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哲学与国别史时代哲学的地方性
在西方,哲学是科学与很多学科之母。然而哲学不是今日中国人所理解的科学。在德国古典哲学与近现代哲学研究中,德国的哲学家一直致力于把哲学做得更科学。文德尔班的《哲学史教程》就充满着这种哲学的企图。而现代现象学大家胡塞尔就要让哲学为科学奠定基础,把哲学做得比科学还科学。然而,德国哲学家所理解的科学不是我们今天狭隘意义上与技术紧密相连,甚至就是绝对准确性、正确性意义上的科学。德国哲学家所理解的科学更多是合乎理性、合乎逻辑,具有逻辑的必然得出的准确性、明确性等意思。[1]如文德尔班认为,德文中的“Wissenschaft”(科学)一词,就是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学派中的“哲学”一词,而这个词比英文、法文中“科学”(science)一词的意义要广泛得多。因此,文氏认为,“一般哲学指的是我们认识‘现存’事物的井井有条的思想工作,而个别‘哲学’指的是特殊科学,在这些特殊科学里我们要研究和认识的是现存事物的个别领域”[2] 。文氏所讲的“一般哲学”在古希腊是指第一哲学,即形而上学,也即是中国人所理解的作为哲学学科的哲学——包括形而上学、认识论、伦理学或道德哲学、逻辑学、历史哲学、政治哲学等。而文氏所讲的“特殊科学”,即各门类的自然科学,如物理、化学、生物学等。这样一来,在中文语境里讨论哲学问题,在西方人的语境里就不太容易被理解。甚至在西方哲学的大传统里,欧洲大陆的哲学传统,特别是德、法哲学传统与英、美哲学传统也有相当大的差异。好在他们有一个大传统为他们的相互理解提供了巨大的传统基座。而在中国与欧美之间,因为对“哲学”的理解不同,很难在一个短的时间里让欧美的哲学家们理解所谓的“中国哲学”。对此,我们也不必着急让他们承认中国有哲学、中国哲学是哲学。我们现在能做的、而且要有信心去做的事情是:在比较哲学的视野里,吸收西方哲学的长处与优点,努力发展中国哲学。一方面尝试着说一些让他们听得懂的哲学语言;另一方面也不必迁就他们,要自信地说我们自以为是哲学的话语。
在我们看来,哲学思维方式作为人类的精神花朵,它是广义的人类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它的根深深地扎在民族生活与文化的传统之中。作为人类文化中最为精华的一部分,哲学总是具有地方性的特征。特别是在国别史的时代,哲学的文化性特征更为强烈与鲜明。即使在今日的世界历史时代,哲学的文化特征仍然强烈而又鲜明。就哲学的逻辑思维特征来说,中国传统哲学更重视辩证逻辑思维。佛教传入中国后,这一辩证逻辑思维又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当代中国哲学在吸收了马克思主义哲学传统后,辩证逻辑思维又在新的形态下得到发展。特别是与生动的社会实践相结合,当代中国的辩证思维又获得了新的营养,从而在各种社会制度与政策的制定过程中体现出一种包容性的特征。“既……又”的句式不仅是当代中国官方文件与话语句式,也是中国民间社会的话语句式。而这个句式所体现出的哲学思考方式就是典型的辩证逻辑思维。
从较粗的思想史线条来看,欧陆哲学传统中的英国经验主义传统与德、法的思辨的理性主义传统之间,有明确的差异。而欧陆的德国哲学传统与当代英美的分析哲学传统也有具体的文化差异。而东方的中国哲学、印度哲学与欧美传统的哲学,其差异更是明显。因此,我们并没有一种普遍的哲学。至少人类的哲学史到今天为止仍然是一个国别史性质的哲学时代,因而全球范围内的所有哲学家、哲学流派都是中国传统文化意义上的“诸子百家”。而古希腊哲学、欧洲哲学、美国哲学、中国哲学、印度哲学,都是一种地方性的哲学。从某一地方性的哲学传统出发,肯定或否定其他传统的哲学是或不是哲学,恐怕在理论上都会陷入庄子在《齐物论》中批评儒墨之间是非之争的理论陷阱。在世界历史时代,我们要追求的可能正是庄子“以道观之”的超越态度,对各种带有地方性特征的哲学内在的所是、所然、所可与所非、所不然、所不可,要有比较清醒的认识,然后去追求一种大写的世界哲学或真正的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