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诗而生”赞(代序)
诗是人类的灵魂、文学的升华,古今皆以为美;汉语诗如此,英语诗亦然。汉诗英译之要,当是将汉诗译为英诗,然而我们见到许多汉诗英译作品严重失真,甚至不能算诗。怎样让英语读者领略到汉诗之美?许多译家、诗评家都在努力,最突出的学术研究成果当数许渊冲教授高端大气的《翻译的艺术》(1984)、《中诗英韵探胜——从〈诗经〉到〈西厢记〉》(1992),汪榕培教授深入浅出的《比较与翻译》(1997)和卓振英教授自成体系的《汉诗英译论要》(2003)。而嗣后十余年,就我所见,在这方面最全面、最系统、最具实践意义的研究成果,当属张智中教授这部《汉诗英译美学研究》。
这是一处诗之美博览园:词语美、句法美、视觉美、音乐美、意境美、古典美、今诗美、传译美,琳琅满目,目不暇接。
这是一场诗美盛筵:中华味、西洋味、宏观味、具体味、直白味、朦胧味、跨行味、间韵味,争奇斗艳,增益身心。
本书的特点:一是博。作者广泛研究了六十多家汉诗英译作品和一百四十多位学者从不同角度探索诗歌翻译的成果,志向高远,眼界开阔,具有诗的气度。
二是深。研究译诗者首先应懂诗,智中教授读诗、研诗、教诗、写诗、译诗多年,出版过研究许渊冲翻译理论和实践的专著《许渊冲与翻译艺术》(2006),发表了汉诗英译作品四千多首、探讨品鉴译诗专论数十篇,本身就是一位具有国际声誉的诗歌翻译家,所以对译诗品评入木三分,令人信服。
三是真。字里行间吐露肺腑之言。诗者求真:发挥译语语言优势十法;对汉诗“弱于听觉”之理解;辟专章论述汉语新诗,提出“新诗的语言,应易懂而不俗,凝练而不杂,平易而有力”并纵论其翻译策略;关于“诗歌不能被翻译,诗歌只能被创造”之观点等,均是求真者的感悟,非亲历者不能道。
为求真,智中教授虚心地、如饥似渴地向各路专家学习。目前这本书,是他的博士后研究工作报告(以下简称《研究报告》)的精简版,原稿A4纸5号字正文542页,处处引经据典,涉及不同学科门类,细微到连一个标点、一个用词、一个不同版本都不放过,综合论证而推出他自己的观点;详中求详,蝇头小字的脚注达1239条,令阅者不能不佩服他那纯真的诗者气质。
这种纯真气质不只见于本书。他研究唐诗不走别人走过的路,专找“罕有人知,稀有人评,少有人译”但却“清新可人的白话绝句”钻研其中,求译事之真谛,出版了《唐人白话绝句百首英译》(2009),献给世人一束纯真的、卓尔不群的汉诗英译之花。他写“桂冠译家许渊冲”,研究许氏生平、译论、译艺、译风、诗词改译、小说翻译、许氏在译界引发的纷争,处处让事实说话。例如他从词汇、句子、音韵、篇章四个层面研究许氏古诗英译的艺术,在词汇层面,他化用杜子野(1010?~1079?)诗句“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说:“寻常一样译诗文,才有雅词便不同”,接着举出许氏使用雅词的大量译例,又列举大量英诗经典以印证之。全书每有征引,必有经典相随,说服力极强,试想这得有多深厚的中西文化积淀,得花多少心血、耗费多大精力啊!然而智中教授却乐此不疲,他用诗的语言讲诗人翻译家许渊冲,不时还插入写书人自己的诗句,饶有兴味地加以概括、点睛,遇有许氏写的英语诗,他便翻成汉诗置于脚注中,帮助读者欣赏许氏英文诗之高妙。我想,也只有他这种积淀和性情才配得上写许渊冲,配得上写一个真实的、荣获国际翻译界文学翻译领域最高奖项——“北极光”杰出文学翻译奖的首位亚洲翻译家许渊冲。
诗性求真,求真使生命升华,乐而忘忧。从智中教授的写作风格中,我们感受到他那种不为人道的快乐。在求真者眼里,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美。Giles译张九龄《赋得自君之出矣》的名句“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是:
My heart is like the full moon, full of pains,
Save that ‘tis always full and never wanes.
