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经籍志考证》及其王颂蔚批校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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绪言

自《汉书·艺文志》以后,《后汉书》《三国志》《晋书》《宋书》《南齐书》《梁书》《陈书》《魏书》《北齐书》《周书》皆无《艺文志》或《经籍志》,直至唐太宗命长孙无忌主持修撰《五代史志》(即《隋书志》)才恢复了这一修史的优良传统。而不论《艺文志》还是《经籍志》,都是对一个朝代或一个历史时期学术史的总结。因此《隋书·经籍志》也正是自东汉以来近六百年学术史的总结,这一历史时期目录之学得到了长足的发展,正如《隋志》所云:“魏秘书郎郑默,始制《中经》,秘书监荀勖,又因《中经》,更著《新簿》,分为四部,总括群书。一曰甲部,纪六艺及小学等书;二曰乙部,有古诸子家、近世子家、兵书、兵家、术数;三曰丙部,有史记、旧事、皇览簿、杂事;四曰丁部,有诗赋、图赞、《汲冢书》,大凡四部合二万九千九百四十五卷。”将史籍从经部中分离出来,基本形成了目录学的四部。故此《隋书·经籍志》在正史的《艺文志》《经籍志》中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被看成不朽之作。也正是因为此志在学术史中所具有的重要地位,清代以来,考补疏证《隋书·经籍志》者有多家,这在后人对正史《艺文志》《经籍志》的增补考证著述中实属罕见。其中有章学诚《隋书经籍志考证》、章宗源《隋经籍志考证》、姚振宗《隋书经籍志考证》、张鹏一《隋书经籍志补》、汪之昌《隋书经籍志校补》等有关《隋书·经籍志》的著述,并且大多流传至今。[1]此外还有20世纪90年代日本学者兴膳宏、川合康三《隋书经籍志详考》,由汲古书院于1995年出版。在这些有关《隋书·经籍志》的著述中余以为章宗源《隋经籍志考证》是最有影响的考证著述之一。

《隋经籍志考证》的修撰者章宗源,《清史稿》有传。他字逢之,浙江山阴(今浙江省绍兴市)人。据孙星衍所撰《章宗源传》云:因其兄章宗瀛在京师任翰林院编修之缘故,他以大兴(今北京市大兴区)籍参加科举考试,乾隆五十一年( 1786)中举。后因妖僧明心案受牵连被贬斥,嘉庆五年( 1800)卒于京师寓所。章氏少聪颖,学识渊博,“不喜好作时文,以对策博赡”。除撰有《隋经籍志考证》外,还有杂文若干卷。中举后更加好学,“积十馀年,采获经史群籍传注,辑录唐宋以来亡佚古书,盈数笈。自言欲撰《隋书经籍志考证》”。章宗源自云撰写《隋经籍志考证》“辑录已佚之书、不录见存诸书,订正异同文字”,[2]可称是其积十馀年之力所成之作。但是此书撰成后章宗源秘不示人,少为人所知,全书又被恶人所毁,仅残存史部。[3]钱衎石从何梦华处抄得此书史部,嘉庆二十三年( 1818),钱衎石将此书自京师带回甘泉(今属浙江嘉兴)家中,其弟清代学者、藏书家钱泰吉闻之借得,请人抄录副本。直至光绪三年( 1877)才由湖北崇文书局刊刻,计十三卷,此书始行于世。

而仅就《隋经籍志考证》残存的史部来看,章宗源确实用功颇多,考证颇为谨细。考订《隋书·经籍志》中所著录的著述的源流,如,有关《通史》的考证云:“《梁书·武帝纪》:帝造《通史》,躬制赞序,凡六百卷。《文学·吴均传》:寻有敕召见,使撰《通史》,起三皇,讫齐代,均草本纪、世家功已毕,列传未就。卒。《史通·内篇》曰:梁武敇其群臣,上自太初,下终齐室,撰成《通史》六百二十卷。其书自秦以上,皆以《史记》为本,而别采他说,以广异闻。至两汉以还,则全录当时纪传,而上下通达,臭味相依。又吴、蜀二主皆入世家,五胡及拓跋氏列于《夷狄传》。大抵其体皆如《史记》,其所为异者,惟无表而已。”[4]又将《旧唐书·经籍志》《新唐书·艺文志》《宋史·艺文志》中的著录卷数、分类中的讹误一一指出,如,孙盛所撰《魏氏春秋》,“《唐志》作《魏武春秋》,‘武’字,误”。[5]檀道鸾所撰《续晋阳秋》二十卷,“《旧唐志》作《注晋阳春秋》,‘注’当作‘续’,‘春’字误增。《新志》作《晋阳秋》,脱‘续’字,卷同”。[6]

