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全球经常项目失衡问题探析
第一节 全球经常项目失衡概述
一 全球经常项目失衡的内涵
研究者们对于当前全球经常项目失衡的内涵有着不同的理解。随着研究者对当前全球经常项目失衡问题研究的不断深入，对于全球经常项目失衡内涵不断提出新的阐释。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研究部部长拉贾（Rajan，2005）认为，全球经常项目失衡主要是指美国经常项目的巨额赤字以及在一些国家主要是包括中国在内的新兴亚洲经济体与之相对应的经常项目巨额盈余。国外学者在研究全球经常项目失衡问题时，广泛采用“全球不平衡”（Global Imbalances）这个术语。事实上，“全球不平衡”与“全球经常项目失衡”所指代的经济问题是内在一致的。国内学者余永定（2006）在用英文写作的学术论文中研究全球经常项目失衡问题时采用的则是“全球不平衡”这个术语，国内也有研究者采用“全球经济失衡”概念来研究全球经常项目失衡问题，例如李扬和余维彬（2006）、余永定（2006）采用“全球经济不平衡”概念等。
有研究者也强调全球经常项目失衡问题不仅包含全球范围内的经常项目失衡，而且也要纳入国际金融资产流动。一般来说，基于一个国家国际收支平衡表，一国的经常项目差额与其资本和金融项目差额是互为符号相反的金额。欧洲中央银行研究者布雷克等人（Bracke et al.，2008）强调指出，“全球不平衡的概念常常被使用，但是对其明确定义鲜见。这与内部失衡概念形成鲜明对比，其典型通过完全就业和通货膨胀压力来刻画。外部失衡在经济文献中还没有类似的精确定义”。布雷克等人（Bracke et al.，2008）指出，20世纪90年代末期和21世纪初期研究者们习惯于将全球经常项目失衡简单地定义为“不断扩大的经常项目盈余或赤字”，并且当时该定义主要用于理解美国经常项目赤字的影响因素和持续性问题。布雷克等人（Bracke et al.，2008）认为，关注经常项目的盈余或赤字不是全球经常项目失衡的全部，特别应该从金融角度例如国际资本流动和国际投资头寸积累来关注全球经常项目失衡问题。
正是基于上述考虑，布雷克等人（Bracke et al.，2008）针对全球经常项目失衡问题给出了全新的定义，他们认为，全球经常项目失衡是指“反映扭曲或者给全球经济造成风险的系统性重要经济体的外部头寸”。[1]布雷克等人所给出的定义为研究全球经常项目失衡问题提供了很好的框架，明确了全球经常项目失衡问题的研究对象，即对于全球经常项目失衡问题研究不仅研究经常项目收支状况，而且也要关注金融头寸。
本书所采用的“全球经常项目失衡”概念是一般意义上的全球经常项目失衡，一方面这样采用能够较好地与国内外现有研究进行比较；另一方面布雷克等人（Bracke et al.，2008）给出概念具有其严密性，但是，不具备较好的操作性和拓展性。因此本书认为，全球经常项目失衡是指美国经常项目的巨额赤字以及在一些国家主要是新兴亚洲经济体与之相对应的经常项目巨额盈余。
二 全球经常项目失衡的概况
自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来，发达国家经常项目在总体上出现赤字，其中美国经常项目赤字规模不断扩大，在2005年赤字额超过7000亿美元，占GDP的比率为6.4%。加拿大1975—1998年经常项目赤字额占GDP百分比年均为2.5%，英国1984—2003年经常项目赤字额占GDP百分比年均为4.1%，澳大利亚1974—2003年经常项目赤字额占GDP百分比年均为4.1%（Yu Yongding，2006）。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数据显示，自2000年，发展中国家或地区经常项目出现盈余。其中，东亚经济体（包括中国、中国香港、中国台湾、韩国、新加坡、菲律宾、马来西亚和印度尼西亚）从1995年以来，的经常项目赤字总额约为270亿美元到2004年的盈余总额约为1860亿美元，其经常项目差额占GDP的百分比由1995年的-1.2%变为2004年的5.3%。中东地区国家的经常项目在由1998年的257亿美元的赤字之后，近几年一直是盈余，2005年盈余额约为1960亿美元，占GDP的百分比由-25.7%变为196.0%。
