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最精确的海疆地图
——《禹跡图》北宋元祐五年至元符三年(1090—1100年)绘制
——《禹迹图》南宋绍兴十二年(1142年)刻
不仅秦汉没有留下完整的行政区地图,连古代中国文化的最高峰唐代,也没留下一幅行政区地图,后人只能在历史典籍中得到一点关于古代中国版图的文字慰藉。
据文献记载,汉代曾用缣八千匹画成全国地图——《天下大图》;西晋初年,中国第一位地图大师裴秀曾在《天下大图》的基础上,以一寸折地百里的比例尺(约1:180万)缩绘成一丈见方的晋代全国地图——《地形方丈图》。据说,此图曾流传到唐代,后来又失传了。唐代杰出地图学家贾耽沿袭裴秀的制图方法,令绘工又绘了一幅唐代的全国地图——《海内华夷图》,几乎比裴秀《地形方丈图》的面积大十倍,可惜《海内华夷图》也没能保留下来。
历史把展示大型地图的机会全留给了宋朝,宋朝特别重视地图制作与管理,不仅多次组织编修全国或诸州府图经,还在北宋大观元年(1107年)成立了九域图志局这样的中央地图管理机构。北宋时期,人们似乎总结了汉唐用纸、锦、缣制作的地图难以传世的教训,想到了以碑刻的方法制作地图。中国的碑刻按形制、铭文、作用大体可分为:墓碑、墓志、书画碑、记事碑、宗教碑、天文碑和地图碑等九类,可谓“无事不可入碑”。我们接下来要说的《禹跡图》《华夷图》《九域守令图》等石刻地图,都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产生的。
需要说明的是这些石刻地图,成图与上石的时间并不同步,有的是成图早,但上石时间晚,如《禹跡图》,成图于1090年左右,而上石则是1136年;有的是成图与上石同一时间,如《九域守令图》,成图与上石都是1121年。这里是依成图时间排序,所以,先来谈《禹跡图》(见图1.2)。
图1.2 《禹跡图》(局部)
此图原为石刻地图,刻于南宋绍兴六年(1136年),是中国现存的最早用网格法“计里画方”绘制的地图。成图的时间下限应为1100年以前。上石时间比石版另一面所刻的《华夷图》要早6个月。左图为墨线图,右图为拓片图。图纵114厘米,横114厘米。
说《禹跡图》就要说到禹。“三皇五帝”都是传说中的人文始祖,比较接近于神又近于史的是大禹。黄河流域总发大水,总要有人领头治理吧,水治好了,要有人划界安家吧……这些都是初民的基本活动,社会生活需要禹这样的社会角色。依《尚书》而论,禹是最早实践地理之学的人,所以,后世地理著作都托禹之名,前有“禹贡”定九州之文,后有“禹跡”化为舆图之名。这里要讲到的《禹跡图》,其命名也不离此意。
长安是汉唐都城,文化之水深不可测,多少年过去,千疏万漏,仍有宝贝遗于后世,比如碑林。这个北宋元祐二年(1087年)开启的收藏汉唐石碑的传统,其血脉一直延续到民国。1987年,我初入碑林参观之时,碑林已是名扬中外、规模了得的西安旅游重地。游碑林的人,多以观石经书法为重。但我要寻找的是“林”中绝无仅有的石刻地图——此石刻为双面,一面是《禹跡图》,另一面是《华夷图》。从两面地图一正一倒的刻图,与方向不一的题刻来看,此双面石刻不是一块最终将竖立起来的石碑,而是专供拓印地图的石刻印版。我想,此印版应与碑林所藏《十三经》石经一样,含有永存正版的保护之意。
这块拓印地图的石刻印版到底是哪位高人所绘?碑上只有上石时间,没有绘图时间与绘图人的名字。根据《华夷图》一面的右下方题刻:“唐贾魏公所载,凡数百余国,今取著闻者载之”透露的线索,此图应是在唐贾耽《海内华夷图》的基础上,重新编绘的。此外,在《禹跡图》一面,则完全采用了《海内华夷图》所用的“计里画方”法绘制。毫无疑问,宋人的《禹跡图》和《华夷图》皆承继了唐人的《海内华夷图》的成果。但具体到它的成图年代,就要更细致地考据。古代地图专家曹婉如,依据黄河在今天的河北入海,以及图中没有晚于北宋元丰三年(1080年)建置的行政区名,推定此为绘图时间之上限。
