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秋风醉了(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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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马一走,上面又让王副馆长代理馆长。
他一个电话打到八建公司石经理的家里,要明天就让舞厅工程重新开工,并且在一个月内竣工。石经理叫了一阵难处,最后双方商定,大后天正式开工,十月中旬交付使用。
王副馆长又在馆里宣布,舞厅十一月一日正式开业。
他估计,每年一到十二月,县里就开始调整各级领导班子,所以,自己在这之前必须干出点实绩来,别把这次良机错过了。
王副馆长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后,就让李会计准备两千块钱现金,他要到省里去要钱。
李会计忙了两天,也只筹到五百元。
走的头一天中午下班之前,老宋忽然来了,找着王副馆长,要求重新上班。
王副馆长见他来,心中就有了主意。老宋说了以后,他就答应下来,但要老宋向馆里上缴一点管理费。老宋一点没犹豫,反问上缴多少。王副馆长说就两千吧。谁知老宋眉头也没皱一下,就从怀里掏出一叠百元票子,数了数后,抽出一半扔给王副馆长。弄得他一时后悔,想真该将数字说大一点。
后来,王副馆长想出一个补救措施,让老宋陪他一道上省里去要钱。
在宣传口,王副馆长会要钱是出了名的。他平时对上面的人舍得下本钱,所以急需钱时,总有人出来帮忙。
这回出去,又得到老宋的鼎力相助。老宋在外面跑了大半年生意,对省里的人现在想的什么非常熟悉,想尿尿的就送夜壶,想睡觉的就送枕头。再加上在党的机关工作的生意朋友帮忙,来来去去,只一个星期,就从文化厅和财政厅各要了五万元。
回来一说,冷部长还不大相信,半个月后,省里的钱到了帐,大家才服了。
王副馆长从省里回来,发现父亲又抽起搁下多年的旱烟筒。
晚上和仿兰亲热一回后,仿兰告诉他,女儿近一段老喜欢喝他父亲泡的水,昨天她将女儿喝的水尝尝后发觉,那水里有一股旱烟味。王副馆长并不在意,解释说,旱烟气味本来就很重,加上父亲的手摸了碗沿,气味就更明显了。
仿兰又告诉他,他走后的第三天,老罗喝醉了酒,从老马屋里出来后,站在走廊上,指名道姓地骂王副馆长心太黑,杀人不用刀子,难怪他家要断子绝孙。他父亲听了这话后,气得拿上补鞋用的割胶刀,要去找老罗拼命。幸亏李会计在场,他力气大,才拖住。
王副馆长叹了一口气说:“你也不给我家争口气,一胎生下个儿子。”
仿兰捶了他一下说:“你有本事再弄个准生证,我一定给你生个儿子。”
王副馆长说:“不说这无味的话了。不过老罗这杂种,有机会再犯在我手上,非要整得他跪着走路。”
第二天,王副馆长在家休息,睡懒觉睡到上午十点还未起床。躺在床上忽然听到外面有人说话,细细听,听出是李会计的娘,又送鞋来让父亲帮忙补。
二人拉了一会儿家常话,父亲便改了话题,问:“你先前说,如果第一胎生下的孩子残废了,就可以生第二个?”
李会计的娘说:“那还有假,我儿媳妇的同事头胎生个孩子是哑巴,计生办的就让她生了第二胎。两胎还都是儿子呢!”
父亲叹气说:“人家怎么有那好的福分。”
又说了一阵,李会计的娘约好来拿鞋的时间就告辞走了。
王副馆长穿好衣服,从房里走出来时,父亲吃了一惊,问:“你没上班?”
王副馆长说:“出差累了,休息半天。”
刚刷完牙,李会计就来传话,说冷部长打电话来,不同意这么随随便便就让老宋回馆里上班,不然,单位就成了厕所,可以随便进,随便出。冷部长要馆里写出正式报告,老宋写出全面汇报,送给他看看后再说。
王副馆长和李会计商量一阵,觉得老宋的汇报可以叫老宋写,就说馆里要,别的都得瞒着老宋。
后来这事老宋还是知道了。他当着冷冰冰的面说:“你爸爸是个伪君子。”
老宋心里对冷部长的怨恨越发深了。
老马走后,人还住在文化馆,新单位没有房子给他住,他也舍不得搬出这套三室一厅。
王副馆长抽空上老马屋里坐了一回。去时,老马正在喂罐头瓶里的一只金鱼。
王副馆长说:“你这么喂,不出三天,鱼就会憋死。我有一只鱼缸,闲着没用,送给你好了。”
说完,就转身出门,不一刻,真的拿来一只鱼缸。
老马非常感谢。
王副馆长问他在新单位工作怎么样。老马说,那单位里头头本来就多了,他去后,只是每月主持开两次支部会。幸好学会了喂金鱼,他还准备栽几盆花。王副馆长说,难得他这么快就想开了。
老马将金鱼换地方时说:“上次老罗赖着在我这儿喝酒,我又不好撵他。结果喝醉了,骂了你的人,搞得我真不好意思见你。老罗这人是很令人讨厌,我当初想依靠他开展工作,真是有眼无珠。”
王副馆长来老马屋里,本来是打算问问那次老罗借酒装疯的情况,同时暗示一下老马,让他少过问馆里的事。见老马主动说起,反觉自己过虑了。就说:“当初,在一些事上,我与你配合不好,你走后,才觉得实在可惜。”
又问了老马两个孩子的学习情况,王副馆长便推说有事,得走了。临出门时,他许诺说过几天送两条名贵金鱼给老马。
第二天,他就给老马送来一只墨龙和一只狮子头。
到了十月半,舞厅进入了内部装修阶段。天气也渐渐凉了,王副馆长就让石经理拿出那笔钱,安排全馆的人到北戴河旅游。
老马也去了,是王副馆长请他去的,还让他在路上带队。
王副馆长自己没去,他一人在家照料舞厅的事。他让李会计每天打个电话回,汇报路上的情况,特别是大家的情绪。
李会计打电话回,总说大家情绪很高涨。
这天,仿兰冷不愣丁地问他一句:“你听说过用烟油泡水喝,可以让好人变成哑巴的秘方吗?”
