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佛教通史(第10卷)韩国佛教:从佛教传入至公元20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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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统一新罗佛教概况

第一节 三国一统与统一精神之强化

一 统一新罗的王臣与佛教

公元660年、668年,新罗在唐朝势力的直接干预下,先后消灭了百济和高句丽,统一了朝鲜半岛。然而,这只是军事上的统一,接下来面临的任务有两个:一是如何同唐朝协商处理原百济、高句丽领土问题;二是如何从精神上实现真正的民族统一。

平定百济后,唐马上在百济故地设置了熊津等五个都督府,并让唐将王文度、百济王子夫余隆为熊津都督。664年,在唐朝敕使刘仁愿的参与下,新罗角干金仁问、伊湌天存与夫余隆和盟于熊津。665年八月,又在刘仁愿的参与下,新罗文武王金法敏与熊津都督、原百济王子夫余隆议和于熊津就利山,“刑白马之盟”。由此可见,唐朝并未答应将百济之地划归新罗所有,而是实行以“原百济王子夫余隆归抚余众,并与新罗和好”[1]的政策。

待到高句丽平定后,新罗便急于将大同江以南的高句丽故地和全部百济故地并入新罗版图。671年七月,唐行军总管薛仁贵遣新罗僧琳润赍书责文武王金法敏说:“今王……远乖天命,近弃父言,侮暴天时,侵欺邻好。”文武王则回答说:“先王贞观二十二年入朝,面奉太宗文皇帝恩敕:‘朕今伐高丽,非有他故。怜你新罗,摄乎两国,每被侵凌,靡有宁岁。山川土地,非我所贪,玉帛子女,是我所有。我平定两国,平壤以南,百济土地,并乞你新罗,永为安逸。’”[2]文武王答薛仁贵书的当月,新罗就在百济故地设置了所夫里州。同年十月新罗击唐漕船七十余艘,捉郎将钳耳大侯及士卒百余人。672年、673年,唐罗之间又出现军事冲突,双方互有伤亡。674年,唐高宗因新罗接纳高句丽叛众,又占据百济故地,一怒之下削去了文武王的官爵,立在京师长安的金仁问为新罗王,以刘仁轨为鸡林道大总管讨伐新罗。翌年,文武王遣使赴唐通贡谢罪,高宗赦之,复其官爵,然百济故地已多为新罗占据。之后,新罗仍然使用军事和外交这样的软硬两手,使唐军疲惫不堪。直至735年,唐玄宗终于同意将大同江以南的高句丽、百济故地划归新罗,两国关系才真正重归于好。

从以上的叙述中可以看出,百济、高句丽平定后,新罗并没有马上取得统一,后来纵使唐罗两国以大同江为界隔江而治,也并不意味着新罗已经实现了民众精神上的稳定和统一。罗末甄萱以后百济的名义建立割据政权,也说明达到精神上的统一是一个十分漫长的过程。因此,统一新罗时期的佛教仍须扮演镇护国家的角色,仍须将建立统一的民族精神当作自己的中心任务。

文武王金法敏也算是韩国历史上一位颇具雄才大略的人物,身为太子时就帮助父王(武烈王)征服了百济,即位后消灭了高句丽,最终又交替使用军事和外交两手,排除了唐朝的军事势力,统一了三韩的全部地域。在他奔波劳累的一生中,始终以佛教作为精神支柱。669年,他以信惠法师为政官大书省,674年,即唐高宗削去了他国王官舜的时候,又起用义安法师为大书省,试图对佛教界进行统一的管理。两年后,他让义湘创建浮石寺。679年,又建成了四天王寺作为镇护国家的道场。[3]文武王曾打算重新建造京城城郭,并就此事征求义湘的意见。义湘回答说:“虽在草野茅屋,行正道,则福业长。苟为不然,虽劳人作城,亦无所益。”[4]于是,他停止了筑城的工事。

为了避免倭兵的骚扰,文武王计划在东海边建造镇国寺。他生前时常对智义法师说:“朕身后愿为护国大龙,崇奉佛法,守护邦家。”智义告诉他,从六道轮回来讲,龙是畜报。可他回答说:“我厌世间荣华久矣,若粗报为畜,则雅合朕怀矣。”[5]文武王去世后,世上传他化为龙,群臣也遵照遗言将他葬于东海口。文武王留下的遗诏似乎显示了他作为一个佛教信徒所具有的护国爱民精神:

