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夜色漆黑如墨。
拉美西斯和他的同窗们说好，要在城中心集合探讨一个重要的问题。不知道大家能不能顺利地避开负责巡视的警卫。
拉美西斯从自己二楼房间的窗口翻下来，悄无声息地落在了花园松软的土地上。他前进时紧贴建筑物，警卫们不是正在酣睡，就是在掷骰子玩，所以拉美西斯不担心遇到他们，就算运气不好恰巧遇到了某个尽职尽责的警卫，他也可以一拳打晕对方，或者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他太激动了，以致忘了还有一名“狱警”——一只矮壮的黄毛卷尾中型犬，它正垂着耳朵端坐在马路中央。
拉美西斯不由自主地和它对视了一下。那条狗坐在那儿，尾巴规律地摇晃着。年轻人慢慢走过去，摩挲它的身体，他们第一次见面就互相有了好感。那条狗带着一条红色的皮质颈圈，上面写着“夜巡”两个字。
“你和我一起去吧。”
夜巡黑色的扁鼻子上下晃动，看样子是答应了。它带着自己的新主人走出校门，这里是埃及培养未来的王公大臣的地方。
天虽然已经晚了，孟斐斯的街头依旧人来人往。孟斐斯是埃及最具历史的古都，虽然在商业方面比不得南部的底比斯，但仍保持着旧日的光辉。这里汇聚了所有著名的高等学府，无论是贵族后裔，还是那些得到认可的、有机会出任高官的人，都被送到这里接受严格的教育，进行高强度的学习。很多人都渴望进入贵族学校这种“与世隔绝且吃喝不愁的安全之所”，可是像拉美西斯这种自小生活在其中的人，只想逃出去。
拉美西斯身上的长衫袖子很短，因为材质一般，看上去和普通的路人并无区别。聚会的地点是医学院边上名声最响的啤酒屋，在紧张地学习了一天之后，那些未来的医生们很喜欢到这里娱乐放松。王子任由夜巡紧跟着自己，他们一起走了进去，虽然按规定贵族学校的孩子是不该来这儿的。
在石灰墙砌成的啤酒屋大厅里，烈酒、棕榈酒和烈性啤酒的爱好者正在草席上享受热情的款待。酒店老板滔滔不绝地吹嘘着自己的产品和那尊出产于尼罗河三角洲、绿洲或希腊的双耳尖底瓶。拉美西斯找了一个可以看到门口的偏僻角落。
一名侍者问：“你要喝些什么？”
“等会再说。”
“我们这里只有熟客才能最后付账。”
王子拿出一只玉质手环，说：“够了吧？”
侍者看了看，说：“够了。要葡萄酒还是要啤酒？”
“我要这里最好的啤酒。”
“多少个杯子？”
“还不确定。”
“那我先把酒拿过来……等你确定了，我再拿酒杯来。”
拉美西斯很清楚，自己不知道物价，很可能被侍者骗了。现在无疑已经到了从学校这个与外界几乎隔绝的地方走出来的时候了。
在王子脚边蹲守的夜巡紧盯着啤酒屋的大门。他的那些同学，会有谁敢冒险过来呢？如果把最胆小的和最有野心的家伙排除出去，他敢确定的有三个人，他们绝不会当逃兵。
看到出现在门口的塞达武，拉美西斯露出了笑容。
塞达武的母亲是努比亚人，父亲是一名水手。他本人虽然个子不高但非常健壮，肌肉结实，发黑如墨，四方大脸，看上去男子气十足。他是一个非常有耐心的人，贵族学校的老师非常喜欢他，因为他在化学和植物学上颇具天分，这也是他能进入高等学府的一个重要原因。
塞达武坐到拉美西斯身边，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亚梅尼就来了。
亚梅尼长得又瘦又小，面色惨白，小小年纪就没多少毛发了。他明显不会是体育运动和体力劳动方面的好手，不过他的作文写得非常好，超过了毕业班的所有同学。他非常刻苦，每天的睡眠时间只有三四个小时，比他的文学老师都了解那些大作家。他的家人是粉刷匠，而他是家里的英雄。
