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徽商:乡村自治的经济保障
徽商“因地有无以通贸易,视时丰歉以计屈”,以其经营活动创造了商业繁荣的局面,同时也把自己造就成了明清时期国内最大的商帮。徽商所拥有的资本是惊人的,所谓“下贾”二三十万,“中贾”四五十万,“上贾”百万、千万。徽商以其雄厚的资力资助教育与科举,并为宗族聚居提供物质基础。
一、资助教育与科举
徽州巨商富贾,多热心于“振儒业”,以期名利兼收。所谓“贾者力生,儒者力学,克尔家有日矣”。注153而在实际生活中,可行的途径大多是先贾后儒,这是因为“夫养者非贾不饶,学者非饶不给”。注154
徽人在“张贾”获利之后,是怎样“张儒”求名的呢?徽商之家,多延师课子,这是徽商“张儒”的一个重要方式。如“世居歙东新馆”的鲍柏庭,“家初以贫,奉养未能隆,后以业浙鹾,家颇饶裕”,“其教子也以义方,延名师购书籍不惜多金。尝曰:‘富而教不可缓也,徒积资财何益乎’”。注155柏庭从事商业活动是在万历年间,其时正是徽商走向发展的阶段,他提出“富而教不可缓也”的思想,在徽商中是具有代表性的。再如婺源坑头人潘涟,“堂弟申郡庠生,境亦困乏,涟时佽助,届时给以资斧”。注156徽州商人之所以如此急不可待地延师课子,是向往子弟擢高第。隆庆时人凌珊,“早失父,弃儒就贾”,“恒自恨不卒为儒,以振家声,殷勤备脯,不远数百里迎师以训子侄。起必侵晨,眠必丙夜,每日外来,闻咿唔声则喜,否则嗔。其训子侄之严如此”,“一日语室人曰:‘儿虽幼,已为有司赏识,吾与尔教子之心当不虚。异日者尔随任就养,必教儿为好官,以不负吾志乃可’”。注157凌珊望子成名之心如此之切,责其为学如此之严,目的是望儿为“好官”。有些商人到了晚年乃至临终之际,仍念念不忘勉励子弟着儒服,“大吾门”。歙商汪名镗,曾“去海上业贾”,终之前对诸子曰:“吾家世着田父冠,吾为儒不卒,然簏书未尽蠹,欲大吾门,是在尔等。”注158类似上引材料在徽人文集以及方志、谱牒中俯拾可得。徽商在“家业隆起”之后,急欲“张儒求名”,从而“大吾门”、“亢吾宗”,是利益所驱动的,不足为奇。
正是这种利益的支配,所以那些富商之家,在“富而教不可缓”的同时,又毫不吝惜地输金资助“振兴文教”,这对徽州的“儒学之盛”是很大的促进。徽商延师课子,张儒求名,受益者并不限于自己的子弟,而是遍及族人、乡邻乃至邑人。关于他们斥资举办义塾、义学、文会、书院的资料甚多,略举数例如下:在江西经商的黟县商人舒大信,十分关心家乡的教学事业,“乾隆十六年,岁歉,在籍买米平粜。修村口至城路,修东山道院,旁置屋十余楹为族人读书地。邑人议建书院,大信存二千四百金助之”。注159徽商对家乡的捐助是全方位的,学校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环。歙县商人许禾,“于是捐二千余金,鼎建宗祠,恢其堂楹,而辟其路径。建高阳里石坊,巍然特起。更捐若干置义田,捐若干置义舍,捐若干置义塾,捐若干置义冢,复储若干以资不能婚者,储若干以资不能葬者,其于义举无一缺,而义声大振矣”。注160婺源商人孙有眦,“时有孙善人之号”,“弃儒就贾,赀渐饶。建祖祠、立圭田、修祀典、葺宗谱,族之贫乏者周之,溺女者拯之。遇岁荒,赈饥平粜。置租兴社课文及襄建本都书院,京师文明会,均领袖捐赀”。