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感动一沉吟:杜甫在秦州时期诗兴勃发的原因分析
杜甫在秦州陇右时期诗兴勃发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几点。
(一)杜甫博大的诗歌胸怀一次如期而至的澄明敞亮
“有第一等襟抱、有第一等学识,斯有第一等真诗。”[1]“襟抱”,亦即“胸襟”。关于杜甫的诗歌胸襟与其诗歌创作之间的关系,叶燮《原诗》是这样讲的:“诗之基,其人之胸襟是也。有胸襟,然后能载其性情、智慧、聪明、才辨以出,随遇发生,随生即盛。千古诗人推杜甫。其诗随所遇之人之境之事之物,无处不发其思君王、忧祸乱、悲时日、念友朋、吊古人、怀远道,凡欢愉、幽愁、离合、今昔之感,一一触类而起,因遇得题,因题达情,因情敷句,皆因甫有其胸襟以为基。”[2]但是,秦州之前,杜甫并没有致全力于诗歌,即他的诗歌胸襟并没有全面地打开。他一直想在诗歌之外的世界里大显身手,这使得他的诗歌胸怀无疑有所遮蔽。到了秦州之后,对政治的渐趋淡定,对政坛的拂袖远离,让杜甫平生第一次体会到率意于诗歌世界的感受,他本就博大的诗歌胸襟于是得以抒发,于是他生命的诗潮,就出现了一次激动人心的大涌!
(二)杜甫到达秦州后生活的相对孤独与宁静
鲁迅曾说:“我知道伟大的人物能洞见三世,观照一切,历大苦恼,尝大欢喜,发大慈悲。但我又知道这必深入山林,坐古树下,静观默想,得天眼通,离人间愈远遥,而知人间愈深,愈广;于是凡有言说,也愈高,愈大;于是而为天人师。”[3]鲁迅所言正是孤独与寂寞对于一个创作者的意义。在秦州,杜甫虽然寻访阮昉并结识了阮昉,虽然后来去了东柯谷依傍着侄佐,虽然在西枝村与赞公有着许久的往还畅谈,甚至他还空谷遇佳人他乡逢知音……虽然一大家子人,儿女在旁,其乐融融,但是,秦州时期的杜甫,毕竟是一个脱离了公职的人——他不再有我们今天所谓的“单位”;同时杜甫毕竟远离了当时政治与文化的中心长安。相比长安,相比置身于文朋诗友圈子里不亦乐乎的热闹,秦州时期的杜甫确实是相对孤独的——杜甫当时在秦州天涯孤旅寂寞无奈的心情,在他的诗里有着时有所见的表现。然而这并不一定就是坏事。忍受寂寞是诗人生命的形式,也是对诗人的考验。在寂寞中,人们可以发现自己并且确证自己。人们通常是在寂静与独处中,突然之间就明白了自己的存在与命运。于是真正的创作者往往喜欢生活在“别处”(外省、郊区、边缘),因为“别处”云者,却正是一个适宜于观察、思考与写作的位置。而正是秦州时期这种相对寂寞的处境,让杜甫得以少受干扰地进行个人化的寂静写作。
(三)杜甫在秦州对自己人生的回顾与反思
痛定才能思痛,人生内在的反思与调理,往往需要一些外在的条件与环境。杜甫到秦州,地缘的偏远、边镇的清冷,让他幸逢一生中难得的相对的宁静。杜甫在秦州停下了他文人侠气壮游西行的脚步。他多年来朝叩暮追、东奔西走的劳顿身心,终于得以稍有喘息。如果说此前的杜甫几乎用了半辈子的时间蹚着政治的浑水,像一个不折不扣的政治动物,一直在道义、责任、使命等方面让自己的人生与创作充满了政治激情与道德动力,那么到达秦州之后,由于地缘、心缘共同的“边缘”处境,也由于上文所述的相对孤独与相对清静,使他得以静下心来审视自我、观察世界。所以,杜甫的秦州诗,确乎是杜甫品味生命、反思自我的人生调理之结果。处江湖之远,庙堂之人也许尤思庙堂,同样,处江湖之远,辞别了庙堂的杜甫却正好静下心来干一些非庙堂的事情——比如用诗歌的方式说话、思考、歌咏、想念。以前,由于不明世事和勇于进取,他在生活中已然受到了深深的伤痛,现在到了秦州,他就像一只受伤之后的老虎,在一个相对僻静的地方,独自舔舐着自己的伤口——抚慰着自己的内心!这在杜甫真是一个重大的转折:他似乎再也不愿意用自己的诗歌介入那些历史与公共的事件了,他开始让诗歌专注于自己的灵魂生活与内心事件。
所以,陈桥生也认为:“(杜甫)他并不愿意退隐,他无法完全突出儒家文化的重围,他忘不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矛盾犹豫,心事重重又无由消解,这是一种真正的凄苦孤独。正是它使诗人洗去了人生的喧闹,与无言的山水深相默契,寻求对话。在无法对话的地方寻求对话,于是对话也就变得异乎寻常——自省。正是这种自省,使诗人得到了一次全新意义的冶炼,也使他的艺术才情获得了一次蒸馏和升华。他开始成熟了——与古往今来许多大家一样,成熟于一场灾难之后,成熟于穷乡僻壤,成熟于几乎没有人在他身边的时刻。”[4]
而这成熟的标志之一,也许就是他在秦州诗兴的勃发。
杜甫在秦州的诗歌创作,内容丰富,形式多样,本章集中对杜甫在秦州(以及同谷期间)的遣兴诗和咏物诗进行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