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先啃硬骨头
医院病床前,姚嘉怡把一种液体细心涂在江怀岸伤口边缘,边轻轻按摩,边嗔怪他:“你呀,充什么英雄啊!别人遇到这种事绕道都来不及,你还冲上去,真是自找苦吃!”
一旁的江一鸣说:“妈妈说得不对!我老爸就是英雄!他要是不当英雄,那就会有更多人受伤。如果我是我爸爸,也会当这个英雄的!”
姚嘉怡笑:“你还英雄,昨天都被老师惩罚了。”
江怀岸有些意外地问:“被老师惩罚?什么情况?”江一鸣向来成绩优秀,在学校表现也不错,什么事会受罚?
江一鸣吞吞吐吐地说:“我跟同学开玩笑,用粉笔头扔他,恰好被老师看见,于是老师要我自己买一盒新粉笔,把每一支粉笔全都掰成粉笔头,然后再用这些粉笔头去扔一棵树。”
江怀岸笑了:“哈,这老师的惩罚倒是有新意,如果我没有弄错,这一招似乎叫厌恶疗法。我以前看到过一篇文章,专门讲如何惩罚小孩子。就是你喜欢干一件事,就让你干个够,以后对这件事再也没兴趣了。不过,好小子,这么理解爸爸,还是爸爸的好儿子。”
江一鸣嘿嘿一笑,对着江怀岸伸出手指做了个OK的动作。
江怀岸看着姚嘉怡手上的小瓶子问:“这就是你说的酵素?”这一阵子,姚嘉怡受朋友影响,一天到晚用朋友送的酵素,后来还按比例把水果、红糖、凉开水混在一起,自己亲自做了好几罐。江怀岸在家里的时间少,偶尔听她念叨,也没太往心里去。
姚嘉怡说:“是啊!酵素真是很有用的东西。朋友的爷爷,吃东西都吃不下了,医院都宣布不行了,结果这个朋友每天坚持用酵素给她爷爷擦身体,还把酵素灌进他嘴里,后来他竟然慢慢康复了。”
“哦,是吗?”江怀岸仍然不是太相信。
“对了,你上次看的那本书《奇迹苹果》上面提到的发酵的苹果液,其实就是苹果酵素啊!”
“真的?”江怀岸听姚嘉怡说起他读过的书,不知道为什么涌起一阵感动。这个年龄的女人,大部分都是一有时间就泡美容院、打麻将、疯狂购物,而她,竟然用心读丈夫读的书。说实话,那本书江怀岸自己都看得没那么仔细,根本没注意书上提到过什么发酵的苹果液。于是一把拿过那个小瓶子,又是看又是闻,心里决定以后对酵素这种新事物要关注一下。
“当然是真的。”姚嘉怡说着,转身给江怀岸削水果去了。她细心地把水果皮放在一个塑料袋里,准备带回家继续做酵素。在她看来,这世界环保问题已经相当严重,能出一分力就出一分。
江怀岸恢复得很快很好,医生说三五天就可以出院。
这些日子,叶梦微每天都会给他发几条短信,或者是简短的问候,或者是深情的安慰,也会发些小小的笑话,让他开颜。
他突然发现,这个女孩子真是不简单,不知不觉就走进他心里来了。他每天都在有意无意地盼着她的短信,时不时要把手机拿出来看看。叶梦微发来短信,江怀岸基本上每条都回;他平常收到其他人的短信,很少回复,一是因为他忙,没空理会,二是因为很少有需要回短信的时候,有什么事一般都是直接通电话。至于那些普通的问候,他是从不回复的,只有叶梦微是一个例外。
肖志远每天都会到病房里来看江怀岸。这一天,他一进来就说:“那个凶手已经移送检察院了。这么穷凶极恶,我们到时候要求法院从重判!还要让他进行经济赔偿!”
江怀岸摆摆手,严肃地说:“要从轻判!经济赔偿就算了。现在农民不容易啊!他也是一时情绪激动,不是故意要和谁过不去。没水浇地,到时候没饭吃,谁都会着急啊!我们需要检讨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地方确实没做好,导致农民兄弟把矛头指向我们。都是自己人,要表示理解。”
肖志远张着嘴,半天没回过神。这位江市长,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看他的神情不像说套话。这个人,思想境界是不是太高了?连凡人的喜怒哀乐都可以控制住?他盯着江怀岸的脸仔细判断了一下,觉得江怀岸是认真的。
执法人员私下里议论过,说那个刀疤脸的事可大可小,如果按故意伤害罪判,可以判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如果从轻判,关一阵子就可以放回家。
“好的,我一定转达江市长您的意思。”
这天,江怀岸正和肖志远讨论水利工程修复的事,医院院长已经亲自来到江怀岸的病床前,告诉他伤口恢复得很不错,第二天就可以出院了。
病房里突然进来两个农民模样的中年人。他们一进来就问床上的江怀岸:“您是江副市长吧?”江怀岸边打量他们,边点点头。肖志远警惕地问:“你们是谁?有什么事?”其中一个说:“我们是水田村的村干部,村里人打伤了江市长,我们特意来赔礼道歉。我们想了好多办法才找到这里来。书记、乡长都说不敢带我们来。”肖志远赶紧跟江怀岸解释,水田村就是刀疤脸所在的那个村子。
江怀岸欠身礼貌地请他们坐,肖志远不客气地盯着他们。
