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学说体系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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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批判是马克思人本质理论的出场路径

马克思人本质理论是在对唯心主义、旧唯物主义以及它们的不同表现形式的批判中生成的。根据不同时期批判对象的特性,马克思依次揭示了寓于批判对象中的人本质的内涵。在次第展开的革命的批判中,马克思的人本质理论逐渐完善,并且最终在批判中创立了唯物史观,使人本质理论在唯物史观的照耀下达到了完整而科学的形态。马克思从确立人的自由本质,到批判人本质的不同异化形式,最终揭示社会关系既是人本质的表现形式同时又是人本质的异化,其人本质理论的构筑经过了一个“正”“反”“合”的过程。

现实的人是马克思学说的逻辑起点,人本质的构筑在马克思学说中经历了三个阶段,人的本质是在批判的逻辑中建构起来的。马克思总是根据批判对象来确立他对人的本质的理解,根据批判的对象的不同特点,马克思学说关于人的本质的命题在不同的发展阶段具有不同的表现形式:在《博士论文》中,马克思把人的本质理解为“自我意识”,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马克思把人的本质理解为“人是人的本质”,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把人的本质归结为“类本质”,把“类本质”理解为“自由自觉的活动”,在《神圣家族》中,马克思强调“历史中行动的人”的地位,把人的本质理解为“人的活动”,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马克思把人的本质理解为“一起社会关系的总和”,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把人的本质表述为“现实的人”。

马克思学说中人本质的构筑是一个历史的过程,不同时期马克思关于人本质理解的侧重点是不同的。人本质理论是在批判中逐渐完善,并最终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得以完成,“(马克思)打算连续用不同的单独小册子来批判法、道德、政治等等,最后再以一本专著来说明整体的联系、各部分的关系并对这一切材料的思辨加工进行批判。”[1]人本质理论是马克思批判资本主义、探索人类解放道路的理论基石。

(一)批判必然性,强调人的本质是“自我意识”

马克思人本质的建构是从《博士论文》开始的,在该文中,马克思借用黑格尔的“绝对精神”,把人的本质理解为“自我意识”,确立人本质的自由本性。马克思对于人本质的“自我意识”理解是建立在对必然性的批判基础之上的,目的是说明人本质的自我决定性从而与必然性区别开来。1839年,马克思撰写题为《德谟克利特的自然哲学与伊壁鸠鲁的自然哲学的差别》的博士论文,分析了古希腊哲学家德谟克利特和伊壁鸠鲁的自然哲学的差别,并阐发自己的哲学见解。他指出,德谟克利特注重必然性,从而转向怀疑论哲学,伊壁鸠鲁注重偶然性,把感觉论的思想贯彻到底。在对德谟克利特的必然性提出批判的同时,马克思强调伊壁鸠鲁承认原子偏离直线的运动,正确地表现了原子本质的思想。伊壁鸠鲁反对德谟克利特的原子在虚空中做直线运动的主张,反对德谟克利特的必然性,强调只有偏离直线的运动才构成原子的绝对独立性,强调偶然性在事物发展中的作用,是对必然性的直接批判。马克思认为伊壁鸠鲁的哲学宣扬原子主义的人本质就是个体性、自在性和独立性,从而排除了使自己异在的可能的自为的状态。原子偏离直线运动,是为了冲破必然性,保持它自身的能力,是对人的本质的必然性的批判。在对人本质的必然性的批判基础上,马克思进而批判社会历史形而上学观念,将原子偏离直线的运动是世界发展的动力的理论提升为个人冲破必然性是人类历史发展的动力的理论:“如果原子不偏斜,就不会有原子的冲击,原子的碰撞,因而世界永远也不会创造出来。”[2]

(二)批判宗教本质,强调“人是人的最高本质”

从《〈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开始,马克思致力于批判人本质的各种异化形式,从中发现人本质的真实内涵。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马克思对宗教本质做了彻底的揭露和批判,否定了人的宗教本质,把“对宗教批判最后归结为人是人的最高本质”[3]

