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尚书》文献源流简述
作为我国最早的文献汇编,由于时代条件的限制,《尚书》从记录成篇到汇集成书,绝非一朝一夕,而是经历了很长时间的流传和不断的整理。一般认为,《尚书》最初的篇目应该远不止目前的篇数,可能有数千篇之多。只是后来由于各种原因,在流传过程中逐渐佚失,数量才大为减少。[4]历史上曾流传过孔子“删《书》”的说法。但是,《尚书》学家刘起先生认为这种说法并不可信——因为,据文献记载,孔子在世时,就一直慨叹文献不足,他努力保存和搜集文献还来不及,哪里还会去“删《书》”?[5]刘先生的推断很有道理。不过,作为中国学术史上的关键性人物,孔子确曾编纂、整理过《尚书》,这也是可以理解和有一定依据的。由于《尚书》的崇高地位和巨大价值,在先秦时期,不只是孔子曾经研读和整理过《尚书》;诸子百家学派、各文籍几乎都曾引用过《尚书》,其中以墨、儒两家最为突出。据统计,儒墨两家著作引用《尚书》各高达数十次之多。[6]
不幸的是,后来由于秦始皇“焚书坑儒”,“焚书”时又把《尚书》《诗经》列在首要的地位,并且下令民间不得私藏,因此《尚书》遭受一大劫难,篇目损失很多。延至西汉初期,古代学术文化重新受到重视,西汉朝廷下令征求古书,但是济南儒生伏生所献出的“今文”《尚书》已经仅剩下烬余二十八篇(一说二十九篇),即伏生本“今文《尚书》”。[7]从刘起先生统计的《尚书》在先秦时期被引用的情况,伏生本《尚书》当时是流行最广的。[8]而在汉代,它也最受重视,是官方承认的定本。汉武帝年间,又发现了用所谓“古文”写成的另一个《尚书》版本。这个版本,比伏生本“今文《尚书》”多出十六篇,但是它流传并不广,尤其是多出的十六篇甚至无人说解。
后来,由于西晋“永嘉之乱”,最为通行且得立于学官的伏生本“今文《尚书》”失传,后出的“古文《尚书》”十六篇亦去向不明。到了东晋时期,梅赜又献出“孔传古文《尚书》”,共五十八篇,由于篇目分合的差异,实际比伏生本《尚书》多出二十五篇。梅赜所献的这个版本,经过后世学者注疏、“音义”后,唐初孔颖达等人又进一步据此撰成《尚书正义》,经官方颁布,成为《尚书》标准本。到清代,《十三经注疏》也采用了《尚书正义》本。从此,《十三经注疏》中的《尚书正义》一直流传至今,成为最通行的版本。[9]
《尚书》复杂的流传经历,加上古代典籍保存条件的限制,都必然给其文本的真伪问题带来严重困扰。有关的争论,其实自先秦时代就有萌芽,[10]在以后的两千多年里,几乎从未止息过。尤其是《尚书》“今古文”之争,争辩极为激烈,几乎贯穿整个《尚书》研究史,余波至今不平,甚至不时掀起新的波澜。
包括《尚书》在内的经学“今古文”之争,正如张富祥先生所说,“原是由于抄传经本的字体引起的,而经本的用字及解释不同,学术上的争议自不可避免。”[11]但是,由于“今文”和“古文”各有其不同的传授系统,在非常重视“师传”和“家传”的古代,就难免因产生歧解而发生争论;更加之,后来在治学异见中掺杂政治因素以及功名利禄等利害关系,使得包括《尚书》学在内的经学“今古文”之争一度非常激烈。
历史上,《尚书》“今古文之争”的基本态势大致呈现以下此消彼长之情形:
起初,由于出现和立于学官时间早、人多势众,“今文”《尚书》学在西汉绝大部分时间都处于垄断地位。至西汉末年和王莽新朝时期,刘歆得到王莽的帮助,“古文”《尚书》也被列入学官,颇有兴旺之象。但是,随着东汉的建立,“古文”《尚书》又被取消于学官并从未再被立过。虽然如此,由于自身的种种巨大缺陷,[12]“今文经学”逐渐受到学者们的鄙视而日逐式微。相应地,包括“古文”《尚书》学在内的“古文经学”却逐渐受到重视,研习者日众。到东汉后期,郑玄兼采今、古文,集“古文”学之大成,遍注群经,而包括《尚书》学在内的“古文经学”因而独盛;而魏晋至唐代,梅赜“古文”《尚书》出世后又一直占据正统地位并流传至今。[13]然而,对此版本的质疑,也是代有其人。
以上是对《尚书》文献源流尤其是《尚书》“今古文”之争的简单回顾。长期以来,“《十三经注疏》本”《尚书》一直是最有权威和影响力的版本。尽管不断有人对其中的“古文”部分甚至某些“今文”篇章提出质疑;然而,“古文”和“今文”部分,在目前仍在事实上共同构成《尚书》思想研究的文本基础。由于《尚书》版本源流的特殊性,有必要对今本《尚书》各篇著作年代及可信度进行分析,作为拙著论述的依据。下文针对今本《尚书》亦即通行之“《十三经注疏》本”的篇目,对其文献性质逐次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