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术语的语言特性

一、术语在语言系统中的地位

（一）哲学观点

科学语言是认识论、语言哲学一直关心的问题。几百年来，不少哲学家认为：现代哲学中的很多争议并不是由于哲学本身引起的，而是语言造成的。因此，要把科学思想精确地表达出来，就要在自然语言之外建构一种高度形式化的人工语言。笛卡尔（Descartes R.）曾对该语言的大体轮廓作如下描述：“这语言只有一种（名词、形容词）变格，一种（动词）变位和一种拼写。它绝对没有种种由于我们的歪曲习惯而产生的不完全或不规则的形式。它的动词变化和单词构造是用附加在词根前后的词缀组成的。这些词缀都能在通用词典里找到。借助这词典，头脑简单的人，在六个月之内也能自如地掌握这语言。”莱布尼茨（Leibniz G.W.）则尝试创立一种数理语言。

19世纪末20世纪初兴起的语言哲学继承和发展了这些思想，并在逻辑实证主义那里达到巅峰。卡尔纳普（Carnap R.）认为“物理语言”是真正科学的语言，而石里克（Schlick M.）也主张建立一种可以精确计算的科学语言。

总而言之，哲学家心目中理想的科学语言应当是超出自然语言之外的人工语言。

（二）语言学观点

现代语言学普遍认为，作为整体的语言是一个复杂的系统，由众多相当独立的子系统，如语音、语法、词汇等。术语的存在，既跟功能语体的划分有关，也跟社会方言的划分有关。

语体是布拉格语言学派提出的概念，是语言的社会功能变体，通常分为谈话语体（也称口语体）和书卷语体（也称书面语体），后者又包括事务语体（也称公文语体、公文事务语体）、艺术语体（也称文艺语体、文学语体）、政论语体、科学语体（也称科技语体）等。术语主要用于科技语体之中。获得一般意义的术语也可进入其他语体。

社会方言是社会语言学的概念，是与说话人的社会身份（如年龄、性别、职业、教育程度等）有关的语言变体。术语是社会方言跟职业有关的语言变体。近两年，西方语言学常用的“专门用途语言”（language for special purpose，简称LSP）这一概念表示专门用于某一学科或行业的语言，术语是其中的重要组成部分。

从语言学角度看，术语是语言系统中处于非核心地位、与某个“常量”相当而言的变体。

（三）术语学观点

术语在语言系统中的地位是术语学面临的一个基本问题，为此术语学界经历过几十年的讨论和争执。目前，大多数术语学家认为：术语是语言系统中的组成部分。从功能上说，语言包括通用语言和科学语言，注2后者是科学领域专家交流、知识传播的工具，专业词汇是其中的主要部分，而术语是专业词汇的核心。

比较术语学与语言学对此问题的观点差异，关键在于：术语学是站在术语的立场上看待其与语言的关系。这样，就能更清晰地把握术语与通用语之间的共性和差异，明确术语与通用词汇、专业词汇及其组成部分，如专名、名称、行业语之间的关系。

二、术语与词

讨论术语和词的关系需要两个前提条件：第一、这里的术语必须是语言符号，因为科学概念的表达可以由非语言符号来充当。例如，表达概念“四边相等的矩形”，可以用“正方形”，也可以用图形“□”，表达概念“圆周的长于它直径的比值”，可以用“圆周率”，也可以用“π”，还可以用“3.1415926~3.1415927”；表达概念“周期系第16族元素”，可以用“氧”，也可以用“O”；表达“与标准化取样的其他个体相比时某一个体的智力水平的单纯指数”，可以用“智商”，也可用公式“（智力年龄/实际年龄）×100”。图形、符号、数字、公式是术语，但不是词。不过，非语言符号充当的术语基本上能由语言符号充当的术语替代，如“正方形”“圆周率”“氧”“智商”。

第二、这里的词是广义的词汇单位，包括通常意义上的词，还包括字（语素）和短语。从结构上说，上面提到的术语中，“氧”是字，“智商”是词，“正方形”“圆周率”是短语。同样，西语中的术语，除了词以外，还有语素，如前缀“anti-”，“super-”，“mini-”，“extra-”等，后缀“-ology”，“-graphy”，“-sation”，“-ment”，“-ing”等，更有数目庞大的短语，如“appeal committee”（仲裁委员会）,“change of counts”（交换场地）,“mass communication”（大众传媒）等。

这样，把术语和词都看成词汇层级的语言符号单位，它们的关系表现为：在形式上，术语和词是基本相同的，术语具有同词近乎相同的发音方式、词法功能和句法关系；两者的区别主要在内容方面，术语的内容是某个科学概念，词的内容是意义。有些学者认为意义代表普通人认识世界过程形成的日常概念。那么，术语和词的区别在于科学概念和日常概念的区别。

反映科学思维和日常思维结果的科学概念和日常概念之间的区别是相对的，那么术语和词的区别也是相对的。实际上，术语和词常常相互转化，术语学把词变成术语的过程称为术语化，术语转化为词的过程称为非术语化。普通词转化为术语情况经常出现，例如“经济”一词，在我国古代文献中表示“经世济民”的意思，后来日本人借用来称谓西方“economics”这一概念并被借入我国，成为经济学上的术语。再如，“遍”被借用作计算机科学术语。术语转化为常用词的例子也很多，例如“刺激”、“反馈”、“变态”、“自恋”、“情绪”等原本都是心理学术语，但是现在都已经过非术语化变成常用词。