王副馆长说:“小时候,好像听大人们这样说过。”
仿兰不再说话,等王副馆长上班去后,她并不送女儿上幼儿园,对王副馆长的父亲说她要去烫发,趁父亲不注意,她偷偷溜进父亲房里,躲在蚊帐后面。
过了一会儿,女儿叫渴,要喝水。
仿兰看见父亲倒了一杯水,然后用一根细铁丝,从旱烟杆里一点一点地掏出些烟油,放到茶杯里搅了搅,便端给女儿喝。
仿兰大叫一声,从蚊帐后面跑出来,夺过那杯水,一下子浇到父亲脸上。
事情也巧,王副馆长到办公室门前准备开门,才发现钥匙忘了拿,就转身往回走。在楼前碰到宣传部小阎和组织部姚科长和张科长站在路边说话,他就走拢去凑和了几句。大家都盼舞厅早点建成。王副馆长再次许诺,到时候他负责供应他们的票。
等回到家里,正好听到仿兰在骂:“你这个老不死的,你想害我的女儿,我到法院去告你!”
王副馆长一步跳入屋内,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仿兰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她原以为丈夫会帮她一起惩罚父亲,谁知王副馆长走上来,照准她的左脸扇了一耳光,又朝右脸掠了一巴掌,并骂道:“你这个不行孝的女人!为了一件小事就将开水往父的脸上浇,将父的脸烫成这个样子,叫我如何出去见人,大家会指着我的背,骂我是只要老婆不要父亲的家伙。你以为喝点烟油水,就真能让人变成哑巴?你到医院去问一问!真的这么容易,那天下的哑巴不知有多少!”
仿兰被王副馆长两耳光打懵了。好半天才清醒过来,抱起女儿就往外跑。
王副馆长知道她是回娘家去,也不阻拦,反说:“想通了就自己回来,我没空去接。”
仿兰走后,屋里只剩下王副馆长和父亲。
王副馆长将正红花油往父亲脸上抹了些,什么话也没说。刚抹了几下,父亲挣脱他的手,钻进蚊帐里,用被子包着头,一声声地低嚎起来。王副馆长听见父亲在哭诉:“巧儿,你怎么不带我一起走呢,让我留在阳间活受罪。”巧儿是母亲的乳名。
王副馆长一听到母亲的名字,眼泪就流出来了。母亲生下他不到两个月就死了。母亲死时,他还叼着她的奶头。之后,父亲打光棍将他带大。
家里这一番闹,外人并不知道。
这天李会计打电话回,说旅游人员已到了武汉,明天就可以到家。
王副馆长接完电话后,就给仿兰单位打电话。仿兰接着电话,听见王副馆长要她回来,不然,全馆人员明天回了,将这事传出去,那就会将他所有的优点一扫帚扫掉了。仿兰在电话里只是嗯嗯,没说回,也没说不回。
天黑后,王副馆长见仿兰还没回,就叹了口气,准备到仿兰娘家去接。走到半路上,碰见仿兰抱着孩子过来了。
晚上,王副馆长待女儿睡着后,就开始厚着脸皮撩仿兰,撩了一阵,他就得手了,夫妻俩顿时就和好如初。
仿兰回来后,父亲就搬出他已多年不用的补鞋箱,到街上去摆了一个摊。每天早上,仿兰母女俩没起床他就出了门,夜晚等她俩睡后才收摊回家,三餐饭都是王副馆长送到街上去吃。
外出旅游的人回来,见八建公司已将舞厅修好了。
王副馆长召集大家开会,讲清离十一月一日舞厅开业的时间,只剩下一个星期了。他要求大家在这一段时间里,克服一切困难,不分昼夜加班,一定要将舞厅内的各种设施装璜搞好。大家都兴高采烈地答应了,连老罗也表了很好的态。
文化馆的人从没有这样齐心,刚好整五天,就将一切都布置妥当了。
那天下午,王副馆长将电闸一合,舞厅内顿时华灯齐放,音乐悠扬,大家忍不住跳了几支曲子。
冷冰冰回家吃晚饭时,朝冷部长描述了一通。冷部长搁下碗筷,要冷冰冰陪他到舞厅去看看。
冷冰冰连忙给王副馆长打了个电话。王副馆长得信后,又以冷部长的名义,请几个有关单位的头头来看看。同时,又让肖乐乐她们几个,好好打扮一下,晚上陪冷部长他们好好跳一回。
冷部长来后,对舞厅的一切都很满意,只是说舞厅还应取个名字。
王副馆长连忙检讨自己的疏忽。
冷冰冰趁机在一旁说:“老马搞了快一年只搞了个屋基,王馆长却只用一个半月就搞起来了。你再让他这么‘代’下去,我都对你有意见。”
冷部长弹了女儿一指,说:“只要真是人才,总会有用他的时候。”
王副馆长忙说:“那是。那是。”
冷部长他们玩到十点半才走。
他们一走,王副馆长就召集老宋、冷冰冰和李会计商量给舞厅取个什么名字。大家要王副馆长先说。王副馆长就说:“老马那张摄影作品,不是叫《秋风醉了》吗?我把它动一个字,叫‘醉秋风’如何?”
