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东南山之命（下）
原本以为母亲大度，不晓得今日却让母亲伤心，金枝玉叶的我不敢在多言，只好遥遥望着呆在那里的母亲。
“夫人，小姐玩笑话，且不必当真。”说罢甩开我的手怒目瞪了我一眼，她在母亲心里的地位已经和我差不多了，更何况是从小便陪伴在母亲身边的，也算是半个孩子了。
“倩儿去厨房将我刚才给小姐预备下的红豆粥端来，练了这么长时间肯定是饿了。”母亲掩饰着内心的波动，她的手藏在衣袖里修长的指甲互相碰击。我为了哄得母亲高兴，一头扎进母亲怀里，不敢在提及刚才的话。
“母亲，听说东城外的菩提寺很灵验，改日我求了父亲一起去寺里拜佛吧。”我圆圆的眼珠盯着母亲面颊上微微泛红的颜色，感受着她轻缓的呼吸所给我传递而来的温热气息。
“只怕你父亲不允。”纤细的手指抚摸着我高高梳起的灵髻，“怎么会呢？”我不解。“菩提寺乃是皇家寺院，一般人是不允许进寺庙里参拜的。”母亲的话极轻，生怕被我听了生气似的。
“父亲乃是我大梁国的丞相，国家的栋梁。怎么是一般人呢？”我胡乱的猜测着母亲的意思，好好的怎么就不让去，难道拜佛也有错吗？
“你父虽然位高权重，但是，皇家境地怎么是一般大臣轻易可以去得的，更何况你是女儿家，是不能轻易出门的。”母亲的眼睛里充满了爱抚，食指上的绿玉环绕在一朵盛开的牡丹花间，精巧的雕琢好像是要将豪门的贵气显露尽了才得意。长长的指甲划过我柔嫩的脸，在我的下巴停住。仿佛是在看一件稀世珍宝一般，仔仔细细。
“母亲，忘记了，我现在是男儿。怎么是女儿呢，母亲不说倩儿不说，外人哪里知道我是女儿身。”眼珠滴溜溜的转动，好像是要将自己现在的装扮尽情的展示在人前一样。
母亲和蔼的微笑着道：“我家魅儿确实是男儿装扮，说的不错。可是，你父在宫中小心谨慎，为保我们母女平安不愿与其他大臣相交，魅儿今日的愿望怕是达不成了。”
“怎生的就达不成了？”一个洪亮的声音出现在我们身后，我喜滋滋的对母亲说道：“爹爹来了。”挣出母亲的怀抱，躬身在地向父亲行礼道：“孩儿见过父亲，愿父亲百事安康。”我哪里给父亲平白的行过礼，每次行礼定不会白行，父亲见状哈哈大笑起来，爽朗的笑声震动着母亲衣服上的蝴蝶翩翩飞舞。
“我儿如此，必定是有事情要求了，说吧什么事。”父亲洪亮的声音敲击着我小小的心田，心里更加笃定父亲一定会答应我的请求。旋即开口“听闻东城外的菩提寺是风景如画景色宜人，小女想陪伴母亲到那里观赏参拜一番，望父亲应允。”说罢又给父亲拜了一拜。
父亲双手背后，略略沉思了一下，微笑祥和道：“我儿孝顺，父亲怎会不答应呢，只是明日恐怕是不行的，国君明日要有大事相商。父亲不好开口。”
我用挂满灰尘指尖黑黑的手挡着自己的眼睛不去看他，口中道：“都道国君仁慈，怎生皇家寺院就不得去了，皇宫里不是还有一座清凉寺么。”我撒娇的本领也是日渐的增长，父亲宠爱不会轻易责骂，所以胆子也是大了许多。
“魅儿怎么这么骄纵。”父亲的脸色转怒，“皇家寺院哪里是我们平常人家去得的，宫里的娘娘们也是没有国君的允许不可以到菩提寺进香，为父虽是丞相，但也是人臣。怎能轻易坏了规矩。”
“父亲为国操劳，若是开口向皇上求情，说不定皇上会同意的。”我还是不死心，那个地方我是必去无疑了。
“好了，爹爹知道了，等到合适的时候我就向国君请求一次，不过在皇上同意之前魅儿不准再提此事。”
我转怒为喜道：“父亲教诲孩儿谨记。感谢父亲。”
父亲不解我为何突然想起来要到菩提寺里去玩的想法，转过脸去看着母亲时惊时喜的神色“魅儿一向乖巧，今天怎么想起来要到菩提寺里去了。”