自2006年以来，全球经常项目失衡问题成为国际社会重点着手调整的经济问题，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主导下，启动了主要失衡经济体的多边磋商机制。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2008年的统计数据，美国经常项目赤字额占GDP比率在2007年下降到5.5%。美国经常项目赤字额下降的主要原因在于美元贬值和全球需求增长所带来的更加平衡的全球经济结构。美国对外净资产状况也出现了改观，由于美元贬值所带来的财富效应以及美国股票市场相对低迷的态势，尽管美国经常项目赤字差额巨大，但是，近些年来美国对外净资产状况并没有继续恶化。
按照不同的时间段来看，20世纪80年代的经常项目失衡，美国经常项目处于赤字状态，日本和德国的经常项目盈余总额约占美国赤字额的50%；20世纪90年代的经常项目失衡，美国经常项目从1996年开始赤字额不断扩大，日本保持着经常项目盈余；2000年以来，经常项目失衡问题不仅包括美国和其他G7国家，而且一些欧洲国家、新兴市场经济体以及石油出口国等都涉及进来，经常项目失衡转变为世界范围内的突出经济现象。[2]
为了刻画出当前全球经常项目失衡的基本图景，图1-1描述了当前全球经常项目失衡中主要经济体的经常项目状况。通过图1-1，我们可以看出全球经常项目失衡中主要经济体的经常项目收支的分布状况，图1-1中各经济体经常项目差额是通过各经济体经常项目占全球GDP的比率来体现的。图1-2则描述了当前主要经济体的对外净资产状况。
三 全球经常项目失衡的主要特征
（一）当前全球经常项目失衡问题具有典型的全球性
当前，全球经常项目失衡不仅涉及全球经济中主要工业化国家，而且还涉及石油出口国、新兴发展经济体，具有典型的全球性。在20世纪70年代出现的全球经常项目失衡问题的典型特征是发达国家和石油输出国之间的经常项目失衡，80年代中期则仅主要涉及美国、日本和欧洲，而当前全球经常项目失衡不仅包含传统意义上的西方发达国家美国、日本以及欧洲在内，还囊括石油出口国，而且涉及中国等东亚新兴发展中经济体。
图1-1 主要经济体的经常项目状况 （经常项目差额占全球GDP百分比）[3]
图1-2 主要经济体的对外净资产状况 （对外净资产占全球GDP百分比）
（二）发展中经济体成为当前全球经常项目失衡的重要力量
与以往世界经济中所出现的经常项目失衡问题不同，当前全球经常项目失衡中新兴发展中经济体成为重要的参与者，而且以往发展中国家或地区在经常项目失衡中常常作为经常项目的赤字方，例如在20世纪70年代石油危机冲击下的全球经常项目失衡中拉丁美洲的发展中国家，当前全球经常项目失衡中新兴亚洲发展经济体处于经常项目的盈余方。发展中经济体成为重要盈余方，这使得在调整全球经常项目失衡过程中处于赤字的西方国家不得不考虑发展中经济体的合理经济要求。而以往发展中国家收支出现问题时，西方某些发达国家指责发展中国家没有处理好自身经济发展问题，并且要求发展中国家承担过多的调整成本。
（三）有利的宏观经济和金融条件
