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伊德心理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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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梦的解析:梦是愿望的实现

当一个人历尽千辛万苦,最终爬上一个视野辽阔的空旷地,而发觉再往下则是一路平坦时,他最好是停下来,仔细琢磨一下,下一步该怎样走。同样,我们目前在学习“释梦”的途中,也该进行这件工作。当前,我们正迎来那初现的曙光。梦不是没有价值的,不是荒谬的,也不是大部分意识昏睡,只有少部分活动的产物,它完全是有意义的精神现象——事实上,是一种愿望的实现。它应该算作是一种清醒状态的精神活动的延续。它是由高度复杂的智慧活动所造成的。可是,当我们正为这些发现而高兴时,许多的问题又摆在面前:假如梦真的是理论上愿望的实现,那么,这种实现以如此特别的方式出现又作何种解释呢?在形成我们醒后所记得的梦前,到底我们的梦意识经过了几种变形呢?这些变形又是怎样发展的呢?形成梦的材料又是由何而来的呢?还有梦中的许多特点,例如,其中内容常会自相矛盾,为何会如此呢?梦能指导我们的内在精神活动吗?能修正我们白昼所持的观念吗?我认为,目前这些问题最好暂且搁置一边,而只需关注一条途径:我们已认识到梦是愿望的实现。这是否是一切的梦之共同特征呢?或者那仅是我们刚刚所做的梦的分析的特殊内容(有关伊玛打针的梦)?虽然我们已经得出“所有的梦都有其意义和精神价值”的结论,我们仍需考虑“每一个梦的意义并非都相同”的可能性。我们考虑过的第一个梦是愿望的实现,但很可能第二个梦是一种隐忧的发觉,而第三个梦却是种自我检讨,然而,第四个梦竟是回忆的唤醒。是不是除了愿望实现以外,还有其他种梦?抑或仅有此一种梦?

梦所代表的“愿望实现”通常极为明显,以致令人感到奇怪:何以梦会到最近才开始为人所了解?有些梦,我能够以实验手法随意地引出来,例如:假如我当天晚上吃了很咸的食物,那么,夜晚我会渴得醒过来。但在这“醒过来”之前,往往总有一个内容相同的梦——我正大口大口地喝着,那滋味就有如干涸已久的喉头流入了清凉彻骨的冰水般可口。而后,我惊醒了,发觉我的确想喝水,这个梦的原因就是我醒来后感到渴。这种感觉引发喝水的欲望,然而,梦告诉我它已使这愿望实现,所以,它的确有其功能,其本质我下面会提到,我平日睡眠极好,轻易不会被身体的需求所唤醒。要是我能用这喝水的梦来缓解我的渴,我就不必渴得醒过来。它就是如此一种“方便的梦”,梦就如此代替了动作。然而不幸的是,饮水止渴的需要,不能像我对M大夫、奥图等报复的渴望那样,用梦就可能满足,但其动机是一致的。不久前,我有一个与这有点不同的梦。那次我在上床前,就已感到口渴,于是将我床头柜上的一杯开水喝光才去睡觉。待到了深夜,我又因为口渴而感到不舒服。想要再喝水就得起床,但走到我大床边的小几上拿茶杯委实是麻烦,所以,我就梦见我太太自一瓮子内取水给我喝。这瓮子是我过去从意大利西部古邦安达卢西亚买回来收藏的骨灰坛。可是那水喝起来是这样的咸(可能是内含骨灰吧),以致我不得不惊醒过来。梦就是如此地善解人意。由于愿望的实现是梦唯一的目的,其内容有可能是利己的。事实上,贪图安适是与体贴别人相互冲突的。梦见骨灰坛很可能又是一次愿望的实现,很遗憾我没能再拥有那坛子,就像放在我太太床侧的茶杯一样,我再也没拿到。而且,这坛子很适合我梦中的咸味,由此才能促使我惊醒。

在我的青年时期,这种“方便的梦”常常发生。那时,我经常工作至深夜,早上起床对我来说成了一件困难的事。所以,清晨时,我经常梦到我已经起床在洗漱,不再为未能起床而焦虑,因此,我得以继续酣睡。一个和我同样贪睡的同事也有过同样的梦,并且,他的梦显得更荒谬、更有趣。他租了一间距医院很近的房间,每天清晨在某一时刻女房东就会叫他起床。有天早上,他正在熟睡时,那房东又来敲门:“裴皮先生,起床吧!该上医院去了。”于是,他做了一个如下的梦:他正躺在医院某个病房的床上,他头上挂着一张病历表,上面写着“裴皮·M,医科学生,二十二岁”,因此,他一翻身,继续睡下去,事后,他坦白承认了这个梦的目的,只是贪睡而已!

