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极少对家人讲述自己的经历。他总是说:不要从我的过去了解我,要从现在和将来了解我。1967年春和夏,我们父子相处的最后两段日子,他被隔离监禁,我被特许出入,为简单照顾他的生活,我成为唯一在他身边的亲人,也是唯一能与他独处交谈、又无可忌惮被牵连的人了。他很想知道社会上的质疑,也愿回答询问。遗憾的是,16岁的我懵懂无知,对所闻死记硬背。仅凭少年强记,不舍经年捉摸,按图索骥、补学旧史、寻求新解。漫忆中,穿插点缀了一些他的叙述。
1927年10月,父亲化装成水手从庐山潜回上海,找到中共中央。
此时的中国共产党,基本由二三十岁的年轻人组成。局势异常混乱,内外极端复杂,身处残酷险境,我党非常幼稚。几十万革命者惨遭杀害,激发出巨大仇恨,上下同批(陈独秀)右倾投降主义,集体趋同“左”倾冒险主义,到处发动起义暴动、“飞行集会”,更招来不必要的损失。而局势险恶,敌我难辨,又导致关门主义,不联系广大群众,不联合中间势力,拒绝必要的妥协。
父亲对国民党的背信弃义切齿憎恨、义愤填膺,但冷静分析形势,他认为革命处于“低潮”,“依城市看来是低落的趋势”,一些“乡村看来是高涨的……但还不是有意识的行动,只是波浪式的而非潮流的”。所以,应采取低潮时的保全防卫,反攻也是防御性的。他提出,中央对暴动要有适合工农群众的纲领,“对暴动的军事计划而以为是军事投机,这是中央的错误认识”。1928年2月19日,中央临时政治局特别会议认为,“刘少奇的……革命潮流低落的观点,如不改正是大成问题的”。
批评归批评,干事归干事。父亲向我叙述:白色恐怖中,安源是被封锁的重中之重,中央的党费来源成了大问题。为送大批主要领导赴莫斯科开“六大”,急派刘少奇“以全国总工会特派员身份”“参加全国铁路总工会领导”,到长辛店铁路工厂(原党费第二大来源)和京东唐山路矿(原党费第三大来源)催缴上解党费。以前,这些经费多半返还“北方党”自用,此时中央急调,引起顺直省委不满,从政治上反中央,又闹经济主义截留扣款,甚至明抢暗夺财物。3月底,中央干脆授权正在当地交涉的刘少奇,同时以“中央委员指导顺直省委工作”。
令我印象颇深的是,父亲多次讲到党和军队的经费等“物质基础”。至今,正史上鲜见这方面的论述,除了查访共产国际的部分资料外,国内党费和军供,各种来源与开销,仿佛空白。我们常说:物质决定精神,存在决定意识。关注和挖掘这一重要方面,或许可帮助我们理解当年的许多情况,开辟研究的新领域。为此,下文几处还将涉及,不再提示。
回到当年,顺直省委包括北京、天津、河北、山西、察哈尔、热河、绥远、豫北、鲁西和陕北等广大地区党组织。
中国的北洋政府,是国际承认的合法政府,长期被直系、皖系、奉系军阀窃取占据。当时,张作霖统治了黄河以北,对抗国民党北伐,自然更激烈地打压共产党。
置身北方的中共,没有“南方党”的“国共合作”大发展期,群众运动受限,党内清谈多、实干难。仅1928年前一年多里,就数次遭破坏,半年中党员总数从3000名锐减至1024名,领袖李大钊的英勇就义,激励了革命精神,却留下党内领导空白。加之共产国际挑剔中共领导层的成分出身,各级组织大量换上工人当领导,“幼稚的党换上无知的头儿”,“变成清谈俱乐部,不做任何工作”,空谈主义更加盛行,形式主义大行其道,无原则纠纷层出不穷,“可以说是几年来各种落伍分子的集堆”,思想极度混乱,组织极端涣散。
父亲到顺直艰难地开展工作。他反对冒险又克服关门,提出要真正发动群众、吸引群众跟随党,必须打抗日的旗帜。
1928年3月,刘少奇受中共中央委派,从上海到达天津,以中华全国总工会特派员身份,参加全国铁路总工会的领导工作;同时,作为中央委员指导中共顺直省委的工作。图为中共顺直省委旧址。
