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第一次世界大战
第1章 新路线
1888年3月9日,始终信任俾斯麦的德国皇帝威廉一世去世。当天太子继位,即腓特烈三世;但仅仅90天后腓特烈三世便因喉癌去世,其子继位,即威廉二世。
威廉二世
德国当时还是一个威权国家,皇帝个人对国家事务的影响力非常大。我们不会研究英国国王或首相的个人问题,也不会去研究法国总统或总理的性格特点,因为作为民主国家的领袖,他们只是实现整个国家利益的工具,其个人性格特征对于国家事务的影响非常小,但在专制独裁或者威权国家里就不同了,国家利益与独裁者本人的利益并不完全相同,独裁者本人往往并没有过人的智慧却掌握了无上的权力,这往往就是悲剧的根源。更可悲的是很多聪明人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国家在义无反顾地奔向悬崖却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当然了,最可悲的就是这个国家的人民,他们被虚无的爱国热情和民族主义的宣传煽动,成为独裁者实现个人野心的工具。如果胜利了除了一丝荣耀外他们一无所获,如果失败了他们却要承受全部的苦难。或是荣耀或是苦难,他们只能被动承受,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选择的权利。
威廉二世生于1859年1月27日,很不幸的是他出生时就有残疾,左臂萎缩。这在尚武的普鲁士容克阶层看来作为王位继承人是不合适的,按照他的一位叔叔的说法就是:“只有一只胳膊的人不应该是普鲁士国王。”他的母亲对于自己给霍亨索伦家族生下一个残疾儿深感歉疚,于是彻底收回了母爱,更加严苛地教育和训练他,企图使他能够符合一个普鲁士国王继承人的资格。小威廉的手被铁环扣死,脖子被皮带绑住以进行痛苦的电击治疗,但却没有任何效果。
为了练习骑马,小威廉不断地从马背跌落,但是他的哭泣哀号却无人理会,他只能在羞辱中继续练习。几周后小威廉终于成了一个骑马高手,甚至技术更加高超,因为他是用一只手操控马匹的,但我们可以想象这件事会给童年的威廉留下什么样的记忆,而类似这样的事情几乎贯穿他的整个童年。
可以说威廉二世的童年是非常缺少爱和关怀的,他充满了不安全感和自卑感。当他终于继承了皇位再也没有人能够约束他的时候,他被深深压抑的恶劣本性便顺理成章地全部爆发。甚至贵为一个大国的皇帝也无法消除他自幼便刻画在内心深处的自卑,他从来就没有一种平和的心态,总是要急于表现自己,渴望建功立业,试图以此来掩盖由肢体残疾以及不幸的童年带给他的自卑。威廉二世当政后的德国表现得非常急躁,毫无顾忌并且是毫无必要地与各个大国结怨对抗,完全没有俾斯麦当政时期的那种老谋深算和深沉自如。结果就是在一战时德国几乎是在以一国之力对抗整个欧洲。
同样是为了掩盖自卑,威廉二世变得极为炫耀,并因此而显得十分轻浮。他疯狂地迷恋象征权威的军服,亲自收藏了300多件各国的军服,并留下一天之内更换十几套军服的纪录,以至于当时的柏林流传一则笑话:“威廉二世不挂海军上将徽章就不逛养鱼池,不打扮成英国陆军元帅的样子就不吃葡萄干布丁。”
为了掩盖自卑,威廉二世在掌握了德国最高统治权后便无可挽回地走向了自卑的另一面——狂妄,并因此而显得刚愎自用、自命不凡。他不但真的认为自己比别人聪明,而且他也需要自己比别人聪明。威廉二世在对陆军大臣和内阁成员讲话时居然称这些人“你们这些老傻瓜”;甚至在公众场合他也毫不客气地对陆军将领们说:“你们什么都不懂,只有我知道,就由我来作决定。”这在讲究宫廷礼仪的欧洲皇室看来无疑是极为野蛮和粗鲁的行为,但威廉二世却毫不在乎。他就是要故意折辱这些位高权重的将军们以显示自己的尊贵和智慧。凡是威廉二世出席的场合他就一定要成为主角,并且滔滔不绝根本不容别人给他提任何意见,更不许别人抢他的风头,以至于维也纳人讥讽他说威廉二世每次狩猎时都要当公鹿,每次婚礼上都要当新娘,每次葬礼上都要当死尸。
