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国与启示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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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二

过去研究太平天国的学者,一是有基督教信仰背景的,例如简又文,多从基督教的传统教义来评价太平天国,把洪秀全等看为中国民间宗教的延续,并把洪秀全的经历视为一种宗教心理学的问题,较少中肯地研究太平天国的宗教思想何以如此。另一方面,国内研究太平天国的专家,例如罗尔纲,主要从农民革命的进路研究,洪秀全的宗教现象被不合理地淡化了。整个研究以政治的意识形态为前设,使研究的结果产生了偏颇,于是太平天国运动被定性为反帝国主义、反封建思想的农民革命。

本书可说从一个较新的角度,解释了太平天国中有较基督教思想的根源问题。表面看来,我们有很充分的理由把太平天国看为基督教的异端,或基督教被严重民间宗教化的版本。洪秀全不明白三位一体,搅混了圣灵的工作与神灵附身,扭曲了教会体制,容许中国帝王制度与教会混合,否定非基督教的文化价值等。然而,伟驰博士却独排众议,把太平天国的宗教元素回归圣经,突显出洪秀全等人并非(有意)创立一种基督教异端。反之,他们非常“圣经主义”地,按他们的理解,把早期阅读《劝世良言》的圣经内容应用在生活及政治之上。因此,上帝教贯彻于太平天国的一切体制及政治目标。太平天国绝非为革命而革命,它是为建立基督教信仰意义的天国而存在。作者指出,“太平天国的生、住、异、灭的每一个关键点都跟宗教相关”,是非常重要的结论。

既然太平天国本质上是一场宗教运动,我们应该怎样看待它呢?它的宗教现象来自基督教,我们必须寻索出太平天国的宗教现象何以如此。我们可以这样理解太平天国:洪秀全等人并未受过西方神学训练,他们是完全地道地按文字承载的能力理解圣经,特别是《启示录》。例如作者发现《太平天日》及《洪秀全之异梦》是受了《启示录》的影响而产生的。《启示录》充满象征性,正好为太平天国提供了神秘而权威的基础。太平天国被认为异端或民间宗教的迷信部分,其实正是他们按字面意义理解圣经,而非受了中国民间宗教影响。太平天国的基督教是一种原始式的、直接呈现的基督教,如果我们无偏见地检视他们的思想,便可以明白这是一种完全由中国人自己理解的宗教。他们各种“怪异”的理论,例如天父、天兄、天嫂等,是从圣经中上帝的儿子、基督的新妇等转化而来,而非新事物。本书详尽比较了《太平天日》、《天兄圣旨》、《洪秀全之异梦》及《王长次兄亲目亲耳共证福音书》等不同文本,使当时的历史面貌较为清晰。对于千禧主义与太平天国的关系,也是前人没有处理过的。至于灵恩运动,作者也留意到,这是研究太平天国一个重要的切入点。另对国际环境、传教士的教道等,亦有详细交代,把太平天国重新放置在历史场景中。

当罗孝全到南京探望洪秀全的时候,洪秀全没有忘记恩师,非常隆重地接待他。罗孝全离开的时候,他心中说:“讲到天王的宗教意见……我相信他疯狂了,……他称呼自己的儿子为幼救世主,他自己是耶稣基督之弟。至于圣灵似乎完全从三位一体中遗失了,并且很少了解圣灵使人悔改归正的工作。他们的政治制度像他们的神学一样可怜。我不相信他们有任何组织的政府。他们对政治也知道得不够……从一个凶恶暴君的统治产生出来……我宁可把他们归于摩门教,或任何不合圣经的主义……我相信他心中实在反对福音,……至少是在南京内……我也看不出这里我的传教工作,或其他准来同我为主工作的传教师,会有成功的希望。因此我正决心离开他们。”上述的看法正是很多今日基督教信徒的看法,当中未能正确地了解太平天国宗教思想的来源。如果从一个“独家代理”的传教者心态来看,太平天国无疑是可憎的。然而,要破除中国人几千年来拜偶像的顽固行为,传教士做不到,洪秀全做到了。基督教被视为洋教,转化为中国人自己的宗教,大批信众追随敬拜上帝,传教士做不到,洪秀全做到了。除非把太平天国排除在“基督教”之外,否则外国宣教团体如何面对这尴尬局面。

伟驰博士这本书对研究太平天国有着非常重要的贡献,虽然过去有很多的论文、著作,可是并不能掩盖本书的独特性。本书更为研究太平天国开创了一条全新的路向,是今日学术界及基督教文化界一件可喜的事。

杨庆球

加拿大恩道大学学院

(Ambrose University College)

2012年9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