大家想了想,觉得似乎还不是最好。
往下,每个人都提出了十几个名字,都不满意,和这许多名字一一比较,“醉秋风”反越显得合适。
最后,大家一致同意,就叫“醉秋风歌舞厅”。
第二天上午,王副馆长就舞厅的名字向冷部长作了汇报。
冷部长听后,沉思一阵,突然说:“不行!不行!这个名字听起来像是旧社会的妓院。”
王副馆长吓了一跳,他怎么也没料到冷部长会产生这样的联想,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冷部长站起来,在屋里走了几圈,说:“我有主意了,依然是这三个字,只是将它来个本末倒置,叫‘秋风醉’如何?”
王副馆长心里有苦说不出,嘴上却连连叫好。
十一月一日晚七点半,秋风醉歌舞厅正式开业。
没几天,地区报纸就刊载了一则消息:我区第一座现代化舞厅日前在某县文化馆正式开业。该项工程几经磨难后,在现任负责同志的艰苦努力下,只用四十天就完成了全部基建和装璜任务。
王副馆长尚未看到报纸,小阎就从宣传部打电话来质问,这则消息是谁写的?光你王馆长一人努力,就没有领导的支持吗?
王副馆长知道小阎口气这样硬是有来头的,他背后是冷部长。
舞厅开业一个星期,就纯收两千元。李会计告诉他这个消息后,又告诉他另外一个消息,上面已确定,小阎来文化馆当馆长。
10
小阎上任讲的第一句话是:“我不像老马。老马年纪大,我年纪轻。处理事时,可能没有老马考虑得周到。”
这话明显是一种示威。
果然,这次分工时,王副馆长只分管业务,其余人事、财经,小阎都揽了过去。
小阎来之前,舞厅由老宋负责。老宋对付那不买票进舞厅的人,有几套办法,所以舞厅一直收入很高。小阎来后,将老宋换了。他怕老宋有意见,就让老宋回文学组,说是让老宋发挥专长,加强文学创作的力量。老宋有苦说不出,只得忍了。小阎让肖乐乐负责舞厅。他每天至少要从肖乐乐那里拿走二十张舞票,拿到县委会和县政府院子里去作人情。
李会计经常到王副馆长面前诉说,说这个舞厅简直成了小阎的私人乐园。
王副馆长一点权没有,也就无计可施。
为了挽回自己的面子,他提了几个开展大型文艺活动的方案,小阎都同意,但又附上一条,说要做到以活动养活动,实行经费自理,馆里最多只负责活动结束时,加一次餐。他只好自己打退堂鼓,弄得小阎还在支部会上批评他,说他光说空话,只有计划,没有行动。
有一次,他发现冷冰冰刚写完的宣传牌上错一个字而造成政治错误。他装作没看见,赶忙走开。可是,宣传牌挂出之前,小阎还是发现了问题,及时改了过来。
舞厅收入虽然没有老宋负责时高,但仍是够可以的了,全馆的人员只要没有旷工,每月都能拿到十几元的额外奖金。所以,小阎为人虽然霸道,大家也还觉得可以忍下去。
转眼到了五月。
这天,小阎将老宋叫到办公室,要他写一篇纪念“延座讲话”的文章。
老宋说他这一段老是头痛,连借条也写不了。
小阎在全馆人员中,唯独对老宋有点胆怯,有一次他对冷冰冰说,全馆人都无法把他怎么样,将来他要栽跟头,可能就栽在老宋手上。
老宋因手里有了大把的钱,回文学组后,他将往日写的小说、诗歌和散文清点了一下,然后就常往省里跑,每跑一次,就有一两篇作品发表出来。弄得老宋名气日益大起来,连冷部长都不敢轻视他。
小阎见老宋不肯写,就转而叫冷冰冰写。
冷冰冰花了五天时间,将文章写了出来。交给小阎看后,小阎说很好,很合他的意。然后就叫人抄到宣传栏上去。
这期间,老宋又去了一趟省城,兴致勃勃地回来时,猛地见宣传栏上的文章,不由得火冒三丈,拣起路边的废砖头,将宣传栏砸了一个大窟窿。
老宋行李也没放下,扭头就去休干所,找宣传部的元老董部长告状。
董部长一听说冷冰冰写文章,将全县过去的文艺创作,说成是在极左思潮影响下,出现“假大空”的虚伪繁荣,顿时火冒三丈。冷部长是董部长提拔起来的,所以他才格外生气。但他不好直接骂冷部长,毕竟一个在台上,一个在台下。他给冷部长拨了一个电话,说自己听说文化馆最近组织人写了一篇好文章,他想拜读一下,等等。
冷部长当然听得出弦外之音,亲自到文化馆将小阎臭骂一顿。
冷部长也是急了,不管旁边还有个王副馆长。
等冷部长走后,王副馆长装作随口说:“看来世上真的没有常胜将军,谁都会有克星的!”