可能是在童年受到太多的压抑,成年后的威廉二世显得非常孩子气,颐指气使、脾气火暴、喜怒无常。1908年,威廉二世都已经49岁,登基也已经20年了,他的一位宫廷官员却感慨道:“他是一个小孩,一个长不大的小孩。”俾斯麦对他的评价是,“皇上像只气球。不把线抓紧,就不知道过一会儿他会飞到哪里去”。为了取乐,他曾当众恶作剧般地用铅笔刀把一位将军的背带裤的带子割断,当时威廉二世都已经52岁了。威廉二世种种轻率的举动使关于他患有精神病的传说经久不息,以至于帝国宰相都怀疑他的思维是否正常。
在1918年冬天,当一切迹象都表明德国即将崩溃的时候,一位德国将军这样描述威廉二世:“由于德国盲从一个自命不凡、自吹自擂、趾高气扬的傻子,在政治上德国瘫痪了。”德国著名思想家马克斯·韦伯目睹了威廉二世和他手下那帮人的所作所为后叹道:“我觉得我们在一群疯子的统治之下。”为首的疯子就是德国皇帝威廉二世,剩下的人其实并没有疯,只是不得不跟着他一起发疯。而那些不愿发疯的,都被他赶走了。第一个被他赶走的就是俾斯麦。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掌握了德国的最高权力,他带给德国的是战争、苦难和屈辱。
世间再无俾斯麦
威廉二世这样一个自以为是的人当然容不下俾斯麦,1890年3月18日俾斯麦被迫提出辞呈,3月20日俾斯麦被解职。此时距威廉二世登基还不到两年。随着俾斯麦的去职,德国外交路线全面调整,此即所谓“新路线”。由于俾斯麦所构建的外交体系极为复杂而且充满了互相矛盾之处,所以包括威廉二世在内,所有的德国官员都无法理解俾斯麦为什么要这样安排。而掌握这张由各种矛盾和结盟关系织就的大网又需要极为高超的外交手腕,除了俾斯麦没有人能够巧妙地掌控这张大网中极为复杂的矛盾关系而始终保持“王球不落”。
他们最无法理解为什么在与奥匈帝国结盟的同时又要与俄国保持善意中立,这不是自相矛盾吗?奥匈帝国和俄国在巴尔干半岛的矛盾根本不可调和,德国怎么能与两个敌对国同时保持友好呢?既然德国在内政外交方面都需要奥匈帝国作为盟友,那俄国就必须放弃。1890年6月18日《俄德再保险条约》即将到期,俄国主动提出要求延长条约。但德国的新宰相卡普里维在与一帮外交官员研究了条约的具体条款后居然决定拒绝俄国延长条约的建议。俄国大惊,由于黑海海峡的争端,俄国与英国关系一直比较紧张,与奥匈帝国也因为巴尔干半岛的争夺而矛盾不断,如果再失去德国那俄国就将在外交上陷入孤立。为了能够延长条约,俄国不惜作出重大让步,但德国仍然拒绝。1890年6月《俄德再保险条约》失效后俄国又提出保留一个象征俄德友好的书面协定,但仍被德国拒绝。
19世纪末的德国漫画,《领航员下船》,威廉二世罢黜俾斯麦,亲自驾驭越来越强大的德意志第二帝国
在德国看来既然与奥匈帝国结盟那就要帮助奥匈帝国在巴尔干半岛与俄国对抗,这与俾斯麦的思想是完全相反的。俾斯麦只是把奥匈帝国作为工具,以奥俄矛盾迫使俄国向德国靠拢,其真正目的是争取俄国。因此俾斯麦并不支持奥匈帝国在巴尔干半岛的扩张,他需要奥俄矛盾,但更需要奥俄矛盾被控制在一定程度内以造成一种两国都有求于德国,但德国却与两国同时修好结盟的态势。俾斯麦当然知道奥俄矛盾不可调和,但正是对这种矛盾的利用才能保证德国东部的安全,并彻底孤立法国。
俾斯麦的后继者无法理解的奥俄矛盾正是俾斯麦外交的精华所在,他们错误理解了德奥结盟的真实目的,而竟要真正担负起盟国的义务了。这就使德国跟随奥匈帝国不由自主地卷入巴尔干局势,最终不得不直接与俄国对抗。