1928年4月,蒋(介石)、冯(玉祥)、阎(锡山)、桂(李宗仁)“二次北伐”。5月3日,民众欢迎北伐军进济南,日本驻军公然屠杀几千中国军民,制造了著名的“五三惨案”,全国震怒。刘少奇顺势安排工作,为省委起草发出“十五号通告”,宣传群众,做暴动准备,预置力量。他一贯反对仓促盲动,强调低潮防御必须要有“适合的纲领”和“军事计划”,被批在前。此时,却又怪异地被中央领导指责为“有盲动趋向”。
6月,张作霖与北伐军对战失利,败北退回“满洲”,在皇姑屯被日本关东军炸死。张学良一怒之下宣布“东北易帜”,国民政府形式上统一中国。
煽动闹经济纠纷的中共顺直省委书记王藻文频出糙招儿,带头支持国民党北伐进占京津,导致多级组织争执骤起,“流氓无产阶级把党闹得一塌糊涂……凶横一时,大批流氓投降敌人”。刘少奇严厉批评,制止混乱,力主“快刀斩乱麻”。中央则更为火暴,决定改组省委,撤换书记和常委。
此时出了件事,颇具戏剧性:6—7月,中共六大在莫斯科召开,共产国际讨论中国革命形势时,斯大林说中国革命现在“不是高潮,是低潮”。李立三则辩解,还是高潮,还有工农斗争。斯大林反驳:“低潮时也有浪花”。斯大林这话几乎与父亲的说法一样。斯大林的话几近“圣旨”,会上批判了瞿秋白的“左”倾错误。作为中央委员的刘少奇没能上会,正在顺直省委苦斗,“六大”将他的“低潮问题”一风吹。因改组省委、撤换书记,父亲被中央任命为“特派员,代行顺直省委职权”的同时,被“六大”(取消监察委员会、设立审查委员会)选为中央审查委员会委员,后当选为该委员会主席(另记载为书记)。
1928年11月16日,刘少奇署名赵启在中共顺直省委内部刊物《出路》上发表题为《怎样改造顺直的党?》和《“客观的环境很好,但是党没有出路?”》的文章。
然而,才下眉头,又上心头:斯大林否了“高潮”,中共中央就换成“两个高潮之间,促进新革命高潮”的口号,特别强调“指导机关的工人阶级化”。被撤换的省委书记王藻文,同时却当选中央委员。他先在莫斯科操控,10月挑起京东党组织向中央“请愿”抗议,后又带头闹得新省委工作停止,“毫无顾忌的闹起来。愈闹愈糟,愈糟愈闹的厉害,到现在顺直的党闹的不像样了”。为制止清谈纠纷和派别乱闹,“代行省委职权”的刘少奇,暂停京东组织活动,并针对“玉田起义”失败后的消沉,做工作以抗日凝聚,转向为起义暴动奠基。
须知,那是在“七七事变”前九年,比1931年“九一八事变”还早三年。父亲就提出:“在军队中做组织与宣传工作,在工农群众中做军事组织与训练工作,实在是本党最严重的任务……争取广大士兵群众参加革命是最主要的军事工作”。必须让民众看到日军对满洲、山东以至华北的吞并企图,特别是在京东地区(天津、塘沽、唐山一带),抗日的主张最能凝聚人心。多年后的抗日战争时期,在山东多地起义和冀东(京东)大暴动(又称“冀东大起义”)中,在创建的根据地和解放区里,才验证出刘少奇的先见之明、先行之远。
白区工作,不似沙场,也是战场!外间,不计其数的烈士被砍头枪杀;内里,没完没了的上下争闹纠缠。可想父亲当年奋斗之凶险与艰难。
吾谋适不用,只缘知音稀。1928年11月,中共中央连续发出《告全体同志书》和《中央通告十九号》,强调“职工运动是党的最主要的群众运动”,必须“坚强党的阶级基础……树立无产阶级的领导地位”。因换掉原省委书记引发的“京东问题”,中央政治局认为:中央的路线正确,方法不足,严厉批评父亲的“快刀斩乱麻”,“在工作中有取消主义的观念,在工作方式上有命令主义的错误”,并接受“请愿团”的诉求,恢复京东组织活动,开会重选省委等。
刘少奇立表“坚决不赞成”,在承认自己“缺乏说服精神”的错误后,认为实际状况已陷于“极端民主化”和“闹经济主义”,中央的指示“实在是暗示……更大更多的纠纷……爆发,客观上会使顺直党的纠纷更加发展”,外杀内斗,如临深渊!
