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的道与术:管理名家北大演讲录(一)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蓝筹是怎样炼成的

演讲全文

何志毅:王明夫先生曾经获得法学硕士、金融学博士学位,在美国伊利诺伊大学做过高级访问学者,同时也是律师。除了办公司,他对研究也很感兴趣,尤其在并购重组方面有比较深入的研究,曾担任君安证券研究所所长、君安证券收购兼并部总经理、中国人民大学金融与证券研究所执行所长等职务,有着丰富的企业管理经验。今天的演讲主题是王明夫的一本新著《蓝筹》里的部分内容。下面欢迎他演讲。

主题演讲

王明夫:我今天的演讲可分为三部分:(1)什么是蓝筹股;(2)蓝筹梦——蓝筹股的人生意义和国家意义;(3)蓝筹股是怎么造就的?

蓝筹股是什么

什么是蓝筹股?蓝筹股这个术语来源于赌场。西方赌场里的筹码,分蓝色、红色和白色,其中蓝色筹码最值钱。后来蓝筹演变成一流、最好的意思,并被引入资本市场。投资者把那些质地最好的大公司的股票称为蓝筹股。

那么,够什么量级的公司才是蓝筹级的公司呢?世界公认的蓝筹股经典,就是道琼斯30指数(以下简称道指30)里的30家公司,比如通用汽车、杜邦、可口可乐、花旗、联合技术、IBM、微软、波音。这类公司在华尔街叫蓝筹股,当然还有很多没进这个指数的也叫蓝筹股。国内呢?中国30家最大的公司都是什么样的公司呢?中国石化、华能国际、长江电力、宝钢、中国联通、招商银行、上海石化、中海发展等。

蓝筹股之股票角度

蓝筹股究竟意味着什么?可以从如下几个方面来说明蓝筹股的分量:一是看它的市值;二是看它的股票的赢利能力;三是看它的市场地位;四是看它的股性。

美国华尔街把上市公司的股票按市值大小分为六类:第一类叫巨型股,指市值超过2000亿美元的超大规模公司,只有微软等为数不多的几家。第二类叫大型股,指市值在100亿—2000亿美元的大型公司,比如雅虎、IBM、花旗集团。第三类叫中型股,通常是指市值在20亿—100亿美元的中型公司。第四类是小型股,市值在3亿—20亿美元。但这种规模对中国来讲也很大了。万科那么大的公司,它的市值才100多亿人民币。第五类就是微型股,是很小很小的公司。还有一类超小型公司,叫纳级股,市值通常小于5000万美元。我们通常把巨型股和大型股这两类股票叫做蓝筹股。

市值大小意味着什么?为什么市值对炒股者和公司来讲意义重大呢?第一,这意味着投资收益的规模。比如沃尔玛这类个股,市值都是两三千亿美元,只要上涨5%,投资者累计可实现赢利总量就接近100亿美元。而你买小股票,它涨了100%,都没多少意义。买股票要买挣钱量大的,而不一定是收益率最高的。蓝筹就是这种投资工具。第二,蓝筹股是一种超大型公司。它自己形成了一个特殊的生态部落,相对独立于大市,有它自身相应的游戏规则。

再来看一下蓝筹股的赢利能力。美国市值规模最大的500家公司在过去25年的平均回报率是18%,而道指30的平均回报率大约为25%,大概相当于银行收益率的3—6倍,并且能够维持25年,相当不容易。这就是蓝筹股在赢利能力上的表现。

从市场地位来看,道指30的市值为纽交所总市值的25%。香港恒生指数33支成分股的四周成交量,占了香港股票(有1000多家上市公司)总市值的70%—80%。其中,汇丰控股和李嘉诚的上市公司的市值,高峰时占了香港股票总市值的40%—50%。蓝筹股在市场里的数目并不多,但占绝对主导地位。香港恒生指数蓝筹股1995—2001年的平均年派息是700多亿港币,占了市场总派息的75%。这意味着整个香港资本市场所有投资者主要红利收入的将近75%都来自蓝筹股。

接下来讲蓝筹股的股性。蓝筹股有个基础股性:抗跌性很好,流动性很好,股价比较平稳。不过,我要特别提醒大家注意的是:历史反复显示,在资本市场的惊涛骇浪中并不存在真正的救生艇,蓝筹股也不例外。相反,在潮起潮落的轮回中,蓝筹股每每成为其中的急流漩涡。蓝筹股特有的放大效应更可能导致投资者血本无归,那些市场操纵者更增加了蓝筹股惊涛骇浪的险恶。

蓝筹股之企业角度

刚才讲的是蓝筹股作为一种股票意味着什么。蓝筹股从企业角度来看又意味着什么?

