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九千岁伪镇墓兽
梦醒了。
深呼吸，空气里有某种味道，潜入鼻孔与肺叶，挠得人神魂颠倒……
血液重新流动，每一寸皮肤都有了知觉。灵魂像个调皮的顽童，回到秦北洋的躯壳。
他闻到了镇墓兽独有的气味。
睁开眼，只见一团赤色鬃毛，接着是一双琉璃色眸子。
九色！
清晨的阳光，晒得人一阵眩晕。但流浪狗般的小镇墓兽，胸前的暖血玉坠子，提醒自己真真切切地活着。唐刀还插在背后，刀鞘完整。抽出来一看，完璧归赵。久别重逢的欢欣，九色亲了他的嘴。感觉身体轻了许多，秦北洋一抬腿，竟跃起五六尺，跳上断裂的石梁。
这是北京，荒芜颓败的圆明园，被英法联军烧毁的大水法废墟……
上一次意识停留在哪里？
对，天国！
烟云缭绕的高山，也许是昆仑山？那是人间天堂，抑或恰恰相反？
不，那只是一场噩梦，最终几乎变成春梦，却又被灌下孟婆汤，只剩一些模糊的片段。
想起天国花园般的死后世界，芳子和中山这些古代孩子，尤其西王母帐下的七仙女，这不是曹雪芹的《红楼梦》第五回“贾宝玉神游太虚境 警幻仙曲演红楼梦”吗？
秦北洋茫然地走出圆明园，终于找到一户农家，问清楚今天的日子——阳历5月15日，中华民国七年，公元1918年。
不错，今儿个天气温暖，艳阳高照，正是北京的暮春时节，炎夏即将到来。
但他对于昨日的记忆，尚停留在民国七年的腊月二十六，阳历大约是2月7日，除夕夜的三天前，寒冬雪夜。
那一夜，秦北洋探访国会议员曲靖和的宅邸，寻找唐朝小皇子棺椁，意外发现一场灭门惨案，刺客们再次捷足先登。他一路追踪到了铁狮子胡同的陆军部，遭遇右脸有刀疤的刺客，从屋顶上坠落昏迷。
掐指算来，至今三个多月，整整一百天……
不可思议，这在儒勒·凡尔纳的小说里都可以环游地球了。
漫长的一百天里，九色孤独地守着废弃的园子，等待主人归来，不离不弃，就像在唐朝地宫中的一千两百年。
秦北洋猛烈捶打自己的脑壳，最近的一百天，只剩一场无比奇异的梦？
奇怪啊，如果昏迷了三个多月，不是早就饿死了吗？还是在这一百天里，自己被送到一个秘密的地方，而后被抹去了全部记忆？
这可能性一掠过心头，就让他毛骨悚然，却又难以解释……
突然，秦北洋脱光衣服，精赤条条，让九色仔细检查——身上是否多了什么伤疤？或少了什么零部件？还是被人做过手脚？他相信镇墓兽具有超乎人类的五感。
谢天谢地，他完整地回来了，甚至长高了，唇上胡须茂盛坚硬，还有两块强健的胸肌。
但最有可能的是——秦北洋被刺客们绑架了一百天。
不知何故，他又被刺客们活着送回了圆明园。
这地方不能再待下去了，他带着九色狂奔出废弃的园子。
一人一兽，在艳阳下狂奔到香山。秦北洋却感觉毫不吃力，背后只出一层薄汗，反而神清气爽，体内有用不完的力量。
香山碧云寺。
天黑以后，他跟九色在山脚下溜达，想要找个落脚点，哪怕一个窝棚也好。走过金刚宝座塔北缘，秦北洋发现几个黑魆魆的身影，竟是盗墓贼在挖掘宝贝。香山是北京的风水宝地，达官贵人都喜欢葬在这儿。他抽出唐刀，仗着有九色在身边，大喝一声：“呔！来者何人？”
盗墓贼吓得落荒而逃，看来尚是资历浅薄的毛贼。
秦北洋看到被打开的墓道口，石雕像是明朝的。他用泥土封住洞口，跑去碧云寺通知大和尚。毕竟这洞口在金刚宝座塔附近，万一挖坏了曼陀罗的根基可是大事。
“有人盗墓？”
一位暂住在寺庙里的居士，掀开门帘出来。这人四十多岁，身材较常人高大，穿着朴素的土布长衫，双目很有精气神，双手皆盘着檀香木念珠。
大和尚恭敬地向居士双手合十：“王教授。”
“我是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王家维，带我去看看盗墓的洞口。”他看了一眼秦北洋，“是你发现了盗墓贼？”
“是我们发现的。”
“你们？”王教授饶有深意地点头，盯着九色的琉璃色眼珠子说，“有意思的大狗。”
众人来到金刚宝座塔下，被盗墓贼掘开的墓道口，王家维教授举着马灯仔细查看道：“从汉白玉雕刻的规制与风格来看，这位小兄弟的判断很准，果然是明代的古墓。”
“我……我只是随口一说。”