那两个人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直接往江怀岸的枕头下塞,嘴里说:“这是我们村民的一点心意,是大家一起凑的份子,请市长无论如何也要接受。”江怀岸有些恼怒,他一把将信封扯出来扔得老远,气冲冲地说:“你们两个这是在干什么?我江怀岸不要你们表示什么心意,最有价值的心意就是大家能够安居乐业,过自己喜欢的生活。信封你们拿回去,把钱还给大家,一定要归还啊,我要去你们村里检查的。把你们的精力用到村里的基础建设上去。你们村干部要关心父老乡亲的疾苦,这才是正道。”稍后,他缓和了语气说:“我了解你们两位的心情。我们都是一家人,自己家里人,出了什么情况,吵个架、红个脸很正常,我不会往心里去。”
看得出来江怀岸是想把信封扔到床头的椅子上,却掉到地上去了。肖志远赶紧把信封捡起来,还到两个村干部手上,对他们挥挥手说:“你们快回去快回去,按市长说的办,别再添乱了。把村里各项工作搞好,比什么都重要。”
那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嘴里说着:“市长一定要保重身体。”慢慢退了出去。
江怀岸望着他们的背影,若有所思。他根本没打算发脾气,不知道刚才怎么火气噌地冒了出来。也许这回挨打,他心里还是觉得冤屈的。再加上,身体受伤,精神也会更容易暴躁。他思前想后,一个念头突然浮出水面。他做出一个决定,要把水田村当作新农村建设的一个试点村,把这个村子当作典型扶植起来。他把自己的想法跟肖志远说了。肖志远起初很兴奋,因为把水田村当作试点村来建设,那就意味着市里会下拨一笔不小的建设资金,对他这个主管县长来说,确实是好事;然而他很快又迟疑起来,这个村子又偏远又穷困,而且民风彪悍,动不动就动刀动枪动土炮,他们的人打了市长,还把这个村作为试点,这不会产生负面影响吗?以后会不会出现更多对政府不利的事件?
肖志远诚恳地对江怀岸说:“江市长,您要把水田村当试点,这当然是件好事。可是,水田村的情况您有所不知,那是块硬骨头,很难啃得动啊!更何况,他们连市长都敢打,还把他们作为试点,这,传出去恐怕对我们政府不利吧?”
一听“连市长都敢打”这样的说法,江怀岸的火气噌地又要往外蹿。但他忍了忍,没发作。沉默一阵,他才严肃地说:“肖志远,我问你,政府是不是老百姓的政府?离开了老百姓,这政府有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吗?你动不动就说他们连市长都敢打,”江怀岸有意强调“连市长都敢打”这几个字,略作停顿,接着说“他们动手打人的时候,有人认识我吗?他们知道我是市长吗?并不是说我江怀岸是个贪官,他们对我这个贪官污吏恨之入骨,所以要动手打我吧?越是硬骨头,越要先把它啃下来。不然,人人都只找容易的事情做,那难做的事不就越来越难或者永远那么难?我就不信,水田村这个试点会做不起来。”
江怀岸一番话,让肖志远有些抬不起头,他讪讪地说:“对,江市长说得对,我们是要先把硬骨头啃下来。”
江怀岸摇摇头,疲惫地叹口气,说:“志远,这件事情我已经想清楚了,你先回去吧!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下。”
肖志远说:“好,江市长请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随时打我电话。明天我来接您出院。”
叶梦微在她的房间里画水粉画,对象是一组静物,以那个小小的西瓜和那把水果刀为表达的重点,还配了些紫红色的提子,旁边再加上一只花瓶,瓶中插着一束玫瑰花。玫瑰是她特意买回来的,把这代表爱情的花朵画在图中,有她微妙的用心。画面呈三角形布局,有宁静和谐的美。
叶梦微画得非常用心。她想起大画家凡高说过的一句话:“当我画一棵苹果树,我希望人们能感觉到苹果里面的果汁正把苹果皮撑开,果核中的种子正在为结出果实奋进。”此刻,她似乎要把自己满腔的热爱全都倾注到那一个小小的西瓜里,倾注到每一片玫瑰花瓣上。
叶梦微最近才开始用业余时间学画画。颜料是某次和闺密颜雨洁逛街的时候,路过一家专门卖各种颜料的店子,顺手买回来的。颜雨洁当时还笑她头脑发热,还说敢打赌她这一辈子都用不上这些颜料。叶梦微当时只是不以为意地笑一笑,不予置评。
在叶梦微看来,艺术是相通的,既然她自己喜欢写诗,也可以考虑学画画,诗画并举,会提高得更快。何况她中学时代就喜欢美术,可是那个时候没条件专门学画画,现在才开始拿起画笔,也算是圆了一场梦。
她给画取了个小标题,就叫“梦”。
画完了,她把画贴在墙上,左看看右看看,自我陶醉了一番。然后她轻轻用水果刀把瓜皮切开一小块,拿来一个小勺子,挖出里面的瓜瓤,瓜瓤呈现出金黄的色泽,味道特别甜。
叶梦微一边细细品尝西瓜,一边凝视着墙上那幅画,心思飞得很远。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也会如此用心来牵挂一个人。她满脑子里塞着的,全是江怀岸的影子。
如若这世上有人值得牵挂,不管两个人是不是在一起,都是一件无比美妙的事情。对于一些女人来说,这世上只有两种时间:沉溺在恋爱中的日子、没有爱情的日子。如果从来不曾真正用心爱过,如果从来不懂得什么叫相思之苦,这样的人生也许太浅薄、太贫乏。
不过,说实话,真正的爱是需要奉献和勇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