第一,蓝筹股企业首先都是大名鼎鼎的品牌,产品也很过硬;第二,规模很大;第三,管理很优秀;第四,历史很长;第五,都是全球化公司。

其中有两点值得说明:一是蓝筹公司的寿命与历史是个奇迹。一般公司的寿命是七八岁;而蓝筹股道指30有将近60%的公司寿命超过100年,将近25%的到了150年以上。寿命最长的是杜邦公司,202年;寿命最短的微软,也已到了30岁以上。这就是所谓的百年老店。二是从规模来看,道指30公司的平均资产达到1400多亿美元,净利润平均73亿美元,市值平均1000亿美元以上。

蓝筹股之产业角度

蓝筹股往往还是行业里的企业领袖。它是产业链条的主导者、行业标准的制定者、产业秩序的执掌者、产业方向和产业升级换代的领导者。这体现在四个指标上:

第一,从产业规模来看,蓝筹股占据着关系国计民生的支柱产业,是真正的大产业,比如石油、航空、商业连锁。

第二,一般是行业龙头企业。

第三,在产业链条上具有领导性力量,主导着产业价值链,对上下游企业和社会民生有重大影响。比如,通用汽车每年消耗的钢材占美国钢铁总产量的10%,橡胶占25%,铝占6%。

第四,在产业变迁中扮演着重要角色,不仅掌握产业秩序,维护产业效益,还引导产业的升级换代。

蓝筹股之民生角度

蓝筹股对民生又意味着什么?对民生来说,它是产品的制造者、提供者、服务者和生活方式的塑造者,是人们生活内容的框定者,甚至是人们精神梦想和价值观念的主导者。我们现在的日常生活,从麦当劳到奔腾4,好像没有一样东西离得开蓝筹公司。

《公司帝国》里有一句话:“从个体上看,今天劳动者、消费者以及国家的公民,已经成为公司帝国的一颗颗螺丝钉。在道德和物质生活领域,由企业所建的价值趋向、成功模式只能让人们愈发感到困惑,人们的梦想和观点无不来自于由企业一手操控的媒体……每一位公民,无论是在企业中工作还是失业在家,都不得不蜷缩在由企业掌控的帝国的一个角落里。”这句话说得很对,蓝筹公司的实力渗透到了社会的每一个角落,甚至影响了人们的价值观和生活梦想。

说到底,蓝筹股究竟是什么?蓝筹股是社会文明持续发展演变的最高结晶和最终后果。几百年的工业革命,不断演变出这样的庞然大物。它们既是带领人类产业走向效率、繁荣的天使,也是驱使这个社会变得唯利是图、商业至上、人文失落、生命扭曲的魔鬼。

而作为股票,蓝筹股更像是一场赌局里的筹码,离开那个赌局,它只不过是块塑料牌罢了。没有香港股市,恒生指数30这块塑料牌就没有价值。往深处看你会发现,一切支撑蓝筹股的所谓价值投资理论根本站不住脚。蓝筹股的天机就隐藏在它的起源上:来自于赌场。

蓝筹梦

中国商人的梦想是一轮一轮地往下变迁的:首先是20世纪80年代的脱贫梦;接着是致富梦;再接着是发财梦;真的发财了之后,又希望有知名度,有社会地位,开始做品牌梦;品牌梦实现了之后,就希望自己的店能够一直经营下去,做百年老店梦;百年老店梦后,越来越多的企业家意识到,仅仅在企业层面上思考企业的命运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一定要站在产业层面上,所以越来越多有志向的企业家开始做起产业领袖梦。如果现在是小产业,或者仅仅是在本省成为老大,他觉得没劲,就想做世界500强的梦;然后又会意识到,真正最有个人成就感的是蓝筹梦;继续往下,就开始做政治梦了,想自己当总统了。中国商人的梦想变迁,这20年就是这么走过来的。

蓝筹之人生意义

蓝筹梦,是目前我个人接触到的中国最有能量和思想最前卫的一帮企业家的梦想。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更多地意识到了,在资本层面上一个公司究竟应该是一种什么状态。他们的梦想变迁也反映出哲学上的否定之否定:首先解决个人和家庭问题,然后相继面对企业问题、产业问题、国家问题,最后又面对个人问题。中国商人的梦想变迁,是中国商人阶层和中国商业文明前进的最重要的动力。中国顶级企业家已经把生命意义寄托在造就蓝筹公司这种理想上了。

