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广交·鬼手
两人把细节都敲定得差不多后,时间也差不多了。
邹鸿在前,郑琰玉在后,两人出了方才商量事情的隔间,一同下了楼梯。邹鸿来时就多付了银两,嘱咐过店家方才的隔间他要一直包段到明天早上。
店家不知二人来路,但是也不敢怠慢。邹鸿早换下官服,郑琰玉衣裳虽破旧,身上气质也不像常人,再加上邹鸿之前身上摸出的是真金白银,此刻还在他柜里锁着呢。
见二人下楼来,店家谄媚地陪着笑道:“客官慢走”,就要送二人出去。邹鸿对他轻轻摆手,不要他跟。那店家只以为是这二位爷不喜欢惹人注目,以免平白无故生出聒噪之事多有叨扰,这种贵公子他见得多了。
现在也有不少的官人财主家的少爷公子喜欢穿着亲民的服饰低调出行,也许是觉得怀璧其罪,怕贼惦记,又也许是观察市井的生活能让他们获取更多的优越感和满足感,越有钱的反而越低调,反正他是不怎么搞得懂,能赚钱就是了。店家殷勤地道了声:“那二位慢走”,也就继续留在店里招呼客人。
夏夜漫长,且比白天要冷一些,邹鸿出了酒肆后便将一件披风系在脖子上,朝着城外走着。郑琰玉才从牢中出来,自然没有什么多余的衣物,身上还是那件单薄的深灰色长衫。
出了城风吹得更大了些,邹鸿把披风系紧,郑琰玉只得暗自里稍稍催动真气在体内运转着,可能是身体在那阴气极重的牢里受了影响还没有恢复,若是以前这种夜里的寒气,他也是受得住的。
由于体内在运功,郑琰玉的脚下便慢了一些,等出城走过了一里多后,他的身体也渐渐地回暖了。郑琰玉便不再运功御寒,只在邹鸿身后几十步的距离不远不近、不紧不慢地走着。
二人一路上都没有交流,离着那么远也交流不了。郑琰玉走在路上,慢慢地在脑海里开始翻阅着刚才在酒肆里面邹鸿告诉他的关于任务目标的那些信息。
……
贺七,男,年龄不详,约在二十五到三十岁之间,籍贯不详,听其口音像是西南一带的,常年在东部的听潮、望海两府活动,是江湖知名的独行侠、赌客,人送绰号“鬼手”。
此人身形肥胖却是体态灵活,善于赌技、千术高超,十几岁就开始涉足赌博场所,在其中浸淫多年;八年前在霁都最大的赌场赢下稀世珍宝乾坤盒,然后在赌客之中一举成名。此事之后,他就一直在赌客和赌坊中有着很高的声望。而且据说他这几年混迹两府各地的赌坊,从未有过败绩,也因此积累了不少财富。
贺七赌钱,往往是即使出千了也没有被人抓包过,他的对手就是那种“知道他在出千,但就是找不到他的证据”的无可奈何的情况。曾经在某一年,贺七被一名大败亏输后的赌客买凶围攻,最后却是他以一敌多,干掉了打手们并进行反勒索。从此他不止是在赌钱界,也渐渐地在江湖成名,都传说其出手迅速身法奇快,还擅长暗器。
“这样一个人,赌徒而已,无非会点功夫、能打发打发赌坊里的那些混混,充其量也就是个身强力壮的赌徒。”
郑琰玉看看走在前方的邹鸿,心里暗想。
抓他,能有多大的价值,会邹鸿这样一个官位如此高的人亲自出手,还拉上一个囚徒。更蹊跷的是,清平司这样一个专为摆平江湖事物所设,里面好手更是遍地都是,却没有一个人和邹鸿一起来完成这个任务,而邹鸿自己也只一句“没有同僚协助”就带过了。
据邹鸿所说,他之前是接到了联络点的消息,说贺七近几天出现在了听潮府南部的广交城,于是他便赶来这里,在城内城外各处赌坊给贺七留下书信——信中以赌友的口吻与极具挑衅的语气表达了对其千术的不屑,并扬言自己已经充分研究过他的赌技,并有信心只要再看一次就可以识破他的千术,要邀他见面一叙。
当然邹鸿信中所言大多为虚——他之前可没有同贺七打过交道,不过贺七是绝对不可能会记得每一个赌友的,特别是赌技看不上眼的——那些人在他眼里都只是提款票号而已;至于贺七的赌技,邹鸿更是没有功夫去搞什么研究,整篇信上就只有“见面一叙”四个字和时间地点是真实的。
