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绪论(一)
一 艺术哲学的性质
哲学不应该仅仅是一门学问乃至知识,更应该是一种行动,更应该是一种生活方式乃至生活的艺术,更应该是生活本身,是人们对生活无所取舍和执着的豁达自然、明白四达的生活智慧。因为哲学本身按照苏格拉底的观点所体现的正是人们爱智慧的欲望和行动。哲学虽然在苏格拉底之后,经过亚里士多德尤其笛卡尔等人的努力越来越像一种学问和知识,甚或成为一种相当深奥艰深、晦涩难懂的学问和知识,但至少在苏格拉底时代还不是这样。西方人总是将哲学界定为诸如形而上学、知识论、逻辑论乃至伦理学、宗教学、美学之类概念范畴和知识谱系,界定为见诸特定学科范畴的知识和学问。其实这并不能反映苏格拉底的思想,充其量只是体现了柏拉图尤其亚里士多德以来哲学堕落的情形。最起码在苏格拉底时代真正的哲学或哲学的本原仍然是行动乃至生活的方式。这显然与东方哲学息息相通,至少遥相呼应。因为真正的东方哲学无论中国儒家哲学、道家哲学,还是古印度教哲学、佛教哲学,实际上都十分强调反躬自省、身体力行、信解行证。这也就是所谓日常生活即是道。而且这种道的最高境界不是知识和学问,而是百姓日用而不知。这才是哲学的本原,同时也是哲学的最终归属。哲学的学问化和知识化最终葬送了哲学,也葬送了苏格拉底,于是西方人抛弃了希腊哲学选择了更浅显、实用、具有可操作性的希伯来哲学乃至基督教。也正因为同样的原因,使中国人选择了更浅显明了且颇具功利性和可操作性的儒家伦理学,却疏远了更玄奥艰深的道家哲学甚或改造道家哲学为一种道术,印度人最终舍弃了博大精深、富于智慧的佛教,却选择了更为简单方便、通俗明白的印度教。
艺术也并不仅仅是一种技术或技巧,更应该是一种诗意地栖息的手段和方式。作为技术乃至技巧的艺术虽然体现艺术的常态,但并不体现艺术的最高境界。最高境界的艺术必然是能为人类提供诗意地栖息场所的艺术。这种艺术给予人们的并不仅仅是一种表达思想情感的技巧,更是一种生活的艺术,甚至是一种潇洒超脱的生活艺术。所以真正的艺术往往使人空灵,而不是使人庸俗卑琐。使人庸俗卑琐的艺术充其量只能代表艺术的失败,不能体现艺术的成功。艺术的成功是启发人们获得无所执着、豁达自如的生活智慧,而不是斤斤计较乃至琐碎无聊的生活知识。有人说艺术的最大功能在于帮助人们认识社会,这其实是一种误解。艺术功能的最重要方面应该是自由解放功能,也就是使人们获得真正的生命自由解放。有人说艺术往往能满足人们在现实生活中无法满足的愿望,给予人们尤其作家以白日梦般享受。如果说艺术给予人们的只是白日梦般享受,这只表明艺术并不能实际上满足人们的某些充满功利需要和欲念。也许因为这一点使人们对艺术有了并不十分积极的看法,以为艺术只能代表自由解放的一个阶段,并不能实现自由解放的终极目的。这其实仍然是一种误解。因为艺术虽然不能满足人们的实际生活愿望和欲念,却能在很大程度上启发人们获得无所滞碍、豁达洒脱的生活智慧,至少对艺术如痴如醉的陶醉本身就是对卑琐沉重的现实功利欲望的一种超脱和解放。何况真正自由解放的生活,不是有权有势、为所欲为的生存状态,而是无所执着乃至了无所得的生命境界。艺术虽然不能给予人们有权有势、为所欲为的生存状态,但是能给予人们无所执着、了无所得的生命境界,这正是艺术给予人们的真正自由解放的表现,因为正是这种无所执着、了无所得,才是生命获得真正自由解放的表现。