在蓝筹公司的国度里,企业家就像帝国元首统率三军一样,驰骋商场。他们集荣华富贵于一身,豪宅、私人飞机、豪华酒会、主流媒体的追踪、陪伴总统的晚宴,等等,成了他们生活的重要装饰。他们拥有帝国元首一样的尊容,不仅统治着自己的员工和上下游厂商,还征服了商场的竞争对手乃至社会上千千万万的人。早年的杜邦,今天的比尔·盖茨、杰克·韦尔奇,成为社会崇拜的英雄,就是因为他们创造和指挥了一个蓝筹股、一个公司帝国。中国有太多的企业家很想找到这种感觉。他们不是简单地想发财或者想有知名度,而是希望能真正掌控一个公司帝国,但是自己又是大象无形。这就是他们的蓝筹梦。

蓝筹之国家意义

蓝筹股的国家意义经常被人们忽略。实际上,蓝筹股对国家非常重要。二战期间,通用汽车负责生产了美国1/4的坦克装甲车、1/2的子弹和步枪、2/3的军车。因此,美国前国防部长杰克·威尔逊说:对通用汽车公司有利的就会对美国有利——这就是美国汽车蓝筹在国家中扮演的角色。日本著名的金刚号导弹驱逐舰和90式坦克,是由三菱重工这家蓝筹公司制造的。根据日本一家研究机构的测算,一旦日本解除二战承诺,介入国际军品贸易,日本厂商就可以控制国际军用电子市场的40%、军用车辆市场的46%、舰艇市场的60%。为什么?因为它有一系列蓝筹公司及其代表的强大产业。一个蓝筹股的崛起就代表着一个产业的强盛,比如说诺基亚之于芬兰、飞利浦之于荷兰、索尼之于日本、三星之于韩国的意义。

而一群蓝筹股的崛起共同支撑着综合国力的强大,比如以道指30为首的美国蓝筹股群体的崛起,代表着美国在人类各个主要产业领域里的造血地位,共同成就了美国综合国力的强大。从这个意义上讲,中国人仅仅富裕起来是不够的。一位很严肃的学者说过一句话:中国人再富有,戴金子、戴什么都可以,但是都不可能凑起钱去开采中国南海石油。为什么?因为开采南海石油需要强大的中国海军,否则越南人就可能把你的桩子拔了。强大的中国海军来自哪里?来自中国钢铁、中国造船、中国电子等强大的产业。没有强大的产业,装备不起强大的中国海军,南海石油就开采不起来。就这个意义而言,蓝筹股是国家的光荣与梦想,而不仅仅是股民的光荣与梦想。蓝筹股并非只是经济问题、商业问题或者技术问题,还是综合国力、民族利益、国家安全、民族文化的扩张等问题。

蓝筹梦离我们有多远

那么,蓝筹梦离我们有多远?不妨做个比较:2002年我国百强企业营业收入总额是690亿美元,相当于IBM一家公司同年收入的83%;海尔集团营业收入86亿美元,相当于IBM同期的10%左右。从市值上看,道指30的市值是3万多亿美元,相当于中国GDP的3倍。这一比较就知道,蓝筹梦究竟离我们有多远。

当然,某种程度上讲这种比较有误导性,不具有真实的经济意义。很简单的例子:我在曼哈顿住酒店,接一个传真6美元;而我在北京住王府饭店的话,接一个传真估计才1元人民币。所以,比较严肃的学者做这种研究时应该很谨慎,否则得出的结论会很危险。

蓝筹是怎么造就的

蓝筹是怎么造就的?离不开三个层面的支撑:一是产业层面,二是资本层面,三是经营管理层面。唯有这三个层面才能共同支撑起一个蓝筹级大企业。中国的商学院,包括美国的商学院,课程体系设计是有问题的。为什么?因为它们仅仅根据企业管理来设计课程体系,没有覆盖到产业层面和资本层面,这就导致了商学院的学生毕业之后只能做职业经理人,做不了那种大手笔的企业家。对具体如何做人力资源管理、渠道建设、品牌管理,他有可能很精通,但对究竟如何造就一个蓝筹企业,他的思维高度还达不到。在我看来,其他商学院不造就大手笔的企业家也就罢了,但光华管理学院一定要造就这种大手笔的企业家。光华管理学院不造就还指望谁去造就?