威廉二世、卡普里维等人之所以敢于拒绝俄国是因为他们另有如意算盘,那就是与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英国结盟。在他们看来只要与英国结盟那法国自然不敢轻举妄动,而为了博得英国的好感那就不能再与英国的敌人——俄国保持友好。这充分说明了威廉二世与卡普里维等人的幼稚和无知,他们实在是太不了解英国了。俾斯麦难道不知道只要与英国结盟那德国便可高枕无忧吗?他当然知道,但他却从来都只把英国当作压迫俄国向德国靠拢的工具,根本就没有想过与英国结盟,因为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大陆均势和光荣孤立
英国是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拥有世界上最强大的海军和最广大的殖民地,号称“日不落”帝国。英国是一个民主国家,所以我们不用研究英国国王和首相的性格特征,他们都只是实现英国国家利益的工具。作为最早完成工业革命的大国,英国的核心利益可以归结为两条:一是本土安全;二是保护工商业利益。英国所有的外交政策都可以由这两条推导而来。
当时英国对欧洲大陆的政策是两条:一是大陆均势政策。英国是一个岛国,与欧洲大陆隔着英吉利海峡,所以在地理上有着天然的优势。对于欧洲大陆英国并没有领土野心,对英国来说经济最为发达的欧洲大陆国家是它的贸易伙伴。对基本由工商业资本家控制的英国政府来说,征服欧洲大陆的战争不但花费巨大,反而会失去很多贸易机会,很不划算。但英国出于自身安全的考虑也绝不允许欧洲大陆出现一个超强的霸权国家。在英国看来,欧洲大陆几个强国的力量应该大致均衡,让它们互相牵制,这样它们不但没有力量威胁英国反而会争相寻求英国的支持,英国正好从中渔利,而且欧洲各大国间的互相争夺会使英国的海外殖民更为顺利。
对于大陆均势政策总结得最为精辟的是丘吉尔,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回忆录》中说:“英国400年来的对外政策,就是反对大陆上出现最大、最富于侵略性和最霸道的国家,英国总是参加不那么强大的一方,同它们联合起来,打败和挫败大陆上的军事霸主,不管他是谁,不管他所统治的是哪一个国家。”正是因为这样,作为一个民主国家,英国就会抛弃意识形态的约束,在法国大革命后联合欧洲反动封建的君主制国家连续组织了七次反法联盟,彻底打败了称霸欧洲10余年的拿破仑,把反动腐朽的波旁王室送回法国,帮助其复辟。
俾斯麦明白,统一后的德国已是欧洲大陆最为强大的国家,遏制德国是英国的长期政策,因此与英国结盟是不可能的。英国绝不允许法国再受到削弱,也不会过分削弱俄国,它需要这两个国家牵制德国。因此俾斯麦从来就没有真正地想与英国结盟,他外交政策所有的重点都在俄国,与英国接近只不过是一种压迫俄国的工具。
在19世纪晚期,英国另一项外交政策是“光荣孤立”。英国与欧洲大陆隔着英吉利海峡,同时英国又拥有世界上最为强大的海军,所以在当时英国的本土绝对安全,于是与“大陆均势”政策相辅相成的“光荣孤立”政策便出台了。具体来说就是英国不与任何大陆国家签订具有结盟性质的条约以免束缚自己的行动自由,英国要充分利用各大国之间的矛盾来实现自己的利益。英国的殖民地广泛分布于世界各地,殖民地本身及与本土的交通线往往会受到列强的威胁。英国就会充分利用各大国间的矛盾迫使它们在殖民地问题上让步。在海外殖民地的争夺上英国与法国的矛盾最为突出,而俄国在中亚的扩张威胁到了印度的安全,而其对黑海海峡的野心又严重威胁到了英印贸易线路的安全,所以英国与俄国也有非常深刻的矛盾。这是英国之所以会签订第一次及第二次《地中海协定》的原因。但两次《地中海协定》也并不是结盟,只是把各国间的协作规定在了一个具体的地区,而且没有规定具体的军事义务。这对英国来说“是我们议会制度所能允许的最近接同盟的一种关系”。