在人和宗教的关系上,马克思指出,是“人创造了宗教,而不是宗教创造了人”[4]。宗教只不过是人的错误意识,“宗教是还没有获得自身或已经再度丧失自身的人的自我意识和自我感觉”[5],其本质是“一种颠倒了的世界意识”[6],是“人的本质在幻想中的实现”[7],是“人的自我异化的神圣形象”[8]。马克思“对宗教的批判是其他一切批判的前提”[9],批判现实世界是批判宗教的目的:“真理的彼岸世界消逝以后,历史的任务就是确立此岸世界的真理。”[10]在揭露宗教本质之后,就应批判宗教产生的根源,“揭露具有非神圣形象的自我异化,就成为历史服务的哲学的迫切任务”[11]。马克思批判宗教的矛头从“对天国的批判变成对尘世的批判,对宗教的批判变成对法的批判,对神学的批判变成对政治的批判”[12]。而要完成宗教批判的目的,“必须推翻那些使人成为被侮辱、被奴役、被遗弃、和被蔑视的东西的一切关系……”[13]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马克思阐明是人创造了宗教,宗教是人本质力量的表现形式,但宗教又是人本质的异化,人本质是在对宗教及其本质、对使人异化的尘世批判中生成的。

(三)批判劳动异化,强调“人的本质是自由自觉的活动”

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手稿》)中,马克思对异化劳动进行批判,揭示资本主义社会里劳动异化的四种表现形式:劳动者同劳动产品的异化、劳动者同劳动本身的异化、人同自己的类本质的异化以及人同人的异化。

第一,在资本主义条件下,工人已经丧失人的本质,“工人降低为商品,而且是最贱的商品”[14],人的本质的展示过程,就是人的本质的丧失过程,就是异化,这个过程分为四个阶段:劳动者同劳动产品的异化。劳动产品本来是劳动者本质力量的实现,跟劳动者个人是同一的,但在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劳动者同他的劳动产品相互否定,“工人生产的财富越多,他的产品的力量和数量越大,他就越贫穷”[15]。劳动的对象化“作为一种异己的存在物,作为不依赖于生产者的力量,同劳动相对立。劳动的实现就是劳动的对象化。劳动的这种实现表现为工人的失去现实性,对象化表现为对象的丧失和被对象奴役,占有表现为异化、外化”[16]。劳动产品已经成为一种异己的力量,“工人同自己的劳动产品的关系就是同一个异己的对象的关系”[17]。这种异己化的必然结果,就是工人在两方面成为自己的对象的奴隶“首先,他得到劳动的对象,也就是得到工作;其次,他得到生存资料。因而,他首先作为工人,其次作为肉体的主体,才能够生存。这种奴隶状态的顶点就是:他只有作为工人才能维持作为肉体的主体的生存,并且只有作为肉体的主体才能是工人”[18]

第二,劳动者同劳动本质的异化。工人同劳动对象的异化不过是劳动活动本身异化、外化的结果。劳动已经不再是工人的本质,“在自己的劳动中不是肯定自己,而是否定自己,不是感到幸福,而是感到不幸,不是自由地发挥自己的体力和智力,而是使自己的肉体受折磨、精神遭摧残”[19]。“他的劳动不是自愿的劳动,而是被迫的强制劳动。”[20]人的异己化劳动“是一种自我牺牲、自我折磨的劳动”[21]过程。劳动的外在性质“就表现在这种劳动不是他自己的,而是别人的;劳动不属于他;他在劳动中也不属于他自己,而是属于别人”[22]。“他的活动属于别人,这种活动是他自身的丧失。”[23]劳动,人在这种本质力量对象化的过程中自我异化,“活动就是受动;力量就是虚弱;生殖就是去势;工人自己的体力和智力,他个人的生命(因为,生命如果不是活动,又是什么呢?)就是不依赖于他、不属于他、转过来反对他自身的活动。这就是自我异化,而上面所谈的是物的异化”[24]

第三,人同自己类本质的异化。人的类本质是人与动物的基本区别,“动物和它的生命活动是直接同一的……人则使自己的生命活动本身变成自己的意志和意识的对象”[25]。人成为类存在物,“正因为人是类存在物,他才是有意识的存在物,也就是说,他自己的生活对他是对象”[26]。但异化劳动颠倒了这两者之间的关系,“以至人正因为是有意识的存在物,才把自己的生命活动,自己的本质变成仅仅维持自己生存的手段”[27]。异化劳动,使“他的生命活动同人相异化,也就使类同人相异化;它使人把类生活变成维持个人生活的手段”[28]。人的类本质于是“变成人的异己的本质,变成维持他的个人生存的手段。异化劳动使人自己的身体,以及在他之外的自然界,他的精神本质,他的人的本质同人相异化”[29]

第四,人同人的异化。“人同他的类本质相异化这一命题,说的是一个人同他人相异化,以及他们中的每个人都同人的本质相异化。”[30]人同自己的劳动产品、自己的生命活动、自己的类本质相异化必然导致人同人的异化,“当人同自身相对立的时候,他也同他人相对立。凡是适用于人同自己的劳动、自己的劳动产品和自身的关系的东西,也都适用于人同他人、同他人的劳动和劳动对象的关系”[31]

