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实用主义产生的时代背景
在现代西方哲学各个流派中，实用主义无疑是最具美国特色的。作为在美国土生土长的哲学，实用主义的产生发展和传播有其历史、政治、科学和哲学文化的背景，它适应了美国社会发展的需要，也在一定意义上反映了美国哲学家对于当代科学技术的成果所作的哲学的理解。实用主义是对美国社会发展和一般思想文化的理论概括，是美国精神的一种理论概括。
一 实用主义是美国精神的哲学反映
美国是一个历史短暂但又独具特色的国家。要理解实用主义的产生和发展，就必须认真思考实用主义与美国历史、文化的内在关系。
随着哥伦布发现了美洲大陆，大批移民自欧洲特别是英国来到北美。一般来说，外来移民来到美洲是为了寻求财富、土地和避难所。他们制服了荒野，建立起来13个殖民地。之后，又发生了一系列具有重大影响的事件。在这些事件中，最值得一提的是独立战争和南北战争，这些事件的影响决定了美国走上迅速发展的道路。我们认为，伴随着美国的迅速发展，美国也出现了独特的文化和体现美国观念的美国精神。
美国是一个多元文化的国家。美国是一个多民族和多种族的国家。自美国诞生以来，从外部进入美国的移民超过了4000万人，加上他们的后裔，构成了今日美国人口总数的百分之九十八，而曾经创造过几十种灿烂文明的印第安人的后代如今只占人口总数的千分之几（1980年时，印第安人为136.2万人）。因此，在美国的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生活之中，外来移民的色彩和影响，处处可见。
人们在过去一度相信，美国是一座大“熔炉”，这个大“熔炉”，以移入的各种文化之间的冲突作燃料，最终一定会造出新的人种，这种人将摆脱祖先的纽带，只作为崭新的美国人延续下去。许多当代美国学者指出，“熔炉”比喻并不非常确切。因为，美国“熔炉”的确造出来勤奋的、爱国的美国人，不过，这些美国人却一点也不少地仍然保留着各自的非美传统。所以，这些学者们提出，比“熔炉”更为准确的比喻应该是“沙拉盆”——这就意味着，就像沙拉盆中每一样东西都构成了沙拉的一部分，但是本身还保留着自己的特色一样，构成美国文化的每一个成分也都贡献着自己的特色，但是又都增进着整体的特色。所以，在美国文化中，各个民族、各个种族都竞相发扬各自的特点，使美国形成了一个多元文化的国家。在这种文化氛围中，传统的、保守的习惯势力难以占统治地位，它也为自由开放、独立开拓、各显其能和竞相发展的精神的渐成气候提供了必不可少的历史文化条件。这些，也在实用主义哲学中得到了体现。
许多中外学者都提出，实用主义在美国的产生和发展与美国社会中流行和美国社会普遍认可的、在一定意义上可以体现和反映美国精神行为准则和价值观念是分不开的。一般认为，美国独立以后，出现了一些对美国人民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意识都产生了巨大影响的思想观念。比如竞争观念、机会观念、务实和实干观念、科学观念，等等，所有这些观念，既为实用主义哲学家从哲学的高度加以概括创造了前提条件，也在一定意义上确定了实用主义的思想特征。美国学者康马杰就美国实用主义与影响美国哲学的社会历史条件之间的关系说了一段很有代表性的话：“美国人已经在新世界找到了幸福，因而他们的哲学就必须能说明上天和自然界的仁慈，说明人类的浪漫主义思想是正确的，并能对历史作乐观的解释。他们已经实现了自由，因而他们的哲学就必须容许打破常规和提倡民主。他们已经养成了个人主义，因而他们的哲学就必须容许进行实验和创造。他们是讲求实际的，他们的哲学就必须有助于功利主义的目的。他们是一帆风顺的，因而他们的哲学要容许发挥自由意志和经过努力取得报偿。他们是质朴率直的，他们的哲学必须避免高深莫测的细微思辨。”[1]