他自得地说：“我把晚餐给了一个警卫，就成功逃脱了。”
亚夏居然是到这里的第三个人，这让王子非常惊讶，因为对方没有冒险的理由。进贵族学校学习，对亚夏来说只是为走完出任高官前必需和理所当然的步骤，因为他有一位富可敌国的父亲。他本人长得文质彬彬，身形纤瘦，脸孔狭长，下巴上的小胡子也修得非常整齐。不过，他看人时眼睛里总有那么一丝轻蔑的味道。他低沉的声音和光芒四射的眼睛，对大部分和他交谈的人来说，都颇具迷惑性。
他坐到三个人面前。
“拉美西斯，吓到没有？”
“吓到了。”
“我觉得日子太无聊了，想和你们堕落一晚。”
“我们会受罚的。”
“有了处罚，这份尚在锅中的佳肴才会更美味。还有人没来吗？”
“是的。”
“你最好的朋友？他或许抛弃你了。”
“他一定会来。”
亚夏带着一种讽刺的神态为大家倒酒……不过拉美西斯没喝，他现在既担心又失望。他不相信自己会看错人，这太荒唐了。
“他来了！”亚梅尼喊道。
摩西身形挺拔，肩膀宽阔，头发又厚又密，下巴上还有一圈胡子，他的外貌很难让人相信他只有十五岁。摩西祖上是希伯来工人，几代之前移民到了埃及，他很小的时候就因为高人一等的智商被选入贵族学校读书了。体力上的势均力敌，让摩西和拉美西斯很早就开始互相较劲，那时他们在功课上甚至还没表现出不相伯仲的架势，也没有达成互不侵犯的共识。
“我被一个老警卫截住了，我不想把他打晕，所以只能想办法编了一个合理的说辞。”
拉美西斯说：“我现在想问的重要问题只有一个，就是要怎么做才能获得真正的权力。”
亚梅尼立即说：“书上说，我们和神使用相同的语言，智者用语言教诲我们。‘你的祖先比你更早认识生命，所以请追随他们。知识是权力之源，唯文字永垂不朽。’”
塞达武驳斥道：“这些掉书袋的话有什么用处？”
亚梅尼气得涨红了脸：“难道在你看来文字拥有的不是真正的权力？言行举止、礼仪规范、准时重诺、对肉欲和野心的抵制、谦谨、沉默的艺术，都比不上文字，这些就是我想学习的品质。”
亚夏说：“不止如此，外交的力量也无与伦比。为此我准备漂洋过海去学习友国和敌国的语言，去了解国际贸易的门道，弄清其他国家领导者真正关心的问题是什么，然后掌握使用这些知识的技巧。”
塞达武遗憾地说：“只有生活在世外桃源的城里人，才会有这样的豪情壮志。”
亚夏单刀直入，反问道：“那你呢？你准备如何获得权力？”
“路只有一条，就是用生和死、美丽和凶险、毒药和解药铺就的蛇鬼之路。”
“你不是认真的吧？”
“蛇在哪儿？田地里、沼泽里、尼罗河河畔、运河岸边、晒谷场、牧羊人的家里和放牧的地方，甚至是我们自己家中清凉而隐蔽的地方。蛇到处都是，它们掌握了创造的秘密。我要消灭它们，就算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
他的这番话必定是考虑了很久才说出来的，所以没有人敢反驳他。
“摩西，你又是怎么想的呢？”拉美西斯说。
“朋友们，我真羡慕你们，因为我无法给出答案，”摩西迟疑地说，“我被一些古怪的念头搅得心乱如麻，我的未来尚在迷雾之中。我准备接受后殿[1]的那个高级职务了，希望以后的路可以更加惊险和刺激。”
拉美西斯迎着四个年轻人的目光。
他说：“世间真正的权力只有一种，就是法老的权力。”
注释
[1]在古埃及，后殿并非禁锢美丽女人们的地方，而是一个非常庞大的经济机构，这和我们以往描述的相去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