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编
天会塌，地会陷：哲学在悲剧和废墟中现身

21世纪的“杞人忧天”

相传我国古代杞国有人担心天会坍塌下来，吃不下睡不着。后来，人们便用嘲笑、讽刺的口吻，说这是庸人自扰。因为“杞人之忧”缺乏根据，自寻烦恼，不必要！

今天来重新审视这句古老成语或传说，“杞人之忧”却闪烁着最高自然哲学智慧。

它把本书要展开的链接具体化了：

人生天地之间→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

纵观地球四五十亿年的历史（地质史）, “杞人忧天”是有根有据的。当年杞人只是哲学直觉和预感。今人之忧则有充分、可靠的科学依据。

小行星撞击地球的几率比我们原先想象和推测的要大。

美国著名的《大西洋月刊》（The Atlantic Monthly）创刊于1887年。许多年，我一直是它的忠实读者（我的工作单位上海社会科学院图书馆便有订阅和收藏）。半个世纪以来，我之所以经常拜读西方五六种权威性的杂志，目的只有一个：让我成为一个知道“天高地厚”的人；让我的感叹“人生天地之间”和李白那个命题变得具体些，丰满些，多些事实的充实，不再空泛、空洞、干巴、干瘪。对于我，知道并把握一个大写人在天地之间的根本（形而上）处境，是哲学的安慰。

对于我，哲学的安慰才是最到位的安慰。

2008年6月号《大西洋月刊》有篇文章详尽介绍了历史上发生过多次重大的“宇宙交通事故”：巨大的小行星（天体）和彗星撞击地球。

公元前2800年，有个直径约3～5公里的天体撞击地球，坠入印度洋海域，引发了大海啸，是2004年东南亚大海啸的许多倍（用能量计算）。

约在13000年前，有一个直径约数公里的“太空巨石”（天体）撞击了加拿大，结果造成了猛犸象、剑齿虎、乳齿象等北美大型动物的灭绝。（谁能保证今天不会发生这类撞击事件呢？地点是人口稠密的亚洲或欧洲。——这便是21世纪的“杞人之忧”。）

公元536年（即我国南北朝时期）一个直径约300米（不算很大）的天体落在澳洲一个海湾，释放出的能量相当于1000颗原子弹。撞击产生的尘埃和气体进入大气层，挡住了阳光。史书上记载了536年至537年天空阴暗，夏季寒冷，农业歉收。幸好，这次“宇宙交通事故”发生的地点是海洋，破坏力被削弱。若是撞击大陆，激起的尘埃会更多，后果会更严重。又若是撞击地球的天体直径是3000米或3万米，那是什么灾难性的后果呢？——这可不是什么“杞人忧天”。它有可能发生。

537年之后的701年，李白诞生。如果他知道发生在536年的“宇宙交通事故”，他笔下的“万物之逆旅”便更有分量，更饱满，更沉重，也更悲壮。所以我一再说，我国古代哲学理应同近现代西方自然科学研究成果相结合，得到它的有力充实和支撑，免除空泛、空洞和干瘪。

两者的关系是：我国古代哲学“天道地道人道神道”是舵；当代自然科学探索（实验加上数学语言）是帆。一条有帆有舵的航船才是好船，健全的船。

只有驾驭这样一条航船的人，才会更好地体验“人生天地之间”的根本处境，并死而无憾，没有白白来世上走一遭。

这也是我所说的：哲学是最大的安慰。

这是一个人的内心（灵魂）幸福。

只有哲学探索才能给予人这种可靠的、纯正的幸福。孔子早就说过：

“朝闻道，夕死可矣。”

较详尽知道“人生天地之间”的根本处境或实况是“闻道”的内容。

1908年，一颗天体（太空石头）撞击了西伯利亚通古斯卡，其爆炸威力相当于广岛原子弹的数百倍，大片森林被毁。

今天人们观测到，近地球的“太空石头”至少有1000颗，直径在100公里以上，比6500万年前导致恐龙灭绝的陨石要大得多。只要其中一颗撞击地球，就意味着地球上的一切生命将终结！今天甚至有人推断，地球附近有2万颗对地球构成潜在威胁的小行星和彗星（统称天体）。它们日日夜夜就悬在我们的头顶上！

目前，天文学家正在追踪一颗编号为“99942阿波菲斯”的小行星（直径约300米）。如果它一旦撞击地球，威力是广岛原子弹的6万倍，足以摧毁整个法国，也许是上百个汶川大地震恶果的相加！据科学家计算，阿波菲斯在2036年、2037年和2069年撞上地球的几率为1/43000。——这便是21世纪的“杞人忧天”，也是今天人生天地之间的隐忧。至少我有这种“忧”，尽管那时我已不在人世。

