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郦学泰斗陈桥驿先生在《水经注》研究中的杰出贡献
当代郦学泰斗陈桥驿先生自幼承继家学渊源，受令祖父亲炙面教，对我国公元6世纪初由北魏时之伟大地理学家郦道元撰著的《水经注》一书产生了敬重挚爱之情，以致成年后开始进行学术研究，于1952年撰著出版的第一部著作《淮河流域》[1]，即为流域性的学术专著。之后在将近一个甲子的漫长治学生涯中，陈先生尽管在历史自然地理学、历史区域地理学、历史地图学、中国古都与历史文化名城、地名学、方志学、中国地理与世界地理、区域文化、水利史与农业史等多个学科领域均有重大建树，但仍以对《水经注》的研究，用力最大，成果最丰，在国内外学术界影响最广。据不完全统计，迄今已出版著作20多本，发表论文近百篇，被公认为当代郦学研究的泰斗。陈先生研治《水经注》的成就与影响已有多位学者进行过详尽具体的评介。为表达对陈先生90寿辰的祝贺以及对他学问道德的仰慕追随之情，特以我之识见所及，再作以下几点申论。
一 陈桥驿先生对《水经注》研究内容之广泛为古今中外第一人
关于陈桥驿先生在《水经注》研究中涉及领域之广与所获成就之丰，寓居香港郦学名家吴天任先生曾于20世纪90年代初撰专文[2]就其影响较著者逐一论列，计有以下10项：
1.运用科学方法，对《水经注》内容作有系统之分析研究；
2.对《水经注》地名学之深入探讨；
3.考订《水经注》版本，提出编纂新版意见；
4.佚文之辑录与《渐江水注》之补注；
5.辑录《水经注》引用文献所得最多；
6.复校杨、熊《水经注疏》及校点殿本《水经注》；
7.论熊会贞在郦学思想上之发展；
8.发现赵氏释本面世早于戴本之确证；
9.反对续作戴赵案论战，主从地理学方面研究；
10.对古今治郦学者之表彰。
吴天任先生论列的上述10项十分具体而确切，其后又有中国科学院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王守春研究员就陈桥驿先生在《水经注》研究中所作的重大贡献概括为以下八个主要方面：[3]
1.对《水经注》版本学研究的贡献；
2.对郦学史研究的贡献；
3.《水经注疏》版本及校注研究；
4.对赵、戴《水经注》案给予客观评价；
5.对历代郦学家治郦贡献的评价；
6.校勘、考据与辑佚研究；
7.对《水经注》中的内容进行系统整理；
8.对地理学研究的重大贡献。
而纵观古今治郦学者研治《水经注》之工作与成果状况，正如陈桥驿先生所总结的[4]，自金代礼部郎中蔡眭撰《补正水经》，首开研究《水经注》之先河后，至明、清两代，治郦名家辈出，他们各有专攻，先后形成了考据，辞章与地理学派。其中地理学派系清末民初杨守敬、熊会贞师生创立，所作的研究工作尚处于初始阶段。而在总结近代郦学家之郦学研究成就时，陈先生在列述了熊会贞、王国维、钟凤年、胡适、郑德坤、吴天任六大名家的治郦工作后，就他们所取得的成绩中最为显著的总括为下列四点。即：
第一是《水经注》的考据与整理；
第二是《水经注》的版本研究，成绩斐然，是前代学者所远远不及的；
第三是郦学家的研究；
第四是郦学史的研究。
揆实而论，上述四点是就近代郦学名家总体研究工作而论，而非他们个人均对上述四点有所涉猎者。
综上所述，足以表明陈桥驿先生在《水经注》研究中涉及内容之广泛，不论是吴天任先生所总结的十项还是王守春研究员概括的八个方面，不仅覆盖了近代治郦名家的四点，而且还有所超越。因此，陈桥驿先生对《水经注》研究内容之广泛堪称古今中外第一人！
二 陈桥驿先生是《水经注》研究中历史地理学方向的实际开拓者
