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法传统:一位哲学家的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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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    言

文明既为个体提供了实现其人之潜能的机会,也使得与他人共同生活于社会之中变得可以接受。我们极易把文明生活的成就视为理所当然,臆想其垂续万代千秋。然而,野蛮的暴力在人与社会之中总是不会缺席,并且常常威胁要毁坏若干世纪的结晶。当这野蛮的暴力揽过德国这个素来以哲学、音乐和艺术著称的国度的政治权力的缰绳时,我们无不为之震惊。那里的文明似乎成了一种浅薄的虚饰,所有的成就都在狂暴激情的瞬间灰飞烟灭了。殊不知那里已经发生的事情也可能在其他的任何地方发生,因为野蛮的暴力就像人类文明的成就一样遍及寰宇。的确,人类自身同时包含着这两种潜能。

我们所认识的西方文明枝繁叶茂、历史久远。它的成就已经在为数众多的制度和行为的惯常模式中固定下来。然而,除非每一代人都理解传统并把它视为己有,否则传统本身就难以保证它的持存。正是通过教导和习得,文明才得以维续并永存。伟大的导师是那些珍视过去的智慧并把它与当下联系起来的那些人。耶夫·西蒙教授就是这样的导师,1961年,他的故去是教育事业的一大损失。后面这些篇幅的讲座内容不仅展示了他作为一名教师的技巧,而且也显露了他拥有一颗细腻而又严谨的心灵,激发这一心灵的正是对善的热爱。

在这些讲座中,西蒙教授所探讨的是作为西方文明根基之一的内容,具体来说,那是对一种超越于人们的特殊正义表达的客观而又普遍的正义存在的确信。这种教义一直以来都被称为“自然法”传统。它是一种信念,赋予我们有史以来的文明人所称的“法治”以实质内涵。它奠定了我们所说的立宪政体的根基。而且,它是一个历史悠久的传统,从索福克勒斯(Sophocles)的《安提戈涅》(Antigone)一直延伸到当前时代。它断言,存在着一些特定的行为方式,它们仅仅由于人之为人的事实而对人来说是正当的。它理所当然地认为,诉诸“人性”是有道理的,人不但拥有一部历史,还具有一种本性。

但是,它并非一个从来没有遭到质疑的传统,而且现在有许多人都认为它不堪一击了。我们有时会听到这样的主张:如果自然法的信念是真实的,那么我们应当期盼所有地方所有人可以就其内容达成一致;然而,由于我们并没有发现这种普遍的一致,那么自然法或普遍正义也就子虚乌有。这类批判者强调世界范围内的道德风俗的多样性,仿佛这就是一个终极的论据。其实这种批判就像自然法传统本身一样古老,尽管它们很少被标以相同的名称,但是智者们仍然环绕我们周围,依旧重复着许多相同的论据。然而,迫切需要解释的恰恰不是世界范围内的道德风俗的多样性,相反却是这一普遍的事实:置身于极为不同的环境之中的所有地方的人们都对行为施加了某些限制,并且因为某些风俗比其他风俗更为正当而加以捍卫。再者,促使我们把某些道德风俗描述为高于其他风俗的显然也不只是我们对自身行为标准的主观偏爱。

上述只不过是自然法传统的研习者必须关注的众多难题之一,西蒙教授思想和灵魂的独特之处恰恰在于他从不躲避这些艰难的问题。令读者印象深刻的将不仅是他的真诚,还有他的哲学技巧,正是凭借这一点他方得以仔细地审查他所要探讨的主题的理论难点。他不是以一个善辩者而是以一位哲学家的身份进行创作。与赢得一场论战相比,他更加关注对真理的探索。自然法传统包含着各种各样的哲学原理,而且服务于不同的意识形态的目的:严肃的自然法研究要从辩证与历史出发。此外,对实在法本质的一种理解,例如“国家法”,这是自然法讨论的逻辑前提。正如西蒙教授所指出的,自然法的真理不受下述内容的影响:“流行的观念——那是各色哲学思想家所共享的——这种观念认为,一个真正得到证明的命题必然包含着事实上的共识,未能产生共识是证明失败的十足证据。”这种观点“忽略了一个令人不快的事实:偶然性影响着我们的精神生活,这就像各种植物要在我们的森林里、在我们所开垦的田地里生长一样确定无疑。存在着这样一些知识领域,其中不管证明多么完美无瑕,它都不可能必然带来事实的同意,除非在志趣相投者的小圈子之内”。

西蒙教授警告我们谨防以下倾向,“预设自然法决定着……比它所实际能够决定的多得多的事情”。自然法显然不是某种有求必应的法典,只需实际颁布便可加以执行,它只是一种行动的指导。西蒙教授还提醒我们,许多问题的解决有赖审慎的运用,我们不应当期待像以解答一道数学难题那样确定无疑而又一劳永逸的方式去解决道德问题。他坦陈,“我们怎样认识自然法?”,这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但是,他通过区分“认识的方式”和“倾向的方式”在帮助我们寻找着答案。他在本书的结尾部分适当地关注了我们能够在何种意义上谈论在认识自然法所要求的内容上取得了进步。这种认识既不是静态的,也不是“一次完成的”。它就像人类的每件事物一样,能够逐渐臻于完美。根据自然法传统积极探索我们当下称之为“社会正义”的内涵,这是他呼唤我们当中某些人去完成的任务,他们与他共享着同样的信念:存在着一种客观而又普遍的正义,它并非派生于人们的各种意见,相反却评判着那些意见。

我们都应当感谢瓦肯·魁克教授,他是西蒙教授的一位高徒,正是他的工作让我们得以目睹这些讲座的内容。

约翰·H.哈洛韦尔(John H.Hallowell)

政治学教授

杜克大学

达勒姆,北卡罗来纳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