可是由于此书刊刻较晚,诸如此类问题很少引起学者的足够认识,仅有李庆《关于〈隋书经籍志考证〉的三个问题》,对于该书的成书、类目次第以及马国翰《玉函山房辑佚书》是否窃取章宗源成果诸问题做了分析。并认为《隋经籍志考证》一书仅完成史部,而其他部分根本就没有做。[7]还有刘洪全《姚振宗与〈隋书经籍志考证〉》,在论述姚振宗《隋书经籍志考证》一书的同时,对于同为《隋书·经籍志》著录考证著述的章宗源《隋经籍志考证》略有涉及,并认为章书不如姚书。[8]戴维民《读〈隋书·经籍志〉的良师益友——介绍两部〈隋志〉考证著作》也略加叙述了章书,并指出“尽管褒贬不一,《章考》仍不失为一部读《隋志》的较好的参考著作,正如梁启超在《图书大辞典部》所称,《章考》是‘研究古史学之一良著。’在《姚考》之前,还没有一部考证著作超过它。而《姚考》的问世无论是在学术价值、还是参考价值和完整性上又远远超过了《章考》,较之《章考》更值得一读”。[9]因此可以说此书是研究《隋志》的学者不可不读的一部著作,确为读《隋志》者之真正良师益友也!可是戴氏《姚振宗目录学研究》在论述姚振宗在目录学方面的贡献的同时,却认为“姚振宗撰《隋志考证》名虽同章氏书,但体例则异”。章书“只有史部,至多只是一部《史籍考》”。也就是说章书不如姚书。[10]

和章宗源《隋经籍志考证》几乎同时成书的还有章学诚《隋书经籍志考证》,可惜已不知下落。《隋经籍志考证》成书后有关《隋书·经籍志》的论著中,姚振宗《隋书经籍志考证》五十二卷,有独特的心得和见解,并且卷帙最繁,历时最久,功力最勤,成就最大,深为后人赞赏。日本学者兴膳宏、川合康三《隋书经籍志详考》,首先是对总序与各类小序的翻译,其次是对序文与小序的注释,再次是对所登录的书目、作者及小注的补注。此书对《隋志》典籍流传进行研究,有助于对汉隋之间的学术在唐代以后的遗存与流失的考察。张鹏一《隋书经籍志补》则当是在前人有关《隋书·经籍志》考证研究的基础之上,利用《魏书》《周书》《北齐书》《隋书》《北史》等正史中的史料增补著录五十五部,这实属不易。而汪之昌《隋书经籍志校补》又增补著录的史籍共有六十六部,可是此书的考证文字过于简略,特别是将一些并未完成的史籍一并著录,此种做法实不可取。

