31日,接通文元益手机,他告知在村检查卫生,能够见面,不久回家中接待我。

2月4日,在一家银行找到杨宝宪,他58岁,在当门卫。

冯日吉告诉我:“以前的村官,吃饭开支10万元、20万元的,百姓讲讲等于狗叫。葛本中联合其他二人,拉下糊涂官,留下良好印象。2005年到我家,希望投一票,争取当村长,我们对卖地村官不满,他要当也好。”

汪成土说:“推翻糊涂官活动,我也参加,镇的牌子也敲过,主力是葛本中。村里糊涂官多,拉尿的卵都臭。大家议论,葛本中上任发点钱给百姓,比上届好。”

杨宝宪具体化:“有位村民说话少点尺寸,被村官打,还要他从裤裆下爬过,我们十分气愤,到省市级上访八次,最后赔偿医药费。村官下台,一届后请客送礼,又当上村长。葛本中不服,竞选村长。”

曹金日细说:“原书记弟弟担任电工,外来民工的电费落腰包,加上其他共10多万元成问题。葛本中带头反,我也加入,一直到省委才解决,书记下台。书记为人不错,一届以后利用亲友关系,当选村长,这一任很糊涂,饮食开支20万元。公墓预算6.8万元,决算却是19.8万元。办公楼单梯,消防条件不合,需双梯;偷工减料,凿进去查看,钢筋不够粗,质量无法通过验收,现在只有一位村民堆放一点东西。这样的背景下,2005年葛本中跳出来竞选村长,他有小兄弟,百姓有点怕。他来拉票,我不想投他,以前没有当过干部,可能不成大器,他解释会比前任好。”

文元益想法相同:“葛本中申报村长,有几个人会相信?有人议论,社会上混的人,他上肯定要垮。原干部在位时间长,村民不信任,葛本中硬气,让他试试。他文化不高,有思路,酒后要骂人,但有道理。”

“2005年竞争对手是谁?”我问。

“上届村长,是他的亲戚,两人票数天差地别。”

关立邦也说:“葛本中父母早死,办厂,开拖拉机,卖砖头。差的烟递给他,也抽。我在开拖拉机,同事说他想当村长,我大吃一惊。”

关某谈类似的问题:“村委大楼无法出租,空着,手续不全,还需投入数十万元。葛本中派‘小兄弟’来拉票,说要为百姓着想,撑好人家,让他试试,就投他一票。”

田立坚说其他:“村向小组抽取征地款20%,却一分钱不发,葛本中想当村长,就投他。”

冯大日经历相同:“过去的村长没用,谁当都一样。竞选时承诺抽上的20%土地款发还,上任不兑现,我们上当。葛本中竞选,大家帮他。”

冯日吉谈上任后情况:“贷款让老人到北京旅游,发老年金。2008年改选,不必再拉票,老百姓认为村官都贪,不如他。

“提出过辞职,两个家庭组合,三个儿女,吃口重,要赚钱。我讲他不当,我当,他笑起来。这是形式,做戏文。他与前妻分手,与老板娘重组,老板可能出事。原是社会上混混的人,开支大,朋友多,肯帮人。我开拖拉机违章,他在交通部门有‘大哥’,摆平。”

汪成土指出:“葛本中家境比我差,参与填土方,条件好转。”

“葛本中很讲义气,朋友很多。”我在杨宝宪面前再次提起。

他说:“有一次,朋友遭遇围攻,他一呼,邀来两百多人,对方逃也来不及。”

在采访归虎村时,洪能坚提到葛本中:“他开冲床,我做合页,去加工,只收电费。吃亏,他无所谓,肯帮助人。一起开拖拉机,我说他不是办厂的料,他承认,100万元也花光。他胆子大,也不适合当官。”

见到葛本中我问:“为什么想到当村长?”

他解释:“土地款20%抽上,村属山地卖掉,村民没有享受,我想自己做做看,不管烦不烦。选举靠朋友,百姓不看能不能办事,朋友一宣传,他们让我试一试。”

我又问:“听说你办过厂?”