注161歙县商人吴光澳,“以小宗未有祠,独鸠工庀财先之,费巨万。置义田、义塾以衣食、教诲族之贫者”。注162方南滨“商于吴梁间”,因“家业益以丕振”,乃“肇建书屋于金山隈,俾后嗣相聚相观,以振儒业”。注163歙县商人江演注重因材施教,“设家塾,诲族中子弟,其间文行优长者,择而铎其教。师有常俸,弟有常饩。若乃绌于章句学,而练于经济时务者,则量能而任之”。注164婺源商人程世杰“早岁由儒就商”,“念远祖本中曾建遗安义塾,置租五百亩,久废,杰独力重建,岁以平粜所入延师,使合族子弟入学,并给考费,有余即置田,二举经费不下万余金。邑建紫阳书院,捐金千两”。注165休宁商人汪雅会,“子侄中绩学工文者力为培植,必玉于成。至葺祠裕祀及造梁、赈饥,力行不怠,族党称之”。注166休宁商人汪洪,“业鹾于海上,积帛赢金,至累巨万,而未以为富,是其恢宏也。以作兴学校,则有建丁峰、浚泮池、造奎星楼之役”。注167徽商在客居地也兴办义学。如歙县商人鲍蜀瑞,“兴义学以训邑人之客汉阳而不能从师者”。注168
徽商对教学的捐助,还涉及大型的书院。书院是私人或官府所设的聚徒讲授、研究学问的场所。明、清两朝“天下书院最盛者,无过东林、江右、关中、徽州”。注169而徽州书院之盛,主要是徽商慷慨资助的结果。明代,徽州书院勃兴。到了清初,“徽属六县计有书院五十四所”。注170尤其在乾隆年间,两淮盐商中的徽商,积极在徽州、扬州两地兴办或修建书院。《两淮盐政全德记》云及徽州府治所在地歙县的情况:“歙在山谷间,垦田盖寡,处者以学,行者以商,学之地自府、县学外,多聚于书院。书院凡数十,以紫阳为大;商之地海内无不至,以业盐于两淮者为著,其大较也。”“大之郡邑,小之乡曲,非学,俗何以成;非财,人何以聚。既立之师,则必葺其舍宇、具其赍粮,及夫释菜之祭、束脩之礼,是不可以力耕得之也。”注171书院的经费来源既然不能靠“力耕”得来,那只有赖“以贾代耕”者的资助了。此处以紫阳书院为例:
歙之紫阳书院,系明正德十四年(1519)由知府张芹主持创建于紫阳山,又称“山间书院”。乾隆五十五年(1790),出身于盐商之家的曹文埴另在原“文公祠旧址,复建书院,名曰‘古紫阳书院’,于是两院并存”。注172古紫阳书院全是两淮盐商捐资重建起来的。据道光《徽州府志》的材料统计,乾、嘉数十年间,扬州歙商共捐两书院银计70000余两,其中两淮总商鲍肯园两次独捐银11000两。王铁夫所撰《中宪大夫肯园鲍公行状》云:“(肯园)生平好施,独不喜建佛堂道院。其乡有两书院,一在城内曰‘紫阳’,一在城外曰‘山间’,并垂废矣(按:紫阳书院系指原文公祠),公慨然与乡士大夫作新之。以状白盐使,请援扬州安定书院例,出库金增诸生膏火,自以私财白金三千两益之,于是(古)紫阳书院成;又出白金八千两置两淮生息(据《两淮盐政全德记》载:按月一分起息,每年应缴息银九百六十两,遇闰月加增八十两),以复城外之山间书院。”注173纪晓岚在《鲍肯园先生小传》中亦云:“肯园捐金三千复紫阳书院,捐金八千复山间书院,功在名教。”注174鲍肯园是一位“由困而亨”的大盐商,竟如此热心于兴修书院,徽商之“功在名教”,振兴儒学,于此可见一斑。