今人对《隋书·经籍志》其他考证著述也有所论及,其中多是针对姚振宗《隋书经籍志考证》的研究,如,丁延峰《姚振宗与〈隋书经籍志考证〉辨误三则》,主要考述:“姚振宗的《〈隋书·经籍志〉考证》是迄今为止对《隋书·经籍志》研究最为详尽的著作。其书旁征博引,上下贯通,解决了《隋志》中的诸多疑难问题。但由于篇幅浩大,疏忽之处难免,笔者于研究个案之际,偶检三误,现予考辨。”并指出“姚振宗曰:‘别详《史部·簿录篇》,《志》中所注称梁武帝、简文帝、梁元帝之谥,必非《七录》本文,自是后人追改。’”是姚书的失误之一。[11]伍媛媛《试论〈隋书经籍志考证〉中的“类中分类”》,认为《隋书·经籍志》是我国现存最早的四部分类书目,但《隋志》分类也有编次不当之处,于是姚振宗在其《〈隋书·经籍志〉考证》中对《隋志》进行了“类中分类”。文章从“类中分类”的缘起、特点及意义等方面对姚振宗的分类法做一初步的探讨。[12]余庆蓉《姚振宗目录学研究补述》,以为:“姚振宗备引各家论说对《七略》《汉·志》《隋·志》、四部源流等都有深入研究。”他还考订了《别录》《七略》《汉书·经籍志》以及此后辑佚书之间的关系。[13]王余光《清以来史志书目补辑研究》,指出:“梁启超说:‘至搜罗之博,则此两时代之著作,殆已全收无遗。清代补志之业,此其最精勤足称者矣。’而《隋书经籍志》考证,则最为渊博,是姚氏目录学著作中,用力最勤,考证最精之作。”还认为:“唐、清两代的艺文志并不完善,在此之前尚无人辑补;而《历代经籍志》所选也不如人意,如张鹏一的《隋书经籍志补》就不如姚振宗的《隋书经籍志考证》精善。”[14]孙振田《姚振宗对章学诚目录学的继承与发展》,以为:“清末目录学大家姚振宗对章学诚‘辨章学术、考镜源流’的理论身体力行、大力实践,又对之作了修正与发展;对章学诚‘互著’与‘别裁’说的态度富有辩证色彩;对《校雠通义》中疏失未周之处也多所考论。”[15]赵伟达、李文学《“目录学大宗”姚振宗》,认为:“清代章宗源积十年辑唐宋以来亡佚古书编成《隋书经籍志考证》,而后毁于仇家,于是重作《隋书经籍志考证》52卷,虽与章书名同,然则体殊,谓为‘多心得之言,为前人所未发。’”[16]施彦《姚振宗〈隋书经籍志考证〉探析》,对于姚振宗的《隋书经籍志考证》的成书、体例、考证内容以及此书所体现的目录学思想等诸问题加以分析。[17]此外,葛兆光《评兴膳宏、川合康三〈隋书·经籍志详考〉》对该书进行了客观具体的评价,他认为《详考》不同于章、姚的《隋书经籍志考证》,前者侧重于对《隋志》所著录典籍本身的研究,后者侧重于对《隋志》典籍流传的研究,有助于对汉隋之间的学术在唐代以后的遗存与流失的考察。《隋书·经籍志详考》主要包括三个部分:总序和各类小序的翻译,序文和小序的注释以及对所登录的书目、作者及小注的补注,这其中最重要也最见功力的是第二部分。《隋志》的总序是对中国古代典籍的聚散和学术的兴衰做的总体叙述,而小序则是经史子集无所不包,为其做注十分困难,但《隋书·经籍志详考》一书在注释方面做得十分出色,引用了大量典籍文献,在佛道典籍的注释方面也非常全面。第三部分的补注方面,作者在考证书籍和作者之外,还将《隋志》著录与《日本国见在书目录》对照,以反映汉隋之间的学术文化在日本的影响,并将《隋志》之后的图书目录如《旧唐书·经籍志》《四库全书总目》等对本书的著录附注于下,以考见汉隋学术文化在后世的流传,还附以“辑本”一目,参考《玉函山房辑佚书》等大型辑佚资料,将已经散佚的书在后世辑佚的情况向读者交代,方便查阅。他还指出《详考》的不足之处主要在于附注部分没有引用敦煌文书。[18]杜云虹的博士论文《〈隋书·经籍志〉研究》的绪论部分对张鹏一《隋书经籍志补》做了简单评述:该书沿用了《隋志》的四部分类体系,对所补之书各依其类分别著录书名、著者、所据出处,对部分书籍的内容、学术源流有所考辨。与《隋志》不同的是,对著者的著录略去其官衔、身份,而代之以著者籍贯,这种做法为后人研究地方文献提供了线索。[19]庄婷婷《〈隋书·经籍志〉和〈隋书·经籍志补〉体例和著录方式的比较研究》将《隋志》与《隋志补》的体例与著录方式做了比较研究,认为《隋志补》继承了《隋志》的体例和著录方式,基本延续了经史子集四部分法和按书名、卷数和作者的顺序著录图书的方式,所不同的是,《隋志补》标注作者的朝代和籍贯,《隋志》标注作者的朝代和官职。由于《隋志补》中并没有《隋志》中的众多叙录,因此《隋志补》在学术上的价值远远不及《隋志》。但其在前人的基础上,尽可能增补了缺失的内容,并对所补内容进行了考据,进一步完善了《隋志》,从这一意义上来说,这两者都是研究古代目录和目录学不可多得的珍贵文献,在我国目录学史上起着巨大的作用。[20]不过这些论文中除葛兆光对于章书、姚书以及《详考》略加比较介绍外,都没有专门将各书加以比较,更没有将章宗源《隋经籍志考证》与姚振宗《隋书经籍志考证》、兴膳宏和川合康三《隋书经籍志详考》、张鹏一《隋书经籍志补》、汪之昌《隋书经籍志校补》加以比较研究。