小阎听了默不作声。
自此以后,小阎谨慎多了,对老宋越发客气。老宋不卖帐,他跟王副馆长说,这只小牛犊下场肯定还比不上老马。
王副馆长的父亲在街上摆了半年鞋摊,人显得更苍老了。王副馆长托好多人劝父亲收了这鞋摊,他自己也求了许多遍,父亲就是不答应,说要我回去,只有一个条件,叫你媳妇给王家生个儿子。父亲吃饭仍是一日三餐送。有时候,王副馆长有事不能送,仿兰就请老马帮忙送。因为这,王副馆长和老马的关系特别亲密起来。
父亲帮人补鞋,人家给钱他就收,人家不给钱,他也不要。偶尔将人家的鞋弄坏了,他就买一双新的赔出去。
宣传栏事件过后不久,冷冰冰花了一百多块钱,给冷部长买了一双皮鞋,作为生日礼物。冷冰冰将皮鞋从商店里拿回来时,小阎见了直夸漂亮。
过了几天,小阎去宣传部,见冷部长脚上的新皮鞋破了一个洞。一问才知道,前天,冷部长下乡去,走到半路上,碰见一个小偷抢一位老头的钱包。冷部长让司机停下车,带着车上其他的人一起上去捉那小偷。小偷急了,拿出刀子来威胁。急切之中,找不到其它武器,冷部长就脱下皮鞋迎战。小偷倒底被抓住了,但新皮鞋却被刀子戳了一个洞。
小阎在秘书科,干惯了跑腿的事。见此情景就习惯地叫冷部长将鞋换下来,他拿去找人补一补。
冷部长也是习惯了的,小阎一说,他就依从了。
小阎提着冷部长的皮鞋,到街上问了几个鞋摊,要价一个比一个高,他就找到王副馆长的父亲,要他帮忙好生补一补。
王副馆长的父亲听说这鞋值一百多元,就说:“我还从没补过这么好的鞋,冷部长让我补,是瞧得起我。我就是将身上的皮割一块下来,也要将它补好。”
王副馆长的父亲不知道现在的皮鞋越好,皮子越薄,越不耐穿。他用钳子夹住洞边的皮,想看看洞里面破成什么程度,手上还没怎么用力,那皮子就哗地一下,被撕开一条两寸多长的口子。
他一下子傻眼了,生怕自己一生的名誉被这双鞋毁了,就拼命想办法补救。结果,鞋面上的洞,由小变大,由一个变成几个。
小阎过了一个小时来拿鞋时,一见鞋成了这个样子,就急得跳脚,大声说:“都这个样子了,你还补什么,去买一双赔给别人算了。”
王副馆长的父亲手一哆嗦,鞋子掉了下来。
小阎又说:“你补不了就该早点说一声,我好找别人去。到了这一步,看你怎么赔?你若不赔,我就将这破鞋挂在你的颈上,让你去游街!”
王副馆长的父亲将头埋在双膝中,不敢回半句。
这时,肖乐乐来传话,说冷部长打电话来,让他赶紧送鞋去,冷部长有事要出门。
小阎于是说:“这样,这鞋我先垫上钱,买一双赔人家,回头你将钱还给我。”
小阎说完就走了。
这天,王副馆长到县铸造厂当该厂“红五月歌咏比赛”的评委主任去了,中午饭由老马帮忙送。
老马送饭时,见鞋摊上没人,等了一会仍没人,他没在意,将饭盒放在小板凳上,自己先回了。
傍晚,王副馆长回来时,见父亲的摊子是空的,一个叫花子正捧着父亲的饭盒大口吞咽,心下起了疑问。他撵走叫花子,将鞋摊收拾好担回家。再一打听,便知事情不妙,忙叫上几个人帮忙寻找。
他沿着护城河找了个来回,没有发现什么。
往回走到十字街,迎面碰上老宋。
老宋急忙忙地说:“快!快去医院!你父亲在那儿卖皮呢!”
原来,王副馆长的父亲等小阎走后,就打定主意到医院里卖血。医生见他年纪大,没有答应。刚好,一个被火烧伤的人需要植皮。医院刚开始做这种手术,没人敢卖自己的皮肤给别人。王副馆长的父亲愿意卖,一化验,正合适。医生刚要下刀子时,老宋赶到了。
王副馆长一进医院,就听见父亲在手术室里叫:“我自己的皮,我愿卖,谁也管不了!”
父亲一见儿子,叫得更厉害了,还伸手抢医生的手术刀和手术剪。
王副馆长说:“父,再怎么难的事,还有儿子替你顶一阵呢!”
父亲说:“你别管我。我什么用处也没有了,还不如一刀一刀地割死了好!”
王副馆长说“你真要这样,那我还有什么颜面出去见人?干脆先将我的脸皮割了!”
说着,他双膝一弯,人就跪在地上。
老宋说:“王师傅,王馆长大小也是个领导,你这样不讲情面,不等于是拆他的台吗!”