他答:“开过冲床,工人四五十个,为一家轴承厂加工,不景气,停办。又跑节能灯生意,其他业务也做。”

“当村长的收入无法支撑家庭,不另外赚钱,能维持?”

“村长月薪800元,年收入1.8万元,包括通信费在内。小兄弟搞市政工程,投标时我出资入股。村毛一根也不拔,这是宗旨。现在想贪也难,工程款一次付给建筑单位,要审计,核实。谈论贪,老百姓不懂。手长想捞,捞不到,过去或许能贪,用收款收据,现在发票不规范,镇财务代理中心要退回。上任第一年,县创建‘全国卫生城市’,我村获奖20万元,为了工资,不当村官。不过,当得再好,也有15%的人说坏话。”

“为什么?”

“天上掉下1000万元,分给大家,摆不平,还有意见。大家都满意,不是好村长。”

“什么道理?”

“违规的事也答应,肯定说你好。”

“听说你曾经想辞职?”

“是的,太烦。初生基地政府定调,领导讲一声各部门配合,但是一星期可办完的事却拖到一个月,一冲突就想退。社会不对,不能说谁不对。向上争取资金,人家尽心,过年买点水果之类去拜访一下,不管多少,礼数到,是一个道理,心理平衡。个人业务,用5万元,嫌10万元。村里却不一样,大家盯着你,饭钱上墙,办事难。现在想退也退不成,这么大的场面,我旋得转,别人不一定。村民信任我,敢于集资,换一个人,就有难度。”

“第三届还当吗?”

“选当村长、没事干,坐收房租,老年人也会做,我要辞职,再捂没有意思。要创业,有优惠项目,搞开发,我还要干下去。”

(二)赤手打空拳

关某说:“我的旧房准备拆造,土管部门审批面积小。村庄改造,在我住的地块内,自愿就拆,不补偿,新房每人落地面积40平方米,3.5层,我5人,给120平方米。2007年搬进过大年,现在价值100万元。一起拆迁共十多户,给三个月房租费。小区建房,葛本中赤手打空拳。”

关立邦知情:“建设小区,组长讨论,代表、党员多次开会协商,大家同意。我同意拆迁,新房每平方米750元,临街800元。小区为村庄改造安置,奖300万元。”

在葛本中面前,问他这样大的工程如何策划,他告诉我:“上届余款250万元,每组发下10万元,每年都发,另有木材市场年租18万元,就凭这些家底办事。”

称为“老牛川”的地块,通道狭窄,轿车开不进,消防车进不去,决定村庄改造。镇政府支持,建议另辟小区,密集的房屋迁进,列入县政府“城中村”改造项目,镇成立领导小组,副县长挂帅。分房严格控制,由十位老干部负责,如果老人有四个儿子,各得1/4。不公正,一出问题,就乱套。农户超过规定面积,每平方米3500元,多余的房子向外出售,县政府给政策。

“小区土地原属一、六两组,100万元买入,中标的建筑商打入保证金,完工付款。结顶时付1000万元,向村民借款七八百万元,1分息。”

我插话:“村民为什么敢出借?”

“这种大规模建设,村民没有见到过,结顶看到希望,敢借。”

“百姓讲小区赚钱2000万元,对吗?”

“仅数十万元,造价5000万元,有人讲我赚2000万元。”

“老牛川拆空的地方,还要建造花园、新住宅,预计2010年完成,赚到的钱用于科技初生基地的还债。”

与文元益交谈时,向他提问:“新房面积按人头计算,那么旧房大的吃亏?”