正因为俾斯麦对英国外交政策的深刻洞察,所以他完全没有把德国的安全寄托在与英国结盟上,他的外交重点始终在更为现实的俄国。但是威廉二世显然不理解俾斯麦的良苦用心,威廉二世认为英国与法国在争夺殖民地方面有着深刻的矛盾,而与俄国在黑海海峡及巴尔干半岛的矛盾也无法调和,却与德国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所以英德结盟是可能的,而且对英德两国来说都是有利的。这只能说明他还太天真,根本就不理解什么是真正的政治。他根本就不明白,英国与俄法的矛盾只是疥癣之疾,而已是欧洲大陆最强大的德国才是英国的心腹大患,遏制德国是英国的长期政策,只要德国还保持着大陆最强国的地位,那英国的政策就永远不会改变,无论德国对英国释放出多么大的善意,都没有用。但威廉二世就是不明白这一点,他还在拼命向英国示好。
追求英国的友谊
威廉二世上台之初的一切外交努力都在追求英国的友谊,一心要与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结盟。这就犯了外交上的大忌,单方面过分主动的追求会使对方提高要价。但对威廉二世来说最不幸的就是他没有认识到英国一直所推行的“大陆均势”和“光荣孤立”政策,英国根本无意与德国结盟,相反,德国是英国长期遏制的对象。
威廉二世知道印度对于英国的重要性,所以他也明白埃及对于英国的重要性。当时德国手里有一张挟制英国的好牌,那就是德国在非洲的殖民地桑给巴尔。埃及绝大部分的土地都是沙漠,其全部富庶地区都在尼罗河两岸,所以埃及人才说“埃及是尼罗河的赠礼”。但德国所掌握的桑给巴尔殖民地却是控制尼罗河上游水域的通道,英国一直想控制这一地区。老奸巨猾的俾斯麦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与英国虚与委蛇,尽管谈判一直在进行,但却始终没有结果。俾斯麦就是要利用这块儿地方挟制英国,让英国始终有求于德国。但愚蠢的威廉二世一上台就把这块儿德国唯一能挟制英国的地方慷慨地送给了英国,1890年7月1日英德两国签订《赫尔戈兰—桑给巴尔条约》,德国承认了英国对于桑尼巴尔、奔巴、乌干达和肯尼亚的保护权。威廉二世满以为自己对英国如此之大的善意一定会换来英国的好感,但事实却恰恰相反,由于英国从此再也无求于德国,英国对德国反而是渐行渐远,两国不但结盟无望,就连保持友好关系都越来越困难了。
由于威廉二世愚蠢的“新路线”,德国不但没有实现与英国结盟的愿望,而且对德国来说最可怕的事情终于出现了,那就是法俄结盟!
法俄结盟
在被德国拒绝延长《俄德再保险条约》后,俄国在外交上陷入了孤立,与另一个被陷入孤立的大国——法国的结盟几乎就是一种本能的反应。随着《赫尔戈兰—桑给巴尔条约》的签订,俄国对自己的外交环境更加悲观,它认为德国之所以会签订这么一个对自己明显不利的条约,其接近英国的目的已是暴露无遗,俄国将处于德、奥、意、英四国的围攻中。为了摆脱外交上的孤立态势,1891年7月17日俄国外交大臣吉尔斯在召见法国前任大使时主动表示就目前的形势而言,法俄两国应该在协商的道路上更进一步。被俾斯麦孤立了整整20年的法国激动万分,立即表示两国应该订立军事协定。但俄国权衡再三,考虑到一旦与法国建立军事同盟则与德国再无回旋余地还是回绝了法国的建议,只同意订立一个政治性的协定。俄国此举不过是以接近法国对德国形成威慑,其目的仍在于希望德国调整其对俄政策。但威廉二世还是在追求英国的友谊,俄国终于失去了耐心。在法国的建议下,1892年8月18日法俄两国正式签订《法俄军事协定》,规定一旦法俄受到德国及其盟国的进攻,两国必须同时进攻德国,使德国不得不在东西两线同时作战,而且法俄两国不得单独同德国媾和。