哲学体现的是人类爱智慧的欲望,艺术体现的是人类爱美的欲望。哲学和艺术所满足的应该是人类最原始也最本真的欲望。蒙田指出:“我们最豪迈、最光荣的事业乃是生活得写意。”[1]这不仅是艺术的终极目的,而且也应该是哲学的终极目的。惬意地生活,不在于人们对事物的分别和判断,而在于对事物的无所分别和判断。因为有所分别和判断的生活,必然导致选择与舍弃之类行为,所有这些都可能导致无休止的执着追求。虽然人们总是夸大执着追求的价值和意义,但事实上所有执着追求所导致的可能更多是繁重而痛苦的生活负担,而不是生活的自足和惬意。但由于哲学家对认识论乃至知识论的追求,致使哲学最终丧失了对生活智慧的追求,沦落为一种学问和知识,沦落为哲学家自比自画、孤芳自赏的雕虫小技,最终使人们因为无法获得相应生活和行动智慧而抛弃了哲学,抛弃了哲学家。艺术家对美与丑的斤斤计较,实际上同样丧失了满足人们爱美欲望的功能。其中唯美主义艺术家按理来说至少表面上最热衷于美的表现,但他们对美的片面夸张,最终所获得的也只能是形式上的美,真正的美实际上并不仅限于形式,更应该包含内容,而且应该是一种完整的生命之美。至少不应该偏重形式而忽视内容,可见这些唯美主义艺术家实际上也葬送了美;至于那些自称以丑为美的艺术家,往往通过对丑的夸张和暴露激发人们对丑的厌恶,从而促使人们最终形成对美的渴望。这实际上同样片面强调了丑与美形式方面的区别,而且往往过分执着于异常强烈而鲜明的形式区别。事实上最原始最本真的生活没有绝对的美与丑的分别,至少在人们没有进行主观判断之前应该没有美与丑的分别。所谓美与丑实际上只是人们根据自己的美丑标准加以主观判断和分析的产物,无丑无美才是生活的最原始最本真的状态。
人们往往将艺术哲学界定为美学。事实上即使将美学界定为美的艺术哲学的黑格尔也没有能够完成将人类最原始最本真的爱美与爱智慧欲望有机统一的使命。因为一般的美学往往是技术美学乃至知识美学,技术美学与知识美学的最根本特点是因为有所执着有所取舍而丧失了周遍含容的智慧,至少其明确的概念范畴、系统的知识谱系、严格的学科归属,无不彰显着这一缺憾。所以一般的技术美学和知识美学也许并不能全面体现将爱美与爱智慧有机统一的优势。比如西方亚里士多德乃至黑格尔以来的美学似乎片面凸显了偏重艺术的特点,由于过分看重概念范畴和知识谱系建构难免陷入知识美学泥潭,很少有无所执着、周遍含容的智慧;后来的肯定美学虽然强调自然的价值和意义,强调自然美的价值和意义,但往往否定艺术的价值和意义,同样执着于概念范畴和知识谱系建构,仍然未能脱离知识美学的束缚,仍然缺乏无所执着、周遍含容的智慧。虽然这些美学并没有放弃对美的追求,但这种追求因为有所执着、有所分别和取舍很难有无所执着、周遍含容、明白四达、平等不二的智慧内核。能够将爱美和爱智慧完美统一起来的只能是智慧美学。唯独智慧美学才能够将人类对美和智慧的热爱和追求有机统一起来。因为智慧美学既然是美学,当然不会放弃对艺术乃至美的热爱和追求,而且这种热爱和追求不会因为执着于美而舍弃丑,也不会因为执着于以丑为美而舍弃美,不会因为执着于形式主义的美而舍弃内容的甚或精神的美,更不会因为执着于美的概念范畴和知识谱系而舍弃美的无所执着的智慧,更不会因为执着于技术美学和知识美学而舍弃智慧美学,唯其如此常常因为对美与丑、内容与形式等无所分别和判断而有美丑无滞、内容形式无别之类周遍无碍的智慧精神。由于智慧美学甚至对智慧乃至智慧美学也无所执着,所以更有其他美学所难以企及的至为自由解放的生命精神,及无所执着、周遍含容、平等不二的智慧精神。如果这种美学并不是一门学问乃至知识,更是一种行动,一种生活方式乃至生活艺术,甚或生活本身,那么这种美学作为爱智慧的哲学,显然是最为周遍含容、明白四达、平等不二的。真正的智慧美学,由于是美学理所当然强调对美的热爱和追求,由于是智慧美学理所当然彰显无所执着的智慧精神。所以能够成功实现人类爱美和爱智慧欲念的共同满足。