把几封信放在各个赌坊后,邹鸿就立即动身去了崇禹城大牢里,征调郑琰玉的事情他很早就已经想好了,而且整个事情进行得十分顺利:他以司丞的身份从清平司里获得了调囚令的使用权限,成功地从牢里取出了郑琰玉的人,回广交城时又打听到他留下的书信已经交到了贺七的手里,这样一来,事情就已经成功了八分。
像贺七这一类人,算不上什么名门正派、侠肝义胆的正面人物,但是不拉帮结派也不为祸一方,其实朝廷与清平司并不是太讨厌。但是人常在江湖飘,每个人头上都有几笔黑账,这是肯定少不了的,这贺七常年混迹赌场,违法乱纪的事情也没少做。所以清平司对这一类人的态度都是你不惹事情,我也不会主动搞你,但是他们的名字又确实在清平司要“打击”的范围之内。
贺七就是属于这样一类人,平时抓他没有什么必要,但是把他收拾了肯定是也能算一笔功劳的。清平司事务不少,平常绝不会有人闲了要去主动照顾照顾他们,但在特殊时候,不失为一种选择。
对邹鸿来说,现在就算是特殊时候了,在听潮府清平司中,在他之上,还有一位行使监司之权的主簿大人,而且对他这个行动力极强、办任务得力的司丞颇为忌惮,甚至于起了排挤的心思,对他处处掣肘,他这半年以来,得到的任务不过是训练新转正的一批功曹而已。
所以说邹司丞不是没有同僚协助,而是根本调动不了同僚,那位主簿时时刻刻都将他盯住,用各种理由搪塞他行动,阻止他立功。什么?你说要肃清地方治安扫清几个匪患?可以,但是咱家衙门里面事情多,人手实在是不够,你看看这该怎么办才好啊。邹鸿没有办法,最后只有瞒着上司一个人外出,把训练功曹的事务也撂下了。
这虽然是邹鸿的无奈之举,但是也是一根必须紧抓的稻草,待到贺七束手之后,他就可以用这一功劳来向主簿与全司证明,让自己接下来在司里的行动不那么被动,至于郑琰玉,他还另有他用。
当然了,这些事儿真相是怎样的,郑琰玉自然是无从知晓。
给贺七的信上写的是约在正戊时碰面,郑琰玉跟着邹鸿走出酒肆的时候看了一眼院子里的日晷,刻度上是酉时快要结束了,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时辰余,邹鸿提前去,显然是为了占据更多的主动。
两人一路无话,赶到约定好的树林里天还没有完全黑,太阳吊在西边远处的山丘上,已经快落下去了,只留下一点点暗红的余晖。
郑琰玉看着重重叠叠的树叶之间的缝隙都被染上暗红,然后那暗红越来越暗,最后几近纯黑,就好像是火炉里的炭火,由于通风不畅不能充分燃烧,只能一点点压抑地熄灭。
他记起在路上邹鸿给他看的那份写在绢布上的调囚令,上面印的红章也是这种暗红色。
“兹于听潮狱中暂赦犯人镇安郑氏琰玉,用于本司机要之务,待事毕,以功抵过,发还原籍。”
下面盖了一排的暗红印章,最上面是“听潮府尹”的一方大红官印,然后是听潮府清平司的印章,篆刻有四个字“听潮清平”的方印,再下方还有一矩形的小印,上面刻的是“方佳圭”。
倒是个文雅的名字,郑琰玉想,随即又觉得自己怎么会净往有的没的地方想。
不过一个念头就突然从他心里冒出来,渐渐地扩散:
趁自己现在是暂赦之身,放了邹鸿的鸽子,一走了之,自由便唾手可得。
他知道清平司是一个行事比较隐秘的机构,很多事情是摆不到明面上的,甚至需要在法律的弹性边缘便宜从事。但是对他的“调用”盖了官印就已经具有合法的效应。也就是说,他现在是被征调在办理需要隐秘的公务,而且在表面上自己是自由身,这就可以很大可能地躲避在常规法律上可能遇到的麻烦。
要不要试试呢……
郑琰玉心中冒出的念头在不断扩散,他虽然多日待在阴冷的牢房里屈居,但是这一段时间已经恢复了八成的平时本领。邹鸿的功力呢——他若是对自己有信心,也不会找郑琰玉助拳了,但是他只用了两个人就敢于出任务,也必然会是功力不俗的,再加上在牢里时其表现出来的浑厚内力。郑琰玉也把握不准是否能脱离邹鸿的掌控溜走,或者是溜走后能不被邹鸿揪出来秋后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