下面重点谈产业和资本这两个没有抓住的层面。

造就蓝筹的产业层面

造就蓝筹的产业层面,第一必须是大产业,比如石油、飞机制造、网络、重型装备、汽车、钢铁等,而且产业连锁要足够大。如果是王府井百货就没意思了,永远成不了大产业、大企业,而沃尔玛、联华超市就不同了。

第二,必须有统一的大市场。中国现在面临的问题是,地方政府保护很厉害,中国的统一大市场往往被切割了。比如,我们老家的小县城只允许卖我们当地烟厂生产的香烟,其他香烟都不能进来。这种现象在中国很严重。从这个意义上讲,中国造就蓝筹企业,大产业这个条件虽然已经具备了,因为中国市场如此大,人口如此多,每个产业都是大产业,但统一大市场还有一段路要走。

第三是大产业、大市场必须形成寡头垄断性的产业结构,这样蓝筹企业才能对这个产业负责任,执掌它的秩序,维持它的效益,领导它的升级换代。

这是在产业层面上造就蓝筹企业最重要的三个要素。如果我们仔细分析美国产业史的演变过程,对该问题就会有更深的认识。北美产业的摩根时代是1880—1920年。当时的时代背景是:铁路、通信和动力的运用,为统一大市场和美国大产业的形成准备了条件。没有铁路,通信不发达,就没有大产业、大市场,因为你只能在地方上卖,你的信号发送不到外地市场,你的货也运不出去。但在这种背景之下的美国产业却是低水平、低起点的重复建设格局,结果每个行业厂商林立,最后导致恶性竞争,价格战硝烟四起,市场秩序一塌糊涂,全行业亏损,产业整体失效,厂商生存维艰,并直接危害到银行信贷资金的安全。中国现在的产业格局差不多就是这种状况。

在这种情况下,金融资本家摩根奋起自救,进行重组,维护信贷资金的安全,化解金融危机,因为他是放贷的,如果企业如此恶性竞争,他的信贷资金就收不回来了。典型的案例是摩根重组美国钢铁业,吞并了785家中小钢铁厂,包括卡耐基钢铁厂。摩根把这些收购的钢铁厂合并成美国钢铁公司,造就了世界上第一家资产超过10亿美元的超大型公司,控制了美国钢铁业产量的70%。这样一来,规模经济就凸现出来了,足够的赢利和市场份额确保了美国钢铁公司愿意且有能力进行研发投入。作为行业市场的主要拥有者,它愿意对长远前景负责任,从此开始了由美国钢铁公司领导美国钢铁产业升级换代的时代。此外,洛克菲勒推动了40多家石油公司组建托拉斯,形成了著名的美孚实业;杜兰特则推动了200多家汽车公司合并成通用汽车。

这一轮产业重组浪潮,几乎冲击了所有工业部门。金属、石油和金属加工行业受到的冲击最为剧烈,产业过度竞争的格局被彻底改变,规模经济得以实现。最后的结果是:100家美国最大公司的总规模扩大了34倍,控制了全国40%以上的工业资本,许多传奇般的公司开始崭露头角,包括杜邦、通用电气、标准石油、美国钢铁、美国烟草等一大批公司。美国现代大工业一经崛起,就彻底拉开了与老牌的欧洲资本主义工业竞争力的距离。这就是美国开始强盛的标志,也是最重要的起步。这个过程,产业史上有句名言: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但是摩根重组了新大陆。

类摩根时代的中国产业

我对当前的中国产业有如下几个基本判断:

一是中国产业处在类摩根时代,时代呼唤中国摩根。比如中国汽车业,20世纪50年代解放牌汽车在一汽下线的时候,日本人和韩国人对中国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因为那个时候他们的工业刚起步。他们认为中国真了不起,能造那么先进的汽车。然而到了80年代,日本人的汽车打进了美国本土,而中国的汽车工业却是现在这样一种格局。

为什么会形成这种状况?中国建国以来把上万亿的资本投入到了汽车工业,但不是用于建一个汽车公司,而是每个省市都建汽车厂,结果巨额资本分散配置给几百家汽车厂,谁都形成不了规模。到后来,因为没有核心技术和核心能力,中国汽车一盘散沙,纷纷被外国企业合资。

现在的中国产业正处在一个类摩根时代,这个时代的英雄不是暴发户,而是谁能做中国摩根,推动中国产业重组,造就产业领袖。

二是产业整合与结构重组是中国经济的核心命题,也是提升经济总体效率和保障可持续发展的关键。

三是产业整合是产业升级的前提,中国产业只有在完成整合的基础上,才谈得上升级换代。

四是对一个志存高远的企业家来说,他的首选战略应该是产业整合,其次才是产品创新。比如啤酒业,过去中国几乎每个县都有啤酒厂,而现在,燕京、青岛和华润啤酒三分天下。燕京和青岛的崛起完全是采用整合战略,不断在各个地方吞并地方酒厂,最后三分天下,成为啤酒行业里的寡头。