徽州其他各邑,商人助修书院的事例亦所在多有。祁门商人马禄,家初贫,“长客常州”,“嘉靖戊午(1558)修学宫,禄自投牒输三百金佐费”。注175绩溪章必泰“经商吴越间”,(绩溪)“东山书院鼎建,(必泰)自备资斧,襄蒇其事,邑建考棚,捐银二百两以助”。注176婺源绅商于嘉庆九年(1804)一次便合力捐助县内紫阳书院银共3万多两。注177道光五年(1825),黟县议建考棚,不到两个月绅商集资3万余金。注178有些大商的伙计,对于兴修书院亦能慷慨解囊。婺源江溶,“佣于木商,跋涉江南,远及苗洞,中年稍裕”,“道光年间,创立湖山书院。振兴文教,溶与有力焉”。注179
徽商不仅热心于原籍建书院、设考棚,同时,在一些寄籍之地也同样如此。世居扬州的歙商汪应庚,在乾隆元年(1736)见扬州府学江甘学宫“岁久倾颓,出五万余金亟为重建,辉煌轮奂,焕然维新。又以二千金制祭祀乐器,无不周到。以一万三千金购腴田一千五百亩,悉归诸学,以待岁修及助乡试资斧”。注180祁门马日琯亦于扬州筑梅花书院,延名儒主讲其中。清代的扬州文人雅士蜂起一时,在其培育过程中,徽商是“与有力焉”。曾经有人说:“扬州之盛,实徽商开之。”这虽然有点夸张,但也不无所据。尤其是在两淮改纲为票以前,徽商大姓着籍于扬州者众多,故“徽扬学派,亦因以大通”。注181
由于徽商对教学的重视与投入,在徽商后代(包括原籍、客居)中以“业儒”而成名者代不乏人。汪道昆即为一例。又如休宁金声,幼时随父远贾江汉间,即在客居之地延师受教,崇祯元年中进士,授庶吉士。后在抗清斗争中英勇不屈,以身殉难,著有《金太史集》行世。注182入清以后,徽商后代的名儒高士更多。乾隆时期,汉学的皖派首领戴震,即出身于一个商贩之家,少时也从事过经营。乾嘉时期的凌廷堪,系歙县的著名文学家,他父亲曾经商于海州,父殁后,自己还当过“朝奉”。道(光)、咸(丰)间经济学家王茂荫,也是世代经商之家的子弟。客籍扬州的徽商中,更是“世族繁衍,名流代出”,李斗《扬州画舫录》所记的高人雅士,大多是徽商或他们的子弟。近代新文化运动的倡导者胡适也是茶叶世家的后代。
子弟为官,有利于徽商同封建政治势力的结合。其效益在经营专榷商品时表现得尤为突出。食盐自古以来就是封建国家专榷的商品,“凡商贾贸易,贱买贵卖,无过盐斤”。注183明初,盐政实行开中制,外商多为山陕商人,内商多为寓籍淮扬的山陕商与徽商。嘉靖初“西北商贾在扬者数百人”,注184势重于徽商。万历年间实行纲法,编入纲册的盐商成为世袭的专卖商。各帮商人为取得盐的专卖特权,展开了激烈的竞争。而竞争成败的关键,则在于他们同封建政治势力结合的程度。改行纲盐制后,徽商势力迅速增长。万历《歙志·货殖》云:“今之所谓大贾者,莫有甚于我邑。虽秦晋来贾淮扬者,亦苦朋比而无多。”徽商在竞争中力克山陕商从而操商界牛耳的原因,除了地理上就近之外,更重要的是徽商重视教育科举,与封建政权有着更密切的联系。纲商要保持世袭专卖权,取得“官商”的资格至为重要。嘉庆《两淮盐法志》载,成为官商的途径有二:一是“淮商登仕版,别立户籍,号曰官商,凡官吏需索,诸浮费皆不及”;二是“商籍行盐者,子孙官于朝,遂自立为官商,凡应出正项公费,或减半,或者竟有不出者”。这两条途径对徽商来说是畅通的。如大盐商江肇岷的儿子练如,“性颖悟,好读书,以家事浩繁,服贾瓜渚。(肇岷)公思振家声……复命归读,名振胶庠。康熙戊寅贡成均,克付公期望之意”。注185因此徽商很容易跻身官商的行列。官商之上有总商,“众商行盐,必得总商作保”。注186由总商领导全纲商人经营业务,并对国家承担包税任务。总商由众商推举或官府指定,一般来说,他有着更为强大的政治靠山。如鲍志道与长子鲍漱芳相继为总商,而次子鲍勋茂官至内阁中书加一级兼军机行走。注187又如,“居扬州,淮北人多赖之”的总商曹錤,其父曹文植官户部尚书,弟曹振庸官至军机大臣。注188检阅《两淮盐法志》即可看到总商多为歙人,《歙县志》载:“两淮八总商,邑人恒占其四。”