闹了半天,医生也有些烦,开始撵王副馆长的父亲走。轰的轰,劝的劝,总算将他弄下手术台。
这边王副馆长早被人牵起来,大家一起到外面的休息厅坐下,听王副馆长的父亲诉说事情经过。
父亲痛心地说:“我一生的名声,全叫这双鞋毁了。”
大家对他这话没兴趣,一齐大骂小阎。
老宋说:“这次不把姓阎的整倒,我就四只脚走路。”
众人都义愤填膺地说了许多话。
王副馆长的父亲要王副馆长将鞋赔给小阎。老宋叫别赔。他不同意,说损坏东西要赔,这是天经地义的。老宋说,这回若赔了,那就是天不经地不义。
王副馆长的父亲一急,加上饿了两餐,头便昏起来。王副馆长赶紧让护士给他推了一瓶葡萄糖。
七拖八拖就到了晚上十点。看热闹的人都散了,只剩下王副馆长和他父亲。老宋推说有事,先走了。
等他俩回到家,仿兰已搂着女儿哭过几场了。她以为父亲是为了她而出走的,那样,她走到哪里,哪里就有人戳她的背脊骨。见父亲回来,她连忙起身热情招呼。
父亲只想睡觉,直往房里钻。
这时,老宋来了。
老宋先回家,写了一篇新闻稿,《鞋匠割肉卖皮,只缘官官相逼》。老宋将文章给王副馆长过目。
王副馆长见文章中点了冷部长的名,就不同意,要老宋删去冷部长,他说冷部长是被小阎利用了,他是无辜的。
老宋嘴上答应,却没有改,仍然原封未动地寄给了省报。
没多久,文章登出来了。不过不是登在省报上,而是登在省报办的内部参考资料上面。冷部长那一条线还是被删干净了,读文章觉得那鞋是小阎自己的,标题也被改成《老鞋匠失手本该赔偿,年轻人可恶逼他卖皮》。
又过了几天,县里派人到馆里,讨论如何给小阎处分。大家一致认为,给他一个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的处分就够了。
半个月后,小阎的处分下来了,是双开除加双留用察看。并调到老马当副乡长的那个地方去当一名中学教师。和别的犯案人一比,大家都认为处分太重了。老宋说这是舍卒保车。
小阎走时,王副馆长派李会计和肖乐乐将他一直送到学校。他俩回来时,说学校对小阎的安排还可以,教附小的思想品德课,课不多。
12
王副馆长又开始代理馆长了。
这次他汲取了前两次代馆长时的教训,有事多请示,多汇报。
其实,在讨论给小阎的处分时,他就开始想自己这次如何代馆长了。所以,小阎走后第三天,他就去找冷部长汇报自己的工作计划。
冷部长听说他要搞镭射电影,就泼了一瓢冷水,说电影是电影公司的事,文化馆不要把这池水搅浑了。还说,能将舞厅办好就很不错,别把风头出得太足了。
王副馆长当时没争辩,心里却说:烧三根香,放两屁,菩萨不说话,问你自己过不过意?我就是要代一回馆长,做一桩大事,搞得你非提我当正馆长不可。
他回文化馆后,让李会计去外贸宾馆订了一桌酒菜,将公安局、工商局等有关单位的关键人物请来吃了一顿。王副馆长在席间说了搞镭射电影的事。县里的人只听说过这码事,上省城时,见镭射电影都在一些高雅的地方放映,也没机会开眼界,便都答应大力扶持这件新生事物。
等冷部长察觉时,王副馆长已将营业执照拿到手了。就连买机器的钱也已筹到了一大半。
接下来王副馆长要到深圳去买机器,当然,主要是联系片源问题。
仿兰过去从不拉王副馆长的后腿,这一次她说什么也不放王副馆长出去。王副馆长的父亲,自那次从医院回来后,就一蹶不振,躺在床上只能靠王副馆长每餐送碗粥度命,开始是小便失禁,这几天大便也失禁了。王副馆长一走,剩下媳妇怎么好料理公公呢!
王副馆长先一想,觉得自己的确不能离开。后一想,镭射电影的事已是骑虎难下了,不一气呵成地办好更不行。他打定主意瞒着仿兰偷偷走,家里的事只好将她逼上梁山。
隔了一天的早上,他装着起来给父亲擦洗身子,将阳台上没干的衣服卷成一团塞进提包里,开开门悄悄走了。
这次去深圳,李会计、老宋等都想与他作伴,他却选了冷冰冰。他想通过冷冰冰来缓和与冷部长的关系。
在深圳,他俩一起选中机器后,王副馆长就有意避开了,让冷冰冰一个人去和老板谈价钱。回来时,冷冰冰给家里每人买了一枚金戒指,还送了一枚金戒指给仿兰。王副馆长心知她吃了回扣,想到回家后,仿兰这一关不好过,他就代仿兰收下了。
王副馆长走后没多时,仿兰就发觉了,她追到车站,客车刚开出两分钟。回屋后,见父亲那番模样,本想不理,又于心不忍,狠了狠心,只好闭上眼睛给父亲擦。她刚动手,父亲却弱弱地叫着:“不,不,不!”