三、术语与专名

专名指专有名词，其称谓的客体是唯一的。专名包括人名，如“张三”“李四”“王五”等；地名，如“北京”“上海”“莫斯科”“华盛顿”等；神的名称，如“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太上老君”等；天体名称，如“银河系”“太阳”“金星”“地球”“木卫二”等；公司名称，如“微软”“百度”“平安”等。

专名和术语一样，也可以用在某个学科领域之中。比如天体名称，同“星系”“恒星”“行星”“卫星”等术语一样，常出现在天文学之中。海洋科学中既使用“太平洋”“大西洋”“印度洋”“北冰洋”“渤海”“黄河”“东海”“南海”等专名，也使用“洋”“海”等术语。

术语和专名的区别在于：术语称谓的普通概念可以“以一行万”，指称客观世界的同一类别的客体；而专名称谓的单一概念只能“以一对一”，指称客观世界中唯一客体。因此，在一个学科领域的概念体系中，专名一般处于最底层，概念至此不能再往下细分。

术语和专名的界限不是绝对的。术语可以转化为专名，美国人的“奋进号”宇宙飞船就是用“endeavour”来命名的，俄罗斯人用“огонёк”（星火）命名杂志，作为公司名称的“联想”也是由术语而来的。专名也可转化为术语，1946年第一台电子计算机发明的时候，被命名为“ENIAC”（Electronic Numerical Integrator and Computer的缩写，埃尼阿克），这在当时应该算个专名，因为它指称的对象是唯一的，但由其发展而来的“电子计算机”今天已经成为计算机科学术语。俄语“Катюша”原来表示人名，后被用到军事上，表示一种火箭炮。同样，“江”在古代专指长江，现在指所有的江；“河”专指黄河，现在指所有的河。

四、术语与名称

名称在英语中用nomenclature表示，它来自拉丁语的nomen calare，nomen表示name（名称），后者表示to call（命名），nomenclature最初表示“名称的总汇或清单”。西语对于terminology（术语集）和nomenclature不做严格区分。在《牛津现代英汉双解词典》中，nomenclature有以下4个义项：1.专门术语（名称）；2.（科学等）的术语；3.命名法；4.术语目录，术语集。

区分名称和术语集是苏俄术语学的理论贡献。不少学者认为：一个名称只是贴在客体上的名物“标签”，它们不直接称谓概念，而是通过相应的术语同概念相联系。例如微软公司用来表示操作系统型号的名称，如“windows98操作系统”、“windows me操作系统”、“windows 2000操作系统”、“windows xp操作系统”、“windows 2003操作系统”、“windows 2007操作系统”、“windows vista操作系统”等，它们都是通过“操作系统”这一术语间接地称谓科学概念。因此，名称的系统性不如术语那么强；将上面提到的操作系统型号中的某个拿去，并不会对其他名称造成实质性的影响；但假如没有“操作系统”这一术语，计算机及其零部件组成的整个术语体系就要重新建构。

名称往往有形式标记，完整的名称通常由3部分组成：系列名称+序号+对应术语，如“长征/三号甲/运载火箭”、“Intel/4004/芯片”、“苏/27/战斗机”、“东方红/2号/试验通信卫星”等。有时第1部分或第3部分可以省略，如“Java/语言”、“93#/汽油”、“325R/水泥”；“图/154（飞机）”、“神州/九号（飞船）”、“天宫/一号（目标飞行器）”等。

名称常用于技术领域，是可按照同一方式、技术流程批量再生产的事物，往往不单独使用，多半是构成系列，如我国歼击机的名称系列：“歼5”“歼6”“歼7”“歼8”“歼10”“歼10C”“歼11”“歼11cS”“歼12”“歼13”“歼14”“歼15”“歼16”“歼17”“歼18”等。

五、术语与行业语

除术语、专名、系列名称外，专业词汇中还有一类词汇叫作行业语，它们是用于各个行业的词语，有时也叫行业词、行话。

行业语同术语一样，都用于专业领域，且称谓某个专门概念。医护人员之间用“去玩”表示完成后面的手术。犯罪团伙成员用“上来了”表示刑满释放，用“上职业班”表示劳动教养。行业语有时表示几个概念的加和，如“三素一汤”表示抗生素、激素、维生素和生理盐水，“无知少女”表示无党派、知识分子、少数民族、女性等。

同术语相比，行业语具有以下特点：第一，隐蔽性。行业语是某个社会集团和群体供内部交流使用的，外人往往听不懂。比如医药购销用“扣率”指药品批发价的折扣，用“过票”表示通过医药公司走账（抬高药品价格）等。在不同地区从事相同行业的人员有时使用不同的行业语，比如哈尔滨的出租车司机用“米”表示一百元收入。同样指警察，香港的犯罪分子用“条子”，大陆地区用“老盖”。第二，俚俗性。行业语常用具有俚俗色彩的口语词，如股票行业用“割肉”表示股票以低于买入价卖出的现象，用“满堂红”表示全部股票价格上涨；犯罪分子用“肉票”指被绑架的人等。第三，形象性。行业语常根据概念的物理特征命名，且多用比喻，比术语更具表现力，修辞色彩更强，多有附加意义。部队中“挂钩”表示把驻地的女子带走为妻，用“淘腿”表示练正步走时，大腿的膝盖不能打弯；犯罪分子用“一个数”指一百元钱；古玩行业用“一眼货”指真货，用“高老八”指仿货，用“游击队”指自己不开店的古董贩子，用“吃仙丹”指懂行人买了便宜货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