他解释:“新房40平方米/人,旧房加房前空地超过这一标准的补偿,3万元/亩,标准以下的村民还要出钱买,公平对待。”

他还提到时限:“拆迁自愿,但有限期,过期想拆,不办理。”

(三)大动作撼动人的心理偏好

冯日吉说:“葛本中要建科技初生基地,造价5000万元,用于出租,六个组每组分得20万元/年。建造时村民可将钱出借给村,利息1.5分。”

他拿出合同,让我过目:“合同太活,没有公证,我不想签字,汪成土也有意见。如果不同意,‘留用地’分给个人,0.07亩/人,可以种菜,仅一只角,将被踩烂。组长已经签字,我没办法,只好同意,反正不要个人出钱建造。”

汪成土说:“厂房出租,村民可以进厂打工,一二千元也好,上届干部没有动作。”

曹金日知情:“‘留用地’68亩,用于建基地,年租700万元,2010 年4月投入使用。”

我担心空置,他解释:“报名几十家,已满。如空着,要骂死。”

面见葛本中,更可提问:“‘留用地’,有的村出售,分给村民,你为什么不卖?”

他答:“已卖18亩,60万元/亩,剩下的68亩改为建厂房出租,土地所有权不变,地价增值。镇政府提出建初生基地,到上海市、浙江省德清县考察,它们由政府主办,租金不错,国家奖励多。”

“大工程容易出事,村民不放心,你如何操作?”

“政策规定,5万元以上要投标,镇政府代理;50万元以上,由县投标公司主持。我们不懂,代理公司听取我们的要求,造预算,交给投标公司。招标时公证人员在场,标书上要有监理单位签字,‘串标’之类我们无力控制。投标人押金400万元,最低价中标。恶意压价,无法完成,我们要向法院起诉,赔偿损失,大公司不敢乱来。

懂法律的人太少,我初中一年级文化程度,聘请法律顾问,合同他审查过,再签字。”

“以后还要续聘吗?”我提出一问。

“报酬1万元/年,要继续聘请,干部中懂法律的少,有事可咨询。

“向村民借1500万元,已付工程款3000万元。总投资7000万元,准备出售三幢,1万平方米,预计2500万—3000万元。镇政府所得的地方税返回三年,约200万—300万元。‘老牛川’将改造,预计2010年完成,再建商品房,收入用于还债。满打满算,年租700万元,再过两年能脱本。今后除管理开支外,全额分给村民,每月可领300—400元。

“规划时厂房预订过,全满,企业五花八门。现在设卡,企业要无污染,无噪声,由镇考核组审查,目前已订满。第一批企业有一家无纺布行业,科技含量不高,但工人多,可以烘烘人气,食堂能够开张。现在批地难,资金用于建厂,造成流动资金短缺,无法开工,不如租厂房。按要求,在这里搞科研开发,小规模生产,大批量生产就搬出。

“基地建成后,本市各县来参观,合肥市一位副市长来过三次,拿走资料,不知基地是否在建。

“老百姓会比较,附近村干部压力很大。”

在拜访葛本中之前,进入初生基地踏看,厂房13幢,办公楼、宿舍楼、食堂各一幢。已有门卫守候,与他交谈,他说:“2009年7月,物业公司开始进驻,保安六人,清洁工三人,我的月薪1000元,单位没交养老保险。五幢楼已生产。”

我向文元益提问:“现在基地行情不错,以后冷落,咋办?”

他答:“与企业签订的合同三年,老板怕提价,我们求稳。四五年后,谁也料不到。

“基地建成,要付建筑费,缺钱,多家银行来实地考察,想放贷,1000万元以下没问题,超出就怕,放弃又不心甘。开村民代表会,决定出售三幢支付。

“归虎村也想建基地,但怕,很吃力。以新建小小的个私企业为例,这证那证,烦死人。讲句心里话,不容易。当家有钱好办,没钱万万难。双手空空,创这样大的业,天翻地覆。”

(四)人总是被世俗绑架

2010年1月30日,入室拜访年近70岁的田木川,他当过数十年队长、组长,向他请教村民对基建的看法,他回答至今没有听到。此时,夫人笑笑说,老头子已经不当组长,别乱讲,人家在记录。我解释,只是问问村民的看法,不涉及其他。

田木川经夫人一点拨,话题转到我身上:“你人好,但胆子小,上次拆迁,你应报道,但没有。”

我哑巴吃黄连,完全站在底层民众一边,为弱者伸张,已出的书不能在当地宣传,对号入座,会惹是生非。我不能如实相告,他无法真正了解我,调查的苦衷留在心底,让历史来阐释吧!