五是金融体制改革滞后已经成为中国产业结构重组的瓶颈。推动银行改革和繁荣股票市场是关键所在。如果当初不是由银行家摩根,而是由卡耐基重组美国钢铁,肯定不会有那样的效果。中国的情况是,银行扮演不了摩根的角色,产业内部的厂商也没办法,只能苟且偷生。

六是中国产业面临双重任务。除整合外,还有一个任务是分拆,中国产业分拆的任务也非常重。

通往蓝筹的产业之路

从超大型国企到蓝筹公司的道路应该怎么走?至少有两点很重要:第一点是分拆与整合相辅相成。中国的电力、电信、航空、石化原来都是一家企业,垄断的结果是企业办得像一个部委机关,所以一定要分拆。这几年,中国政府的改革力度很大,进行大规模的分拆。分拆有两个目的:一是打破垄断,引入市场竞争;二是主辅分流,剥离企业办社会的负担。共同的目的是塑造市场主体,培育市场机制。整合的重点是让产业市场向优势企业集中,优化资源配置结构,造就产业领袖,维护产业秩序和效率,领导产业升级换代。

第二点是必须尽快构建跨国整合产业能力。曾与沃尔玛并驾齐驱的凯马特超市,因为财务危机在美国已经进入了破产程序。前不久,营销之父科特勒委托其助理到北京来找我商量这样一个计划:如果能找到一家中国公司把凯马特收购了,凯马特是不应该破产的。为什么?凯马特的品牌太值钱了,它覆盖了整个北美市场,和沃尔玛一样有完整的市场品牌、信誉和市场网络,如果破产了,这一切全都清零了,太遗憾了。因为凯马特卖的产品60%是在中国制造的,所以如果能找到懂中国采购、物流配送的公司,把采购和物流成本降下去,就能救凯马特。我们当时非常兴奋:如果中国公司把凯马特收购了,那就意味着中国的工业品和消费品可以通过凯马特配送销售体系,一夜之间渗透到整个北美市场。这就是产业能力的整合。

这里,我要修正一个过时的传统理论,就是所谓的股票价格是企业价值的反映,价格围绕价值而波动。所谓先做实企业,再反映股价,这是传统理论导出来的经营理念,也是大多数传统商学院教育出来的学生所持的理念。事实上相反的逻辑也是成立的,二者是彼此制约、相互影响的双向互动关系,而不是单向关系。在商业中,你可以先进行资本运作,然后再反过来把企业做实。微软、Cisco、雅虎等都是这样,中国三大门户网站也是这样,即先从华尔街获得大规模的资本,再去做收购兼并、产业整合。

造就蓝筹的资本层面

我们应该怎么看待国际股价?香港股市长期错误地低估中国内地公司的价值。从1992年中国内地首批公司H股上市,到2002年共有70家,筹资总额160亿美元,然而市值才150亿美元。这说明什么?说明市值远低于发行价,香港股市长期对中国H股公司错误估值。这导致:一是中国H股公司融资能力萎缩,除了IPO时以极高的成本融了一次资,以后就没有再融资能力;二是资产缩水,股价贬值;三是有的公司的审计费、律师费等每年达到一千多万港币,资本成本很高。这两年H股强劲上涨,表明了对过去错误估值的一种修正。所以大家一定要注意,香港资本市场并不比沪深股市更有效。深谙香港股市的人私下会说:香港股市太黑了。让我们的股票向香港的估值靠拢,那是在向一个错误的市值靠拢。

海外其他市场对中国公司的估值也高不到哪里去,国际资本对中国公司的股票定价一向不合理。这不单使中国一些最具有资源垄断和重要产业地位的大批蓝筹公司在国际市场上贱卖,而且还导致中国公司海外上市的资本成本居高不下,通常为12%—15%——这是非常高的成本。很有意思的是,一方面中国本土资本严重过剩;而另一方面,中国最好的产业资源却去海外以高过10%的资本成本圈人家的钱。所以在这里,我想提醒大家,不要迷信国际资本市场,尤其是当它试图为中国企业的融资提供服务的时候,它的功能是不到位的,效率要打问号。在这种情况下,一味地靠拢华尔街、香港市场,只能说明我们没看明白问题的性质。