文化修养高,还有利于徽商在两淮具体的经营活动。盐业是政府专榷的行业,有着十分复杂的盐政管理。如果不通“治生之道”,是无法混迹于两淮盐业的。徽州儒商在两淮的成功,某种意义上说是文化的胜利。《太函集》介绍了一位商业领袖(祭酒)吴伯举,说他“博古,重购商周彝鼎及晋唐以下图书,即有奇,千金勿恤”,颇有文人雅士之风。吴伯举精于治生,“慷慨持大体,诸吴有不决,率片言析之。往往居贾人间,诸上贾西面事之为祭酒。其居贾故久,握算故长”。注189又如清代吴鈵,《丰南志》说他少小“读书问政山中,手披口吟,寒暑无间”,后来到扬州经商,“犹不忘举子业,往往昼筹盐策,夜究简编”,“经史子集,环列几前,至老未尝释卷”。经世之务与经商之道是相通的,熟读经史。自然易于把握“治生之术”。吴鈵“遇事辄明于大体,能持公议……两淮之人咸倚以为重,士大夫来扬者,每从而决所议。事关鹾政,大宪偶有咨询,府君亦尽言无隐,时蒙采纳”。注190徽商吴孔龙“公从从父思云贾淮阴,所谈盐策悉中利害。尝庭论郡大夫前,郡大夫熟视公良久,曰:‘若贾人,英风乃尔。’”注191相比较而言,山西商人对文化的重视就远不如徽商。清人刘于义曾在一份奏折中说:“山右积习,重利之念甚于重名,子弟俊秀者多入贸易一途,至中材以下,方使之读书应试。”雍正帝在批谕中也指出:“山右大约商贾居首,其次者犹肯力农,再次者入营伍,再下者方令读书。”注192他们让子弟中的俊秀者“从贾”,庸才“业儒”,是其在竞争中败北的内在原因。
盐商之外,从事其他各业的徽商也不乏有文化者。徽商投资教育,最直接的好处就是提高了徽州人整体的文化水平,同时也提高了徽商的文化水平,使之易于把握“治生之学”。如明末婺源有一个“年十五即毅然束书担囊”,“变儒服贾,游于荆楚”的小商人王尚儒,由于年少服贾,文化素养并不高。当时楚中局势不稳,商人们议定轮番值夜防盗。王尚儒提出由他一人代替所有的商人值夜。每夜,更深人静,他秉烛夜读至天明。如此几年下来,王尚儒成为“智”者,“文思焕发,名宿咸为心折”。文化素养的提高使他“治生之学”日益精深,因而“明义善断,每当大事,一时轩冕,皆即而受谋”。注193又如休宁商朱可训弃儒经商后,深感一般的“奇赢小术”不足以创大业,于是反复钻研司马迁《史记》中的《货殖列传》,探讨“治生之学”,从子贡的“臆则屡中”的判断力,到战国时代范蠡、计然、白圭的经商之术,深得其中的奥妙。他不是死搬硬套,而是灵活运用,“创所未有”。据族谱介绍,朱可训经过五年的摸索,已能做到“择人人得,任时时成,饰智智治”。无论用人、把握时机还是斗智,他都胜人一筹,“隆拟封君矣”。富比封君,也即“素封”。再如,歙商许思恭“少颖悟,治举子业,读书过目能诵”,后来经营于姑孰(今安徽省当涂县)闹市中,因为有文化,做生意时善远谋,“不局局锥利间”。休宁商汪叔义,弃儒就贾后,不减儒之本色,“性好山水,客于淮,殆于钓台之云、浣滨之水,无不兴慨寄怀,抚时感昔,故名流所接不难把臂而倾盖如故也”。在生意场上,他则是“发无不中,动无不获,计然之术,孰有过于此者”。