秦北洋不想暴露自己是墓匠族的传人，便带着九色潜入墓道之中。王教授与僧人们紧随其后。
在灯光的照射下，活人的脚步带来空气流动，历史幻化成无数的烟尘，仿佛古人的魂魄翩翩起舞。王教授似乎很有考古探墓的经验，吩咐秦北洋在前头用铁镐敲打虚实，以免遭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碧云寺的僧人们在后头念着《金刚经》，为墓主人祈福，也要驱散前头的邪祟，保护大伙儿平安。
墓室门已经开了，一派阴森之气，地上散落零星的随葬品，比如马蹄金与珠宝首饰。王家维捡起来细细查看，确认都是明朝的古物。
“奇怪，这座大墓，有许多皇帝陵墓的规格。”
王家维指出这金刚墙、石五供、汉白玉的宝座，还有万历年间的青花瓷大缸，盛满香油用于点长明灯，都在古书上有所记载。当年，明十三陵都还没有被考古挖掘过，除了盗墓贼之外，谁都不晓得真正的明朝皇陵底下是咋样。教授随身带着纸笔，速写画出这墓里的形制，还有文物的外形，权代照相机了。
僧人们更关心金刚宝座塔，他们测量了尺寸与方位，确认地宫并不在金刚宝座塔下，不会对宝塔产生实质性的危害。
“此地也算是个龙穴，能在此点出金井的应该是个高手。”
秦北洋脱口而出，王家维回头盯着这张十八岁少年的面孔，指着地宫里前后左右几间墓室：“小兄弟，你觉得墓主人的棺椁是哪一个？”
“后室！”
大家打开后室大门，发现迎面蹲伏着两头石兽。
“镇墓兽？”
教授话音刚落，秦北洋将他扑倒，呼喊大家快点逃避。
正当地宫乱作一团的时候，他却发现两头石兽一动不动。秦北洋又将火把扔到石兽身上，才确认那只是两尊石雕。
他红着脸把教授拽起来说：“对不起，我是草木皆兵了，这是假冒伪劣的镇墓兽。”
王家维并未生气，小心观察两头石兽，似猪非猪，似狮非狮，就是有两扇大耳朵跟身体连接，背后还有一对大翅膀，风格相当之古朴。许多石狮子都可以看出性别，而这两头石兽很奇怪，下面光秃秃的，更像是被骟过似的。
“真正的镇墓兽，必须由皇家工匠制作，如果是一般民间的石匠，哪怕再好的手艺，做出来的只能是一堆石头或陶器，根本起不到镇守墓穴的作用，所谓‘伪镇墓兽’。”秦北洋又干咳了两声，“我是个祖传的工匠，这是我爹告诉我的。”
“你是个有意思的工匠。”
王家维又往墓室里查看，发现连个棺椁都没有，只有个空空的棺床，摆放着景德镇的瓷瓶，难道是个骨灰瓶子？教授信佛，不敢轻举妄动，但他们移开棺床，发现底下的金井，果然有股地气扑面而来。他用镊子取出金井里的一堆衣服，竟然是一件明黄色的十二章龙袍，着实令人大吃一惊。但在北京埋葬的明朝皇帝，都在十三陵里躺着呢，怎么会在这香山地下？
秦北洋也绞尽脑汁，想起达摩山舍身崖底下的建文帝陵墓。
有个老和尚插嘴：“贫僧的师父说过，碧云寺还葬着一位大人物，就是明朝大太监魏忠贤。”
“魏忠贤？”王家维看了一眼手里的龙袍，“九千岁？”
“明末祸害天下的阉党魏忠贤？”秦北洋啐了口唾沫，看着棺床上的瓷瓶说，“据说太监死后都想跟自己的命根子葬在一起，这样才算得个全尸可以见祖宗了。”
“嗯，他们幼年净身以后，就把东西装在石灰香油坛里。”教授对这个小工匠刮目相看，“魏忠贤权倾朝野，号称‘九千九百岁’，离皇帝万岁只差一百岁。他与天启皇帝的乳母客氏‘对食’，通过她控制皇帝，迫害东林党人，密探爪牙遍布全国，以至于许多谄媚的地方官给他建立‘生祠’。崇祯皇帝登基后，魏忠贤就被贬出京城，畏罪自杀，并被戮尸，根本没有尸体可葬。”
“如果老和尚所言没错，这就是魏忠贤生前为自己营造的墓穴，因此有许多越制之处，比如龙形雕纹，最后能葬在这里的只能是命根子。”
“我们不是盗墓贼，也不贪图魏忠贤的财宝，这墓葬的形制，我已画出了图形。”
王家维一声令下，大家退出地宫，没人拿走哪怕一块银子。他们用泥土和石头封闭了墓道口，又砌了一堵砖墙，捡来树枝、荆棘覆盖在上面以掩人耳目。
秦北洋与九色正要去碧云寺，王教授喊住他：“小兄弟，我看你深藏不露，请问能雇你做工匠活吗？”
“去哪儿干活？”
“国立北京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