至此,俾斯麦苦心经营的外交体系彻底崩溃,德国无可挽回地陷入东西两线作战的险恶处境。但威廉二世居然认为法俄结盟也是好事,这两个与英国有深刻矛盾的国家结盟将迫使英国不得不向德国靠拢,从而参加三国同盟集团。
为了与英国结盟,威廉二世不惜把俄国推向了法国的怀抱,出让了自己唯一能够挟制英国的桑给巴尔,但是英国却离自己越来越远了。威廉二世就像一个被女同学拒绝的男学生一样由爱生恨,开始公开与英国对抗了,最为著名的就是“克鲁格电报”事件。
“克鲁格电报”事件
南非最早是葡萄牙人的殖民地,后来荷兰人赶走了葡萄牙人,把南非当作与亚洲开展贸易的中途补给站,所以从国内招募了很多农民在南非耕种放牧。这些农民的后裔就被称为“布尔人”,就是荷兰语“农民”的意思。后来布尔人独立,在南非建立了两个国家。1867年南非发现了蕴藏量巨大的钻石矿藏,1886年又发现了世界上最大的黄金矿区,英国人顿时红了眼,与布尔人开战,要殖民南非。
但布尔人可不是土耳其,更不是还处在石器时代的黑人部落,他们有着近代化的武装和战斗经验,英国与布尔人的战争进行得很不顺利。1896年1月2日,一支英国军队在企图颠覆布尔人建立的德瓦士兰共和国政府时被布尔人全歼。其实德国在南非的实际利益并不大,德国完全没有必要因此而与英国敌对。但追求英国友谊受挫的威廉二世认为这是“给英国一个教训”的好机会,居然以一个失恋中学生的方式给德瓦士兰总统克鲁格发去了一份表示祝贺的电报,在电报中威廉二世高度赞扬了布尔人维护国家独立的精神,并称英军为“武装匪徒”。
电文内容传开后引发了英国政界和民众对德国狂热的愤怒,居住在伦敦的德国工人和水手受到攻击,德国货受到抵制,就连德国大使也接到不少恐吓信,英德矛盾从此开始公开化。
殖民地
19世纪90年代中期德国抛弃了俾斯麦所坚持的“大陆政策”,代之以谋求海外殖民地,并推出建立全球霸权的“世界政策”。当时的大国都在积极谋求海外殖民地,这是与当时各国工业发展阶段相符的。各大国都已完成了第一次工业革命,并正在进行第二次工业革命。当时的工业基本都是加工型工业,即对原材料进行物理或化学形式的加工,将原材料加工为工业制成品。因此这种工业形式就特别依赖原材料的稳定供应。
加工型工业技术含量并不高,当时的英、法、德等欧洲国家基本处于同一技术层面,因此产品销售的竞争非常激烈。各国都需要有稳定的市场来消化本国的工业产能。
对原材料稳定供应的需求和对稳定的销售市场的依赖促使各国纷纷开展海外殖民活动,试图独霸原材料的供应地和销售市场。因此,开展海外殖民活动从本质上来说是一种经济行为,是一种谋求高额垄断利润的行为。但殖民地都能给母国带来利润吗?不一定。很多殖民地不但不能为母国带来利润反而成为母国的经济负担,但母国之所以仍愿意付出经济代价对其实行殖民则有着更为复杂的原因。帝国主义内部有着不同的利益集团,虽然从总体来看殖民某一地区从经济上是不划算的,但支付成本的是整个国家,也就是全体纳税人,而真正从中获利的却是某些或某个特定的利益集团。这些利益集团往往有着巨大的政治能量,他们能够左右国家的政策,让整个国家为了他们的利益付出更为巨大的成本。他们左右国家政策的手法是非常高超的,往往宣称某一地区是如何如何重要,殖民该地对于国家是如何如何有利,从而把自己的私利掩盖在所谓的国家利益之下。还有非常重要的一条就是虚妄的荣耀所带给统治者的一种虚幻的成就感,感觉自己也建功立业、开疆拓土了,但为这种虚幻的成就感所要付出的却是实实在在的代价,很多帝国在极度的扩张后突然崩溃就是这个道理。
新扩张的土地不一定能够带来财富,有时反而成为经济上的负担。亚当·斯密就曾指出:“欧洲在美洲的殖民地,从来不曾提供任何兵力来保卫母国。它们的兵力,不足以保卫它们自己;在母国加入战争时,它们不但不能助以兵力,而且往往使母国要大大分散其兵力,来保护所属殖民地。所以,在这一点上,一切欧属殖民地,与其说使母国强大,不如说使母国削弱,一切都如此,没有一个例外。”