前沿对话

何志毅:商学院的课程结构里过多地讲细微的操作层面的管理,产业和资本层面讲得不够。这一点我是同意的。我们讲战略管理的时候,首先是讲如何选择市场,市场定位往往是这部分的主要内容;然而作为一个企业家,首先要考虑的是选择资本市场还是商品市场,这是更大的战略。举两个例子:一个是搜狐,张朝阳的成功就是产品市场和资本市场两线互动起来。过去那种有多少钱办多少事的思维,只是做商品市场的思维。另一个例子是现在的卓越。卓越被亚马逊收购了,实际上它第三年才开始赢利,但是一卖出去就赚了大钱。如果它一开始就追求当期效益的话,有没有今天这种效果呢?所以这里我要问一个问题:如果你当商学院的院长,你会对课程怎么改造?

王明夫:当前中国的商学课程体系应该怎么重建,是极重要的问题,因为它涉及中国未来一代商业人士的思维方式,实际上它是对中国商业文明的塑造。这是个基础工程。

我个人的看法是:如果只是为了培养职业经理人,开设专业的商学课程就可以了;但如果试图培养董事长量级的人,那我说句大话,仿照王明夫私塾的课程体系就行了。我的私塾里现在有几十位子弟,他们在私塾里听我一年课与在大学里听课是完全不同的感觉。我会对我的学生讲,如果你想拜我为师,有一个前提是你必须志存高远,你将来是要做大事的,否则免谈。我希望我自己上不去的台阶,我的学生能帮我上去,比如说蓝筹股的真正造就和崛起。你能不能在中国未来的资本市场上成为思想领袖,同时是资本领袖?如果你是思想领袖,而且还携带资本的话,你就能拉动巨量资本追随你的思想,这就造就蓝筹了。我顶多是个学者,不携带资本,所以我不行。

我的私塾课程包括七个方面的知识体系:管理学方面的、金融工程方面的,还包括很特殊的方面,比如人文和哲学。在这个课程体系里,我觉得至少要有三个维度:第一个是产业维度,其中产业史应该是最核心的课程。商学院普遍缺乏的一点是不重视产业史的教育。事实上,产业史应该滚瓜烂熟,对一个董事长来说,没有什么知识比这个更重要的了。

第二个是资本维度,这也是目前商学院课程体系里最缺乏的。三大门户网站一度到了岌岌可危的程度,是华尔街突然发力,让它们重新恢复活力,走向了一个全新的企业成长阶段,这就是资本市场的威力。

第三个是具体的经营管理维度。现在商学院的课程体系,基本上就是围绕企业的供研产销体系构筑。这和我的思路不同。举个例子,比如进入医药行业,如果是MBA给企业做管理咨询,他会从你的医药产品如何具备竞争力,进而在医药行业确立地位这个角度去思考问题。但我的思路可能完全不同。我第一个要考虑的是,你必须拿出一个有足够水准的中国医药材的研究报告,告诉我,10年内中国的中药产业结构会怎么变迁,在这个结构变迁过程中,谁是领导性的力量。我先找这个领导性的力量,接着再讨论在这个产业结构变迁里,中国的中药资源是怎么分布的、品牌在谁手上、中药种植基地在谁手上,等等。所有这些都是我的目标,要么我做出更好的东西打败他们,要么把他们收购了,造就10年后我在中药材产业界的领袖地位。

在座的朋友,一定要紧密关注如何塑造中国商业文明新生态的知识奠基,也就是商学院的课程体系应该怎么调整。千万不要迷信哈佛商学院,中国就是中国,它不是美国。中国人崇洋媚外的心态太重,我觉得这点真的很遗憾。

何志毅:你刚才谈了中国企业家的梦想链,从脱贫、致富、发财、品牌、百年梦到产业梦、500强梦、蓝筹梦、政治家梦。那么你现在在做什么梦?你再往前走,会到哪一级?会不会延伸到政治梦那里去?还有,你过去这几年什么时段做过什么梦?

