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杞人无须忧天倾
先秦哲人曾热烈争论一个怪问题:“天会塌下来吗?”《列子·天瑞篇》说:“杞国有人,忧天地崩坠,身无所寄,废寝食者。”即杞国人忧虑天会崩塌,地会坠陷,无处安身,睡不着觉,吃不下饭。这就是“杞人忧天”成语的出典,比喻不必要,无根据的忧虑。唐诗人李白《梁甫吟》诗说:“白日不照吾精诚,杞国无事忧天倾。”
杞人忧虑天塌地陷,有深刻的时代社会根源。杞国是周朝于公元前11世纪分封的诸侯国。初在雍丘(今河南杞县)。后在战乱中屡迁。公元前445年,为楚国攻灭。心怀“忧天”顾虑的杞国人,在战乱频仍,强欺弱,大欺小的形势下,颠沛流离,度日如年,产生心理障碍,忧心忡忡,顾虑有朝一日天塌地陷,其情可悯。人逢盛世精神爽,战乱频仍顾虑多,在情理中。
《墨经》以抽象的哲学议论,回应杞人“天地崩坠”的忧虑。《经下》第150条说:“无不必待有,说在所谓。”《经说下》解释说:“若‘无马’,则有之而后无。‘无天陷’,则无之而无。”即“无”不以“有”为必要条件,论证的理由在于所说“无”的种类。如说:“现在无马。”指先前曾经有马,后来变成无马。断言说:“无天陷。”指没有天塌下来这回事,是指“天陷”之事,从来是“无”,压根儿是“无”,不像说“现在无马”,指先有后无。
墨家区分两种“无”,有深刻的哲学世界观意义。墨家断言“无天陷”,否认有“天陷”之事,是针对杞人“天地崩坠”的正确回应。墨家把“天会不会塌下来”问题的讨论上升到“有无”(即存在、不存在)的哲学高度,对先秦哲学的基本问题给出深刻精到的回答。
杞人忧虑“天地崩坠”,有典型的哲学世界观意义。先秦哲人对“天会不会塌下来”的问题,有许多认真的讨论驳辩。《庄子·天下》说:“南方有奇人焉,曰黄缭,问天地所以不坠不陷,风雨雷霆之故。惠施不辞而应,不虑而对。遍为万物说,说而不休,多而无已,犹以为寡,益之以怪。”
惠施是战国中期名家(辩者)的杰出代表人物,做过魏国宰相十余年(前334—前322)。公元前318年,惠施为魏使楚,与南方奇人黄缭,认真论辩“天会不会塌下来”的问题。黄缭是与众不同的自然科学奇才,认为“天不会塌下来,地不会陷下去”,黄缭向惠施发问:“天为什么不会塌下来?地为什么不会陷下去?风雨雷霆是什么原因?”
惠施是当时著名的哲学家,毫不推辞,立即回应,不假思索,对答如流。他普遍地解说万物道理,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不时添加奇怪的论证。黄缭、惠施“天地所以不坠不陷”一类辩论的智慧闪光,仍有踪迹可寻。
成书于战国中期齐国稷下学派的《管子·侈靡》说:“天地不可留,故动。化故从新,是故得天者,高而不崩。”即由于天地处在永恒的自我运动中,由运动引起的新陈代谢,使天地高悬,不致崩陷。“天地所以不坠不陷”的缘故,在于天地自身的运动。
《庄子·天运》说:“天其运乎?地其处乎?日月其争于所乎?孰主张是?孰维纲是?孰居无事推而行是?”“敢问其故?”作者穷源究委,自问自答:“意者其有机缄而不得已邪!意者其运转而不能自止邪!”天地日月行止代谢,不是外力推动,是由于自身存在的机制,自己不停运动的力量使然。
用事物本身自己运动的规律,作为解释“天地所以不坠不陷”自然现象的原因,是古代哲人的天才猜测,是现代科学宇宙观的先驱。用自然本身的原因来解释自然,而不借助鬼神迷信的因素,这是无神论和有神论,物质一元论和物质精神二元论区别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