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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查尔斯1:白天尿急,晚上尿床

父亲吸烟,母亲超重,父母有控制身体冲动的问题

十六岁的查尔斯和父母一起来找我。他的家庭医生把他转诊给我,因为他现在还会尿床,这给他的学校生活和日常社交造成了很大的困难。我们的会面持续了两个小时,要详细说明每个人是如何参与了这次讨论实在不太可能,因为这次讨论非常轻松活跃,现场气氛从严肃变为“搞笑”,还有许多意料之外的发现让大家充满欢乐、震惊和痛苦。查尔斯是一个健壮的少年,身上没有什么引人注目的特征。他有点聪明,但不太健谈,表现得挺害羞,这也许是因为他清楚知道跟我见面是出于什么原因。他的父母是普通的工人阶层,他们说话时面带笑容,并且对医生表现得相当尊重,可以推测出他们对待邻居或朋友也是亲切随和的。

我首先试着让查尔斯告诉我们,他对自己的问题有什么看法。他十分尴尬地说,自己直到现在还会尿床。他试过很多种药物和医疗技术,最近服用了丙咪嗪之后有一点改善,但尿床的情况还是持续不断。他解释这种情况如何影响了他的社交生活。比如说,他从来都不敢接受在朋友家过夜的邀请,也不敢参加学校的外出活动。在他的记忆中,他从来都不能在夜里保持身体干爽。我推测,他大概是觉得我的反应包含了足够的同情,因为他似乎有了更多的勇气去说明另外一个问题。在白天的时间里,他常常感到尿急,那种感觉非常急迫,让他不得不离开教室或中断一切活动,免得他当众尿裤子。

C先生和C女士告诉我,他们清楚知道查尔斯的问题。一开始,他们只是简单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但他们逐渐发现这个问题经常会影响他们的家庭生活。他们讲了很多事情,从吃饭时总是被打断,到坐着汽车或火车出门旅行的情况。他们讲述这些故事的时候,我和另外一位精神健康社会工作者常常跟着他们一起哈哈大笑。坐着汽车外出“每两英里”就会被打断,他们一家会等着查尔斯找到一个适合的地方小便。有时候,他们因为等待查尔斯上厕所而错过火车。其他亲戚总是用他们一家上门拜访时常常迟到来开玩笑。我们听到很多细节和笑声:查尔斯的父母和妹妹站在家门口,等着查尔斯彻底排空他的膀胱,然后他们才能一起离开家。

我希望从这种搞笑气氛转移到查尔斯排尿问题带来的痛苦,但这实行起来很不容易。我问查尔斯的父母,为了照顾查尔斯的需要,他们采取了许多令人难以置信的手段,那他们是如何看待这种情况呢?他们立刻向我抛出一个问题:父母面对一个需要帮助的孩子时,还能有什么其他选择呢?然后他们又给我举了其他例子,说明他们如何安排孩子的生活。他们显然没有弄清愿望和需求之间的区别,而是向我描绘了一幅图画:孩子们自由自在地去寻找自己的生活之道,似乎来自父母的任何要求和约束都是应该避免的侵扰。从一个外人的角度看来,坚决的态度和严格的管束似乎是他们的禁忌,C先生和C女士营造的家庭气氛只能导向一种混乱的生活。不过,当我们谈起查尔斯的妹妹时,这个女孩似乎在同样的家庭气氛中茁壮成长。他们说,她高效、整洁、目标明确,在学校和其他生活领域都相当成功。出于某些原因,查尔斯的问题出在他与父母的互动只是僵化的例行公事。

我试图了解查尔斯对自己的问题有什么想法。结果显示他完全相信自己的排尿器官存在某些生理问题。考虑到他的年纪,还有他在学校里已经学过一些生物知识,我请他描述一下泌尿系统包括什么。结果毫不出奇,他根本就不知道膀胱的括约肌,更别提自主括约肌和非自主括约肌的功能。我们集中讨论了肾脏、膀胱和阴茎。查尔斯知道,无论他尿急的感觉是多么频繁和强烈,但他从来没有在白天尿裤子。他逐渐意识到,这个事实表明他的症状背后并不存在任何生理缺陷。顿时,他大松一口气,满怀信心与热情。

C先生和C女士带着一些兴趣听着我们的交谈,不过他们的表情看起来很困惑,似乎看不出我们的谈话跟他们有什么关联。我注意到他们在椅子上挪动身体,好像很难理解他们为什么要留在这个房间里。然后,C先生终于忍不住了。他的语气就像一个小男孩跟正在上课的老师说话。他请我准许他离开这个房间到外面吸烟,因为他“已经有三个多小时没有吸烟了!”这出人意料地揭示了另外一个事实,原来在身体冲动与自我控制之间苦苦挣扎的人不止查尔斯一个。此时此刻,我注意到C女士的体重严重超标,所以我很容易联想到她也在控制身体冲动时面临同样的困难。我鼓起勇气说出这个观点,说明C先生的要求和查尔斯提出在公路上停车的要求很相似,不过我觉得对C女士的体重进行评论不太明智(或者是不太谨慎)。