哲学与艺术的根本精神都应该是智慧,智慧区别于技术和知识的根本特点是无所执着、周遍含容、平等不二。这不仅是智慧之所以成其为智慧的根本精神的体现,而且是人类惬意地生活的根本特征的体现,甚至是人类原始本心的体现。所以真正的艺术哲学应该是一种生活的艺术、行动的艺术、人类惬意地生活的手段和方式,是能够最大限度彰显人类无所分别和取舍的原始本心的艺术哲学,而不应该是一种技术、一种知识,更不应该是一种概念范畴和知识谱系。这种哲学无论作为哲学,还是作为艺术,所彰显的只能是无所执着、周遍含容、平等不二,乃至心体无滞、了无所得的生活境界和生命智慧。因为无论艺术还是哲学都可能因为无所执着乃至了无所得彰显出周遍无碍的美和智慧。只有能够真正彰显出了无所得、周遍无碍的美和智慧的艺术乃至哲学才可能是真正富于智慧的艺术和哲学。
二 艺术哲学的宗旨
艺术哲学的宗旨在于发明原始本心。人们之所以认为庸才艺术家只是遵守法则,人才艺术家才能补充法则,天才艺术家总是创造法则,这是艺术创作的一种规律,是因为庸才艺术家往往将外在法则看成颠扑不破的真理,以致执着于法则,不敢越雷池一步,忘却了所谓法则不过是那些深谙这一创造奥秘的天才艺术家按照本心自行创造的东西。某些天才之所以最具创造性,就是因为这些天才艺术家往往能够不为任何外界因素的干扰,致力于原始本心的发明。至于人才艺术家虽然也遵守法则,在一定程度上执着于法则,但并不迷信,也不固执于法则,往往既能看到法则的合理性、权威性,也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发现法则自身存在的某些缺憾,而且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按照法则的导引进行必要的修改和补正。所以庸才艺术家之所以是庸才,就是因为固执于法则乃至压抑了原始本心,甚或遮蔽了原始本心;人才艺术家之所以是人才,是因为虽然执着于法则,但并不固执于法则,仍然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尊重原始本心的存在,并能按照原始本心进行必要的补充完善;天才艺术家往往深谙所有法则不过是天才艺术家按照原始本心独立创造的产物,所以往往并不十分在乎法则,更不执着乃至固执法则,而是将发明原始本心永远看成法则的根本。
其实,即使天才艺术家也可能并不代表发明原始本心的最高典范。这是因为许多卓有成就的艺术家事实上还是执着于立言,甚至认为立言是比立功更有效更长久的事业,诸如曹丕、巴尔扎克、叔本华等甚至将其看成超越时代产生永恒影响的事业,萨特虽然没有这样乐观,甚至看到所有这些长久乃至永恒不过以人类的存在为前提。如果人类存在,这种影响力便存在,如果人类不存在,这种影响力必然不存在。这只能说明萨特似乎比曹丕、巴尔扎克、叔本华更理性,但并不意味着更富于智慧。因为只是执着于立言的程度有所不同,并没有从根本上摆脱立言的束缚。实际上立言的影响力在很大程度上往往有赖于接受者乃至读者。没有读者的参与创造,即使再具创造性的天才艺术家的影响力都可能微乎其微。如果真正的杰作是惬意地生活,而不是什么文本,那么具有显著功绩的帝王将相似乎能更直接地影响人。因为这种影响力通常可以超越文字乃至相关媒体的中介直接发生作用,进入人们的日常生活。这种倾向在古希腊罗马乃至中国都普遍存在。所以《古希腊罗马名人传》往往只是关注立功者,并不看重立言者。这些功绩卓著的帝王将相中虽然也有不善言谈者,但其中也不乏富于感染力的艺术家尤其文学家,他们的即兴演讲通常在历史叙事和虚构叙事中都具有无限的艺术魅力。这些艺术家尤其文学家虽然可能执着于立功,但并不固执于立言,因此往往更富于智慧。但这些艺术家尤其文学家充其量也只是一般意义的智者,还不是真正意义的圣贤。真正意义的圣贤往往既不执着于立言,也不执着于立功,甚至也不执着于立德。虽然这些圣贤大多数情况下往往凭借立德产生了永久影响力,但他们也许并不执着于立德,更不执着于立功甚或立言。所以佛陀声称说法四十九年未曾说着一字,孔子、苏格拉底述而不作、庄子终身言未尝言、终身不言未尝不言。