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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杰里米:三岁半,便秘

妈妈紧张焦虑,给孩子带来了情绪困扰

杰里米是一个三岁半的孩子,他因为连续四天的便秘而进入一个综合医院的儿科。我事后从一位儿科住院医生那里收到转诊信函:他的妈妈非常紧张,她说孩子时不时就会发生便秘的情况,这种情况一般是在“情绪的困扰或消沉”之后发生。

最近这次便秘是因为杰里米一个表亲的离开,那个亲戚到他们家做客,然后在周四晚上离开了。从周五早上开始,杰里米就拒绝排便。上一次便秘大概是在一个月前,杰里米和妈妈一起去度假,而爸爸则留在英国工作。那一次,杰里米也是拒绝排便,还说爸爸不爱他也不关心他。他通常的排便习惯是一天一次或两次,但他妈妈说他便秘的问题到目前为止已经持续了一年半,所以她想进行一些心理咨询。

显然,为他们家庭服务的全科医生说,杰里米因为便秘而获得关注,这已经形成一个恶性循环,杰里米利用这种手段来操纵父母。

我跟转诊的医生进行交谈,发现他同意杰里米妈妈的观点,认为杰里米的便秘是因为跟他喜爱的人分离而引起的。如果用心理学的理论来表达,他会这样描述:杰里米非常害怕被抛弃,于是他把自己的粪便作为心爱之人的象征,因此他通过把粪便留在体内来实现绝对控制。我这位年轻的同事同意家庭医生的看法,认为杰里米把便秘当作武器来操纵他的父母。

这种儿童利用自己的症状来“操纵”父母的看法相当流行。事实上,这已经是一种默认的方式,对于那些找到医生并希望医生能够解决他们的问题,但却对医生提供的帮助毫无反应的患者,医生常常会用“操纵”一词来形容他们。在精神分析的术语中,这种互动有时被描述为医生(帮助者)被迫去感受儿童或患者的无助。无论这种解释听起来多么合理,但却很可能存在误导性,因为这必然导向维持现状。遭遇这种“失败”,更为有效的方法是考虑这种可能性:儿童或患者之所以没有改变行为或没有改善状态,是因为我们没有对造成现有问题的背后动力进行正确解读。我想,便秘与分离之间的联系也许是正确的,但这是杰里米的妈妈建立的联系。

J女士是一位聪明而敏锐的母亲,我们没有理由去怀疑她对杰里米的生活和症状进行这种因果联系的解读有什么不良动机。我认为用一种开放的心态去寻找儿童症状背后的潜在意义相当重要。这并不是说要忽略妈妈提供的信息,而是这些信息必须被看作妈妈自身感受和经历的反映。比如,当J女士说,杰里米在一次爸爸缺席的度假期间发生便秘,这可能体现了她对丈夫参与亲子关系和家庭生活的感受。

我邀请杰里米及其父母一起来参加咨询,但是只有J女士和杰里米过来了。我在一个门诊诊所跟他们见面,所有儿科患者都在这里等待就诊。这个诊所的负责人是一位资深护士,我对她的能力十分赞许。我带着杰里米和J女士进入一个房间,我们围坐在一张桌子旁边,那张桌子上有我摆放的一些玩具和纸笔。我按照这类会面的惯例,首先开始跟杰里米说话,准备晚一点才让他的妈妈加入谈话,这样才能弄清她是如何处理孩子的问题的。

J女士迫切地想要告诉我有关她自己和杰里米的情况,但从最后的结果来看这有点困难。我只听到一点点信息,就是他们夫妇两人的年龄和工作领域。他们都是三十出头,正在开拓自己的专业生涯。他们两人都没有带孩子的经验,而且J女士显然觉得要对杰里米保持坚定的态度很困难,她常常对杰里米表现得过于支持和理解,这表明她不能坚持规则或任何她认为会让杰里米不开心的事情。杰里米的讲话不太清晰。我常常请J女士帮忙解释他说了什么,而且他的词汇量也很有限。但是杰里米下定决心要抓住我的注意力,并确保我能明白他想要传达的信息。他面带微笑,眼睛闪闪发亮,希望我能关注他的故事,而不要去关注他妈妈。杰里米拿起笔笨拙地画了一些线条,但他显然非常清楚每条线代表的意义。在他的城堡里面有一只怪兽,他很不高兴。“怪兽”中间的曲线是他的“肚子”,最下面的横线是一个门,不让任何东西出来。