文化素养高的“智”者,精通“治生之学”,因而能成为众商的领袖,获取更多的商业利润。休宁商汪尚信,“既业进士,则刻意经史”,后弃儒经营,精于计然之术,“有商四方者亦奉公筹画,为时良贾,以是家益振”。休宁商汪贵,“自幼奇伟不群,读小学、四书,辄能领其要。于是通习经传,旁及子史百家,至于音律之妙,靡不究竟。尤潜心于卫生、堪舆之学,仰探轩歧之奥,默契曾扬之旨”。因而他“通达世务,田里之休戚利病,当世之是非得失,莫不熟思详究”。汪贵“挟资皖城”,“远近商游于兹者,咸师事之”。注194
笔者曾经根据《方氏会宗统谱》做过一个的统计:柳亭山真应庙统宗祠下,共有12个支派。这12个支派在两宋三百余年间科举成功者共25人,元代仅2人,明代54人,清代前叶百年间达34人。其中,联临派在宋代科举成功者占32%,有8人;明代占11%,有6人;清代占11.8%,有4人;占方氏四朝总数的15.65%,共18人。这一派在宋代科举最为发达,明清略有下降。而环岩派在宋代仅占8%,有2人;明代上升至19人,占35.2%,清代再升至21人,占61.8%;占方氏四朝总数之36.5%。柘田也是后来居上,宋元为0;明代占29.6%,有16人;清代占2.94%,有1人;占方氏四朝总数的14.78%,共17人。潜口派宋代占8%,有2人;明代占20%,有11人;清代0;占方氏四朝总数的11.3%,共13人。这四派科举成功者共90人,占方氏四朝总数的78.26%。而这四派恰恰就是在12支派中向远地城镇迁徙经商最为活跃的派别。注195潜口派“商游荆襄”者居多,其49世方勉“永乐辛卯(1411)举人,乙未(1415)进士,由庶常历官湖广布政司参议,进阶亚中大夫,尝纂家礼辑谱牒”。注196潜口派在荆襄的活跃与方勉在湖广的“势”有关联。柘田派南下福建,北上汴梁、山东。环岩派则以扬州为主,遍及各地。商业与科举取得了共赢,又带动了宗族的兴旺。这四派宗族是方氏在徽州12大支派中最为兴盛的。郑玉曾在《方氏族谱序》中阐述宗族兴盛的三个条件:“非有达官大人之势、豪家巨室之资,世以力田相遗而能保守不坏。”宗族组织、达官大人之势,豪家巨室之资,构成一个良性循环系统,从而给宗族社会注入了新的活力。
由上可知,徽州商人捐助教学科举,并不单纯是他们个人的志趣和善意所致,而是他们的利益使然。正是在利益的推动下,使贾与儒互动互补,从而徽州社会生活系统得以稳定并持续运行。
二、为宗族聚居提供物质基础
徽商为宗族聚居提供物质基础的史料不胜枚举,参见表2-1:
徽商为什么不遗余力地资助宗族?这是由于徽商在其经营活动的各个环节都离不开宗族的帮助和支持。不少族规、家典上明文规定:族人“业无所就,令习治生理财”。对于“族中子弟不能读书,又无田可耕,势不得不从事商贾者”,要求“族众或提携之,或从它亲友处推荐之,令有恒业,可以糊口”。注197徽人经商的原始资本,大多与宗族有关。凡“官有余禄”或“商有余资”者,往往资助族人业贾。如徽人“某之先世,微时来扬投其戚属”,“至扬州,戚属各助以资,置质库中”,使他得以业贾。注198也有委托族贾、附资经营的。如明清之际歙商江国政业贾淮阴,“亲友见公谨厚,附本数千金于公”。注199聚族经商是徽州商人参与竞争最为常见的合作形式。有族人合资经商的,如明代休宁商程锁“结举贤豪者得十人,俱人持三百缗为合从,贾吴兴新市”。注200汪道昆的曾祖父汪玄仪治盐,“诸昆弟子姓十余曹,皆受贾,凡出入必公决策然后行”。