正在为难时,李会计的母亲提着菜篮来了,说是看看王师傅好些没有。见此情形就说:“你去帮我将菜买回,我去替你找个人来帮他擦。”
仿兰心想谁愿做这下作的事,就多了个心眼,先出门去,在楼下躲了一会。见李会计的母亲还没下来,她就悄悄返回去,走到窗外,她听见屋里有女人低低的抽泣,和哗哗的水响,偶尔还能听到父亲的低声叹息。仿兰退下后,去菜场买了李会计的母亲要买的几样菜,又自己掏钱买了两斤猪肉搁在篮子里。她买东西时,头一回不性急,不管别人怎么插队,都不心烦。
回家时,见屋里仍只有两个人,仿兰就说李会计的母亲不该没帮忙留住来帮忙的人,她买了一块肉本来是要谢那人,现在只好给李会计的母亲了。谦让了一阵,父亲在床上叫李会计的母亲收下,这事才算完。
然后,仿兰要李会计的母亲每天上午请那人来一次,她借口图书馆每天上午忙,离不开人,将门上的钥匙给了一把李会计的母亲。李会计的母亲推也没推就接受了。
王副馆长惦记着家里的人,拼命往回赶。到了县城,一出车站他就扛着机器先到办公室。
进门后,见从前老马和小阎坐的那张桌子后面,坐着一个陌生人。
一问,才知是刚上任的馆长,姓林,是从部队转业回来的。
王副馆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半天无话。
倒是林馆长见他这热的天出差回来,连忙又是敬烟又是泡茶,还打开电扇,对着他吹风。
吹了一会儿,王副馆长一连打了几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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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副馆长打了几个喷嚏以后,回家就病倒了,烧得很厉害,老是在三十九度左右不退。连医生也吃惊,这么年轻力壮的一个人,未必真叫一个小小的感冒治趴下了。熬了一个星期,总算退烧了,跟着又住了一个星期医院,每天吊一瓶氨基酸,前后一算帐,一场感冒花去文化馆上千元。
住院的后几天,王副馆长嫌医院吵,吊完氨基酸以后就回家。
回到家里,他依然睡不着觉,一个问题反反复复地想个通宵。
父亲半夜里总是发出恐怖的呻吟,醒后就唤他去,哭诉祖上人在梦里是如何地用酷刑折磨他,说他教子无方,让王家香火断了。
王副馆长心头压力更大了。老想自己这几年何苦这样卖力呢,什么好处没捞着,反而连个儿子也没有,弄得一家人都伤心。第一次代馆长将文化馆大楼建起来了,第二次代馆长,修了一座舞厅,第三次代馆长虽然只有二十来天,也干成一个镭射电影,可这些都被别人拣了便宜,自己却是吃力不讨好。
这天,王副馆长正在吊氨基酸,李会计来看他。李会计告诉他,镭射电影今天搞首映式。李会计给了四张票,让他给医生护士,以表示感谢。
王副馆长将这票随手递给在旁边照看的那位护士。护士拿着票出去一会儿,几乎全内科的医生护士,都来朝他要票。
这时,李会计尚未走。王副馆长就问他还有票没有。李会计说票倒有,但都是给县里领导的。王副馆长一听,劈手将李会计手里提包夺过来,拿出里面的票,一人撕两张,边撕边说:“有些当官的吃人不吐骨头,这两张票他们当便纸使还嫌小。”
其它科室的医护人员,闻讯也来了。一大摞票转眼就剩下十来张。李会计一把抢回去,讨饶般地说:“这几张是给关系户的,实在不能再给了。”
没票的人仍在缠着王副馆长,他只好叫李会计回头再送二十张舞票来,然后,只要他在这儿住着,保证每天十张电影票,十张舞票。
看过镭射电影的人,回来都说够刺激。秋风醉舞厅的曲子,又迷死个人。所以,医院上下都对王副馆长很好。
那天晚上,父亲呻吟又起时,他突然起了一个念头,为什么不试试让医生帮忙开个假证明,说女儿有先天性心脏病,然后到计生委去弄个准生证,让仿兰再生一胎呢!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去了医院。
他不去病房,而是去内科高主任家。高主任一家都成了镭射电影迷,见他到了,忙让坐。他先将从深圳带回的一条“万宝路”递上,再说自己女儿身体如何不好,可能是先天性心脏病,希望高主任高抬贵手,帮忙确认一下。
高主任笑着问:“是确诊,还是确认?”
王副馆长一慌不知说什么好。
高主任的爱人在一旁说:“你这老高,何必明知故问。王馆长是个老实人。”
王副馆长听了这话,索性将家里的一切都摊开说了。
高主任听了,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病情诊断书,填写起来。边填写边说:“人就是这样,政治上进不了,总得在生活上有个精神寄托。”
写好后,就递给王副馆长。
王副馆长一看,全是按自己说的写的,而且连医院的公章都预先盖好了。
高主任说:“我是第一次这样看病的。”
王副馆长见他写得这样从容,不相信这是第一次,就问:“不知到计生委那儿的手续怎么办?”
高主任说:“管他怎么办!你将这个诊断书直接交给李水蛇,他自然会亲自替你办的。”
高主任的爱人说:“李水蛇的肾不好,全靠老高给他治!不过申请书你可要写一份。”
高主任又说:“等你拿到准生证时,往你父亲眼前一晃,准保他的病能好!若是没好,我就将这条‘万宝路’还给你!”