离开他后,碰到一些村民,欲问还休,怕再次陷入困境。

2月2日下午,我仍不死心,拨通葛本中的手机,没有结果。

2月3日上午,找曹金日,他正用小石子铺路,见到我,转身要邀我进屋,我在原地开启话题。

冯日吉告诉我:“牛川小区30亩,多余的住宅对外出售,但房产证有问题,可能少批多造。”

田立坚得到的信息是:“小区造价与卖价不一,可赚。”

我问:“不是投标吗?”

他答:“出场的都是那班人,投标全是空的。一家公司挖平小山,二位村民承包,土运到初生基地填充,赚两笔钱,干部难免要插一手。以后没有土地,干部当不当无所谓。”

曹金日说:“不搞建设,干部没人当。父亲常说:‘鹅毛只是一阵烟,务农才是万万年’。”

我不解“鹅毛”一词,他加以说明:“官帽上的装饰物。”

我问财监情况,他答:“过去总账上签字,现在‘财监’三人在每本上签字,严一些。”

电话联系葛本中,没回音,数分钟后接到回电,我提问18亩“留用地”卖后是分给村民,还是投入到初生基地。他反问我是谁,听清后,告知正在开会。黄昏,我又拨他的手机,没接听,也没回电。

我问曹金日18亩“留用地”的去处,他拄着铁锨,回答用于初生基地。我提起他的谈话:“你上次说基地预算5000万元,现在决算是7000万元,怎么回事?”

他答:“还有厂区建设,如绿化等,共六千多万元。”

“小区赚钱2000万元,加上‘留用地’出售所得一千多万元,付给基地的建筑费,又卖东边三幢楼。”

“原来不是说不能卖,真的已经卖了?”

“这种资产不能卖,有人向我反映,卖的方式也不对,应该拍卖。我是村民代表,最后一个签字,小组长与党员先讨论决定,村民代表不少也有糊涂虫,依人办事。如果没卖,现在哪有钱分到小组?

“2800万元太便宜,仅土地就有15亩,60万元/亩,建筑费1000元/平方米,赚得不多。我的房子0.2亩,地价以60万元/亩计算,折12万元,造价40万元,现在可卖200万元。基地出售,听说上面有人来联系,百姓认为是私下卖。”

“木黄村已拍卖到606万元/亩,这里的交通线将升格,地价要猛涨,不能用60万元/亩的老眼光来衡量。”我将最新获得的信息告诉他。

他说:“买家今后要搞房地产,消息灵通人士已经在传。”

我又提填土事,有人说承包人赚两笔。

他回答:“你已听说过,确实赚得多。投标的都是本村人,他们后来透露,参加投标分到多少钱。”

“我采访过一个村,有位组长填土50亩,赚50万元,建成全村最豪华的住宅。”我补充说。

“当然,两个项目,填土收入相当可观。以前在本村范围内填土,集体承包,除拖拉机劳务费外,其他村民也分到,现在不一样。”

“村长的弟弟也开起轿车。”

“他的行业是什么?”

“填土之类的。”

杨宝宪是村民代表,我向他提问:“初生基地预算5000万元,实际支出7000万元,空地建设的费用不少,是否通过村民代表?”

他答:“我在外打工,有些事情不知。”

“填土怎样落实?”

“不清楚。”

“基地三幢楼真的已出售?”

“那是两个月前的事,本月7日村民能分到3000元。”

“建造时,村民签字,是民主的表现,出售也应由村民签字。”

“只有代表签字。”

“有没有说怎么卖法?”

“价格知道,我这里要值班,提前离开,弟媳代我签字。出售是上面有人在运作,你知道我与葛本中亲密,为什么要找我?”

“葛本中能办大事,了不起,但我想知道他完美的程度。在他面前也直说,这样大的两个工程,容易出事。”

2011年,村主任仍然无人竞争,葛本中连中三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