另有一个例子:我的一个女性病人曾做过一次失败的下颚手术,并且受医师指示,必须每天要在疼痛的颊侧作冷敷,但是,她一旦睡着了,就会把那冷敷的布料全部撕掉。有一天,她又在睡梦中把敷布撕掉了,因此,我说了她几句,没想到她竟有如下的辩词:“这次我实在是无计可施,那全然是由夜间所做的梦引起的。梦中我坐在歌剧院的包厢内,聚精会神地听演唱。忽然想到梅耶先生正躺在疗养院里受着下颚痛的折磨。我自语道:‘既然我自己没有痛感,我就不需要这些冷敷,所以我可以丢弃。’”这不幸的病人所做的梦,令我想起当我们置身于危难的境地时,却往往口中会说“好吧!那我就想些更愉快的事吧!”而这梦恰恰是这种“愉快的事”。至于被这病人所指为颚痛的梅耶先生,不过是她自己偶尔想到的一位朋友而已。

在一个健康人的身上,我十分容易地收集了一些“愿望实现”的梦。一位熟悉我的梦的理论的朋友,曾将这些理论解释给他太太听。某一天他告诉我:“我太太昨晚梦到她的月经又快来了,而这意思你应该很清楚吧!”自然,我非常清楚当一个年轻太太梦见她月经快来时,实际上是月经停了。我可以推论,她实在还很希望能再自由一些日子,而不受生下子女后的拖累。另一位朋友写信告诉我,他太太最近梦见上衣沾满了乳汁,这也是怀孕的前兆。但这已不是他们的头胎,而这年轻的母亲,心里多么盼望,这将要诞生的第二胎比第一胎有更多的乳汁吃。

一位年轻女人,由于常年在隔离病房内照顾她的患传染病的小孩,很长一段时间未能参加社交活动。她曾做了个梦,梦见她儿子康复,她与包括都德、鲍格特、普鲁斯特在内的许多作家在一起,这些人对她非常友善亲切。在梦中,这些人的面貌完全和她所收藏的画像模样相同,只有普鲁斯特这人的容貌她并不熟悉,但他看起来就像那次第一个从外界进入这病房来做消毒的人。显而易见,这梦可以解释为:“以后将不再有枯燥的看护工作了,快乐的日子就要来临!”

看来这些材料已能够显示出,不管梦有多么复杂,大多数均可以理解为愿望的实现,甚至其内容往往是无须掩饰便可看出的。它们大多是简短的梦,与那些令释梦者需要特别费脑筋研究的复杂梦形成鲜明对照。可是,只要你肯对这些最简短的梦做一番研究,你会发觉那的确是非常有价值的。我认为,儿童由于心灵活动单纯,所做的梦多是十分单纯的。而根据我的经验,就像我们研究低等动物的构造发育,以便了解高等动物构造一样,我们应多多探讨儿童心理学,借此而了解成人的心理。可是,遗憾的是很少有人能利用少儿心理的研究达到这个目的。

儿童的梦,通常是十分简单的愿望实现,所以,比起成人的梦要枯燥些,但是它们虽产生不了太大问题,却可以提供给我们有用的证明——梦的本质是愿望的实现。我曾经从我本人的儿女那里收集了不少这样的梦。

1896年夏天,我们全家到荷尔斯塔特旅行时,我那8岁大的女儿以及刚过5周岁3个月的儿子各做了一个梦。我必须加以说明的是,那个夏天我们住在靠近奥斯湖的小山上,在天气晴朗时,我们能够看到达赫山,要是再加上望远镜,可清晰地看到山上的西蒙尼小屋。而孩子们也不知为何,天天就喜欢看这望远镜。在远游出发前,我对孩子们说明,我们的目的地荷尔斯塔特就在达赫山的山脚下,而他们为此显得格外兴奋。由荷尔斯塔特再入耶斯千山谷时,孩子们更被那变幻的景色所吸引,只是5岁的儿子逐渐地开始不耐烦了,只要看到山,他便问道:“那就是达赫山吗?”而我的回答总是:“不,那只是达赫山下的小丘。”就这样问了好几次,他终于沉默了,也不肯跟我们去观望瀑布了。那时,我以为他是太累了。没想到,第二天清晨,他高兴地跑过来告诉我:“昨晚我梦见我们走到了西蒙尼小屋。”我这时才明白,当初我说要去达赫山时,他就以为他一定可以由荷尔斯塔特翻山越岭地走到他每天自望远镜中所看到的西蒙尼小屋去,而当他获知只能以山脚下的瀑布为终点时,他感到失望和不满。但梦使他得到了补偿。此时此刻,我试图再问些梦中的细节,他却只说了一句:“你只要再爬石阶上去,6小时就能够到达。”别的内容却是一片空白。