以往经常项目失衡常常与发生债务危机、货币危机、金融危机等不稳定的宏观经济和金融条件为背景，而当前全球经常项目失衡在不断加剧过程中宏观经济发展平稳以及金融稳定。2004—2007年早期，在这段全球经常项目失衡不断加剧的重要时期内全球宏观经济环境反而稳定，全球经济增长保持平均增长率5%左右。尽管2007年8月美国出现次级抵押贷款市场危机，从目前情况来看，此次危机所波及的范围以及产生的影响比20世纪90年代国际经济中的经济金融危机程度要轻。更为关键的是，在美国次级抵押贷款市场危机爆发前，全球经常项目失衡的各方经济体已经通过结构调整着手解决全球经常项目失衡问题。
（四）金融全球化深入发展助推了全球经常项目失衡
金融全球化不断发展促进了全球金融流量强劲增长，国际总资产头寸在21世纪初期已经与全球GDP齐平，而2007年大约是全球GDP的1.3倍。金融全球化的一个关键特征是金融的“本国偏向”（Home Bias）不断下降，本国偏向是指伴随国内投资组合严重倾向于国内资产，国内储蓄主要投资在国内。近些年来，本国偏向的不断下降刺激了跨境投资激增，2005年和2006年，跨境投资占全球储蓄的50%左右。而当前美国经常项目巨额赤字能够持续到今天在很大程度上来自金融全球化下全球资本的融资。
（五）全球经常项目失衡赤字额的集中化与盈余额的分散化
处于全球经常项目失衡中经常项目赤字额越来越向美国一个国家集中，与此相对的则是，经常项目盈余额在多个经济体中间的分散化趋势。当前全球经常项目失衡中经常项目赤字越来越向美国一个国家集中，1985年，美国经常项目赤字占据当时全球经常项目赤字额的54%，到1990年，该比率则下降到25%左右，在2005年美国经常项目赤字额则占全球经常项目赤字额的75%。20世纪80年代中期，全球经常项目失衡中，经常项目盈余分布比较集中；而当前全球经常项目失衡则体现出分散化态势。例如，1985年，日本、德国和荷兰三个国家占当时全球经常项目盈余的50%；2005年，日本、中国、德国、沙特阿拉伯和俄罗斯五个国家占据全球经常项目盈余的50%。
四 经常项目常用表达式
国际收支所体现的是一个国家或者地区在一定时期内（通常为一年）全部对外经济往来系统的货币记录。为了全面地反映一国国际收支状况，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成员国都会将反映本国对外经济往来情况按照特定账户分类和复式记账的原则编制会计报表，即国际收支平衡表。
（一）经常项目
它体现的是一个国家商品和服务净出口以及国际收入的净流入状况。主要包括贸易、收入以及净单方面转移。
1.贸易
它表示的是一个国家商品和服务出口和进口状况，主要包括货物贸易和服务两个子项目。货物贸易差额主要体现一般商品、用于加工的货物、货物修理、各种运输工具在港口购买的货物以及非货币黄金的净出口状况。服务差额所体现的是包括运输、国际旅游和法律援助等项目的净收入状况。
2.收入
它包括投资收入和国际雇员报酬两个子项目。投资收入体现的是本国持有的国外资产收益与外国持有的本国资产收益的差额状况，包括利息收入、股本收入以及本国所属公司在海外业务操作的利润。
3.单方面转移
它体现的是一个国家的居民向非居民无偿提供的实际资源或金融产品的状况。
（二）金融项目
它体现的是外国持有的本国资产和本国持有的外国资产的差额状况，主要包括直接投资、证券投资、其他投资以及储备资产四个子项目。
（三）资本项目
它体现的是一个国家非金融资产转移的状况，主要包括资本转移和非生产、非金融资产的变化。
根据国际收支平衡表的特定项目之间的关系以及复式记账原则，在一个国家对外经济往来系统的货币记录中存在如下关系：
经常项目差额=贸易差额+收入差额+单方面转移净额
而且，一个国家的商品和服务的净出口、国际收入收益净额以及单方面转移净额必然体现在该国对外净资产头寸的相等变化，即存在如下国际收支关系：
经常项目差额=-（金融项目差额+资本项目差额）
如果将国际收支关系用相关符号替代，可以得到如下基本关系式：
CAt=Bt-Bt-1（1-1）
其中，CAt表示一个国家时期t的经常项目差额，Bt表示这个国家时期t的期末持有的对外资产净额。