在《手稿》中,马克思通过对异化劳动的分析批判,提出了人的本质的四种规定,这也是马克思对资本主义劳动异化的批判的尺度。人的本质的第一个规定就是,劳动结果是人的本质的对象化形式,是人的本质的外化,物化;其二,劳动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展示过程,劳动就是人的本质本身;其三,“一个种的全部特性、种的类特性就在于生命活动的性质,而人的类特性恰恰就是自由的自觉的活动”[32]。人的类本质包涵“自然界”——人化自然、“人的精神的、类的能力”——自由自觉的活动两部分内容;其四,人同他人的关系是人本质的确认形式:“一般地说人同自身的任何关系,只有通过人同其他人的关系才得到实现和表现。”[33]

在《手稿》中,马克思从探讨人的生命活动之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本质入手,揭示了这种活动所表现的生产、劳动或实践的实质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由此将实践确定为人的本质。

马克思的异化劳动理论并不只是停留于从劳动对人的本质的异化上批判资本主义社会,而是找到了财产所有制关系是使异化劳动成为可能的根源,进而在政治经济学和哲学研究的基础上,提出、探索和初步回答了许多涉及人类历史发展规律的重大问题,从而为他创立唯物史观乃至整个马克思主义科学体系奠定了基础。

(四)批判青年黑格尔派主观唯心主义,指出人的本质是“历史中行动的人”

在《神圣家族》中,马克思以人本论思维方法和实践思维方式批判了以鲍威尔为首的青年黑格尔派的唯心主义,指出人本质是“历史中行动的人”。

对青年黑格尔派思辨哲学的批判是这一时期马克思理论活动的主题。思辨哲学把自我意识当作世界之本,认为自然存在于人之外,把人作为自然存在,“不承认任何有别于思维的存在、任何有别于精神的自发性的自然力、任何有别于理智的人的本质力量、任何有别于活动的苦痛、任何有别于本身行动的别人对我们的影响、任何有别于知识的感觉和欲望、任何有别于头脑的心灵、任何有别于主体的客体、任何有别于理论的实践、任何有别于批判家的人、任何有别于抽象的普遍性的共同性、任何有别于我的你”[34]

思辨哲学是把自然及其作为自然存在物的人当作自我意识实现的工具和感性对象。思辨哲学首先把人和自然当作抽象思辨的工具,然后又把其当作感性对象;思辨哲学先将各种不同的现实的自然物或作为自然存在物的人抽象出“实体”,但是接着否定了这个抽象的实体是从自然以及作为自然存在物的人中来的,而把这个抽象的“实体”上升为真正的本质,然后以抽象的“实体”为根据逻辑演绎出现实的存在物和作为自然存在物的人。抽象的一般即实体之所以能外化具体的感性实物的根据,是“一般观念”这个绝对主体的自我活动,而人及其自然只是绝对主体的感性对象而已。

按照思辨哲学的逻辑,必然歪曲人性,扼杀人的生命,必然要求现实的个别的世界必须满足抽象理念的需要,削足适履,甚至成为抽象理念的牺牲品。

《神圣家族》一书还初步批判费尔巴哈的人本唯物主义,“本书已经含有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所批判费尔巴哈的形而上学的直观的唯物主义时所提出的某些观点”[35]。恩格斯后来指出马克思与费尔巴哈的分歧:“对抽象的人的崇拜,即费尔巴哈新宗教的核心,必须由关于现实的人及其历史发展的科学来代替,这个超出费尔巴哈的工作,是由马克思于1845年在《神圣家族》中开始的。”[36]

马克思恩格斯批判了费尔巴哈哲学“将人连同作为人的基础的”自然作为其“唯一的、最高的对象”,批判其“借助人,把一切超自然的东西归结为自然,又借助自然,把一切超人的东西归结为人”[37]。费尔巴哈只是将人看作“感性对象”,而不是“感性活动”本身,不理解实践是人的存在方式,“从来没有把感性世界理解为这一世界的个人的全部活生生的感性活动”[38]。费尔巴哈所理解的人的本质仍然是抽象的人,没有能动性、主体性和历史性的人。

针对思辨哲学以及费尔巴哈的旧唯物主义的错误,马克思恩格斯首次指出历史是“人活动的”历史:“‘历史’并不是把人当作达到自己目的的工具来利用某种特殊的人格。历史不过是追求着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动而已。”[39]进而以“历史中行动的人”代替费尔巴哈“抽象的人”。