寡人运属纷纭,时当争战,西征北讨,克定疆封,伐叛招携,聿宁遐迩……铸兵戈为农器,驱黎元于仁寿。薄赋省徭,家给人足。民间安堵,城内无虞。仓廪积于丘山,囹圄成于茂草,可谓无愧于幽显,无负于士人。自犯冒风霜,遂成痼疾……山谷迁贸,人代推移。吴王北山之坟,讵见金凫之彩,魏主西陵之望,唯闻铜雀之名。昔日万机之英,终成一封之土。樵牧歌其上,狐免穴其傍。徒费资财,贻其简牍。空劳人力,莫济幽魂,静而思之,伤痛无已。如此之类,非所乐焉。属纩之后十日,便于库门外庭,依西国之式,以火烧葬。服轻重,自有常科;丧制度,务从俭约。其边城镇遏及州县课税,于事非要者,并宜量废。律令格式,有不便者,即便改张。布告远近,令知此意,主者施行。[6]

文武王主张天下统一之后,将兵器铸成农具,废除不必要的课税和不方便的法律,从而使百姓能够平安度日。他的话语里,充满了对人世的无常之感。他叮嘱死后丧事一切从俭,按照佛教仪式进行火葬。这些情节让人们联想到他是在以佛典中所描述的转轮圣王为榜样实践自己的一生。[7]

继文武王之后的神文王(681—692年在位)也是一位护法君王。文武王临终时告诉他说:“憬兴法师可为国师,不忘朕命。”神文王即位后,立即以憬兴法师为国老,委以教化之责。682年,神文王完成了文武王创寺于东海边的遗愿,名之为感恩寺。同年五月,王幸感恩寺,得镇国大宝万波息笛。其缘由是这样的:

第三十一神文大王,讳政明,金氏,开耀元年辛巳七月七日即位,为圣考文武大王创感恩寺于东海边。(寺中记云:文武王欲镇倭兵,故始创此寺,未毕而崩,为海龙。其子神文立,开耀二年毕。排金堂砌下东向开一穴,乃龙之入寺旋绕之备,盖遗诏之藏骨处,名大王岩。寺名感恩寺,后见龙现形处,名利见台。)明年壬午五月朔,海官波珍湌朴夙清奏曰:东海中有小山浮来向感恩寺,随波往来。王异之,命日官金春质(一作春日)占之。曰:圣考今为海龙,镇护三韩。抑又金公庾信乃三十三天之一子,今降为大臣。二圣同德,欲出守城之宝。若陛下行幸海边,必得无价大宝。王喜,以其月七日驾幸利见台,望其山,遣使审之。山势如龟头,上有一竿竹,昼为二,夜合一。(一云:山亦昼夜开合如竹。)使来奏之,王御感恩寺宿。明日午时,竹合为一。天地振动,风雨晦暗七日。至其月十六日,风霁波平。王泛海入其山,其龙奉黑玉带来献。迎接共坐,问曰:此山与竹或判或合,如何?龙曰:比如一手拍之无声,二手拍则有声。圣王以声理天下之瑞也。王取此竹,作笛吹之,天下和平。今王考为海中大龙,庾信复为天神,二圣同心,出此无价大宝,今我献之。王惊喜,以五色锦彩金玉酬赛之。敕使斫竹,出海时,山与龙忽隐不现……驾还,以其竹作笛,藏于月城天尊库。吹此笛则兵退病愈,旱雨雨晴,风定波平。号万波息笛,称为国宝。孝昭大王代天授四年癸巳,因失礼郎生还之异,更封号曰万万波波息笛。[8]

文武王和金庾信生前为名君名臣,使三韩走上统一。死后,又立即被神话,成为护国善神。笔者在此有感于两点:一是新罗君臣的献身精神,为了国家的平安,自己不惜堪受畜报;二是一个弱小民族处在东西方的压力下只好祈盼超自然力量以求独存的无奈心情。

神文王之后,又历孝昭王(692—702年在位)、圣德王(702—737年在位)、孝成王(737—742年在位)三代,至景德王(742—765年在位)。孝昭王二年,纳田一万顷于柏栗寺。圣德王四年,下令禁杀生。同十一年,封金庾信妻金氏为夫人,时夫人已落发为尼。同十九年修皇龙寺塔。孝成王去世时,遵佛制遗诏烧柩于法流寺南,散骨东海。景德王四年,王纳财币、施田地于敏长寺,翌年夏四月,度僧150人。同十年,大相金大城创佛国寺及石佛寺,请沙门神琳、表训住持。同十二年夏大旱,王召沙门大贤入内讲《金光明经》祈雨。同十三年驾幸皇龙寺听沙门法海讲《华严经》。至此,新罗传统佛教已发展到鼎盛时期。