陈桥驿先生在论述明清以来之郦学家与郦学研究时，曾高度肯定了清末杨守敬及其门生熊会贞从地理学角度研究郦学，刊行了《水经注疏要删》和《水经注图》，“创立了郦学研究中的地理学派，为郦学研究开辟了灿烂的前程”。[5]之后陈先生又撰文，称颂杨守敬是晚清著名的地理学家，甚且是一位具有雄厚功力的历史地理学家。[6]这些评论都是确切的。然而也正如王守春研究员所指出的，杨守敬、熊会贞师生因编绘《水经注图》，而被作为郦学研究史上地理学派的代表人物，但他们的地理学研究还主要局限在沿革地理研究领域。但王守春研究员在强调了陈桥驿先生从现代地理学角度出发对《水经注》中记载的地理内容从方法论上以及按地理学学科，分门别类进行了分析归纳后，只肯定了这一工作为利用《水经注》进行历史自然地理研究和历史人文地理研究奠定了基础。[7]这一评价虽也能成立，然犹有不足。事实上，陈桥驿先生在其郦学研究中，已遵循现代历史地理学理论，采用历史地理学的研究方法作了不少开拓性的工作。例如，在他的第一部研究《水经注》的论文集《水经注研究》[8]中就有多篇论文是这一研究方向成功的范例。诸如《〈水经注〉记载的水文地理》《我国古代湖泊的湮废及其经验教训》《〈水经注〉记载的植物地理》《〈水经注〉记载的动物地理》等。上述论文不仅用现代地理学的学科理论与学科体系揭明北魏时期河流、湖泊、植物、动物分布状况及其特点，还运用现代历史地理学的理论与方法，论述了上述地理要素在北魏及其之前与之后时期的变化，阐释了导致变化的原因及其变化造成的影响。这就充分表明，陈桥驿先生不仅在《水经注》研究的地理学方向上超越了前贤，而且还在历史地理学这一新的研究《水经注》方向上作出了开拓性的贡献。还应特别指出的是，由于陈桥驿先生在《水经注》之历史地理学研究方向上开拓之功，不仅使《水经注》研究增强了实用性，也更增强了其学术意义。
三 陈桥驿先生关于《水经注》之研究对当前与今后的郦学研究影响甚为深刻久远
正因为陈桥驿先生半个多世纪中对《水经注》这部被近代学者丁谦誉为“圣经贤传”[9]的我国古代地理典籍进行了广泛深入而又富有开拓创新之研究，所以被中外学者公认为当代研治郦学的泰斗。早在1986年3月11日国际地理学界著名学者陈正祥教授就从香港致函陈桥驿先生，倡议组织一个国际性的《水经注》研究会，由陈桥驿先生主其事，会址设在杭州，每年开会一或两次，以推进《水经注》研究。同年4月22日，时任复旦大学中国历史地理研究所所长的邹逸麟教授也在致陈桥驿先生信中写道：“从现代地理学角度研究《水经注》，实由先生始，我辈后生亦有志于此，待有适当机会时，盼先生能登高一呼，我们随从麾下，成立一个水经注研究会，将郦学发扬光大。”[10]由此二信可见陈桥驿先生在国内外郦学界地位之崇高。迄今尽管《水经注》研究会因为一些具体的原因未能成立，但由于陈桥驿先生之影响，国内外学者对《水经注》之研究却方兴未艾。
2008年9月23日至24日，河南省新郑市与中国古都学会曾联合举办了“郑韩故城与溱洧水研讨会”。会后在新郑市政府主办的《华夏源》刊物之当年第5期上，刊出了一组结合《水经注》中有关溱洧水之述论研究郑韩古都的论文。2010年年初，《华北水利水电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编辑部组织了一次有关《水经注》专题研究的笔谈，在当年该学报之第1期与第2期上，集中刊登了以陈桥驿先生所撰专文《〈水经注〉概论》为首的9篇论文。在该刊2010年第1期登载《水经注》专题研究（一）之笔谈论文前所配发的“编者按”中，表明了该刊“以期通过此次笔谈，不仅能够总结《水经注》研究的经验和成果，深化《水经注》研究实践，而且能够为未来《水经注》研究的发展尽绵薄之力”的深切意愿。而国外郦学界一个很大的动向则是陈桥驿先生在为前述笔谈所撰写的《〈水经注〉概论》一文中提及的，日本东京收藏汉籍最多的“东洋文库”近年来举办的“中国古代地域史研究班”，当前所进行的《水经注疏》的研究与翻译。仅就笔者所见，已出版了《水经注疏译注·渭水篇》上、下两集，[11]成绩灿然可观。
