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笑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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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流水帐

这首长诗,如今看起来,着实算不得周作人的杰作,比之其杂文、小品文上的成就而言,逊色不少。全诗充斥着新文化运动前夕几乎所有文学青年都曾有过的“乡愁”概念,平铺直叙的独白或虚拟对白,以分行而成的“诗行”格式之外,并无十分卓越的思想特色与新诗技法。胡适之所以对其激赏,无非是出于一种惺惺相惜似的“英雄所见略同”,无非是对一贯沉稳低调的周作人能对白话诗有如此的积极回应感到鼓舞。为此,《新青年》卷首,理应表达这种新文化的创举,理应展现这种敢于“一反常态”式的革命性文学。当然,这也充分表达了胡适对二人友谊的一种热望。只要反过来看一看一年前(1918年3月15日)《新青年》第四卷第三号上胡适自己写的那首“除夕”,就会明白他为什么会对周作人的这首长诗如此激赏。

 

除夕

除夕过了六七日,忽然有人来讨除夕诗!

除夕“一去不复返”,如今回想未免已太迟!

那天孟和请我吃年饭,记不清楚几只碗;

但记海参银鱼下饺子,听说这是北方的习惯!

饭后浓茶水果助谈天,天津梨子真新鲜!

吾乡“雪梨”岂不好,比起他来不值钱!

若问谈的什么事,这个更不容易记。

像是易卜生和白里欧,这本戏和那本戏。

吃完梨子喝完茶,夜深风冷独回家,

回家写了一封除夕信,预备明天寄与“他”!

 

诗中所说的“孟和”是指陶孟和(1887—1960),在中国开创社会学学科第一人,当时也是北京大学教授,《新青年》的撰稿人之一。胡适的诗句纯是白话,一清二白的流水帐,写来跟普通人家唠家常一样,并无太多深意。当然也有研究者认为,在除夕的传统佳节里,在当时代的语言环境中,用这样的白话文表达了毫无诗意可言的叙事结构,说明了胡适对传统诗学的摒弃,或是表达了生活本身对诗学的调侃等等。这样的引申看似无可厚非,似乎很能把握五四运动前夕的某种文化氛围,实则只不过是“事后诸葛亮”式的自以为是罢了。《除夕》这首诗完全就是当年一场北大教授年夜饭的流水帐,诗中的字句无论怎么深挖细察,也不过是归国的洋博士看到天津的雪梨价昂于市,在京城人家中充作时鲜佳品,由此想到家乡安徽的雪梨还在闭塞的乡村里贱卖,多少有些感慨时事,莫名的怀乡罢了。

洋博士与陶孟和谈了些什么时事、文学之类,统统是记不清楚了,只有那一句“像是易卜生和白里欧,这本戏和那本戏”,总算关涉一点当时代的文学话题,也不过由此反映西方戏剧的译介确实开始风行于世罢了。除此之外,改良或是革命,统统是看不到的吧。说到底,改良不改良,革命不革命,年总还是要过的。北大教授也罢,资深海归也罢;写春联也罢,作白话诗也罢,在中国过大年,始终就是那么一股子喜庆劲儿和乡愁味儿。没有返归安徽老家过年的胡适,除了一丝乡愁萦绕之外,大过年的,哪来那么多横眉竖眼的理论与争论?同样没有返归绍兴老家的周作人,比胡适老成一点,表达含蓄一点,说辞冷静一点,但那首仍是春节前夕写成的“小河”,不也是对着江南水乡的那么一丁点乡愁在作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