二 新罗佛教的进一步本土化

一句话,军事上的统一不等于精神上的统一,精神上的统一是新罗军事上统一后的一项长期任务。如前所述,新罗根本佛土论在军事统一前发挥着重要作用;如后所述,新罗根本佛土论在日后谋求精神上的统一中仍不失为一种有力的思想武器。事实上,新罗佛教也是这样做的,下面笔者将列举一些围绕根本佛土论而产生的神话故事。

(一)朗智与灵鹫山

朗智的神话故事发生在文武王时期,他的生卒年月不详,从他和智通的谈话中得知,他于法兴王丁未之岁(527)寓足灵鹫山,至智通来访的文武王元年(661),已经135年。据说“元晓住磻高寺时,常往谒智,令著初章观文及安身事心论。晓撰讫,使隐士文善奉书驰达。其篇尾述偈云:西谷沙弥稽首礼,东岳上德高岩前(磻高在灵鹫之西北,故西谷沙弥乃自称也),吹以细尘补鹫岳,飞以微滴投龙渊”[9]。从同元晓交往的事实来看,朗智在当时的佛教界声望是很高的。

灵鹫山,梵文音译为“耆阇崛山”,又作“姞栗陀罗矩吒”,意译为“灵鹫山”“鹫头”“鹫峰”“鹫台”等,有时也称作“灵山”“灵岳”“鹫岳”。《大智度论》卷三解释说:“耆阇名鹫,崛名头。”因“山顶似鹫”,且山中多鹫的缘故,故得名。该山位于古印度摩揭陀国王舍城东北部,相传释迦牟尼曾在此居住和说法多年,所以许多佛教传说与之有关,如著名的大乘经典《法华经》就是在灵山会上讲述的。由于该山在佛教史上地位之崇高,所以逐渐被神话为释迦如来的报身净土,《法华经·寿量品》所说的“众生见劫尽,大火所烧时,我此土安稳,天人常充满”中的“此土”当指这个地方。中国佛教的僧人们曾将五台山拟称为灵鹫山,而朗智又在新罗对置了一个灵鹫山,可见新罗佛教确有一种标新立异、自我作古的精神。《三国遗事》在描述自己的灵山时,多少带有模仿的痕迹:“歃良州阿曲县之灵鹫山(歃朗,今梁州……),有异僧,庵居累纪,而乡邑皆不识,师亦不言名氏,常讲《法华》,仍有通力。”[10]

新罗佛教在塑造朗智的神话时,还借中国僧人之口极尽渲染、夸张之能事。《三国遗事》说:“师尝乘云往中国之清凉山,随众听讲,俄顷即还,彼中僧谓是邻居者,然罔知攸止。一日令于众曰:除常住外,别院来僧,各持所居名花异植,来献道场。智明日折山中异木一枝归呈之。彼僧见之,乃曰:此木梵号怛提伽,此云赫,唯西竺海东二灵鹫山有之。彼二山皆第十法云地菩萨所居,斯必圣者也。遂察其行色,乃知住海东灵鹫也。因此改观,名著中外……灵鹫寺记云:朗智尝云,此庵址乃迦叶佛时寺基也。”《三国遗事》卷第五云:“龙朔初,有沙弥智通,伊亮公之家奴也。出家年七岁,时有鸟来鸣云:灵鹫去投朗智为弟子。通闻之寻访此山,来憩于洞中树下,忽见异人出,曰:我是普贤大士,欲授汝戒品,故来尔。因宣戒讫乃隐。通神心豁尔,智证顿圆。遂前行路,逢一僧,乃问朗智师何所住。僧曰:奚问朗智乎?通具陈神鸟之事,僧莞尔而笑曰:我是朗智,今兹堂前亦有鸟来报,有圣儿投师将至矣,宜出迎,故来迎尔。乃执手而叹曰:灵鸟惊尔投吾,报予迎汝,是何祥也?殆山灵之阴助也。传云:山主乃辨才天女。”看来,智通也已成了神话中的人物。朗智的神话是靠元圣王(785—799年在位)时期的缘会作撰流行于世的,就是说到8世纪末新罗仍在宣扬根本佛土说。