苏格拉底只是启发人们发表自己的观点,却从来不发表自己的观点,更不执着于任何观点。他所有的辩论似乎只是为了表明没有永恒不变、颠扑不破的真理。即世界上从来没有永恒不变的真理,有的只是暂时真理,而且人们也不可能达到真理,充其量只能是一步步接近真理。虽然可以说执着于立言者往往是士人,执着于立功者往往是君子,执着于立德者往往是圣贤,实际上真正的立言者常常并不执着于立言,立功者常常并不执着于立功,立德者常常并不执着于立德,甚至那些真正的天才艺术家也往往是并不执着于立言,也不执着于立功乃至立德的人。他们所能做或所应做的只是发明原始本心,而发明原始本心也不是有意为之,以致有所执着,而是顺任自然,无为而无不为、无知而无不知。只有这样的艺术家才能真正体悟无所执着、周遍含容和平等不二的真实内涵,也只有这样的艺术家才能真正做到主题上无所执着、内容上周遍含容、形式上平等不二,也就是只有这样的艺术家才能在主题尤其思想方面并不执着于任何观念和认识,尤其不执着于自己所隶属的阶层甚或阶级的思想和立场,在内容尤其题材方面并不执着于任何素材和题材,尤其不执着于自己所熟悉的一种或几种素材和题材,在形式尤其艺术样式和体裁方面并不执着于任何形式和体裁,尤其自己所擅长的一种或几种形式和体裁。这种无所不精、无所不知、明白四达的艺术家不是圣贤胜似圣贤。
有人认为,西方艺术哲学强调宗教的神的世界与现实的人的世界的对立,否认人的世界向神的世界超越的可能,中国艺术哲学往往不大看重人的世界与神的世界的对立,甚至认为人能够成为神。中国艺术哲学认为人能够成为圣贤乃至神灵的最有效途径不是向外求助于神灵,而是发现自我的原始本心。这在儒家、道家,尤其佛教获得了较为透彻而系统的阐述。禅宗所谓明心见性自成佛道,是最为典型的表述。与此相联系,佛教尤其禅宗往往认为智慧不是来自外在世界,而是源自人类的原始本心。只有源自原始本心的智慧才最为真实有效、透彻精辟,其他外在的知识乃至所谓智慧,都可能是间接的,并不地道的。与此相似,苏格拉底似乎也相信唯一的知识源自个人的内心发现的观点。可见中西艺术哲学虽然可能有并不完全相同的内容,但在发明原始本心方面却基本一致。既然知识乃至智慧源自人类内心世界,是人类发明原始本心的产物,那么与此相联系的艺术理所当然同样源自人类原始本心的发明。虽然西方艺术哲学历来有模仿论和表现论之类的争议,但无论模仿还是表现都不可能完全脱离人类原始本心的发现和发明。所以说艺术是人类原始本心的发明是有一定道理的。而且越是天才的艺术家在发明原始本心方面越可能表现得更为突出,越是拙劣的艺术家在发明原始本心方面越可能显得蹑手蹑脚,躲躲闪闪,以致丧失了成其为天才艺术家的可能。
艺术哲学发明原始本心的宗旨,并不仅仅体现在艺术家的创作之中,而且体现在读者乃至鉴赏者的鉴赏之中。鉴赏者事实上也可以分为三个层次,天才鉴赏家往往是业余鉴赏家,他们常常并不仅仅关注艺术鉴赏,而且总是以科学、哲学乃至宗教的某些领域作为主攻方向,但他们一旦有精力关注艺术,就有可能形成许多专攻艺术的专家终其一生不可能获得的成就,而且往往是具有挑战性、颠覆性的鉴赏和阐释。这并不是因为他们对艺术有系统的专业知识积累,并形成了一系列理论和方法,而是因为这些鉴赏家往往有超乎常人的发明原始本心的潜质和优势,他们在科学、哲学和宗教领域发明原始本心的潜质和优势使他们能够在包括艺术在内的绝大多数领域都能见人之所未见,发人之所未发,且能有非同寻常的建树。一般鉴赏家可能往往是艺术领域的专门家甚或职业鉴赏家,他们对艺术有专业研究,也有专门的知识理论和经验,这种专门研究和经验积淀只能使他们在某一艺术领域的某些特定问题上有自己的认识和观点,但这些认识和观点一般来说可能仅限于点滴认识和见解,并不可能有天才鉴赏家高屋建瓴的优势和魄力。所以这一层次的鉴赏家其发明原始本心的范围和程度常常有限,因此其关于艺术鉴赏的心得体会也仅仅是点滴之见,充其量也只能是对天才鉴赏家高屋建瓴的鉴赏有一定程度的补充和完善而已。