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光论因循与变革
司马光在集注《法言》时,于《问道篇》论道的因循与变革。
扬雄在《法言·问道篇》中,论道曰:“或问:道有因无因乎?曰:可则因,否则革。或问无为,曰:奚为哉?在昔虞夏袭尧之爵,行尧之道,法度彰,礼乐著,垂拱而视天民之阜也,无为矣。绍桀之后,篡纣之馀,法度废,礼乐亏,安坐而视天民之死,无为乎?”温公引《太玄》文释道的因与革,很得扬雄本意。《太玄·玄莹》曰:“夫道有因有循,有革有化,因而循之,与道神之;革而化之,与时宜之,故因而能革,天道乃得;革而能因,天道乃驯。夫物不因不生,不革不成,故知因而不知革,物失其则;知革而不知因,物失其均。革之匪时,物失其基;因之匪理,物丧其纪,因革乎因革,国家之矩范也。矩范之动,成败之效也。”司马光在这里注释曰:“前人所为,是则因之,否则变之,无常道。”又曰:“所以有为者,救时之失耳,时不失道,又何为哉?”
扬雄否认无为而治,认为那是有条件的,有因有革,才是治理国家和规律。扬雄此言,从理论上说明了政治制度的批判与继承关系。针对董仲舒的“天不变,道亦不变”的观点,扬雄的因革观是积极的。司马光论道的因革,因其注释《法言》,所以依从扬雄,也是积极的。但还需参见其他文章。
司马光自称“迂夫”,又有《迂书》,在其《辨庸》中曰:“古之天地有以异于今乎?古之万物有以异于今乎?古之性情有以异于今乎?天地不易也,日月无变也,万物自若也,性情如故也,道何为而独变哉?子之于道,将厌常而好新,譬夫之楚者不之南而之北,之齐者不之东而之西,信可谓殊于众人矣。”在这里司马光却认为从古到今,天地万物没有变化,所以也不需要有新的变革,遵守古制而已。认为道不必变更,是司马光的基本观点。不惟《辨庸》,在与王安石的信中,在《学士院试李清臣策目》中,司马光引《诗经》《尚书》之语,反对“天地与人了不相关”和祖宗之法,未必尽善,可革则革,不足循守的观点。
遵守古制并不是因为反对王安石变法的一时之论,而是司马光贯穿始终的思想。在《迂书》中,遵守天命,重视治心的思想比比皆是。在《士则》中,司马光说:“违天之命者,天得而刑之,顺天之命者,天得而赏之。”在《治心》中,他同意“小人治迹,君子治心”。司马光认为,作为人臣,当正名分,正君臣之体,以古代圣贤之训治国,其明等级,定尊卑。在《潜虚》中,这种思想,表述甚为充分,导致了司马光的主导思想是维护现行制度,而不是大规模地改变现状,即使有所变动,也是从维护的目的出发,进行小的改革,由于“贵治心,贱治迹”,所以司马光忌言利,以无利欲之心为尚。
近年,曾就司马光为什么反对变法,展开了广泛的讨论。有些人撰文指出,司马光并非反对变法,甚至在王安石变法以前就曾提出若干改革的建议,因此,说他是反对变法的保守派代表是不合适的。在此,仅想就变法前后司马光在讨论道的因循与革新问题上,看看司马光的言行。
王安石变法以前,已有不少人指出国力贫困的事实,希望采取措施,改善现状。范仲淹的庆历新政之后,改革之议不断提出,嘉祐七年,司马光曾上《论财利疏》:“吾恐国家异日之患,不在于它,在于财力屈竭而已矣。”对国力日益疲弊,司马光是有所觉察的,也提出一些补救方法。其一是“随材用人而久任之”,其二是“养其本原而徐取之”,其三是“减损浮冗而省用之”。司马光的这三条,其实是整顿吏治和厉行节约两个方面。治平元年、二年的奏章中,他又提出要惩革“官冗赏滥”和“务从俭薄”的建议。司马光与王安石本来交游友善,司马光自己也说:“昔从介甫游,于诸书无不观,而特好孟子与老子之言。”(《与王介甫书》)孟子和老子之书,正是从两个方面论治统之道的。司马光与王安石,读书焉能不论国之兴衰?改变当时国家的积弊,肯定是他俩的共同愿望。但是在实施改革的方法上,他们产生了严重的分歧,尤其在王安石任宰相之后。
从熙宁年间的奏章可知,司马光对于变法的想法和治平年间基本相同,他认为政治制度应当基本沿袭祖宗,也就是太祖、太宗留下的遗训,在此基础上进行吏治和厉行节约。熙宁二年,司马光上《体要疏》:“安民勿扰,使之自富,处之有道,用之有节,何患财利之不丰哉!”他认为三司条例别置一局,乃“未必胜于其旧,而徒乱祖宗成法”。熙宁三年,又上《乞罢条例司常平使疏》,极言新法种种弊端。但是,面对北宋积贫积弱的现状,司马光所欲采取的措施仅是节约支出,整顿吏治,这其实是一个维持现状的小改小革,没有变革的雄心,所以其节约支出,整顿吏治也是难以实施。
王安石则不同,他疾言“天命不足惧,祖宗不足法,流俗不足恤”,他要彻底变革现实。新法失败,有许多原因,诸如用人失当,某些措施不合时宜等,但就改变社会政治、经济状况的决心来说,王安石是有振兴国家的气魄的。
司马光也主张改革,但他的因革是在不违背天命的前提下进行的,因此他必然站在王安石相对立的一边,反对变法。“智愚勇怯,贵贱贫富,天之分也;君明臣忠,父慈子孝,人之分也。僭天之分,必有天灾;失人之分,必有人殃。”温公此语,不过是教人不要“舍其分而妄为”,要安于天命,基于这个出发点,司马光只能是在因循祖宗之法的基础上,进行一些不大的变动。
司马光不言鬼怪,唯务实为是,这是历史学家的本色,也是正统儒学的本色。但在是否可变的问题上,司马光采取了保守的、维护封建统治秩序的态度。因此,尽管他在《法言》中提到了道是因革相承的,但在政治活动中,他反对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认为尊卑、强弱、贫富乃是天命,不可变更,只能做局部修正。这样,在道的因循与变革的问题上,司马光讲因循多,讲变革少,导致了他阻止新法的实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