二 实用主义是对20世纪自然科学的新发展所作的一种哲学概括
达尔文的进化论对实用主义的产生起了重大的影响。当西方许多思想家对达尔文的生物学理论的哲学和科学意义存有疑义时，杜威发表了一篇著名的演讲——《达尔文对哲学的影响》，在这一篇演讲中，杜威以一名思想家的敏锐性觉察到了达尔文学说的划时代的理论意义，“毫无疑问，在本世纪以前，达尔文的著作的出版对一场危机的发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2]胡适在《实验主义》一文中明确地说，影响实用主义的产生和发展的科学方面的因素主要有两个，一个因素是实验科学的作用——“这种新哲学完全是近代科学发达的结果”；另一个因素则是达尔文的进化论——“这种进化的观念，自从达尔文以来，各种学问都受了他的影响。但是哲学是最守旧的东西，这60年来，哲学家所用的‘进化’观念仍然是海智尔（Hegel，即黑格尔——引者注）的进化观念……到了实验主义一派的哲学家，方才把达尔文一派的进化观念拿到哲学上来应用；拿来批评哲学上的问题，拿来讨论真理，拿来研究道德”。[3]胡克也概括指出：“对杜威经验论的第三种也许是决定论的影响，是约翰·密尔时代以后现代生物学和生物心理学的兴起。据杜威对现代生物学和心理学的一些发现所作的解释说，这些发现向传统哲学每一学派关于心和经验的性质的假设提出了挑战。”[4]
实用主义哲学的形成也与心理学的进展有着内在的联系。根据实用主义哲学家对现代科学，特别是达尔文的生物学理论的理解，杜威强调，心理学应当产生新的变化。17世纪中叶，新兴的资产阶级正起着进步作用，英国机械唯物主义哲学家创造了联想主义心理学，该学派认为，人的活动最主要地是起源于感觉、知觉的作用，人们运用联想的方式把各种各样的感觉联结起来，分门别类地加以整理。与机械唯物主义哲学观相伴，这种心理学理论在历史上曾占据了很重要的地位。达尔文的理论则试图证明，生物与动物的生命是与它们顺应环境的行为和活动密切相关的。杜威作为倡导者之一，于19世纪末叶，在美国创造了一种很有影响的心理学派别——机能心理学。1896年，杜威在《心理学评论》杂志第3卷第4期上发表了《心理学中的反射弧概念》，这篇论文被认为是美国机能心理学诞生的标志。1990年，杜威以美国心理学学会主席身份在年会上发表了《心理学与社会实践》，这篇论文是他心理学观点在教育工作中的应用。杜威认为，生物学的进展无疑要改变旧的心理学的价值，该学派坚持把人的心理和动物的心理等量齐观，认为无论人的心理还是动物的心理都是有机体适应环境的工具，该学派揭示了生命和有机体之间的内在联系，使心理学摆脱了构造主义的“纯科学”的束缚，而和实际生活、教育改革联系起来，他阐明了有机体就是通过回路的协调来适应环境的，特别是他强调肌肉运动的感觉决定感觉性质的观点。他把心理看作一种结构，认为社会道德和法律都是一些原则和目标，要实现它们必须通过一定的机构，心理就成为执行道德价值的机构和器官，所以他以为“心理学应用到社会组织上去乃是处理现时的伦理价值分配不均，胡乱执行以及不正常发展等问题的唯一科学方法”。如果这样做，“就承认了现在的秩序既不决定于命运，也不决定于机遇，而是基于规律和秩序、基于现存刺激和反应方式的系统。通过这一系统的知识我们就可以改变实践的结果”。[5]由此可见，杜威把心理看作一种协调、一种机能、一种机构和器官，并不是真正从生物学或生理学的结构和机能的相互关系的科学分析出发，而是哲学上的一种比喻，是他的实用主义哲学观点在心理学中的演绎和应用，他从反射弧的分析到整个社会的道德和法律的思想，都贯穿着实用主义的哲学心理学观点，具有鲜明的实用主义特色，因此，他概括说：“有生命的地方就有行为、有活动。为要维持生命，活动就要连续，并与其环境相适应。而且这个适应的调节不是全然被动的，不单是有机体受着环境的塑造，”“生活的形式越高，对环境的主动的改造就愈重要。”[6]