大众鉴赏家往往只是业余鉴赏家,可能并不十分精通艺术鉴赏方面的专门知识和经验,或者虽有些专门知识和经验但并不终其一生将其作为职业,可能仅仅出于某种特别爱好甚或生活需要接触艺术,他们对艺术的鉴赏既不可能有天才鉴赏家高屋建瓴、触类旁通乃至明白四达的通盘把握,也不可能有一般鉴赏家的专攻其一、精益求精的补充完善,他们所能做到的只能是随波逐流、人云亦云,只能是对天才鉴赏家和一般鉴赏家鉴赏经验的顶礼膜拜甚或不屑一顾。其中顶礼膜拜者往往亦步亦趋,不敢越雷池一步,不屑一顾者往往闭目塞听,自以为是;顶礼膜拜充其量只是别人鉴赏经验的继承者和应用者,不屑一顾者甚至连别人经验的继承者和应用者都谈不上。
如果说艺术的魅力源于艺术家和鉴赏家的共同创造,那么天才艺术家和天才鉴赏家的珠联璧合才是艺术创造的最理想境界。如果说艺术家的创造只是为艺术再创造提供了某些可能的空间,那么鉴赏家的创造才使这种创造真正变成可能。也就是说正是鉴赏家的创造才使艺术创造最终变成现实。甚至可以这样说,所谓艺术创造在很大程度上得力于鉴赏家的再创造,正是这种再创造使得艺术的意蕴逐渐变得丰富、深邃而具有意味。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是,所有天才艺术家的天才作品很大程度上都得益于天才鉴赏家别具一格的独特鉴赏再造。所以艺术哲学的宗旨,归根结底就是最大限度地张扬艺术家乃至鉴赏家发明原始本心的精神。因为发明原始本心的范围和程度正是决定艺术家和鉴赏家层次的主要因素。
在艺术哲学看来,虽然一般所谓技术、知识,都可能上升到智慧的高度,但如果过分执着于一孔之见或一技之长而不能触类旁通,实际上不可能上升到智慧高度。真正的智慧不是后天向外学习和追逐的结果,往往是反躬自省,自见原始本心,以致发明原始本心的结果,所以艺术哲学的宗旨,就是通过对天才艺术家乃至鉴赏家发明原始本心精神的张扬,最终开启人们的智慧,将发明原始本心看成创造活动的至关重要的内在动因。或者可以这样说,真正的天才艺术家和鉴赏家往往不仅是天才,甚至是圣贤,他们最擅长的不是日积月累、精益求精的技术和知识经验的积累,而是发明无所执着、明白四达、平等不二的原始本心;一般艺术家和鉴赏家只能是人才,只能是靠向外学习知识和经验而造就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专家,他们所擅长的不是反躬自省乃至发明生来具有的原始本心,而是靠日积月累的技术和知识经验积累乃至术业有专攻而熟能生巧所获得的专门知识和技术;平庸艺术家和鉴赏家只能是大众,甚至只能是庸才,他们既不精通发明原始本心,也不懂得日积月累的技术和知识经验的积累,有的只是随波逐流甚或朝秦暮楚的大众趣味,但是这种大众趣味在大众文化时代常常能够有着无以复加的权力,甚至可能左右大众艺术的发展方向和趋势。唯其如此,艺术哲学的真正宗旨不是执意反对甚或取缔某种艺术趣味,也不是肆意张扬乃至鼓吹某种艺术趣味甚或艺术经验,而是引导人们放弃对所谓艺术发展规律甚或艺术知识经验和技术的盲目追逐,反躬自省,获得艺术的根本宗旨在于发明原始本心的智慧美学精神,以致超越庸才的心理定势甚或人才的知识经验的羁绊,最终超越狭隘知识经验和烦琐技术经验的束缚,在无所执着、周遍含容和平等不二的生活乃至生命艺术中领略圣贤发明原始本心的智慧。也许圣贤之所以成其为圣贤的根本特征,不是超越一般人才和庸才之知识和技术经验的束缚,获得见人之所未见、发人之所未发的艺术知识和技术经验,而是在无所执着、周遍含容和平等不二的生活中充分享受无所执着、周遍含容和平等不二的智慧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