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吸引的和被忽视的
毫无疑问,吸引力对于布朗肖,如同欲望对于萨德,力对于尼采,思想的物质性对于安东尼・阿尔托,僭越对于乔治・巴塔耶那样,都是纯粹的,最赤裸的外界经验。人们有必要明晓这个词标示出的意义:“吸引力”(attraction)。正如布朗肖所理解的那样,它并不依靠任何魅力。它也不会打破一个人的孤寂或者构建任何确实的交流。被吸引不是被外在的诱惑力所引诱,而是在空虚和穷困中,经历外界的真正在场,并且与在场联系紧密的情况下,遭遇了无法更改的事实:只能处在外界之外。与要求两种内在性彼此接近的想法相去甚远,吸引力傲慢地表明:外界就在那里,裸露着,没有深度,没有保护或保留(当它没有内在性时,相反,它会在任何封闭之外无限地展开,那么,它本该如何拥有这些特征呢?),但是,它也表明,不能够进入开口,因为外界永远不能屈服于它的本质。外界不能作为积极的在场呈现自己——不能作为被自己存在的确定性所内在地点亮的事物——而仅仅是作为缺场尽可能地远离自己,退缩进缺场制造的符号中,从而将其引向缺场,好像接触到缺场是有可能的。吸引力,就是这开口奇迹般的简洁,只能够提供无限的虚空,而虚空在它所吸引的人的脚下敞开;还提供向他问候的冷漠,好像他不在场似的;最后,还向他提供这太过较真而无法抗拒,太过含混而无法译解,只能进行有限的解释的沉默——在窗中,在微开的门中,在被禁入口前门卫的微笑中,在被判死刑的凝视中,只独独提供了一个女性姿势。
疏忽与吸引力之间有必然的联系,并且两者之间的关系是复杂的。一个人必须是粗心大意的,才容易被吸引——这是本质性的疏忽,是完全不在乎一个人正在做什么(在《阿米娜达》中,托马斯进入了传说中的寄宿公寓,仅仅是因为他不经意地穿过大街进入到这个房间),并且持这样的态度:一个人的过去、亲戚和整个他者的生命是不存在的,因而把他们移转到外界(不是在《阿米娜达》中的寄宿公寓,也不是在《高处》中的城市;不是在《最后一个人》中的休养院里,也不是在《在适当的时刻》的房间里,一个人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或者,一个人想要知道:在外面的外面是什么。这从未被描绘出来,只是不断地被缺场的空白、抽象记忆的支柱、或者顶多是透过窗户雪花的闪烁所暗示)。这种疏忽事实上是热忱的轻浮一面——即这种沉默的、不合理的、倔强的勤奋,它们不计成败地听命于吸引力的吸引,或者更确切地说,(因为吸引力没有确定性)听命于存在。这种勤奋,还置身于虚空中,置身于确定的吸引力本身的无目的的运动中。皮艾尔・克罗索夫斯基十分正确地强调《高处》中的亨利(Henry)的最后名字是索格(Sorge),尽管它在文本中只被提到了一两次。
但是,热忱总是警觉的吗?它没有犯过疏忽吗?这疏忽似乎是微小的,但事实上比起整个一生的以及先前所有的爱慕和交往的巨大遗忘而言是更加至关重要的。这不就是不知疲倦地将被吸引的人带向困惑和错误的步伐吗?“阻止,原地不动”不是必须的吗?这不正是在《不陪伴我的人》和《在适当的时刻》中被暗示了多次吗?当吸引力从自己退缩的深处迫切地对自己被撤销的事物说话时,热忱的牵挂压垮了自己、过分地怀有热忱、加快步伐、由于固执变得昏乱、朝着吸引力迈进,所有这些,不就是热忱的本质吗?变得疏忽,并且相信被隐藏之物身处异地、过去会不断地自我反复、法律应用于热忱、热忱被等待、监视和侦察,这,就是热忱的本质。谁将知道托马斯——可能是“起疑心的托马斯”应该想到的——与其他人相比是不是更相信他对自己信仰的质疑,更相信他对看与触摸的要求?当他要求恢复在场时,他在血肉之躯上触摸到的真的是他所追求的吗?照明不是让他布满的阴影像光芒一样多吗?可能,露西不是他正在寻找的人;可能,他本该质疑那个被强加给他作同伴的人;可能,他本应该沿着简单的道路,选择趋缓的斜坡,把自己抛弃在生长性的力量下,而不是试图到达顶楼寻找冲他微笑的不真实的女人?可能被呼叫的不是他,可能是在等待其他人。
所有这些不确定性,使得热忱和疏忽变成两个无限的、可逆转的图像;毫无疑问,这种不确定性把“统治房子的粗心大意”作为准则。这种疏忽比起其他任何一种都是更明显的、更隐蔽的、更不确定的,但却是更基础的。疏忽中的每件事都可以被译解为一个意图的符号,秘密的勤奋,侦察或者诱捕:可能懒散的仆从是隐藏的力量;可能命运的车轮分配了很久以前就记录在书中的命运。但是现在,热忱不会将疏忽作为它阴影的必然命运包裹起来;确切地说,疏忽对掩盖它或揭示它的东西如此冷漠,以至任何附属于它的姿势都呈现了符号的价值。它对待托马斯被呼叫这件事是谨慎的——疏忽在欢迎那个被吸引者,这疏忽,和吸引力的开口,是一回事。他创造的限制不单单是盲目的(这就是为什么它是绝对的,绝对的不能互补)。它是虚假的;它不约束任何人,因为它本身就被纽带所束缚,不再可能是纯粹而开放的吸引力。吸引力如何不从根本上被忽视呢——保持事物原封不动,让时间流逝、重复,让人们靠近它吗?因为它是无限的外界,因为它会掉落在它自己之外,因为它会在纯粹的散布中解散内在性的每一个形象。
一个人如何被吸引恰恰就是他如何被忽视。就此,热忱仅能由这些东西构成:对疏忽的忽视(neglecting the negligence);变成一个勇敢的渴望疏忽的自我;在阴影的疏忽中对光芒的靠近。这靠近,直到它发现光芒本身只是疏忽、一个纯粹的与黑暗一样的外界,而黑暗,像被吹熄的蜡烛,驱散了它吸引的疏忽的热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