(五)批判旧唯物主义,提出“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

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马克思批判了旧唯物主义,提出“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40]

马克思开宗明义地指出一切旧唯物主义(包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主要缺点是:对对象、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们当作感性的人的活动,当作实践去理解,不是从主体方面去理解”[41]。旧唯物主义的世界是没有人的实践的世界,是没有主体的世界,这是旧唯物主义的根本缺憾。费尔巴哈没有“把人的活动理解为对象性的活动”[42],对实践“只是从它的卑污的犹太人的表现形式去理解和确定”[43]。马克思批判旧唯物主义的目的是对世俗社会的批判,世俗社会分裂根源于世俗社会内部的矛盾:“世俗基础使自己从自身中分离出去,并在云霄中固定为一个独立王国,这只能用这个世俗基础的自我分裂和自我矛盾来说明。”[44]而世俗世界的自我异化的秘密一旦被揭露,它就成为被批判和被消灭的对象,“自从发现神圣家族的秘密在于世俗家庭之后,世俗家庭本身就应当在理论上和实践中被消灭”[45]

旧唯物主义是费尔巴哈人本质理论错误的根源,在批判旧唯物主义以及世俗世界的基础上,马克思批判了费尔巴哈人本质理论的根本错误:“(1)撇开历史的进程,把宗教感情固定为独立的东西,并假定有一种抽象的——孤立的——人的个体;(2)因此,本质只能被理解为‘类’,理解为一种内在的、无声的、把许多个人自然地联系起来的普遍性。”[46]费尔巴哈没有认识到“‘宗教感情’本身是社会的产物,而他所分析的抽象的个人,是属于一定的社会形式的”[47],不把感性理解为实践活动的旧唯物主义“至多也只能达到对单个人和市民社会的直观”[48]。马克思得出结论,新旧唯物主义的根本区别在于“旧唯物主义的立脚点是市民社会,新唯物主义的立脚点则是人类社会或社会的人类”[49]。旧唯物主义的“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50]

马克思的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的思想是建立在对旧唯物主义批判,对费尔巴哈的人本质批判,突出感性活动的地位,把全部社会生活建立在实践基础上的结果。

(六)批判德意志意识形态,提出人的本质是“现实的人”

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对“德意志意识形态”进行了系统的批判,完成了他唯物史观的建构,对人的本质也找到了最终的答案——“现实的人”。人的本质既不是“抽象的人”,也不是“理想的人”,而是“自由自觉的活动”和现实中被否定了的形态的统一体“现实的人”,“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是人本质的异化形式。

在《德意志意识形态》开篇,马克思就指出“德国的玄想家”们所宣告的“这一切都是在纯粹的思想领域中发生的”[51],“从施特劳斯到施蒂纳的整个德国哲学批判都局限于对宗教观念的批判。他们的出发点是现实的宗教和真正的神学”[52]。德意志意识形态的批判,“都没有离开过哲学的基地。这个批判虽然没有研究过自己的一般哲学前提,但是它谈到的全部问题终究是在一定的哲学体系即黑格尔体系的基地上产生的”[53]。老年黑格尔派错误的根源是“只要把一切归入黑格尔的逻辑范畴,他们就理解了一切”[54],而“青年黑格尔派则通过以宗教观念代替一切或者宣布一切都是神学上的东西来批判一切。青年黑格尔派同意老年黑格尔派的这样一个信念,即认为宗教、概念、普遍的东西统治着现存世界”[55]。这势必导致“仅仅反对这个世界的词句”,“绝对不是反对现实的现存世界”[56]。于是,马、恩要从“德国哲学和德国现实之间的联系”[57]即“他们所作的批判和他们自身的物质环境之间的联系问题”[58]展开对德意志意识形态的批判,尤其要批判德国哲学,也就是要清算费尔巴哈的旧唯物主义,确立唯物史观。

批判德意志意识形态是为了揭示人是现实的人,“一旦人开始生产自己的生活资料的时候,这一步是由他们的肉体组织所决定的,人本身就开始把自己和动物区别开来”[59]。人是“现实的人”是“从事活动的,进行物质生产的,因而是在一定的物质的、不受他们任意支配的界限、前提和条件下活动着的”[60]人,而不是费尔巴哈的“处在某种虚幻的离群索居和固定不变状态中的人”[61]“抽象的人”,这些人要“受自己的生产力和与之相适应的交往的一定发展——直到交往的最遥远的形态——所制约”[62]