我明白第一幅画的意思之后,杰里米就把那张画放在一边,开始画出另外一些线条组成下一幅画。这些线条很模糊[1],而且很随意,不过他告诉我这是城堡里面的一座教堂。怪兽就在那里,因为四周有很多老鼠,所以怪兽很害怕。然后,他又在另外一张纸上画了一头犀牛。犀牛的头上有一些小鸟,不过犀牛身上也有翅膀可以飞翔,“就像一头大象”。我心想,这头非同寻常的动物也许是他梦中的内容,不过我没有说什么,因为杰里米又开始了一幅新图画。现在他又画出那座城堡,虽然画面上几乎空无一物,但他告诉我有很多老鼠在教堂里跑来跑去。他说起这些东西时,就好像真的在图画上看到了那些老鼠。最后,他好像得出结论一样说:“老鼠跑出来时,就是一团糟了。”我想,我现在可以说出自己对杰里米的解读了。杰里米在图画中向我们展示了他的困惑和恐惧,他想象着自己肚子里的情形,这就是他如此害怕让自己的粪便排出来的原因。

杰里米听着我的话露出了笑容,而他妈妈看起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接下来所做的事后来被证明是一个错误。一个孩子用特有的方式表达出他无意识的幻想,我实在是对自己的出色解读感到太兴奋了。于是我问J女士,她是否同意让负责管理诊所的资深护士带杰里米去厕所。杰里米对这个提议表现得挺高兴,J女士也说这看起来挺合理,所以我把护士叫进来,并解释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她很乐意带杰里米去厕所,于是他们手拉手地离开了。我向J女士更加具体地解释,我认为杰里米正在经历无意识的冲突。我说,她关于分离的看法听起来似乎很合理,也许很能说明问题,但是从杰里米的角度来说,他的焦虑在于他不清楚自己体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很有礼貌地听我说话,不过她希望我给出接下来应该怎么做的具体建议。我说定期带杰里米去厕所很重要,这样可以让他的排便系统自动形成规律,也可以让孩子把排便看成日常生活的一个正常部分。

但是,我失望地看到护士带着杰里米回来,并报告说杰里米没有排便。杰里米看起来挺高兴,这件事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心情,但是护士觉得她辜负了我的希望,而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大傻瓜。不过杰里米的所有表情都显示出他已经达成心愿了,而J女士则表现得相当不安,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们预约了下次见面的时间,但我强烈地意识到自己实在表现得太鲁莽了。我没有询问J女士对这种情况的看法,而且她本来很可能会拒绝让护士参与进来。我默默地提醒自己,下次见面时我应该更认真地听取J女士的意见,这样才可以帮助她学会如何照顾孩子,而不是让她觉得只有专业人士才能帮助杰里米。

我完全没想到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下次见面时,J女士告诉我:他们一回到家里,杰里米就要求妈妈带他去厕所,然后就十分正常地排便了。接下来的好多天情况都是这样。在最初的两三天里,杰里米要求妈妈陪他一起去厕所,“免得怪兽跑出来”,不过后来他感到足够自信,因为他不再需要妈妈的帮助了。

J女士当然对情况的发展感到很惊讶,她向我提出很多问题,想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杰里米看起来非常开心,他自己在房间里玩各种玩具。我向J女士解释杰里米那些图画的含义,以及杰里米感到的恐惧是多么真实。她能够理解我的解释,但她觉得这种解读不像她把便秘和生活事件联系在一起那么容易理解,她自己更容易把生活事件看成某种创伤。

J女士认为我们不必继续见面了。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我通过为他们家庭服务的全科医生了解到后续发展的信息。杰里米再也没有发生便秘的问题,我认为这表示J女士能够以更加“自然的”方式去对待杰里米的排便问题,也就是说她不再把这件事跟杰里米在家庭中的安全感联系在一起。

点评

我们无法得知,杰里米之前的便秘是否也因为他幻想有怪兽在他身体里制造混乱。但是我推测,当J女士认为杰里米的便秘反映了他离开某个人的焦虑时,她很可能强迫性地虚构出某种被弃感。现在的问题是杰里米如何解读他妈妈的焦虑。我认为她对外部世界发生事情的担忧,很可能让杰里米更加强烈地觉得自己体内的什么东西值得特别留意。

换句话说,如果杰里米本来就害怕怪兽在他体内干了什么事,那么J女士对他便秘的反应就进一步肯定他确实有理由担心。我相信J女士现在已经改变了她的态度,用更加“自然的”方式去对待杰里米的排泄问题,也就是说如果杰里米某一天没有排便,那么J女士只是把这件事看成身体的某种特殊运作方式,而不是看成杰里米正在忍受痛苦并需要特别安慰的信号,无论这种痛苦需要什么样的安慰。

杰里米的图画提供了一个有趣的例子,说明如果孩子觉得对方愿意聆听和理解,那他就能找到自己的方式去表达他的感受。

注释:

[1]因为这张图画和接下来两张图画的线条都几乎看不清楚,所以没有印出这些图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