中央坚持开会改组省委常委,开除王藻文的中央委员,父亲做检讨。之后,“决定刘少奇调上海工作”。
对这一段混乱的情况、矛盾的决定、含糊的评价,我查了许多资料,一头雾水、整不明白。彭真(原名傅茂公)叔叔当年任顺直省委常委兼组织部长,我去拜望,直面诉苦。老人家说:“我们一直就没讲明白,你怎么能看明白?”看我尴尬的傻样儿,他让我查阅周恩来1943年的多次讲话,说刘少奇、任弼时、陈云和他本人,可能还有罗迈(李维汉)、康生都在场,应视为党中央的当事人都认可的结论,肯定是中央批评处理错了,刘少奇正确。我寻觅多年,终于看到周恩来的讲话(记录稿)片段,为解答刘少奇、陈云对中央处理顺直省委和“京东请愿团”问题的质疑,专事作说明。大意是:向忠发为主席的中央政治局,以“立三派”的“调和主义”和“宗派主义”(其中牵涉许多领导人)方式,错误处理了顺直问题。
彭真
“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父亲走后不久,王藻文公开策动分裂,拉几十上百工人和党员投靠国民党。中共中央不得不急令“红队”采取极端方式“锄奸”!胸中两枪的王垂死报复,王的老婆带引国民党特务警察大肆搜捕共产党,制造了空前的毁灭性破坏。从省委领导到大量党员被捕、顺直省委崩溃,多数组织失联、活动暂停。几近瘫痪的实践结果,已证明刘少奇是正确的。
1929年4月,中央特派员谢觉哉巡视东北后向中央报告:“满洲的环境是很好的……我们党的影响非常小,可谓等于零……需要一个有本事的领导者,首先做点斩除荆棘的垦荒工作……”父亲回上海工作数月,6月又被派往满洲省委任书记。
按说,在革命顺利发展时,容易忘乎所以,而我党却反而犯右倾投降主义错误;当革命遭遇逆境,应该先保存自己的力量,再消灭敌人,而我党倒过来犯了“左”倾冒险主义、关门主义错误。这在国际共运中,实属罕见。
1929年初,斯大林开始清算布哈林,展开轰轰烈烈的“反右倾运动”,免除布哈林共产国际主席职务,将其与托洛茨基(1927年已“清洗”)同列为敌。共产国际紧跟整肃右倾,2月8日向中共中央发出重要指示信。3月15日,李立三修订发布《中央通告三十三号》,提出,“反对盲动主义”的同时必须“反对不动主义”!4月10日《中央通告三十四号》更狠批“十足的不动主义”!这更加剧了全党上下的思想混乱和行动失措。
1929年6月4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决定刘少奇任中共满洲省委书记。图为中共满洲省委旧址。
1929年8月22日,刘少奇同中共满洲省委常委孟坚到奉天纱厂了解罢工准备情况时,被厂警逮捕。图为奉天纱厂外景。
中共满洲省委,负责东北(今东三省及内蒙古东三盟等)广大地区的工作,本就基础薄弱,又多次遭到破坏,仅百余名党员。刘少奇指出:“自然,白色恐怖与叛徒破坏是重要的原因,但主要的原因,还是主观上这种关门主义与冒险主义的错误”。
父亲刚到奉天(今沈阳)不久,出了意外。他与省委二号人物孟坚(孟用潜)到纱厂了解罢工准备情况,由于叛徒告密,在大门外被厂卫抓捕。关押十多天后法庭宣判“证据不足,不予起诉,取保释放”,他与死神擦身闪过。这既突显出白区工作事必躬亲的涉险实干,又反映出当时革命环境之恶劣严酷。