王副馆长针也不打了,回家写好申请书,又找李会计盖上公章,便去找李水蛇。
李水蛇是计生委李主任的绰号。见了高主任的诊断书,果然不敢迟疑,不到半个小时就将准生证交给了他。
王副馆长随即打电话,要仿兰到医院妇产科去下避孕环,说他已搞到准生证了。仿兰还以为他是开玩笑。
从妇产科回来,王副馆长将准生证真的拿给父亲看了看。父亲眼珠一亮,忽然就坐起来,接过准生证,双手捧着,先哭一阵,接着大笑起来。
等父亲平静些后,王副馆长就和仿兰进了卧房。这一次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滋味很特别。王副馆长一声说:“你一定要给我生个儿子!”仿兰一声回答:“我一定要给你生个儿子!”
下午,王副馆长去办出院手续时,碰见高主任的爱人。高主任的爱人教他每次同房之前,夫妻俩都用小苏打水洗下身,成功率会高很多。
父亲的病一天天见好了。当他听到仿兰已经怀孕时,就摇摇晃晃地下了床。过了几天,见自己走路已稳当些,父亲就要回乡下去,说八个月他可以养两头大肥猪,等仿兰生孩子时,他就将猪卖了钱,给她母子俩补身子用。
王副馆长拗不过,只得由他去。
王副馆长每天去办公室点个卯就回家做家务,家里的一切事他都包了,让仿兰整个地歇着。
农科所半年前开始做花鸟虫鱼的生意,老马屋里这类东西很多。王副馆长隔三差五地去拿一样过来,时间不长,屋里就变得一派鸟语花香了。
王副馆长每天晚上七点半左右,必到秋风醉舞厅和镭射电影厅门前转一转,遇到熟人,就叫看门的放进去。
林馆长不管他。
当过兵的人,总是讲义气。林馆长在他生病时,曾来家探望过,当面说自己是雀占凤巢。林馆长还吩咐李会计,不管什么时候,只要王副馆长要票,也不管是舞票还是电影票,要多少就给多少。对别人却卡得很死。
仿兰对王副馆长说:“小林这是在用软刀子捅你呢!”
王副馆长说:“我已经死了那个心,不想当官了,他捅我有何用!”
他照旧每天去拿票。别人拿不到票,便渐渐对他有意见了,开始时见面还说几句话,到后来,就只点点头称呼一下就完事。就连老宋和李会计也变得生疏了。不过老罗是例外,过去老罗见了他总像仇人一样,但近一段变得客气了,有时还和他开个小玩笑。
和外面熟人的关系也变了。以前,王副馆长工作挺忙,和熟人碰面了,仓促拣几句要紧的说了,便走路。现在不同,上街买菜,不过五百米的路程,可没有两个小时是回不来的,因为只要碰见熟人,不管有事无事,他总要走拢去,站着和那人说一阵。
有一次,王副馆长在街上碰见了冷部长。他见冷部长提着菜篮买菜,有些惊奇。冷部长说:“今天是星期天,买买菜,让人轻松一下。”
王副馆长马上说:“那我每天都买菜,不就每天都是星期天?”
冷部长笑起来,问他这一阵在忙什么。
王副馆长说他搞了几十盆花,光早晚搬进搬出就把人累死了,而且各种花浇水的最佳时间不一样,更是把人搅昏了头。还要喂鸟,那东西比养儿子还艰难。
他说了一大通,冷部长听得有滋有味,没有打断一下。只是在他说完后,冷部长才问,馆里的工作近段搞得如何。
王副馆长半年多不问馆里的事,就胡乱说,基本上是按你的讲话精神去做的。
冷部长一听这话就来了劲,问大家对他的讲话有什么反应。
王副馆长哪里知道冷部长的什么讲话,都是编的,见冷部长追问,就只好再编,反正是拣好的说。
冷部长很高兴,说过一阵闲了,他要到文化馆来蹲一段时间的点。
隔了几天,冷冰冰来家里玩,临走时,她说冷部长想要几盆花。冷冰冰说过就自己去挑,结果,拿走的都是名贵品种。王副馆长很是心痛了一阵。
林馆长的爱人和小孩在哈尔滨,转业时,林馆长要回南方,爱人不同意,闹僵后,林馆长一个人回来了。他没要别人腾房子,就将馆长办公室隔出半间做卧房,一个人住在办公楼上。
王副馆长有天去点卯时,进林馆长的卧房坐了坐,发现屋里的一盆昙花很眼熟,想一想后,记起这是冷冰冰上次从他那儿拿走的。
第二年开春时,仿兰生产了,王副馆长如愿以偿地得了个宝贝儿子。
王副馆长抱着刚出生的儿子,正在亲仿兰的脸时,护士进来说外面有人找。
王副馆长出来后,见走廊上站着面黄肌瘦的一个人,他半天才认出是小阎。他要和他握手,小阎忙将手藏到背后,说他有黄疸肝炎。王副馆长连忙后退几步,将儿子送回产房,再返回来说话。
小阎说他住了几十天的医院,钱用完了,病没全好,医院要他拿钱来,不然明天就停他的药。他托人给学校捎了几次信都没动静。今天早上,他从病房窗口,看见王副馆长领着大肚子的仿兰进了妇产科,才瞅空溜出来的。
小阎要王副馆长无论如何要帮他一回。
王副馆长说:“你是我儿子见到的第一个外人,按乡下的规矩,他得拜你为干爹呢!这个忙我一定帮。”
正说着,王副馆长的父亲喜颠颠跑来了,见了儿子就说:“我把两头肥猪卖了,得了八百多块钱。”
王副馆长说:“小阎在这儿呢!他病了,住院,想借点钱!”