近年笔者由于承担了全国高校古委会项目整理《隋经籍志考证》王颂蔚批校本,因此仔细阅读了此书,以为有关此书增删《隋书·经籍志》著录的史籍、对于《隋志》的贡献,以及该书与姚振宗《隋书经籍志考证》、兴膳宏等《隋书经籍志详考》、张鹏一《隋书经籍志补》、汪之昌《隋书经籍志校补》等其他各家有关《隋书·经籍志》考证补遗的著述相比较等问题有必要略加考述,以辨其得失短长,究其缘由,进而将此书与其他有关《隋书·经籍志》的考证增补著述加以比较研究。有感于前人治史之经验,将这些考述分为内、外两篇。此外,再将此书及王颂蔚批校中出现的错误一一指出,以便读者阅读利用此书及王颂蔚校语,故将这部分考证文字附在全书最末作为补篇。祈请各位前辈、学者不吝指正。


[1]案:据《二十五史艺文志经籍志考补萃编》主编山东大学王承略、刘心明两位教授所言,章学诚《隋书经籍志考证》一书他们遍寻不见,怀疑不存于世。余亦以为如此。

[2]见孙星衍《孙渊如诗文集·五松园文稿》卷一,上海书店1989年版,第26—27页。

[3]同上。

[4]见《隋经籍志考证》卷一。

[5]见《隋经籍志考证》卷二。

[6]见《隋经籍志考证》卷二。

[7]见李庆《关于〈隋书经籍志考证〉的三个问题》,《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 1985年第6期。另外,据光绪刊本,章宗源的这部著述名为《隋经籍志考证》,非《隋书经籍志考证》。

[8]刘洪全:《姚振宗与〈隋书经籍志考证〉》,《内蒙古师大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1983年第1期。

[9]戴维民:《读〈隋书·经籍志〉的良师益友——介绍两部〈隋书〉考证著作》,《宁夏图书馆通讯》1985年第2期。

[10]戴维民:《姚振宗目录学研究》,《四川图书馆学报》1985年第6期。

[11]丁延峰:《姚振宗与〈隋书经籍志考证〉辩误三则》,《四川图书馆学报》2005年第5期。

[12]伍媛媛:《试论〈隋书经籍志考证〉中的“类中分类”》,《大学图书情报学刊》2008年第2期。

[13]余庆蓉:《姚振宗目录学研究补述》,《图书馆》1989年第4期。

[14]王余光:《清以来史志书目补辑研究》,《图书馆学研究》2002年第3期。

[15]孙振田:《姚振宗对章学诚目录学的继承与发展》,《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2007年第12期。

[16]赵伟达、李文学:《“目录学大宗”姚振宗》,《绍兴文理学院学报》(教育教学研究版) 2008年第1期。

[17]施彦:《姚振宗〈隋书经籍志考证〉探析》,硕士学位论文,湖北大学,2010年。

[18]葛兆光:《评兴膳宏、川合康三〈隋书·经籍志详考〉》,《唐研究》第二辑,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536—541页。

[19]杜云虹:《〈隋书·经籍志〉研究》,博士学位论文,山东大学,2012年。

[20]庄婷婷:《〈隋书·经籍志〉和〈隋书·经籍志补〉体例和著录方式的比较研究》,《东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06年增刊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