1925年11月,刘少奇由上海回长沙养病。12月16日,被湖南省省长赵恒惕逮捕。消息传出后,激起全国各界人民的义愤。湖南、广东、河南等地许多团体,省港罢工工人,全国铁路总工会,国民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等,纷纷发表通电,谴责赵恒惕无理逮捕刘少奇,呼吁各界人民联合起来为释放刘少奇而斗争。图为当时的消息报道。
赵恒惕慑于全国民众的威力,于1926年1月26日释放了刘少奇。2月19日,刘少奇到达广州,各工会及各界群众纷纷进行慰问。3月3日下午,中华全国总工会在国民党中央党部礼堂举行盛大欢迎会。邓中夏在会上报告了刘少奇从事工人运动的事迹,称颂他是我们工人阶级“最勇敢的一位战士”。
在广州,刘少奇担任了中华全国总工会代委员长,苏兆征、邓中夏等共同主持全国总工会的工作,有计划、有步骤地统一香港、广州的工会组织,领导省港工人进行反帝斗争,支持广东革命政府的各项措施,为北伐战争做了准备。图为当时广州各报刊载的欢迎刘少奇的报道。
插段后话:这次经历,与1925年国共合作时父亲以全国总工会领导人、国民党长沙地区负责人的公开合法身份被军阀扣押、1927年在武汉的“卷旗不缴枪”,本都是刘少奇出生入死闹革命的殊荣奇迹功勋。40年后,却被污蔑构陷为奇耻大辱的“罪行”。新中国的老一辈历史学家吕振羽,“文化大革命”时身陷狱中感怀赋诗:“三顶帽子绝代冤,忠奸功罪全颠倒”。作为“中国最大的冤案”载入史册的,其知名度和历史分量,远超刘少奇当年赴汤蹈火的奋斗和事实本身。然而,史实铁定!古今中外,史学界都遵循公正:荣辱分明,毁誉同当——伪证错案的侮辱愈甚,证伪翻案后荣誉愈高。
回到1929年的东北,5月张学良没收了中东铁路,为此与苏联发生军事冲突并惨败。共产国际指示发动“武装保卫苏联”运动,7月17日,中共中央提出必须拥护苏联,抗议张学良,不能没收苏联的铁路,要举行大罢工。可是,抗议中国人没收中国境内的铁路,在群众中很难做工作。因铁路当局驱逐了苏联的管理人员,自己搞不成,只好又请白俄的原班人马,恢复那套资本主义管理办法,解雇工人、停发“花红”(类似现在的效益分成奖金)等。刘少奇抓住这点,提出“拥护红毛子,打倒白毛子!”把拥护苏联和维护中华民族的根本利益紧密联系起来,发动工人为自身利益,反对失业、争得“花红”,集体怠工抗议,取得成功并保全自身。当时,无论在东北还是全国,这都是工运中少见的胜利。恰当是,“不以俗厚而易其真”。
父亲主持省委作出《决议》:“根据目前满洲客观环境的必要和可能,必须坚决的尽可能的采用公开活动的策略(但须防止合法的公开主义的错误),同时与党的秘密工作发生很好的联系”。省委“提出驱逐日本帝国主义”,举起抗日救国旗帜来凝聚满洲民心,感化张学良及其军队。父亲派省委组织部的杨一辰,联系东北大学附中学生,支持办好进步刊物《冰花》。1929年11月9日,我党领导在哈尔滨成功组织了以学生为先锋、各界参加的反日大示威,取得了成功,宣传了群众,得到广泛认可同情。更重要的是,保全了自己,发展了组织。
省委指示“即刻组织反帝大同盟”,刘少奇派任国桢、饶漱石、赵尚志开展群众工作,还向中央请求派“有能力的代表来公开活动”。很快,在几十处地方建起公开的分会,同时秘密发展党员。这在“白区”还是空前的。亦可谓,“不以道昏而昧其视”。