既然人是现实的人,那么就应该从“现实的历史的人”的角度探索人解放的道路,“实践的唯物主义者即共产主义者来说,全部问题都在于使现存世界革命化,实际地反对并改变现存的事物”[63]。而费尔巴哈“从来没有把感性世界理解为构成这一世界的个人的全部活生生的感性活动”,因此“他便不得不求助于‘最高的直观’和观念上的‘类的平等化’”[64],所以“当费尔巴哈是一个唯物主义者的时候,历史在他的视野之外;当他去探讨历史的时候,他不是一个唯物主义者。在他那里,唯物主义和历史是彼此完全脱离的”[65]

要实现人的解放,就要通过革命的实践消灭现实的社会关系,马克思指出“意识一开始就是社会的产物,而且只要人们存在着,它就仍然是这种产物”[66]。但从“物质劳动和精神劳动分离”开始,“意识才能摆脱世界而去构造‘纯粹的’理论、神学、哲学、道德等等。但是,如果这种理论、神学、哲学、道德等等和现存的关系发生矛盾,那么,这仅仅是因为现存的社会关系和现存的生产力发生了矛盾”[67]。要解决这些矛盾,只有消灭现存的社会关系,这些社会关系导致了异化,无产阶级要通过革命的实践实现自己的解放,而德意志意识形态是看不到这一历史唯物主义逻辑的,不可能得到通过革命的实践来实现自己解放的结论,因为这些“玄想家”们不是把人理解为“现实的历史的人”,而是认为意识到这种异化的状态,并且要通过革命的实践实现自己的解放的“这些不幸情况的发生是由于那些当事人陷入‘实体’这堆粪便之中,他们没有达到‘绝对自我意识’,也没有认清这些恶劣关系产生于自己精神的精神”[68]

马、恩还批判了德意志意识形态的自我异化,指出德意志意识形态的自我异化,是导致产生“一般的人的本质”“抽象人的本质”的根源。

“统治阶级的思想在每一时代都是占统治地位的思想。”[69]在统治阶级阵营内,“一部分人是作为该阶级的思想家出现的,他们是这一阶级的积极的、有概括能力的玄想家,他们把编造这一阶级关于自身的幻想当作主要的谋生之道”[70],而编造出来的幻想成为“越来越抽象的思想,即越来越具有普遍性形式的思想”[71],因为统治阶级“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得不把自己的利益说成是社会全体成员的共同利益,就是说,这在观念上的表达就是:赋予自己的思想以普遍性的形式,把它们描绘成唯一合乎理性的、有普遍意义的思想”[72]。于是,德意志意识形态在统治阶级那里自我异化,这样“从这些不同的思想中抽象出‘一般思想’、观念等等,并把它们当作历史上占统治地位的东西,从而把所有这些个别的思想和概念说成是历史上发展着的一般概念的‘自我规定’。在这种情况下,从人的概念、想象中的人、人的本质、一般人中能引申出人们的一切关系,也就很自然了”。抽象人的本质的规定正是从意识形态的被赋予了普遍性形式的这种异化当中诞生出来的。

马、恩在批判德意志意识形态的基础上阐发人的本质的理论,指出人的本质是“自由自觉的人的活动”和被异化了的现实的合题——“现实的人”。马、恩把社会关系归结为私有制和劳动:“在大工业和竞争中,各个人的一切生存条件、一切制约性、一切片面性都融合为两种最简单的形式——私有制和劳动。”[73]但是由于分工所引起的“资本和劳动之间的分裂以及所有制本身的各种不同的形式”[74]的分裂在资本主义条件下越来越尖锐,而“劳动本身只能在这种分裂的前提下存在”[75]。劳动者与他们自己的能力——生产力之间发生了分裂,“同这些生产力相对立的大多数个人,这些生产力是和他们分离的,因此这些个人丧失了一切现实的生活内容,成了抽象的个人,然而正因为这样,他们才有可能作为个人彼此发生联系”[76]

劳动本来应该是劳动者自主力量的展示,但是在现实中,“他们同生产力并同他们自身的存在还保持着的唯一联系,即劳动,在他们那里已经失去了任何自主活动的假象,而且只能用摧残生命的方式来维持他们的生命”[77]。这才是真正存在着的人,才是“现实的人”的真正寓意。“物质生活一般都表现为目的,而这种物质生活的生产即劳动(它现在是自主活动的唯一可能的形式,然而正如我们看到的,也是自主活动的否定形式)则表现为手段。”[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