更为值得关注的是，我国自改革开放以来，随着经济与城市建设持续高速进行，使我国一些区域水资源匮乏问题更为明显，水环境恶化现象更为严峻，水旱灾害之危害程度更为加剧，这就导致有关政府部门和社会各界对水资源与水环境问题的更大重视；学术界也因此除对一些区域或城镇水资源与水环境问题开展研究外，还进而注重对流域之研究及整治工作。近年来已有学者提出了建立“历史流域学”的构想。[12]当2010年国务院批准了“关中—天水经济区”建设计划后，笔者鉴于这一经济区正好位于渭河流域内，为协调处理好渭河整个流域，特别是处于下游的陕西省关中地区与处于上中游的甘肃省天水市之间的水环境综合治理与水资源合理分配问题，曾建议陕西省政府尽快组织专家、学者对渭河流域之水环境与水资源之现状及其历史时期之变迁进行深入的实地考察及多学科综合研究，以便为今后之规划与治理工作提供历史经验教训与全面准确的数理依据。此外，笔者还针对我国流域众多，对各类各级流域开展综合考察研究既十分必要又工作量繁重的实际情况，曾向有的院校建议成立《水经注》研究中心，并力争成为教育部直属的重点研究基地或水利部支持的研究机构，组织协调有关学科专家、学者，按照郦道元治学思想与方法，采纳现代科技手段，对我国大小河流逐一进行综合考察研究，并按一定的科学体例加以记载与论析，撰写一部《新水经》。对此，笔者曾撰文建议，《新水经》既要对我国境内之江河湖泊的水环境状况及近多年来之变化趋向按流域水系通过考察研究予以实录；同时也要对现当代我国在经济发展过程中对江河湖泊开发利用措施之成败得失进行认真回顾反思，作出深刻的剖析阐释，再配以必要的地图、照片与地名索引，撰成一部我国当代的江河湖泊大典，也就是21世纪我国之《新水经》。[13]这一建议实际上还是在陈桥驿先生研究《水经注》之指导思想与丰硕成果的启示下提出的。也是他之前曾提出的在当今新的时代与形势推动下，编纂一部《新水经》意见的重申。由此可以断言，陈桥驿先生关于《水经注》之研究对当前国内外这一学术领域之研究工作已产生了多方面的深刻影响，今后还将会长期产生积极的影响！
2011年10月15日
（原文刊载于浙江大学社会科学研究院、浙江大学理学部、浙江大学地球科学系编《庆贺陈桥驿先生九十华诞学术论文集》，浙江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
[1] 上海春明出版社出版。
[2] 吴天任：《陈桥驿之〈水经注〉研究》，原载吴天任《郦学研究史》，台北艺文印书馆1991年版。
[3] 王守春：《陈桥驿与郦学研究》，《史学月刊》1993年第5期。
[4] 陈桥驿：《近代郦学家与郦学研究》，载《文史》第41辑，中华书局1996年版；后收入陈桥驿《水经注研究四集》，杭州出版社2003年版。
[5] 陈桥驿：《近代郦学家与郦学研究》，载《文史》第41辑，中华书局1996年版。
[6] 陈桥驿：《历史地理学家杨守敬及其〈水经注〉研究》，《中国历史地理论丛》1990年第4辑。
[7] 王守春：《陈桥驿与郦学研究》，《史学月利》1993年第5期。
[8] 陈桥驿：《水经注研究》，天津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
[9] 丁谦：《〈水经注正误举例〉小引》，载刘承幹辑《求恕斋丛书》第26册，上海古籍书店1963年版。
[10] 陈桥驿：《水经注研究二集·序》，山西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
[11] 此两集均由日本财团法人东洋文库出版。上集出版于2008年3月，下集出版于2011年3月。
[12] 王尚义、张慧芝：《关于创建历史流域学的构想》《流域问题研究的创新和不足》《科学研究解决流域问题》，先后刊载于《光明日报》2009年11月19日、21日、25日。
[13] 参见拙文《树立新的理念，继续推进〈水经注〉研究工作深入开展》，《华北水利水电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