“只有西班牙和葡萄牙殖民地,提供了若干收入,以防卫母国或维持母国民政。至于欧洲其他各国,尤其是英国,对殖民地所收的税,能与平时所付的费用相等,已属罕见,若要支付战时殖民地所增加的费用,那就无论如何也是不够的。所以,这样的殖民地,对其母国,只是负担,不是财源。”
列宁就曾在其名著《帝国主义论》中严肃地指出,“在19世纪40到60年代,英国自由竞争最兴盛的时期,当权的资产阶级政治家是反对殖民政策的,他们认为殖民地的解放和完全脱离英国,是一件不可避免而且有益的事情。”
1852年时任英国首相的迪斯累利曾说:“殖民地是吊在我们脖子上的磨盘。”1860年迪士累利写信给当时的首相德比勋爵,要求“放弃除印度和地中海领地以外的一切殖民地”。
但是有些殖民地却可以为宗主国带来巨大经济利益。这样的殖民地往往具备以下几个特征:第一,政治上高度分裂,这就意味着殖民统治不会遭遇大规模有组织的反抗,大大降低了殖民统治的成本;第二,物产丰富,能够大量为宗主国提供作为工业原料的农作物或是矿产品;第三,人口众多,这就意味着广阔的市场,能够消化宗主国的工业制成品,并为宗主国的企业提供大量的廉价劳动力。
放眼全球,同时完美的具备以上三个特点的殖民地只有印度,当时英国的殖民地基本都是赔钱的,除了印度。这也就是英国为什么会殚精竭虑地保护印度和英印贸易线路的根本原因。
我们可以再作一个对比,相对于印度、东南亚及美洲的被殖民,欧洲人最早认知的非洲的殖民活动却是最后完成的,这不是很奇怪吗?其实只要明白了殖民地对于宗主国真正的意义我们就不难理解这一点。非洲实在是太落后,不但不能成为欧洲国家工业品销售的市场,其本身也没有什么财富可供掠夺,甚至他们连自己吃饱饭都很困难,想从黑人兄弟身上榨出油水可不容易。事实上自从15世纪开始非洲所能供应的最大宗的出口商品就是他的人口——黑奴。由于非洲大部分地区还处于极为落后的原始社会时期,欧洲国家并没有殖民非洲的兴趣。当然了,非洲肆虐的传染病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我们可以举一个比较极端的例子,即使是在非洲发现了一座巨大的矿山,作为一个理智的殖民者是不是就要征服那个地区,把它作为殖民地呢?也不一定。开发矿山需要大量的基础设施建设,要兴建矿井、开采矿石、修建铁路把矿石运出来,还要再修建港口把矿石运回国内。同时还要在当地建立一整套的行政机构维持对当地的统治,还必须维持一支军队镇压土著的反抗。所有这些支出都是极其昂贵的,矿山所得的利润未必就能维持这些开销。而其中最大的支出就是镇压土著的反抗,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打仗更花钱的事情了。现代化程度越高,装备越先进,战争的成本就越高。土著的大刀长矛可以反复使用,但子弹炮弹一打出去就没有了。殖民者与土著的战争往往不是战场上的胜负,而是殖民者认为战争的花费太高,殖民这块儿地方在经济上已经没有任何利益,所以殖民者选择主动撤出这块儿地区,于是被压迫的人民就取得了反殖民斗争的胜利。
阳光下的地盘
到威廉二世执政的年代德国的工业取得了长足的进步,从1870年到1913年,德国工业生产增长4.6倍,英国仅1.3倍,法国为1.6倍。1880—1910年的生铁和钢产量,英国分别从780万吨和370万吨增至1000万吨和760万吨;法国从170万吨和135万吨增至400万吨和285万吨;德国则从270万吨和150万吨猛增至1400万吨和1300万吨。商船吨位,1871年德国还不到100万吨,1914年达到320万吨,商船船队的拥有量仅次于英国,居世界第二位。电气工业总产值,1891—1913年增加了28倍。1913年,德国化工产品销售额达24亿马克,占世界合成染料总产量的90%,占世界化工产品出口总额的28%。德国与各主要资本主义国家经济实力的对比产生了显著的变化。
