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哲学”的终结:从形而上学到道德、宗教
柏拉图说,从言论载入史册的古代英雄起至当代,没有一个人真正歌颂正义而谴责不正义。至于正义或不正义是什么、有什么作用,没有人关注过。“在诗歌里或者私下谈话里,都没有人好好地描述过,没有人曾经指出过,不正义是心灵最大的恶,正义是心灵最大的善。”注86在他看来,正义是别人的好处,是强者的利益;而不正义是对自己的利益,是对弱者的祸害。正义因其本质而赐福于其所有者,不正义因其本质而贻祸于其所有者。对善或正义的认识,成为柏拉图颠覆人类思想史的坐标。两千年来,柏拉图的道德观一直是人类哲学史发展的主要脉系,影响了整个西方传统文化体系和价值体系。
在尼采看来,苏格拉底的出现是希腊文化衰退的开端。尼采对于道德的批判是最彻底的,他说:“愚昧无知莫过于端出一种道德上的夸张(例如:要爱你们的敌人!)。人们由此就把理性从道德中驱逐出去了……”注87对道德的批判占据了尼采思想的重要部分。他认为,康德是不可见的一个道德价值王国,然而,“我们不愿意以康德的方式受骗上当,也不愿意以黑格尔的方式受骗上当:——我们不再像他们那样相信道德了,因而也不需要为任何哲学奠定基础,以便使道德保持权利。对我们来说,无论是批判主义还是历史主义,其魅力都不在此:——现在,它们到底具有何种魅力?”注87a
尼采特别注意道德和宗教的结合。在他看来,基督教的德性是一种敌视生活的伦理,因为它虚构了人的原罪,在价值上体现了虚无主义本质,因此要重估一切价值。尼采认为,统治者或统治阶级总是懂得宗教的好处,他们需要宗教作为他们统治的工具,“因为宗教在失落、匮乏、恐怖、怀疑的时代,也就是说,在政府感觉自己没有能力直接做减轻私人灵魂痛苦之事的时候,能满足个人的情绪:甚至在面临普遍的、不可避免的、暂时难以制止的灾祸(饥荒、金融危机、战争)时,宗教给大众以平静、从容、信任的姿态”注88。国家需要教士,需要他们私密的心灵教育,传教者懂得对代表不同利益的被统治者的安慰。也可以这样说,“基督教是一种刽子手的形而上学”注89。因此,马克思认为:“废除作为人民的虚幻幸福的宗教,就是要求人民的现实幸福。”注90同时,尼采特别注意到宗教对教育的危害:“学校最重要的任务无非是教你严格的思考、谨慎的判断以及前后一致的推断:因此学校必须抛开所有对这些任务无用的东西,例如宗教。”注90a他认为根除宗教的祸害应首先从学校开始。这是具有现实性建构的卓越思想。
尼采和马克思都认为,现存的法律、道德、宗教都不过是统治阶级的统治思想。在尼采看来,“价值创造,成了居统治地位的东西,而且被称为一时的‘真理’——被强行套入了公式,不管是在逻辑领域还是在政治(道德的或艺术家的)领域,皆是如此。这些研究者的责任在于,把此前的一切事件和被估量物弄成一目了然的、可以想象的、可理解的、可把握的”注91。随着经济基础的消亡,关于道德、宗教、法的整个价值体系也会随之消失。对此,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指出:“无产者是没有财产的;他们和妻子儿女的关系同资产阶级的家庭关系再没有任何共同之处了;现代的工业劳动,现代的资本压迫,无论在英国或法国,无论在美国或德国,都是一样的,都使无产者失去了任何民族性。法律、道德、宗教在他们看来全都是资产阶级偏见,隐藏在这些偏见后面的全都是资产阶级利益。”注92也就是说,宗教、道德不过是利益的化身。
道德需要终结,宗教、哲学也需要终结。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说:“老年黑格尔派认为,只要把一切归入黑格尔的逻辑范畴,他们就理解了一切。青年黑格尔派则通过以宗教观念代替一切或者宣布一切都是神学上的东西来批判一切。青年黑格尔派同意老年黑格尔派的这样一个信念,即认为宗教、概念、普遍的东西统治着现存世界。”注92a马克思多次提出要消灭哲学,消灭一切虚假的观念思辨。尼采说得更直接:“历史的证明:宗教、道德和哲学是人类的颓废形式。”注93人类总是要从颓废中激发,而真正激发的那一天也就是形而上学、伪道德和宗教信仰终结的那一天。