C先生决定要吸烟,这让我们开始讨论一个根本问题:到底什么可以接受,什么不可以接受。这次会面发生在很多年前,那时吸烟还不像现在这样是个饱受批评的恶习,但C先生请我同意他出去吸烟说明了一点:一个人的需求可能会跟另外一个人的观点发生冲突。这提供了一个重要的线索,帮助我们看出查尔斯父母对儿子尿床问题的态度。此时C女士表现出他们个性中的另外一面:他们觉得受到了批评,并且因为自己被人指责而愤愤不平。我努力解释,这并不是为了指责任何人。但是查尔斯心平气和地接受了。他突然变成一个充满自信的年轻人,好像他终于能够向我们显示他拥有自己的思想和看法。

查尔斯说,父母自以为对他的尿床和尿频表现得仁慈而宽容,但这种态度其实导致了他的混乱。“如果一个孩子在墙上乱涂乱画,你会期待父母去教育孩子这种行为是不可接受的!”我想,C女士可以明白查尔斯的话,但C先生只是目瞪口呆,似乎完全无法理解查尔斯的意思,只以为查尔斯是在“发脾气”(比如缺乏自制力)。

查尔斯看起来很高兴。也许他是因为我和精神健康社会工作者“站在他一边”而高兴,尽管他的父母看来并不理解他的痛苦心情。C先生和C女士认为他们需要更具体可行的指引。他们要求我开出处方——他们到底应该怎么做?他们到底应该对查尔斯作出什么反应?我只是一个新医生,我的名字排在一长串专家和医生的后面,那些专家和医生为查尔斯做了无数的检查和测验,而我的治疗方式只是聊天?这样能有什么用?

我已经下定决心要摆脱“疾病”的模式,现在“表现得像个真正的医生”,只会让查尔斯重新回到“身体出了什么问题”的思维模式。除此之外,虽然这对父母确实对孩子尽心尽力,但我认为他们并不能够改变对待查尔斯的态度。我想,我应该集中精力帮助查尔斯建立自信。于是我向查尔斯的父母表示,如果我之前没有给予他们任何明确的肯定,那么我现在应该请求他们的原谅。我建议他们仔细想想我们刚刚讨论的所有事情,还要求查尔斯下次再来找我。不过,我还请查尔斯做好日记,记下那些没有尿床的夜晚。

三个星期后,查尔斯又来见我,C女士也一起来了。查尔斯已经记录了二十个没有“意外”的夜晚,他和他妈妈都非常高兴。C女士特别自豪,她说随着时间的推移,查尔斯变得越来越自信。查尔斯变得更加开朗,他的语气显得更加坚定,他跟同龄人有了更多交往,而且他看起来比以前更快乐。查尔斯听着这些称赞微笑不语。

在我们第二次见面之后一个月,查尔斯又来跟我见面。这次,他毫不掩饰地表现出自己不想再来了。现在他已经记录了三十六个没有尿床的夜晚,其中只有一次意外,但随后的二十四个夜晚都没有问题。查尔斯说出这些数字时,就好像在展示珍宝的样子,这对他来说太重要了。现在他只等着我说出那个最终结论,我当然乐意确认他现在可以完全依靠自己。对我来说,这就是最好的奖励了。我们热烈地握手告别,查尔斯知道如果有必要,只是如果(比如如果他希望那么做),那他可以再来找我。

我从他们的家庭医生那里得知,查尔斯过了几个月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尿床的问题了。

点评

这个病例跟我其他病例不同,除了查尔斯相信他存在某种生理问题之外,我并没有发现他的症状跟任何无意识幻想有关。得知他根本就不存在任何生理问题就足以让他消除焦虑。这个例子说明,家人对某个家庭成员原始症状的反应,会对那个家庭成员产生巨大影响。考虑到查尔斯的家人存在控制身体冲动的问题,我们可以推测C女士的体重和C先生的吸烟都是这个问题的表现。但是他们似乎并不认为这些表现有什么问题,直到查尔斯在排尿时出现强迫性症状,这种表现才成为他们家庭的关注焦点。我可以肯定,我们的见面不能给他父母的行为带来任何改变,但是查尔斯设法摆脱了自己的症状,这帮助他建立了新的自我形象和自信心,并且发展出一种更加“符合年龄要求”的生活方式。他已经是个小伙子,这也可以推动他迈向独立和自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