1870—1913年,各国工业生产占世界工业生产总额的比重,英国从30%下降到14%,法国从10%下降到6%,德国则从13%上升到16%,跃居欧洲之首,世界第二。
正是因为德国工业的迅猛发展,扩张殖民地的呼声也越来越高了。早在俾斯麦时代德国社会就有拓展海外殖民地的强烈呼声,俾斯麦当然知道拓展海外殖民地对于德国只会是负担,因为有利可图的殖民地早已被英法等殖民大国瓜分完毕了。德国的海军实力并不强,没有能力保卫海外殖民地,而且拓展海外殖民地就必将与英国发生冲突,这是俾斯麦所不愿看到的。俾斯麦就曾对英国驻德大使说“获取海外殖民地不会是德国强大的来源,而是虚弱的来源,因为殖民地只能由强大的舰队来保护,而德国的地理位置并不适合发展成一个一流的海军强国”。
但是面对民间强烈的呼声,俾斯麦也不得不加以应对,截至1885年德国已在西南非洲、多哥、喀麦隆、东非、新几内亚等地建立一些殖民地。但正如俾斯麦所料,这些殖民地很多还处于原始社会阶段,居民还在使用石器,根本无法提供德国工业所需要的原材料,更无法成为德国工业制成品的销售市场。对这些地区的殖民活动只是白白消耗了德国的国力,除满足了统治集团开疆拓土的野心外对于德国没有任何实际利益。在一战爆发后由于没有强大的海军保卫这些殖民地,它们纷纷落入敌手。
但威廉二世显然没有俾斯麦的深谋远虑,他需要拓展海外殖民地来炫耀自己的功绩,因此威廉二世的海外殖民地政策表现为一种为了殖民地而殖民地的方式,至于殖民地到底能为德国带来什么好处他根本就不加考虑。他手下的那帮看似聪明的傻瓜则大声疾呼“由于我们缺乏自己的幅员足够大的殖民地,所以我们还没有在任何条件下都可以使我国工业得到保障的市场”;泛德意志联盟主席海因里希·克拉斯在《假如我是皇帝》一书中则直言不讳地写道:“如果说某一个国家有理由关心如何扩大它的势力范围,这个国家就是德意志帝国。我们需要工业品的销售地区和工业原料产地”;“各民族在争夺统治大有发展前途的地区的竞争中,从一开始就不应当把德国排斥在外。德国过去曾有那样的时期,把土地让给一个邻国,而自己只剩下纯粹在理论上主宰着的天空,可是这种时期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我们也要为自己要求在阳光下的地盘。”
但德国“要求在阳光下的地盘”的扩张政策并没有让德国真正夺得多少殖民地,截至一战爆发德国的殖民地共有100多万平方公里,其中90%竟然都是俾斯麦时代获得的。这些殖民地到底给德国带来多少经济利益呢?说来实在是非常可怜,“德国出口总值中只有0.1%通向其殖民地,总进口中也只有0.1%来自殖民地。直到1905年,德国对国外的投资也只有2%投向殖民地,所谓殖民地中的德国人也只有寥寥6000人,其中大多数是文职雇员和军人。虽然也有一些武器贩子、酿酒商和廉价布匹的生产者赚了点儿钱,但帝国用于殖民地的开支要大得多”。
虽然德国狂妄的扩张叫嚣并没有取得多少实际进展,而且德国也并没有从殖民地得到什么经济利益,但却让英国对这个欧洲大陆最强大的国家更加警惕了,德国不能再强大了,否则英国的安全就会受到威胁。
眼看英国与德国渐行渐远,威廉二世不得不开始考虑要把英国当作未来战争中的假想敌了。1897年海军大臣提尔皮茨给威廉二世的发展海军计划的报告中明确把英国作为假想敌,“对德国来说,当前最危险的敌人是英国。正是为了反对这个敌人,我们才急需发展一定规模的海军作为权力政治的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