在忽略国际雇员报酬以及单方面转移净额的情况下，根据经常项目差额与贸易差额以及净投资收入之间的关系，有如下经常项目的表达式：
CAt=TBt+rBt-1（1-2）
其中，TBt表示一个国家时期t的贸易差额，r表示时期t的利率水平。
一个国家贸易差额体现的是这个国家商品和非金融服务的出口净额状况，贸易差额可以表示为如下表达式：
TBt=EXt-IMt（1-3）
其中，EXt表示一个国家时期t的商品和非金融服务的出口，IMt表示该国时期t的商品和非金融服务的进口。
由于在一定时期内一个国家国内生产的商品和服务总产出与该国在消费和投资过程中所使用的商品和服务数量的差额由该国商品和服务对外贸易来调整，考虑对外部门的国民经济，则存在如下关系：
EXt-IMt=Qt-Ct-It（1-4）
其中，Qt表示时期t本国国内生产的商品和服务的总量，Ct和It表示时期t本国的消费和投资。
现在将（1-4）式代入（1-3）式，并将用（1-4）式表达的（1-3）式代入（1-2）式中，我们可以得到如下关系：
CAt=Qt-Ct-It+rBt-1（1-5）
由于一个国家一定时期内的国民收入等于这个国家当期总产出与前期净投资收入之和，即：
Yt=Qt+rBt-1（1-6）
这样，整理（1-5）式和（1-6）式，可以得到如下表达式：
CAt=Yt-Ct-It（1-7）
由于一个国家在一定时期内的国民储蓄等于国民收入与国民消费的差额，即：
St=Yt-Ct（1-8）
其中，St表示一个国家时期t的国民储蓄。
综合（1-7）式和（1-8）式，我们整理得到经常项目的如下表达式：
CAt=St-It（1-9）
根据宏观经济学中的总吸收概念，一个国家的总吸收等于消费和投资之和，即：
At=Ct+It（1-10）
其中，At表示该国时期t的总吸收。
将（1-10）式代入（1-7）式，可以得到：
CAt=Yt-At（1-11）
综合（1-1）式、（1-2）式、（1-9）式以及（1-11）式，得到如下关于经常项目表达式：
CAt=Bt-Bt-1（1-12）
CAt=TBt+rBt（1-13）
CAt=St-It（1-14）
CAt=Yt-At（1-15）
根据（1-12）式至（1-13）式，现有研究对于当前全球经常项目失衡问题的分析视角，分别体现在如下几个方面：
（1）资产组合视角：根据（1-12）式，一个国家的经常项目差额状况反映这个国家金融资产净外部需求和供给之间的差额。该视角也经常被称为资本项目视角，关注相对回报率、风险以及财富配给。
（2）贸易平衡视角：根据（1-1）式，一个国家的经常项目差额状况反映这个国家商品和服务出口与进口之间差额加上国际净资产收益。该视角主要关注出口和进口的影响因素，例如经济活力、通货膨胀率、汇率等因素。
（3）储蓄—投资视角：根据（1-2）式，一个国家的经常项目差额状况反映这个国家国内储蓄和投资之间的差额状况。该视角主要关注国内储蓄的影响因素、投资的国际吸引程度以及政府财政状况。
（4）国内需求视角：根据（1-4）式，一个国家的经常项目差额状况反映国内收入与国内总需求即总吸收之间的差额状况。该视角主要关注影响国内需求和供给的相关政策，例如对总需求产生作用的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以及对供给产生作用的结构政策。
通过整理关于经常项目收支的四个基本关系式，可以对一些政策研究类论文或者经济新闻工作者常用的一些表述有明确的认识。例如，针对经常项目赤字的情况，有人说经常项目赤字意味着这个国家入不敷出，这个观点就是针对（1-4）式而言的；而对于经常项目赤字意味着这个国家从世界其他国家借债过多，或者经常项目盈余意味着这个国家是债权国等，这些说法就是针对（12）式而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