我又记起去年的唐家山堰塞湖。事实证明，人有能力排除这样的险情。那么，人类有能力排除来自“太空巨石”的撞击吗？

美、俄两国可以联手，发射带核弹头的导弹将向地球飞来的天体（太空巨石）一举击碎，或改变其轨道，地球和它上面的全体居民（人类和所有的野生动植物）因而得救！

哦，这就是“人生天地之间”的21世纪感叹的含义之一！

这就是21世纪的“杞人忧天”。

那么，我们有把握使用核弹把飞来的天体一举击碎或改变其轨道吗？我们能得救吗？

“世界的忧虑”（远虑或根本性的忧虑）还在于：地球经过银河系螺旋手臂时，有可能会遭遇星球爆炸，过多的宇宙射线会轰击地球，使地球冰天雪地，大量物种会灭绝。所以，21世纪的“杞人之忧”还包括过多的宇宙射线轰击地球。——这是“天塌下来”的另一层含义。

正是因为21世纪哲学的远虑，才把它同“二战”前两千多年前的人类传统哲学思考（视野）区分了开来。世界根本烦恼和世界根本忧虑产生了世界哲学，历来如此。或者说，世界哲学起源于世界根本忧虑和烦恼。

如果有朝一日，人类这个物种真的被毁了呢？

外星人估计会发表如下这篇客观的报告：

“我目睹了一颗直径为290公里的小行星同地球相撞。地球上的一切都已变形，面目全非。该星球上面的所有居民（包括人和其他动植物）很难有幸存活下来的。

“这是一起恶性‘宇宙交通事故’。从银河系尺度（范围）来看，这是小菜一碟，因为地球不过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但从地球人的价值观去观照，却是天地之间第一大悲剧。天真的塌下来了！

“我站在人类立场来看地球的毁灭（包括它的轨道也改变了），有五点值得遗憾惋惜处：

“第一，人类作为一个最优秀的生物物种，经历了好几百万年的进化，他们的大脑和一双灵巧的手是非常奇特的。正是‘手脑并用’把人同其他野生动物区别了开来，在地上创造了奇迹。

“中国先秦时代产生了一大批伟大哲学家。与其同时，古希腊也涌现出了一大批旷世的哲人，堪称为地球上不可思议的人脑现象！一开始，东西方的思路便显示了差异，向两个方向推进：东方提出的‘道’是个定性概念（观念），西方的‘数’为定量。

“古希腊哲学家认为，数（Number）支配、管理和统治宇宙的万事万物。——这是一针见血、很高明的洞见。

“第二，西方的建筑文明（古希腊开了一个头）体现了几何学的美。——这次统统被毁于一旦，最为惋惜。

“第三，自伽利略和牛顿以来，西方自然科学的最高境界是艺术，是首诗。在这起‘宇宙交通事故’中，人毁了，这首诗也毁了，这是很可惜的！

“西方自然科学探索之旅来之不易。欧洲人是摸着石子过河一路跌跌撞撞走来的。比如发明了温度计便是件大事（时间大约在16世纪）。当时一批自然哲学家怀疑人类的感觉往往是不可靠的。

“洛克（J.Locke,1632—1704），是英国著名的经验论哲学家。他就怀疑人的主观感觉的可靠性。比如他设计了一个很简单的实验：

“我们将一只手浸泡在热水中，而把另一只手又浸泡在冷水中，然后将两只手都放进介乎于上述两个温度之间的水中。这时，第一只手感觉冷些，而第二只手又觉得热些。——这表明，仅通过人的主观触觉来判断物体（外部世界）往往是不可靠的，会导致错误的结论。而且我们对外部世界温度的（主观）感觉范围极有限。因此，人类需要一个客观、可靠、可以用数字（或数值，即Number，测量单位）表示的温度度量仪器（温度计）。

“西方人发明了一系列精密科学仪器和数学语言。东方人没有。

“第四，毁了中国人的唐诗是一大憾事。不错，欧洲人也创造了诗歌，但境界不如唐诗高超。

“第五，自巴赫到马勒，西方古典音乐是一颗灿烂的明珠。它被毁是一大憾事。

“当然，远不止是以上5件闪光的杰作。不是5件，是105件！——这些千古绝唱，也遭到上帝的嫉妒。

“人的手脑并用把人类引向了天堂，也把他导向了地狱。即便是不发生这起‘宇宙交通事故’，人类的世界核大战和全球生态系统大坍塌也会把人类及其文明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