旗帜卷起、抓枪没变。刘少奇在奉天,就以海军部中校副官身份,住在讲武堂宿舍。他指示省委:“夺取敌人军队的下级干部,无论在军事阴谋或在敌人军队建立我们的工作基础,都是有意义的。就在制造我们党自己的军事干部,也有大的作用”。继而在省委成立军委并亲自主持,开展兵运、秘密武装。为此,他向中央去要干部,赵尚志是他要来的,杨靖宇是他指派的,并送他们去上海或省委的培训班学习,“效果作用比较大”。杨靖宇任抚顺区委书记,以前在河南搞兵运暴动,没在白区工作过,父亲交代:你的主要任务还是搞兵运,这你在行。
刘少奇派省委秘书刘伯刚到上海培训,归来后利用我特科地下党人、讲武堂教官赵唯刚联系安排进东北讲武堂当学员,先后发展了十多名师生为中共党员。同时,父亲还派遣多人进入东北军,从事秘密工作。后来,竟然还在激愤反日的朝鲜侨民中做工作,发展大量党员。
需要强调,以上的成绩是在父亲“光荣脱险”后,我党极其弱小、内外极端复杂、环境极度险难时取得的。仅仅几个月里,在“影响非常小,可谓等于零”之地“垦荒”,已经收获颇丰了。
然而,正当需要乘势而上,力争再展之时,中央接连催促父亲回上海。党中央主要领导一见就劈面斥责:“错得该死,该打五百板子……中东路争斗(指拥护苏联罢工)可耻的失败,是……指导机关拒绝中央的路线”,就撤了刘少奇在满洲的职务。“中东路争斗失败”,缘于主要领导变节,但刘少奇确实是“拒绝中央的(冒险、关门)路线”,灵活变通利则行、“不合于利而止”:“在形势与条件不利于我们的时候,暂时避免和敌人决斗……准备将来革命的进攻和决斗”。后来看,他确实又对了。
父亲走后不久,满洲省委也遭到毁灭性破坏。成败判明是非。
令人庆幸的,刘少奇打下的基础没有白费。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东北军中不少官兵最早拉起“义勇军”抗日。中共东北抗联建立,杨靖宇、赵尚志成为最英勇的抗日将领、最著名的抗日英雄。事实证明,父亲的判断正确,工作卓有成效,为“抗日义勇军”的涌现,为我党领导的抗联在艰苦卓绝中坚持斗争、发展力量,作出可贵的人才储备和战略预置。
如今,历史时期延伸为“十四年抗日战争”,离不开我党早期在顺直与满洲的斗争。刘少奇的远见卓识,更突显出难能可贵;他的领导实践,已成为历史大贡献。
国破山河在,万里眼中明。父亲的所见所为,正契合时机、切合实际,不为军事乎?不亦国防乎?红区和白区的正确与错误,正是经实践检验出来,由历史选择判定的。
回到1929年的“中东路事件”,张学良在与苏联的军事冲突中惨败,而回收铁路却成功,并得到全国各界支持。斯大林咽不下这口气,打算直接攻取哈尔滨,推翻军阀,建立苏维埃,并支援武器给中共,以期发动军事行动牵制蒋介石兵力北上。之后,中共中央加速向“左”疾进,1930年2月发出《中央通告第七十号》,可认为是“立三路线”的起始点。
1930年夏,刘少奇率中国工会代表团赴莫斯科出席赤色职工国际第五次代表大会。在这次会上,他反对职工国际领导人对待中国“黄色工会”策略上的教条主义。他从中国的实际情况出发,认为中国的“黄色工会”和西欧各国的不完全一样。在中国同样是“黄色工会”,但又有其各自不同的背景,应该区别对待,不要不加分析地一概反对“黄色工会”。图为中共中央机关报《红旗日报》1930年8月15日关于大会开幕的消息报道。