在这次远游中,我那8岁半的女儿,也有一些可爱的愿望要由梦来满足。我们这次去荷尔斯塔特时,曾带着邻居一个12岁的小男孩爱弥儿一同去。这孩子文质彬彬,颇有一个小绅士的风度,相当赢得小女的欢心。一个早晨,她对我说:“爸爸!我梦见爱弥儿是我们家庭的一员,他叫你们‘爸爸’‘妈妈’,并且与我们家男孩子一块睡在大卧铺内。一会儿,妈妈进来了,把满手的用蓝色、绿色纸包的巧克力棒棒糖丢到我们床底下。”我那小儿子(这小家伙显然不知道释梦的道理),就像我曾提过的一般作家一样,斥责他姐姐的梦是荒谬的。但是,女儿却为了她的梦中的一部分,仍奋力争辩。假如以心理症理论的观点来看,她所力争的内容究竟是什么呢?她说:“说爱弥儿是我家的成员,确实是荒谬,但巧克力棒棒糖却是有道理的。”而这段梦实在令我不解,直至后来妻子为我做了一番合理的解释。原来在由车站回家的途中,孩子们停在自动售货机前,吵着要买就像女儿梦见的那种用蓝纸、绿纸包的巧克力棒棒糖。但妻子认为,这一天足够让他们玩得开心了,不妨把这愿望留到梦中去满足吧!而这一段我不知道的插曲,经过妻子的叙述,小女梦中的一切,我就能够了解了。那天,我自己曾听到走在前面的那个小绅士在招呼着小女:“慢点走,等‘爸爸’‘妈妈’上来再赶路。”但女儿做梦时就把这暂时的关系变为永久的了。而事实上女儿的感情,也仅是梦中的亲近而已,绝非她弟弟所谴责她的,要永远与那小男孩成为朋友。可是何以把巧克力棒棒糖丢在床下,那是不问小孩子就无法了解的了。

我的朋友也曾告诉过我一个类似我儿子所做的梦,那是一个8岁的女孩所做的梦。她爸爸带了几个小孩旅行到隆巴赫,想由此再到洛雷尔小屋,可是,由于时间太晚而只好折回,许诺孩子们下次再来,但在归途中,他们瞧见了往哈密欧的路标,小孩们又吵着要去哈密欧,可是,她爸爸也只答应他们下次再带他们去。第二天早上,这小孩子却兴致勃勃地告诉她爸爸:“爸爸!我昨晚梦见你带着我到了洛雷尔小屋,然后又到了哈密欧。”因此,在梦中,她的急不可耐促成了她父亲诺言的提前实现。

此外,我那女儿3岁零2个月时,对奥斯湖的美丽风光所做的梦也是同样有趣。这小家伙,我们首次带她游湖时,大约是由于逛得太快就登岸而未尽兴,她竟吵着不肯上岸而大声哭闹。翌晨,她告诉我“昨晚我梦见在湖上荡漾”,但愿这梦中的游湖会令她更满足吧!

我的长子8岁时,就曾经做过实现幻想的梦。他在兴冲冲地看完他姐姐赠予他的《希腊神话》的当晚,就梦见与阿基利斯[3]一同坐在达欧密地斯所驾的战车上驰骋疆场。

若是我们能将小儿的梦呓也算在梦的领域,我就把下面这段作为我最早收集的材料。我最小的女儿,在她只有19个月大时,有一个早上呕吐得非常厉害,以致整天都无法给她喂食,而当晚,我就听到她吐字不清的梦呓:“安娜·弗(洛)伊德,草莓……野(草)莓,(火)腿煎(蛋)卷、面包粥……”她这样以她自己的名字来引出她所要的东西,而这些菜都是她最爱吃的东西,但这些都是当时健康上所不允许的,并且护士也曾再三叮嘱不可以吃这些食物。所以,她便在梦中发泄了她的不满。

当我们说儿童由于没有性欲而快乐时,我们不要忽略,儿童也有极多的失望、弃绝和梦的刺激是由别的生命冲动所致的,这里有另一个例子:我的侄儿,当他22个月时,在我生日那天,人家让他向我祝福生日快乐并且送给我一小篮子的樱桃(当时樱桃产量极少,极为稀贵),他好像不太愿意,口中一直重复着“这里头放着樱桃”,却一直不肯将那小篮子放手。然而,他仍懂得怎样不使自己吃亏,其中妙法是这样的:他过去每天早上,都习惯性地告诉他妈妈,他梦见他一度在街上羡慕的那个穿白色军袍的军官又来找他。就在他不情愿地给了我那篮樱桃之后的第二天,他醒来后高兴地说:“那个军官把所有的樱桃都吃光了。”

至于动物到底做些什么梦,我可无从知道,但我却记得一个学生曾告诉我的一个谚语:“鹅梦见什么?”答曰:“玉米。”〔弗伦茨(Ferenczi)曾记载过匈牙利谚语:“猪梦见什么?” “谷子。”〕梦是“愿望的实现”的整套理论,也几乎概括于这句话中。

现在仅仅利用很显而易见的话,我们就已能够简单地得出梦里所隐藏的真谛。的确,格言智笺中对梦不乏讽刺,正像科学家们“梦有如气泡一般”的看法,但以口语来说,梦实在是十分美妙的“愿望的实现”,当我们一旦发现事实出乎意料而兴奋时,我们不也是情不自禁地叹道“就是在我最荒唐的梦中,我也不敢这样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