王明夫:我南京大学研究生毕业后,在深圳的证券公司里做并购,致富梦和脱贫梦就解决了。发财梦到现在还没解决;如果解决了,就有可能不做咨询公司了。不过,我做咨询本身就有另外一个梦想。什么梦想呢?就是试图通过在商场历练来提炼出管理思想,最后形成自己的管理学派。有人可能认为我在胡说八道,建议我别吹这种牛了,但我还是想吹这种牛,而且越来越看到它的光明前途。为什么?不是因为我们这帮人很厉害,而是因为我看到了中国在世界上的地位。经常跑欧美的人都知道,现在美国人不是一般的“中国热”,他们已经热昏头了。所以,只要中国GDP增长持续下去,未来20年,中国的商学院会成为全球主流商学院。

我们不要迷信美国管理学家的理论,他们经常是在胡说八道。核心竞争力理论、企业文化理论皆源于当时日本的崛起,讲的一概是美国企业为什么没前途、日本企业为什么有前途。当时日本企业在全球产业竞争中的强劲表现,导致了日本企业的管理理论成了商学院的主流理论。未来30年,中国经济一定是世界经济的火车头,这毋庸置疑。在这种情况下,中国的商学理论、中国的本土经验,将成为全球商学院里的必修课。我相信,30年后,欧美商学院会讲中国人的商学,而不是美国人的商学。

何志毅:高盛有一份报告,认为大概在2040年,中国的GDP总量会超过美国,而且根据人民币的实际购买力,这个时间还要提前。那么,你预测一下,20年后,中国的蓝筹公司和美国的蓝筹公司在规模上的差距会怎么样?

王明夫:我有这种感觉:道指30指数里的公司不会倒,但是它们的主要业务收入将会来自中国内地。我曾遇见美国国际集团(AIG)的主席、友邦保险的控股股东。友邦保险是1897年在上海由一个犹太人成立的,后来因为中国政治局势太动荡才迁到了纽约。他说,有可能20年后,AIG的总部会搬回上海去。所以,我相信未来20年,真的是一个历史巨变时期。这时候如果不能搭上中国这列火车,他们的大象就不能跳舞。同时,中国也会有本土企业崛起,比如中国的石油、电信公司。

何志毅:你说股市像赌场,香港股市太黑,使我想起前几年有一场争论:吴敬琏认为中国股市太黑了,连赌场都不如,不如推倒重来。后来厉以宁站出来说,不能这样说,结果媒体大炒,导致舆论对厉老师很不利,好像他代表的是资产阶级、大资本家的利益,而吴敬琏代表的是中小股民的利益。其实厉老师是在做一种理性的分析,因为股市对中国经济的意义太大了。厉老师的意思是要看到股市的重要作用,要看到这个股市正在朝好的方向改进,不要因为目前存在的一些问题,就把股市全部否定了,那会造成更大的损失。这是一种很理性的思考,但是招来了很多媒体的攻击。你刚才说香港股市太黑了,意思就是说天下股市一般黑,不仅仅是中国股市这么黑,那我就想请你比较一下:中国的股市与国外的股市比,到底谁更黑?还有,我们是更黑了呢,还是比过去慢慢白了一点?中国股市是现在更像赌场呢,还是过去更像赌场?

王明夫:这里其实有个态度问题。比如,当吴敬琏说股市是个赌场的时候,有可能他的本意并非那个意思,但是可能被媒体渲染成好像是负面的。其实,我认为即使股市是赌场,也不应该就此否定股市。我们不妨做个类比,考虑期货市场的情况。我想每一位经济学家或者产业界人士都不会否认期货市场对产业发展的意义,因为产业厂商需要套期保值,需要规避风险,需要锁定价格和成本。比如,轮胎制造公司需要通过橡胶期货市场,锁定未来3年的橡胶成本。如果这个成本无法锁住,这些公司就很难有效运转。但是期货市场是个典型的赌场,如果没有赌徒在期货市场从事投机的话,期货市场对产业的服务功能也就无从产生。就是因为有了严重的投机行为,才有了期货市场套期保值功能的发挥。

所以,如果说股市是个投机性很强的市场,是个赌场,那就不应该把它理解成贬义词。股票市场必须依赖投机行为来发挥功能。虽然投机确实会带来很多负面影响,比如泡沫等,但现在还没有找到更好的资本配置机制。我们不要一看到投机行为就认为不好。投机本身不是贬义词,它是一种客观的市场操作行为。

何志毅:你反复提到中国目前的类摩根时代,但是中国与美国的传统有很大的不同,你呼唤摩根其实涉及中国的政治体制改革。对此你有何见解?

王明夫:中国的一切改革,可能到最后突破口都和政治体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现在我们的领导人也非常提倡政治文明,所以我觉得它迟早会突破,但是应该是一个渐进的过程。我很反对激变,因为激变只会造成混乱。我个人对中国政治体制改革的前景比较乐观,我觉得总是能推动这些东西不断松动,不断向更好的方向发展。

何志毅:中国目前小商品市场十分兴旺,而且国外许多小商品市场为中国小商品所占据着。这种情况与你倡导的产业蓝筹是否相去甚远?