王副馆长的父亲说:“借什么!我还欠你一双皮鞋钱呢!”
说着,数了一百二十块给小阎。
小阎谢过后要走,王副馆长叫住他,本想问那次他为何不将冷部长说出来。又突然不想问,只说了一句祝福的话。
儿子满月时,王副馆长大请了一顿。席上人多,但他还是发现冷冰冰没有来。他打电话到冷部长家去问。冷部长的爱人说,冷冰冰昨晚就没回,她也在到处找。席间,李会计、老宋他们借花献佛,向林馆长敬酒。平日酒量很大的林馆长,没喝几杯就醉了,一句句地嚷:“我不怕!大不了去坐两年牢!”大家都笑起来。
自有了儿子后,王副馆长白天连点卯也懒得去了。等儿子九点钟左右醒后,先抱着他去图书馆吃奶,返回时,若天气好就到文化馆办公楼上转悠一下,文化馆所有的人都喜欢这个白胖胖的小子,都说王副馆长的这项“希望工程”搞得好。
镭射电影由于片源问题,已不那么红火了,但还是稳赚不蚀。秋风醉舞厅仍然门庭若市,所以王副馆长每天晚上必到。
这天组织部姚科长给王副馆长打了个电话,说他的小舅子谈成了一个女朋友,今天晚上他的一帮朋友想到秋风醉舞厅庆贺一下,王副馆长问多少人,姚科长说,大约二十左右。王副馆长一口答应了。
晚上,他抱着儿子往舞厅门前一站,将一大帮人呼呼啦啦地放了进去。林馆长也在旁边,他像什么事也没看见一样,一个劲地和王副馆长的儿子逗笑。
过了一阵,林馆长说:“今天宣传部开会,表扬了我们,说全宣传口就文化馆的班子最团结。”
王副馆长说:“全靠你支撑。”
林馆长:“以后就靠你了。”
王副馆长正要说什么,冷冰冰来了。林馆长就和冷冰冰进去跳舞去了。王副馆长进去看了看,觉得他俩跳得很投入。
舞曲完了时,姚科长的小舅子走拢来,说他哥哥让他捎个口信,说文化馆近几天可能有大变化,要王副馆长对任何可能出现的情况,都作个心理准备。
王副馆长心想,无非是说我不干工作,要撤我的职,我还早就不想干了呢!
回家后,他没将这事告诉仿兰,他怕她着急,影响奶水。
第二天早上,王副馆长正在洗尿片,忽然从门外闯进一大群人。为首的是组织部姚科长,还有宣传部,文化局的一些头头。
大家坐下后,姚科长先说话。
他说林馆长犯有严重的作风问题,一年之内致使冷冰冰两次怀孕,两次刮宫,上面已决定对他进行撤职查处,文化馆馆长,从今日起由王副馆长担任。由于时间仓促,正式任命通知要过几天才能下达。姚科长还强调,冷冰冰的事在文化馆只限于王副馆长一个人知道。他最后还特地传达上面领导同志的意见,说王副馆长在这一年多时间内,各方面都成熟了,因此适合担任一把手工作。
没容王副馆长推辞,大家就裹着他到文化馆去开大会宣布。
会议上,王副馆长见林馆长自始至终都镇定自若。冷冰冰没有参加会。其他的人,都大吃了一惊。
林馆长嘴上答应检查,可是隔了一天,他就和冷冰冰私奔到深圳去了。
王副馆长升任馆长后,家里请了个小保姆,又将父亲从乡下叫回来。尽管这样,他仍心挂两头。馆里的工作,他要大家按步就班去搞就行,老宋提了几个改革发展的方案,都被他锁在抽屉里,其中包括搞健身房的方案。
上任两个月后,冷部长说要来看看。
王副馆长慌了,将近期来的文件、简报和领导的讲话找了一大堆,想先搞清上面是怎么说的,再想自己如何汇报。
正忙时,肖乐乐哭啼啼进来了,说老罗刚才在办公室里调戏她。王副馆长想也不想就说:“老罗就是这么个脾气,爱沾点小便宜。你就当和一个不情愿的男人跳了一回舞得了。以后自己小心就是。别再哭,让别人知道了不好。这种事,丢面子是女方。”
肖乐乐出去后,他发现还缺冷部长的一个讲话。就打开老马、小阎和小林使用过的那张办公桌上的抽屉。他意外地发现,老马多年前拍的那张照片《秋风醉了》,被谁扔在里面。他拿起来细细地看了一遍后,心里觉得醉溜溜的,不敢看那戴着草帽的小狗。
老罗走进来说:“你儿子在家哭呢!”
他放下照片,慌忙要走。老罗又说,“是和你开玩笑。你父正在家教小保姆补破鞋呢,小保姆不愿意,你父就劝她说,保姆不能当一生,学了手艺就能挡一生,只要人穿鞋就少不得鞋匠。”老罗探头看了一下小林从前的卧房说:“这好一盆昙花,他怎么不带走?”
他递了一支烟给老罗,却没有火,老罗说我去弄火来。老罗一走,他就连忙锁上门,往家里走。他还是放心不下儿子。
他在路过老马的家门口时,听见老马在训斥两个孩子,说不想读大学的学生不是好学生。他猛地想到,可不可以说,不想升官的干部不是好干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