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边际分析

同古典政治经济学从商品开始经济学分析的思辨路线相反，边际学派从家庭与厂商层面开始经济学分析，从而遵循一条人的本性与行为—边际效用价值论—需求及效用最大化—相对价格的路线建立交换和价格理论。边际分析的先驱者们，如杰文斯、门格尔、瓦尔拉斯，对古典学派的劳动价值和生产成本价值理论的批评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

一方面，生产成本价值理论不具备普适性，有很多产品的价格不能在古典理论框架中进行分析。例如一些稀缺产品，土地、珍贵的古币、名贵艺术品或者窖藏酒等，并不取决于它们的生产成本。边际学派的先驱者们都认为，产品生产中发生的大量成本，不一定导致高价格，无论在产品生产中发生了什么成本，当产品到达市场时，其价格将取决于购买者预期获得的效用。土地和名贵商品更高的价值（价格）来自它们的稀缺性和更高的边际效用，而不是来自它们的生产成本或者物化的劳动消耗。而且，古典经济理论没能认识到，价格决定中的重要因素不是总效用或平均效用，而是边际效用，因此，它不能回答著名的“钻石—水悖论”，即为什么钻石具有较高的价格但有较低的效用，而水具有较低的价格但有较高的效用。门格尔用一个表格回答这一问题，也就是说钻石的价格高于水的价格，原因在于正是边际效用决定了消费者的选择，从而决定了价格，而非总效用。也正因为古典经济学家没有认识到边际原理在解释价格中的重要性，所以，他们没有能力发展一种正确的价格理论。正如奥地利学派的创始人门格尔指出的，“人自身是每个经济体的起点和终点”，从而把价值决定和货币计算的理论建立在一般性的人的行动（消费者选择）理论之上。

但是，边际学派和古典学派都在不同的方向犯了同样的错误，因为他们都是通过“价值”概念导入价格理论，而不是像马歇尔那样绕开价值概念直接用价格分析替代对价值的分析，他的均衡价格论就是他的价值理论，或者说他根本不需要价值理论。这样，古典学派和边际学派都会因为等价交换原理或边际效用最大化原理而遇到绝对价值的量化问题。古典学派遇到了劳动时间同质化和通约化的根本困难；边际学派则会遇到效用的同质化和度量疑难，无论基数论还是序数论都没有解决这一问题。此外，边际分析的这些先驱者们都认为“人与人之间的效用比较是不可能的”。即使后来扩展了边际分析的奥地利学派大师如弗里德里希·冯·维塞尔（Friedrich Von Wieser）和庞巴维克（Eugen Von Bǒnm-Bawerk）进一步完善了边际分析，庞巴维克提出了著名的“边际对偶”理论，把主观价值和客观价值结合起来说明交易中价格形成问题，他认为每一种价格都是边际价格，价格是主观评价的产物。但是他们还是始终没能解决边际分析的根本困难。

另一方面，古典学派和边际学派都力图用单线因果链来分析决定相对价格变动的那些经济力量。古典学派沿着劳动价值—生产成本—供给的路线解释决定价格变化的因素；边际学派则是沿着人的主观行动—边际效用—需求路线分析价格决定。这两条路线都体现了牛顿哲学——经典力学单一因果决定论的影响。他们都没有看到供给、需求、成本和价格这些经济变量之间的相互依赖和相互作用。马歇尔坚持认为，边际分析被很多经济学家误用，它孤立了价格决定中的本质因素——效用、成本、价格。他们试图寻找单一原因，并将市场过程视为一连串因果链，即生产成本决定供给—供给决定边际效用—边际效用决定价格。马歇尔认为这是错误的，原因是它忽视了这些因素之间的相互联系和相互作用。后来，他发展了供给函数和需求函数共同作用的均衡价格理论，从而形成新古典主义微观经济学的理论基础和核心。

另外，无论古典主义还是新古典主义都存在一个根本性的缺陷，即它们始终坚持“货币中性”的立场，也就是说，在价格决定和相对价格变动中货币仅仅是“价值转换的中介”，通过它总供给能转化为总需求，但它们对相互关联的生产结构从而对价格不会产生实质性的影响。瓦尔拉斯体系就完全是一个物物交换的均衡体系，只是最后敷衍地引进货币数量论以决定绝对价格水平，货币是无关紧要的，因为实物均衡体系可以接受任何数量论决定的绝对价格水平。货币对相对价格变动、实际收入和产出没有实质性的影响。我们则主张一种强的货币非中性立场，没有货币内生的关键作用，任何科学的价格理论都是不可能的。

因此，本书的目标就是建立一种全新的价格理论：①它必须综合考虑供给、需求以及其他经济变量之间的相互关联和相互作用；②货币在整个经济结构，从而在市场价格的决定和变动中将发挥内生的、全局性的关键作用；③由于消费者价格选择的随机性和不确定性，价格理论的描述必然是统计性的概率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