注201歙商吴良友,“蒙故业而息之,资益大饶,累巨万”,“宗人从叔贾,历年滋多”。注202休宁商汪福先,“贾盐于江淮间,艘至千只,率子弟往来,如履平地”。注203歙商程次公“捆载入河西,赢得过当,遂都河西,主转毂,浸起不赀,诸程鱼贯从之,人人起富”。注204日本藤井宏曾将徽商资本的来源归纳为共同资本、委托资本、援助资本、婚姻资本、遗产资本、劳动资本和官僚资本七种类型。应该指出,除劳动资本外,其他资本大多与宗族势力有关。此外,还有借贷资本,也应是徽商资本的重要来源。如明代天顺间歙人许积庆,“委财利为外物,九族贾而贫者多惠贷,不望其息”。注205徽人得到族人贷款经商的事例是很多的。
随着聚族经商规模的扩大,从商族人的增多,徽商与族人之间的关系也复杂起来。其一是同本族其他商人的关系。比如,怎样加强横向联系,抑制内部的竞争,共同去建立地区或行业的垄断?其二是同充当伙计的族人的关系。俞樾《右台仙馆笔记》载歙商许翁有典铺“四十余肆,其人几及二千”。徽商雇佣的伙计基本上是族人乡党。如何才能使众多的族人谨于职守,做到“忠信”、“无私”、“铢两不私”、“绝无染指”?徽商处理这两种关系最为现成的法宝无过于宗法制度了。他们竭力强化从商族人的宗族归属感。嘉庆《黟县志》卷三《风俗》云:“徽州聚族居,最重宗法。”徽商在经商地仍保持着聚族居的习俗。例如,“自前明入国朝,历二百余年,世习禺策”注206的吴氏,移居扬州者甚多,支脉繁衍。吴氏在扬州“内收宗党,外恤闾巷亲交”。注207徽商在经商地还十分重视建宗祠、祭祖先。如《汪氏谱乘·序》写道:“吾汪氏支派,散衍天下,其由歙侨于扬,业鹾两淮者则尤甚焉。居扬族人,不能岁返故里,以修禴祀之典,于是建有公祠。凡值春露秋霜之候,令族姓陈俎豆、荐时食,而又每岁分派族人专司其事。数十年来,人物既盛,而礼文器具未尝稍弛。”又如,乾、嘉间“总司鹾事十余年”的徽商郑鉴元,“先世以盐策自歙迁仪征、迁江宁、迁扬州,皆占籍焉”,他不仅在家乡“修歙洪桥郑氏宗祠,上律寺远祖海公宗祠,置香火田”,且在各经商地建祠设祭。他在南京“建祖父江宁宗祠,三置祭田”,还在扬州宅后建亲乐堂,“子孙以时奉祭祀”。注208徽商如此重视尊祖敬宗,其目的还在于收族,即以宗子的身份来管理约束族众,并以血缘亲疏、尊卑关系来维护等级森严的管理层次。明弘治间徽商许孟洁在“淮泗通津”的重镇正阳经营二十余年,其族人纷纷前来投靠,许“尤睦于亲旧,亲旧每因之起家”,渐渐形成徽商垄断的局面,“故正阳之市,因公而益盛”。许孟洁客死正阳,“挽者近三千人,观者万人皆叹息,以为商而感人如此,虽达官贵人未之有也”。注209许氏势力之大,于此也可见一斑。所以,徽商不惜投入巨资建祠、修谱、筑墓、置义田就不难理解了。
宗族聚居最为重要的经济基础是族田。徽州山多田少,田价奇高,但徽商在致富后往往会斥巨资购置田地,赠予宗族。从表2-1可知,商人吴禧祖等“共捐银万数缗,置田千余亩,岁收其入于季春孟冬之月给其族颠连之无告者,助丧助葬,立法于范氏义庄,事始于乾隆之三年,田购于宣城之沚水”。胡天禄“输田三百亩为义田”。徽州的族田大体占了全部可耕田地的60%以上。注210义田为宗族救济、祭祀、教育等提供了物质基础。有关这一点我们将在下一章“宗族保障”一节中详细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