学界前辈吕叔湘认为译错了,原因是译者理解有误,而智中教授却于静中生灵感,称赞译者“是采用了‘逆而译之’的翻译策略”:“也就是说:我对你的思念,不同于天上的明月;明月有盈有亏,而我对你的思念啊,却是恒盈无亏的呀!——这难道不是很好的翻译吗?”他把“篦状之美”称作“一线串珠之美”;他评论诗歌分行是“空白美学”,称其为“诗学的重要领域”;十六字令、藏头诗、回文诗这些对形式要求极为苛刻的诗的英译,许多人视之为畏途,他却乐呵呵地尝试,本书中菲律宾当代诗人弄潮儿的两首作品《十六字令•饮酒歌》和回文诗《春色》、泰国当代华语诗人梦凌的题画藏头诗“一帆风顺”都经他手译成了英语,甚可玩味。
我和智中教授的缘分,从心仪始。七年前我在《外语与翻译》杂志2007年第2期上读到一篇文章——《汉语同异格与英语同源格:比较及翻译》,对作者的诗心才情印象很深,一看名字:张智中,中原工学院教授!中原竟有这等标致人物,此前我还从未听说过!几个月后他来到铁塔湖畔、古城墙边做博士后研究,我有机会读到他出版的更多译诗、译论,听他谈诗,更使我喜不自胜。三年间,他继续笔耕不辍,屡有新作送我,在他出站前夕的一次座谈会上,更谈到他业已成型的宏大的诗路计划。那气魄至今令我感动!
许久以来,浮躁功利、恋权损德、狂妄暴恶盛行,甚至以今人之心度古人之腹,认为圣者无非为名、为权、为自己,全盘否定传统文化,也就否定了传统诗歌,而在否定传统文化前提下写出的所谓诗歌,没有大众基础,所以写诗的多,读诗的少,很多人对诗敬而远之了。但是从南开象牙塔走出来的博士智中教授却定力十足,用他自己在《研究报告》中的话说就是:“我对诗歌和诗歌翻译的热情,多年来却不曾有一丝一毫的减退,反而有着一点一滴的增加”,“向诗而生,无悔前行”。他为何有如此热情,又为何专注于汉诗英译的美学研究呢?在《许渊冲与翻译艺术》第42页,他引用了许氏这样一段话:
英国诗人济慈说过:“美就是真,真就是美。”德国哲学家叔本华更说过:“最高级的善就是美,最高级的乐趣就是美的创造。”如果能把一个国家创造的美转化成为全世界的美,那不是最高级的善,又是最高级的乐趣吗!而翻译文学正是为全世界创造美的艺术。
在该书第30页,智中教授还谈到许氏审视中西文化后生发出“神圣的使命感”:
许渊冲认为,如要会通中西文化,就该取长补短,以情补性,以柔济刚,以德代利,这样才能建立21世纪的新文化。
好一个“最高级的善”“最高级的乐趣”!好一个“以德代利”!智中教授是许渊冲欣赏的青年才俊,深受许氏影响,他的志趣和对诗美的追求很像许渊冲:据说许先生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翻译一首诗,耄耋之年仍然笔耕不辍;而智中教授在寒窗苦读期间,像水仙花一样“只凭一勺水过活”,但却每日不离诗。他在《唐人白话绝句百首英译》后记中,道出了他的鸿鹄之志:“诗歌和诗歌翻译,就是我的宗教”。无食可也,无诗不可也,该书第一篇序言引用智中教授回顾他的诗路经历时说的话:诗不仅是他的“早餐”,更常常是他的“晚餐”!我想,他这种神圣的使命感和许渊冲教授是一脉相承、息息相通的。
向诗而生,无悔前行——这里有崇高的向往、纯真的追求、阔大的胸襟。向诗而生,美!
赞曰:
咏高
智中创美飨世高,
中西诗苑理新苗。
真心一片朝金域,
中有仙家水一勺。
Beauty and Good
“Beauty is truth, truth beauty”, sure,
Effulgent line proverbial from young Keats.
Since greatest good is beauty to the core,
The biggest bliss’ in beauty-rebuilding feats.
There’s one who works on this from morn to morn,
On this alone and ne’er will change his mind,
Zealously pledging “To poetry I’ve been born!”
Holding a faith, one greatest of the kind,
Insisting on presenting, soul and heart,
Zappy beauty for all on earth to share.
Hard nuts have sharpened his recreating art
Of adding to the world what’s good and fair.
Now with your beauty and good and virtue for greed,
Go on, my dear, you brighten our life indeed.
王宝童 识
2014年10月22日 甲午菊月廿九 开封老塘斋
注释:
Beauty and Good 汉译:
美·好
“美即是真,真即是美”,
年轻济慈,至理名言。
好到好时,核心在美,
译诗之幸:美之重建。
日升日落,乐此不疲,
踽踽独行,初衷不变;
“向诗而生”,志强而奇,
坚守信仰,卓尔不凡。
身心俱汇,反侧辗转,
苦译出彩,全球共勉。
再创艺术,臻于坎壈,
添美增好,世界灿烂。
美兮好兮,美德不厌,
汝当接力,曙光在前。
(张智中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