(二)洛山与观音

据《三国遗事》记载,义湘法师自唐回国后,听说观音菩萨垂迹于溟州海边崛内,于是将此地称作“洛山”,因为观音菩萨的道场西域称“宝陀洛伽山”,意译作“小白华”。在此,义湘目睹观音菩萨的真身,于是建洛山寺,作金堂塑像安之。海东洛山的观音信仰又同元晓连在一起。《三国遗事》说:“后有元晓法师,继踵而来,欲求瞻礼。初至于南郊水田中,有一白衣女人刈稻。师戏请其禾,女以稻荒戏答之。又行至桥下,一女洗月水帛。师乞水,女酌其秽水献之。师覆弃之。更酌川水而饮之。时野中松上有一青鸟,呼曰休醍醐和尚,忽隐不现。其松下有一只脱鞋。师既到寺,观音座下又有前所见脱鞋一只,方知前所遇圣女乃真身也。故时人谓之观音松。师欲入圣崛更睹真容,风浪大作,不得入而去。”紧接着,《三国遗事》还描述了正趣菩萨的圣迹。[11]

就这样,汉传佛教中影响极大的观音菩萨,其道场便被移至新罗境内。

(三)弥勒与弥陀的迹化

据《白月山两圣成道记》记载,位于新罗仇史郡北部的白月山峰峦奇秀,延袤数百里。山之东南有仙川村,村中住有两人,一名努夫得,另一人叫怛怛朴朴。此二人皆骨不凡,并有域外遐想。年至弱冠,二人一同剃发为僧。起初他们都挈妻儿共住,经营产业,但方外之志未尝暂废,都发誓要“学佛当成佛,修真必得真”,决心“脱略缠结,成无上道”。于是,他们打算谢绝人世,入深山修炼。当晚二人均梦见白毫光自西而至,光中垂金色臂,摩二人顶。从此,进入白月山无等谷,朴朴占北岭师子岩,作板屋而居。夫得占东岭垒石下有水处,成方丈而居。夫得求弥勒,朴朴求弥陀。大约过了将近三年时光,至景龙三年己酉(709年,圣德王即位八年)四月八日傍晚,一位“姿色殊妙,气袭兰麝,年几二十”的娘子到北庵投宿。这位娘子说:“行途日落千山暮,路隔城遥绝四邻,今日欲投庵下宿,慈悲和上莫生嗔。”但朴朴认为兰若当以护净为务,不愿接纳。于是,这位娘子又至南庵请求夫得。“夫得问:汝从何处犯夜而来?娘答曰:湛然与太虚同体,何有往来!但闻普贤志愿深重,德行高坚,将欲助成菩提耳。”接着她又说了一首诗偈:“日暮千山路,行行绝四邻。竹松阴转邃,溪洞响犹新。乞宿非迷路,尊师欲指津。愿惟从我请,且莫问何人。”夫得从大乘菩萨行精神出发,允许娘子留宿庵中。当晚娘子分娩,夫得帮助准备苫草,后又帮她烧水沐浴。“既而槽中之水香气郁烈,变成金液。驽大骇。娘曰:吾师亦宜沐此。勉强从之,忽觉精神爽凉,肌肤金色。其傍忽生一莲台,娘劝之坐。因谓曰:我是观音菩萨,来助大师,成大菩提矣。言讫不现。朴朴谓今夜必染戒,将归听之。既至,见坐莲台,作弥勒尊像放光明,身彩檀金,不觉叩头而礼……曰:槽有余液,但可浴之。朴朴又浴,亦如前成无量寿。二尊相对俨然,山下村民闻之,竞来瞻仰。叹曰:希有!希有!二圣为说法要,全身蹑云而逝。”[12]

以上是神话的主要情节,笔者想提请注意的是,景德王(742—763年在位)即位后,听到这件事,于丁酉年(757)遣使创大伽蓝,号白月山南寺。广德二年甲辰(764)七月十五日寺成,塑弥勒尊像安于金堂,题额“现身成道弥勒之殿”。又塑弥陀像安于讲堂,题额曰“现身成道无量寿殿”。这就是说,类似这样的神话是得到国家支持的。