母亲难为的说：“刚才是我不好，让女儿难过所以才想要去散心的。”父亲不知我小小年纪竟然晓得大人的心理，遂又高兴道：“魅儿，今日怎么惹得你母亲伤心了。”我一见父亲相问，躲是不行的了，恭敬的回答道：“魅儿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
父亲睁大眼睛看着我，不解。“孩儿同倩儿玩闹，言语间无状，所以惹母亲难过。”我畏畏缩缩不敢说出来，再次惹母亲不快。言语自然有些吞吞吐吐。
父亲觉得我有事瞒着，睁大眼睛看着我，那神情仿佛就是他墨绿色素衫上绣着的青色麒麟，狂睁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怒目望着。似乎要从高耸的云端跳下来吃人一般。
我吓得往后退了几步，脚磕在爽心庭里红木圆柱下搁置的几盆蝴蝶兰花盆上，痛的哎呦了一声，母亲心疼的责怪道：“好好的怎么这样责问孩子，不就是一句话吗，相爷就不要逼着孩子回答了。”
我看着母亲难为的样子，眼睛里裹着无尽的怜爱，娇小的身体里流淌着被关切包围着的暖流，氤氲间清晰可见袅袅升起的薄雾。大声的喊道：“是魅儿错了，还请父亲责罚。”
父亲也不看我，伸手拉过母亲的手臂安慰道：“小孩子家的胡闹话，还是不要放在心上的好，今日我回来看到集市上有新鲜的鲈鱼就吩咐厨房做了，晚饭我们就吃鲈鱼好了。”言罢母亲的脸上有了一层绯色，我晓得母亲这次是真的不生气了。
饭桌上，倩儿在我身后为我将一根一根的鱼刺挑了出来，头上简单的梳了一个流苏髻，发间簪了一支素银簪子，细细的一绺头发从耳后垂到胸前，虽总低着头，但是还是能够感觉到她很在意我今日说的玩笑话。
父亲看一眼倩儿低头银箸夹了几粒米饭缓缓的送到嘴边，仿佛是不经意间的问话：“倩儿今日怎么打扮的这样素净。”
我仔细的打量了一下，白皙的皮肤没有精心雕琢的痕迹，连粉黛的影子也看不到，身上是柔粉色苏珊在肩膀、腰间、裙角只简单的绣了几朵玉兰，在烛光的光辉里那玉兰仿佛是刚从盆里摘来的，清新香甜。
母亲也注意到倩儿的装扮，眉清目秀的丫头，平时总是带着几分笑意，每次说话间柳叶弯眉骄傲的向上伸展，犹如蜻蜓的翅膀将要飞了起来。
“倩儿不必把今日小姐说的话放在心上，其实她也是逗着你玩的。”母亲的话如三月春水缓缓在暖阁里流淌，父亲好奇我今日到底是说了什么，平时好好的今日怎么都说话躲躲闪闪。
“魅儿到底今日说了什么话，怎么不光是惹得母亲不高兴，还连带着倩儿轻贱自己。”父亲语气深沉，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快要将头埋进饭碗里。
“女儿也没说什么，就不要问了。”母亲的话就像蚊子的翅膀轻轻的，反而叫父亲非要问个底朝天不可，“说清楚，什么事情要瞒着我。”
我眼看是瞒不过了，就睁着大眼睛，咧开嘴巴笑道：“父亲，是这样的我练功的时候抓了一只苍蝇放到了倩儿的衣领里，所以惹母亲生气，倩儿不理我。”
“一看你那模样就不是说的实话，好好的说到底怎么了。”父亲直逼着我的眼睛，不给我留撒谎的余地。
“其实，其实是这样的，我跟倩儿玩笑说让倩儿做我的姨娘。”终于说出口了，只是越到最后几个字越是声音低低的，连自己听起来都费力，生怕再次惹母亲难过。
空气中凝滞着一股杀气，山雨欲来风满楼。
哈哈哈哈，父亲的笑声打破了一盏茶的沉默，高兴的大声说道：“小孩子的玩笑话怎么能当真，倩儿不必放在心上，更何况夫人也是太紧张了，吃饭。”说罢夹了一筷子金钱吐丝放到母亲碗里，微笑不语。
入夜，我与父母正在母亲内室里谈论诗词，怀宝站在窗外大声说道：“相爷，可曾睡了么，小姐的师傅来了。”
我与母亲正在品读《陌上桑》。听得外面的声音皆安静了下来。很小的时候就说有一位道士要收我为徒，手腕上的红珠就是师傅送的见面礼，今日这么快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