说到此图的绘制时间的下限,就要提到这幅《禹跡图》在北方上石后的第6个年头(1142年),南方又有一块同名石刻地图《禹迹图》诞生。巧的是,北方的《禹跡图》藏于西安碑林,南方的《禹迹图》则藏于镇江碑林。1136年至1142年,一北一南上石的这对“姐妹图”,冥冥之中似在昭示着什么。
镇江碑林建于北宋庆历八年(1048年),比西安碑林还早四十年。镇江太守钱子高从江中获得了一块《瘗鹤铭》残石,便将其与另外三块晋唐时期的石碑一起置于焦山之上,取名宝墨轩,焦山碑林由此而来。建在焦山的碑林,由摩崖石刻与碑林陈列组成。摩崖石刻环集焦山西侧峭壁,其中有“大字之祖”——晋刻《瘗鹤铭》、唐刻《金刚经偈句》、宋刻《米芾摩崖题名》《陆游踏雪观瘗鹤铭》等。此外,这里还有一块弥足珍贵的地图碑,即《禹迹图》(见图1.3)。此图纵84厘米,横79厘米,基本成正方形,较西安的《禹跡图》稍小,刻绘也粗糙一些。如今这里已辟为碑林公园,我曾到此碑林考察,还买了一件民间复刻的《禹迹图》拓片。
图1.3 《禹迹图》(局部)
此图是南宋绍兴十二年(1142年),由左迪功郎充镇江府府学教授俞篪刻石立于讲堂西壁。左上注“元符三年正月依长安刊本”,此为北宋元符三年(1100年)的长安本地图的翻刻件,但海面上加绘了水波纹。左图为墨线图,右图为拓片图。图纵84厘米,横79厘米。现藏于镇江碑林。
西安《禹跡图》与镇江《禹迹图》,有“跡”与“迹”字之别,“跡”是“迹”字的异体字,两幅图实为同名。除了同名之外,两幅图还有许多相同之处:皆采用了“计里画方”的画法,均标示出“每方折地百里”的比例尺;两张图的方位,均为上北下南;两图上皆标绘了500多个地理名称;两图所表示范围,基本一致。镇江《禹迹图》的上方刻有“元符三年正月依长安本刊”,曹婉如据此推测西安《禹跡图》应是其蓝本,所以,《禹跡图》成图的时间下限应为北宋元符三年(1100年)以前。所以,西安的《禹跡图》应是成图年代最早的全国地图。
西安《禹跡图》为正方形,长宽各1.14米,图名处刻有:“禹跡图,每方折百里,禹贡山川名,古今州郡名,古今山水地名,阜昌七年四月刻石(阜昌为伪齐的年号,相当于南宋绍兴六年,即公元1136年)。”正如题记所说,此图以“计里画方”之法绘制,每方折地百里,横方七十一,竖方七十三,总共五千一百一十方。所绘行政区名三百八十个,标注名称的河流近八十条,标名的山脉有七十多座,标名的湖泊有五个。
现在我们将西安《禹跡图》和镇江《禹迹图》对比来看,两图对海疆的描述,皆为东至黄海、西至北部湾、南至海南岛、北至渤海北岸,海岸线的描绘基本完整,但两图都没有绘出中国第二大半岛——辽东半岛。东部海疆止于辽水。辽水即今天的辽河,古称大辽水,隋称辽水,辽以后称辽河。辽河有东西两条源水,二水在今昌图县汇合后称辽河。其干流经昌图、开原、铁岭、辽中等地,至营口入海。但两幅地图都标注了“辽水”。西安《禹跡图》未画出辽水水脉,但在其入海处标注“辽水”二字。镇江《禹迹图》画出了水脉及入海口,并注明了“辽水”二字。
此外,两图对海的表现略有不同。西安《禹跡图》海洋部分,留白,并在黄海留白处刻有一个“海”字,但没注明是什么海。镇江《禹迹图》海洋部分,刻有精细的水波纹,并在黄海波文处刻有一个“海”字,但也没注明是什么海。
值得一提的是,南北两图皆用了“计里画方”画法,对复杂的海岸线有了精确的描述。可以说,这对“姐妹图”是目前所能见到的最早最精确描述中国海疆或海岸线的地图,也是当时世界上最杰出的海疆图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