(四)台山五万真身

新罗溟州的五台山是慈藏法师开创的,这则神话上文中已经介绍过。他于贞观十年丙申(636)入唐,在中国大和池边石文殊像处虔诚祈祷七日,感得文殊菩萨授四句偈语,又感得释迦如来的袈裟。文殊菩萨告诉他:“汝本国艮方溟州界有五台山,一万文殊常住在彼。”[13]贞观十七年慈藏回国,至此山结茅修行。后来神文王的太子宝川、孝昭兄弟俩[14]各带一千人到省乌坪游览,忽生方外之志,遂悄悄隐入这座五台山,结庵而止,各勤修业。“一日,同上五峰瞻礼,次东台满月山,有一万观音真身现在;南台麒麟山,八大菩萨为首,一万地藏;西台长岭山,无量寿如来为首,一万大势至;北台象王山,释迦如来为首,五百大阿罗汉。中台风庐山亦名地庐山,毗卢遮那为首,一万文殊。如是五万真身一一瞻礼。”[15]神文王死后,孝昭被迫即位。神龙元年乙巳(705)三月初四日,改创真如院,圣德王亲率百寮至五台山营构殿堂,塑文殊金身。“以知识灵卞等五员长转《华严经》,乃结为华严社,长年供费。每岁春秋,各给近山州县仓租一百石、净油一石,以为恒规。”[16]可见,新罗五台山的神话不仅得到了统治者的扶持,而且在慈藏之后仍在不断地附会演义。

(五)六祖大师之首

关于六祖慧能禅师之首被盗于新罗一事,韩国的史料是这样记载的:义湘门人三法曾闻中国曹溪六祖慧能之道望,欲参问而未遂其志。以唐玄宗先天二年(713)闻六祖入寂,甚痛恨之。其后经六年金马国弥勒寺僧圭晶自唐还,读其赍来之《法宝坛经》,至经中慧能所说“吾灭后五六年当有人取吾首”这句话时,就想:“吾当力图,以作吾邦万代之福田。”于是他向金庾信的夫人法净尼借二十千金,至唐洪州开元寺,同在那里的本国柏栗寺僧人大悲一起,买通寄留此寺的张净满,取来六祖顶相,暂时供养在法净尼所居之灵妙寺,时为开元十一年(723)。后有一僧现梦,以诗相告:“吾归此土,佛国有因缘,康州智山下,葛花雪里天。人境同如幻,山水妙如莲,我法本无心,幽宅卜万年。”按照这首诗偈的暗示,三法与大悲又往探康州智异山。当时已是十二月天气,积雪如峰,但谷中气暄如春,葛花烂漫,遂于此地斫石为函,安放六祖顶相,又建一兰若,以修禅定。[17]后慧昭(真鉴国师)于花开谷三法和尚兰若遗基上建玉泉寺,也即后来的双溪寺(献康王赐额,875—886年在位)。崔致远曾撰碑说:“屈指法胤,则禅师乃曹溪之玄孙,是用建六祖影堂。”于是世人便将双溪当作供养六祖头骨之处。

然而,《传灯录》记载:

先天二年七月一日,师(慧能)谓门人曰:吾欲归新州,汝速理舟楫。时大众哀慕,乞师且住。师曰:诸佛出现,犹示涅槃,有来必去,理亦常然,吾此形骸,归必有所。众曰:师从此去,早晚即回。师曰:落叶归根,来时无口。又问:师之法眼,何人传授?师曰:有道者得,无心者通。问后莫有难否?曰:吾灭后五六年,当有一人,来取吾首……言讫,往新州国恩寺,沐浴讫,跏趺而化……时韶州刺史韦璩撰碑,门人忆念取首之记,遂先以铁叶漆布,固扩师颈……开元十年壬戌八月三日,夜半,忽闻塔中如拽铁索声,僧众惊起,见一孝子,从塔中走出,寻见师颈有伤。具以贼事,闻于州县。县令杨侃、刺吏柳无忝得牒,切加擒捉。五日于石角村,捕得贼人,送韶州鞫问。云姓张名净满,汝州梁县人,于洪州开元寺,受新罗僧金大悲钱二十千,取六祖大师首,归海东供养。柳守闻状,未即加刑,乃躬至曹溪,问师上足令韬曰:如何处断?韬曰:若以国法论,理须诛夷。但以佛教慈悲,冤亲平等,况彼欲供养,罪可恕矣。柳守嘉叹曰:始知佛门广大,遂赦之。

照中国史料,新罗僧人盗取六祖顶相并未成功,但却煞有介事,其中缘由何在呢?当时新罗刚刚取得统一,唐罗关系并不好,时以兵戎相见。在这种情形下,新罗僧人盗取六祖顶相,尤其是盗取未遂却又以假乱真,其目的除三法所说的“以作吾邦万代之福田”之外,焉知不安与宗主国兼佛法输出国一争高下之心呢?[18]如前所述,传统佛教中的诸佛菩萨已经以垂迹的方式纷纷本土化,唯一生于斯长于斯的禅宗实际创始人中国僧人慧能,也以顶相被盗而新罗化。可见,新罗人改造外来宗教的手段真是无奇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