三 实用主义是整个西方思想文化发展的产物
实用主义虽然出生在美国，但是，它的身上也有着欧洲哲学思想的明显烙印。许多实用主义哲学家都强调，实用主义决不只是美国私有的文化现象，不只是一种所谓美国的哲学，而是整个西方思想文化发展的产物。詹姆士甚至提出，“实用主义的方法，绝对没有什么新鲜之处。苏格拉底是用这方法的老手。亚里士多德有系统地运用了这种方法。洛克，贝克莱，休谟用这个方法对真理作出了巨大的贡献”。[7]关于欧洲哲学思想对实用主义的巨大影响，有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实用主义继承了古希腊的“变化的哲学”。古希腊的赫拉克利特创立了“变化的哲学”，他主张一切皆流，万物皆变，“我们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太阳每天都是新的，永远不断地更新”，世界是通过斗争而变化的世界，这种变化哲学形成了西方“变化文化”的传统。实用主义是深深扎根在西方变化哲学和变化文化传统之中的哲学思潮。第二，实用主义继承了西方人道主义、自然主义和科学理性主义的思想，崇尚人、自然和科学，反对宗教神秘主义和经院哲学，努力寻求对科学理性、宗教信仰和道德价值的合理的解释，寻求它们之间的和谐满意的关系，实用主义正是沿着这个方向发展起来的。第三，实用主义也批判吸取了18世纪康德主义和浪漫主义的人为自然立法的观念，康德试图调和经验论和唯理论，把世界分成现象和自在之物，但却造成了更深刻的难题。不过康德突出了人在认识和世界中的地位，提出了人能认识什么，人能做什么的问题，论述了人为知识提供形式和范畴，人为自然立法的学说，把人和人的创造性放在了一切的首位，而这些也正是实用主义哲学的理论基础。第四，实用主义的主要哲学目的是试图彻底解决西方文化尤其是近代西方文化的已经走进死胡同的二元论。这种二元论表现在各个领域中，如心与物、现象与本体、思想和行动、自然界与超自然界、感性与理性、经验与自然、理智与信仰、知识与价值，等等。二元论处处制造分裂，把本来统一的东西分裂为根本不同而相互排斥的东西，在哲学上，则导致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经验主义和绝对理性主义的对立。在近代，则造成黑格尔式的理性主义与机械唯物主义的经验主义的对峙。而这两派，都遇到了不可解决的致命的难题，陷入了不可解脱的困境。最后必然走向怀疑主义。笛卡儿、洛克、康德等人，或在理性的清晰中，或在人的理解中，或在人心中，寻找心和物统一的基础和知识可能的基础，都没有成功。人与自然，自然知识与道德价值，仍然是分裂的，黑格尔则提出了绝对唯心主义的新理性主义，主张合理的就是现实的，现实的就是合理的，试图从所谓“绝对精神”引出一切，用绝对精神解释一切。黑格尔的新理性主义把西方哲学史上的抽象实体学说推到了顶峰，把所谓在现实之外的抽象的实体当作唯一实在的东西，当作最重要的东西。哲学的任务就是创造关于这种实体的学说。在这种哲学看来，抽象的理性成了高贵的，而生活实践却成了卑下的，人类的现实生活现象被排斥于哲学之外，哲学完全脱离了人的生活，走进了象牙之塔。实用主义宣称站在现代自然科学和社会发展的一边，提出世界上没有固定不变的实体或本质结构，一切都是相对的，人可以控制自然发展的条件和变化的形式，可以创造一个丰富多彩的世界。因此，实用主义极力反对传统哲学思想的一切二元论观点，反对机械唯物主义的经验论，特别反对绝对唯心主义的理性论，它试图把哲学从脱离人生的空中楼阁里拉回到人的实际生活中来，使哲学科学化和实际化。实用主义符合了现代西方哲学反对形而上学主流。从这个意义上说，实用主义也不是美国思想界孤立的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