王明夫:我相信将来仍然需要这些做小商品生意的人。什么马配什么鞍,每个人都要做最适合他本人情况的事情。我的亲戚朋友,我从来不叫他们去做蓝筹公司。为什么?他们不是那样的人,他们能把打火机做好,挣点儿钱过日子,就阿弥陀佛了。所以,当然要有中小型的生态来维持民生,这类公司会被纳入到蓝筹公司主导的产业链条分工体系里面去。如果中国没有本土的蓝筹企业,就会陷入这样一种状态:中国人会很富裕,但是一定会陷入大国家小经济状态,全国老百姓都围着大企业做配套。大国家小经济对中国是不行的,中国必须在世界产业舞台上占据主导地位,因为她太特殊,但是更多的老百姓一定要去从事那些实实在在的事。

何志毅:你在书中提到,蓝筹股与价值投资无关或者弱相关,那么除了蓝筹股,投资者还能在哪里找到价值?

王明夫:我个人感觉,想做价值投资的话,还是得在蓝筹股这个领地里,这个股群最容易实现你的价值投资理念,当然成长股也是价值股。不过,这里我可以和大家交流一下我的投资理念的转变。我在君安证券当所长的时候,是深信不疑的价值投资者。

当时我提出一个概念:走到K线背后去,看公司的价值怎么决定,这个价格合不合适,是低估了还是高估了,而不是走到K线前面,简单地看K线涨跌。那个时候,我的基本思想就是传统的有效资本市场假设,由此导出来基本面分析方法。但到现在,我的思想发生了质的转变:我相信混沌资本市场假设比有效资本市场假设更深刻,更切合资本市场实际。

何志毅:蓝筹股是建立在产业整合寡头基础之上的,那么对中国电信的分拆你是怎么看的?

王明夫:中国电信原来类似于一个部委,形成了独家垄断。这意味着中国电信产业缺乏竞争主体,无法形成有效的市场竞争。所以,引进市场竞争,第一步必须完成分拆,通过分拆引入市场机制,塑造竞争主体。分拆之后,各企业在竞争过程中会去抢资源,进行资源整合。分拆与整合是相辅相成的关系,所有蓝筹公司都必须是竞争为王的结果,而不应该是垄断体制造成的结果。靠垄断体制形成的巨型公司,不是我所讲的现代蓝筹公司的概念。

何志毅:你认为只有国企才能承担起产业整合的大任,那么在你接触的企业里,有有志于担此重任的人吗?

王明夫:实际上已经有一大批这样的企业。一批少壮派的国企老总提出了“新国企”概念:既有国企的资源基础和资源背景,又能按市场经济新机制运行。确实,新一代国企老总已经产生。

何志毅:你刚才提到你在招私塾学生,你招生的标准是什么?

王明夫:首先,这个人要有志向;第二,比较有定力,反应等各方面也还不错。

何志毅:志向还比较好判断,但怎么考核他的定力呢?

王明夫:通过长期相处,你一般能感觉到谁是比较有定力的。一个人有没有定力,主要看他的志向变不变。理想和道德本身就是我们的终极价值,成败是其次的价值。新东方校长俞敏洪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怎样看一个人有没有出息,就是当他30岁的时候问他,这辈子想成为什么人。如果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来,这个人准不会有出息。如果30岁还想不明白这辈子成为什么人,那意味着他的人生跟股票一样是随机游走的。IT热了,他会去做IT;股票热了,他会去做股票……真有大出息的人是想到10年后我应该是什么人,为此我这10年究竟应该怎么度过。我的搭档包政老师有一句话对我很有启发。他说,现在的孩子很遗憾。为什么呢?因为他们不明白这样一个道理,就是你一定要让你现在的行动拥有未来的意义。所以我的私塾里特别强调时间管理、目标明确。

何志毅:那你如何培养私塾学生?

王明夫:首先,我刚才提到课程体系包括七个知识板块,每个板块我都会列出一些推荐读物,学生在两年内必须把这些书全部读完。其次,私塾不屑于教知识,知识应该由学生自学,我们更多的是提供境界性、思想性的东西,而且是典型的案例教学,全是原汁原味的中国本土案例。同时,我会请中国业界真正有水准的人给学生做系列讲座。比如2003年,华夏基金的石波排第一名,我就把他请来给学生做讲座:你怎么理解中国股市、中国基金业?你怎么选择股票?你当初怎么判断中国联通会涨?这些实战经验和体会是大学课堂无法传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