被调回上海忙碌工作三个月后的1930年春夏,刘少奇作为中国工会代表团团长赶赴莫斯科,参加赤色职工国际代表大会,并被选为执行局委员留会工作。父亲提出利用合法工会(当时贬称“黄色工会”)“来进行我们的工作,广交朋友,争取……下层工人群众”的正确主张,被戴上“右倾机会主义”政治帽子。
在赤色职工国际第五次代表大会上,刘少奇当选为职工国际执行局委员。会后,留在赤色职工国际工作。图为莫斯工会大厦。
父亲在莫斯科戴帽挨批时,国内正值“立三左倾冒险主义”登峰造极,要“通过一省或几省暴动夺取全国政权”。从6月到8月的三个月后,共产国际紧急派瞿秋白和周恩来回国,召开六届三中会议批判李立三,但“左”倾路线没有纠正。正因刘少奇坚持反对李立三的“高潮论”与“调和主义”(见上顺直省委段),被斥为“老右”。也恰恰如此,证明父亲果然不谬,非“立三宗派”中人。
李立三,1921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参与领导安源路矿工人大罢工、五卅运动、汉口工人收回英租界等斗争。曾任中共第五届中央政治局委员和中共第六届中央政治局常委。
那时,中共中央急需经验丰富的老同志担负重要工作。父亲曾被称为“工作过多年……最老的一个同志”(向忠发、周恩来语),鉴于顺直、满洲两省委的兴衰成败,实际上也证明了谁的主张正确,中央任命刘少奇为江苏省委书记,派已被免职的李立三赴苏接替刘。然而,还是赤色职工国际牌子大,不放人。父亲就戴着帽子,襟怀坦荡,努力工作,坚持抗争。而中共中央再三“请求共产国际允许不去莫斯科”“暂不到国际”的李立三,也不得不挂了个名义赴苏联。
刘少奇与李立三在莫斯科再次相处共事。刚到安源时,同为中共湘区执委、父亲受立三叔叔领导不到半年,他们又共同致力于建立和壮大汉冶萍总工会。以后的革命运动中,李立三在中央领导,他们多有合作,常有争论,坚持己见,熟悉而又独立。此时,刘当“老右”屡屡挨批——作为执行局委员留赤色职工国际;李因“极左”撤职送学——作为中华全国总工会代表驻职工国际。不知道老伙伴能否吵个明白?我揣摩,或许都心知肚明,“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我只知道,老哥俩还挺融洽。新中国成立后,关于工会问题有场争论,刘、李两位最老的工人领袖观点一致,是后话了。总之,他们不徇私情、不计私怨,保持友好。“文化大革命”中,无端蒙难同归——“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共产国际十分不满中共中央在“立三路线”上的“调和主义”立场和态度,对所谓的“老干部”彻底失望,转而急于换上留苏学生。党的六届三中全会结束三个月后的1931年1月,由共产国际代表米夫“一手导演的”六届四中全会召开,王明胡乱批判、否定一切,米夫主持,改组中央。估计正因为在红区、白区的“右倾”与“反潮流”(反对关门主义、冒险主义主流),使没有参会的毛泽东(37岁)和刘少奇(32岁)同时当选为政治局候补委员。
令人痛心疾首的是,之后的历史却搬演更“左”的、更惨烈的大悲剧!否极泰来,血腥的炼狱反而造就更雄壮、更辉煌的大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